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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神秘化身 塔娜.法蘭琪 28354 2023-02-05
  賈思汀將車開進馬廄,我立刻下車朝林屋奔去,腳下碎石飛濺。沒有人喊我,我拿著鑰匙猛力插進鎖孔,將門甩開,大步上樓衝回房裡。   我等其他人進門,好不容易才聽見大門關上,匆促的低語聲朝起居室移動。感覺過了很久,其實不到一分鐘,因為我一直盯著錶看。我估計給他們十分鐘,太短不夠他們交流經驗(之前一直沒機會),醞釀慌張的情緒;時間太長的話,艾比就會冷靜下來,把其他人也安撫好。   等待時,我豎耳傾聽樓下的動靜,感覺他們聲音緊繃含糊,帶著一點驚惶。我讓自己準備就緒。   向晚陽光灑滿我房間的窗戶,空氣明亮閃耀,我感覺輕飄飄的,彷彿置身琥珀之中,每一個動作都清楚明確,充滿節奏感,彷彿排演了一輩子的儀式。我的雙手似乎有了生命,自動撫平我的束腰這玩意兒用到現在已經有點髒了,但我不可能放進洗衣機裡將束腰調好位置,把下緣塞進牛仔褲裡,佩槍收到定位,動作冷靜精準,彷彿擁有用不完的時間。

  早在千里之外,當我在公寓頭一回換上蕾西的衣服,我就明白會有這麼一天。穿起這身衣服,感覺就像披上盔甲,套著祭袍,讓我開心得想要縱聲大笑。   十分鐘一到,我將房門拉上,告別灑滿陽光、飄著鈴蘭香的小房間,傾聽樓下的聲響沉寂下來。   我到浴室洗臉,仔細擦乾,將毛巾拉直,掛在艾比和丹尼爾的毛巾之間。鏡中的我感覺很陌生,臉色蒼白,瞪大雙眼看著我,彷彿有重要的事情警告我,但卻無法解讀。我拉下套頭衫,確定佩槍沒有凸出一塊,接著便走下樓去。   他們在客廳裡,三個都在。我站在門邊,趁他們發現之前看了他們一眼。小瑞攤坐在沙發裡,左右換手洗牌,拉出一道道弧線。艾比縮在她的椅子上,咬著下唇埋頭打扮布偶,雖然她努力縫著,但三針只有一針成功。賈思汀拿著書坐在高背椅裡,細瘦的肩膀頹然下垂,套頭衫一邊袖子縫了補釘,雙手修長纖弱,有如男孩的小手。我無法解釋,但我看著他,感覺一顆心都要碎了。咖啡桌上凌亂擺著酒杯和伏特加、奎寧水與柳橙汁的瓶子。飲料灑了一點出來,但三人都懶得去擦。地板上,藤影映著陽光,宛如剪紙。

  他們察覺我來了,一個個抬頭看我,面無表情,目光警覺,就像站在台階上迎接我的那一天。妳還好嗎?艾比問。   我聳聳肩膀。   喝一杯吧!小瑞朝桌子點了點頭,說:不想喝伏特加的話,就得自己拿。   我想起一點點,我說。陽光斜斜照在我腳邊,讓剛打蠟的地板晶瑩如水。我眼睛盯著地板,說:那天夜裡的事。他們說有可能會這樣,醫生說的。   又是沙沙的洗牌聲。我們知道。小瑞說。   他們讓我們看了,艾比輕聲說:看妳和法蘭克說話。   我猛然抬頭,張嘴望著他們。喔,天哪,過了半晌,我說:你們竟然瞞著我?不想說嗎?   我們現在說了。小瑞說。   去你媽的!我說,聲音顫抖,彷彿又要哭了。我操你們。你們以為我有多笨?法蘭克那傢伙對我差到了極點,我還是什麼都沒說,因為我不想讓你們惹上麻煩。結果你們竟然打算一輩子把我當白癡耍,明明知道我用腕背摀住嘴巴。

  艾比戰戰兢兢低聲說道:妳什麼都沒說。   早知道我就說了,我咬著腕背說:把我想起來的事情全都告訴他,讓你們自己去想辦法。   想起來?艾比說:妳還記起什麼?   我的心臟差點衝出胸口。只要我講錯一點點,不僅當場引火自焚,三週來的一切(闖入他們四人的生活、傷害山姆、賭上我的工作)也將付之流水。我已經押上所有籌碼,卻不曉得手上的牌是好是壞。我忽然想到蕾西,她一生就是這樣活著,盲目押下所有賭注,結果,看看她最後是什麼下場。   夾克,我說:夾克口袋裡的字條。   說完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輸了。他們抬頭看我,表情徹底茫然,彷彿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開始拚命思考退路(昏迷期間作的夢?嗎啡造成的幻覺?),聽到賈思汀絕望地呢喃一聲:喔,天哪!

  妳之前出門散步不會帶煙,丹尼爾對我說過。我一直忙著掩飾失誤,拖了幾天才恍然想起一點:我把奈德的字條燒了。假如蕾西身上沒有打火機,又不可能把字條吃掉,這種事就算對她也有點離譜,那就無法當下將字條銷毀。也許她回程途中將字條撕成碎片,扔進樹籬,就像童話《糖果屋》裡的小兄妹一樣。也許她連這樣的痕跡都不想留下,將字條塞進口袋,準備回家燒掉或沖進馬桶裡。   蕾西向來謹慎至極,隨時緊守著秘密,我無法想像她會犯錯,除了一個可能。就那麼一次,她夜裡急著回家,大雨滂沱(只可能是雨天),嬰兒鬆懈了她的心防,逃跑的渇望在竄,她將字條塞進口袋,忘了身上的夾克不是她的。蕾西背叛的東西回過頭來背叛了她:五個人的親密,幾乎什麼都一起共享。

  唔,小瑞眉毛一挑,伸手去拿杯子,儘可能裝出厭倦的表情,但鼻孔卻開始微微僨張。做得好,賈思汀弟兄,這下有趣了。   什麼?你在講什麼?什麼做得好?她已經知道   住口!艾比說。她臉色發白,雀斑頓時明顯起來,彷彿臉上畫了油彩。   小瑞不理她。就算她之前不知道,現在也曉得了。   這又不是我的錯,你為什麼老是、老是把錯怪在我頭上?   賈思汀已經快失控了。小瑞眼睛望著天花板,說:你有聽我抱怨過嗎?看來,我們現在也該來算算總帳了。   我們什麼也不討論,艾比說:等丹尼爾回家再說。   小瑞笑了出來。喔,艾比,他說:我真的很愛妳,但有時真搞不懂妳。妳應該很清楚,等丹尼爾回家,我們就什麼都不會討論了。

  這件事和我們五個有關,我們要等所有人到齊才談。   放屁!我聲音大了起來,不打算壓低。這是什麼屁話,我根本聽不下去。既然跟我們五個有關,那你們為什麼幾週前不跟我說?你們可以在我背後談,就當然可以在丹尼爾背後說。   喔,天哪!賈思汀又呢喃一句。他張著嘴巴,一手顫抖地靠在嘴邊。   艾比的手機響了,在她手提包裡。我們一路聽著這個聲音回家,我剛才在房裡依然不停聽到。   不要接!我大吼一聲,嚇得艾比一隻手停在半空中。是丹尼爾,反正我很清楚他想說什麼。他要命令你們,什麼都不能跟我說。媽的,我已經受夠他了,老是把我當成六歲小孩!比起你們,我更有資格知道事情真相。妳要是敢接那支該死的手機,我發誓絕對把它踩得稀巴爛!這句話也不是開玩笑。

  週日下午的車流都往城裡走,而不是城外。假如丹尼爾加足馬力(他一定會的),沒有被警察攔下,大約半小時內就能到家,我一秒鐘都不能浪費。   小瑞哼笑一聲,說:漂亮!同時朝我舉杯。   艾比瞪著我,手依然向著提包。   你們要是不告訴我來龍去脈,我說:我就立刻打電話給警察,把我記得的事情統統跟他們說,我向你們保證。   天哪!賈思汀說:艾比   手機鈴聲停了。   艾比,我深呼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指甲摳進掌心裡。你們要是繼續把我排除在外,那我實在撐不下去。這很重要。我不能我們這樣不是辦法。我們要嘛一起面對,要嘛各自為政。賈思汀的手機響了。   你們如果會怕,可以不用告訴我到底是誰幹的,我敢說自己要是拉長耳朵,肯定聽得見法蘭克用頭撞牆,但我懶得理他。這件事必須一步一步來。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經過。你們都曉得,就我一個人不清楚,我討厭這樣,我受夠了。求求你們。

  蕾西當然有權知道,小瑞說:以我的立場,我也受夠這種因為丹尼爾說的日子了。我們一直照著做,結果你看現在怎麼樣?   鈴聲停了。我們應該回給他,賈思汀一邊起身,一邊說道:對吧?說不定他被捕了,需要保釋金之類的,不是嗎?   他沒有被逮捕,艾比下意識回了一句,接著頹然坐回沙發,雙手摀住臉龐,長嘆一聲說:我已經說過了,他們需要證據才能逮人。丹尼爾沒事。坐吧,蕾西。   我留在原地不動。拜託,妳就坐吧,小瑞不勝其擾似的吁嘆道:反正不管他們怎麼想,我都會把這件變態的事情從頭到尾說給妳聽。妳在那裡動來動去,只會讓我很緊張。還有艾比,冷靜點,我們幾週前早該這麼做了。   過了半晌,我走到壁爐前,坐進我的專用椅。好多了,小瑞對我咧嘴微笑,顯得很愉悅,有種豁出去的感覺。他已經好幾星期沒這麼開心了。喝點酒吧。

  我不想喝。   小瑞雙腿一甩站起身來,草草倒了一大杯伏特加摻柳橙汁,遞到我面前。老實說,我覺得大家都該喝一杯,待會兒肯定用得上,說完大剌剌地將杯子一一斟滿艾比和賈思汀似乎沒注意到接著舉杯對著房間,說:敬完全告白。   好吧,艾比深呼吸一口,說:也好。既然妳真的想知道,反正事情到最後還是回到妳身上,那我想管他的。   賈思汀張開嘴巴,隨即閉上,咬著嘴唇。   艾比雙手用力撫平頭髮,說:妳要我們從哪裡我是說,我不曉得妳想起多少,還是   很零碎,我答道:沒辦法兜在一起,你們就從頭開始吧!我體內的腎上腺素開始消退,整個人忽然變得非常冷靜。這是我在山楂林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我可以清楚感覺到,彷彿伴著陽光、塵埃與記憶輕輕哼唱,等著聆聽接下來的故事。我感覺我們擁有無止盡的時間。

  妳正準備出門散步,小瑞靠回沙發椅背,幫大夥兒起頭說:那是幾點?差不多剛過十一點?我和艾比正好都沒煙了。說來真有趣,不是嗎,一點小事可以造成那麼大的差別。假如我們都不抽煙,這件事或許永遠不會發生。他們老說香煙有多邪惡,卻從來沒提到這種壞處。   妳說會幫我們買回來。艾比說。她雙手緊緊收在腿間,小心翼翼看著我。但妳通常一出去至少就是一小時,所以我想乾脆自己跑出門,到加油站去買。我感覺好像快下雨了,便披上夾克因為妳已經穿了外套,我想妳可能用不上。我將錢包放進口袋,結果   艾比停了下來,身體微微一晃,感覺很緊繃,不曉得是什麼意思。我閉上嘴巴,除非必要,我不會再用言語誘導,接下來的經過必須由他們自己開口。   她摸出一張字條,小瑞叼著煙說:朝我們說:這是什麼?起初沒人注意,我們都在廚房,我、賈思汀和丹尼爾在洗碗,一邊不曉得爭論什麼!   史蒂文生,賈思汀輕聲說道,語氣非常憂傷:我們在講《化身博士》那本書,還記得嗎?丹尼爾喋嗓不休,大談理性和直覺。妳心情很差,蕾西,說妳晚上聊功課已經聊夠了,管他傑克或海德,兩個人的床上功夫都很差。小瑞說:妳這人腦子裡只有一件事,而且還不是好事我們聽了全都笑了。   這時,艾比說:蕾西,這到底是什麼?小瑞說:這回非常大聲,我們全都停止嬉笑,轉過頭去,只見她拿著一張破破爛爛的小紙條,臉上的表情彷彿被人甩了巴掌。我從來沒見過她像那樣,從來沒有。   這裡我記得,我說,感覺自己雙手滾燙,彷彿焊在扶手上。但後來的事情又很模糊。   恭喜妳,小瑞說:我們正好幫得上忙。接下來發生的事,我想我們幾個一輩子都會記得清清楚楚。妳說:給我。同時伸手去搶,但艾比馬上往後一跳,將紙條交給丹尼爾。   我想,賈思汀低聲說道:我們那時才察覺大事不妙。我正想開玩笑,說是不是情書什麼的逗逗妳,蕾西,但妳非常妳朝丹尼爾撲過去,想把紙條奪走。丹尼爾下意識一手將妳擋開,但妳不停打他,真的用力打,捶他手臂,還想踢他,拚命伸手去抓紙條,卻沒發出半點聲音。我想最恐怖的就是這一點,沉默。一般人通常會大吼大叫,或是什麼的,這樣我也許就能做點什麼,但房間裡是那麼靜,只有妳和丹尼爾氣喘吁吁,水龍頭一直在流   艾比抓住妳的胳膊,小瑞說:但妳猛然轉身,雙手握拳,我當時真的以為妳要揍她。我和賈思汀就像兩個白癡,看得目瞪口呆,想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我是說,我們兩秒鐘前還在聊化身博士的床上功夫,不是嗎?妳一放開丹尼爾,他就把小紙條塞給我,將妳雙手扣在背後,對我說:讀出來。   我不喜歡妳的反應,賈思汀柔聲說:妳又拉又扯,使勁掙扎,想掙脫丹尼爾,但他就是抓著不放。後來妳想咬他,咬他手臂。我想丹尼爾不應該這麼做,假如紙條是妳的,就應該還給妳,但我實在插不上話。   我一點也不意外。這幾個人都不是行動派,他們擅長的是思想與文字,而當時的情況肯定讓他們腦袋完全失靈。但我沒料到丹尼爾的反應竟然如此迅速、輕鬆,讓我心底頓時響起警訊。   所以,小瑞說:我大聲讀出字條,上面寫著:親愛得蕾西,考慮過後,同意兩百K可談。請與我聯落,我知道妳我都想談誠交易。奈德筆。   老天在上,賈思汀對著滿屋寂靜,痛苦輕聲說道:這妳一定記得。   他錯字一堆,小瑞叼著煙說:連的都能寫錯,跟他媽的中學生一樣,簡直就是智障。其他姑且不論,我真沒想到妳品味這麼差,竟然會不老實,和那樣的傢伙打交道。   妳會嗎?艾比問。她雙眼定定望著我,腿間的雙手頓時一僵。要是這些都沒有發生,妳真的會賣給奈德嗎?   日後,每當我想起自己對他們四人有多殘酷,起碼有一點可以安慰自己:我當時大可說會。我大可對他們說蕾西心裡到底如何打算,準備怎麼處置他們全心全意全力打造的一切。比起讓他們以為殺人是出於誤會,這麼說或許終究能讓他們好過一點,我不曉得。我只知道自己上一回遇到同樣的情形,也選擇為了正當的理由說謊,結果卻遲了一步,什麼也沒有改變。   不會,我說:我只是天哪,我只是想試試看,但我嚇壞了,艾比。我覺得自己被束縛住了,所以才慌了手腳。我從來沒有真的想要離開,只是想確定假如自己想走,是不是還走得了。   束縛,賈思汀腦袋微微一揚,露出受傷的神情。被我們。但我察覺艾比匆匆眨了眨眼,表示她想到了:那嬰兒。   妳會留下來。   老天,我想留下。我說。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確定當時的回答是不是謊言,我想自己永遠不會明白。很想,艾比,真的很想。   過了許久,艾比點點頭,動作輕得幾乎看不出來。   我就說吧,小瑞仰頭吐了一口煙,說:去他的丹尼爾。直到上個星期,他還在歇斯底里,偏執得要命。我跟他說我和妳談過,妳哪兒都不打算去,但那傢伙,天王老子的話都不聽。   艾比聽了沒有反應,也沒有動作,連呼吸都似乎停了。現在呢?她問我:現在怎麼樣?   我一時意會不來,以為她沒搞清楚,想確定我到底想不想留下。妳是什麼意思?我問。她的意思是,小瑞語氣冷漠、清晰而平板:我們講完之後,妳會不會打電話給法蘭克、山姆或村子裡那群蠢蛋,把我們供出去,賣了我們,棄我們於不顧。管他怎麼形容,反正就是這一類的事情。   各位或許會想,我聽到這句話肯定萬箭穿心,罪惡感從貼著我肌膚的滾燙麥克風一路彌漫到全身。但我只覺得哀傷,巨大、撕扯、終結一切的哀傷,有如潮水從我骨頭裡退去。我什麼都不會說,我說,心想法蘭克這會兒坐在嗡嗡作響的電子器材之間,肯定也會同意。對誰都一樣。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不希望你們坐牢。   是嗎?艾比輕聲說道,彷彿自言自語。她坐回椅子上,雙手漫不經心撫平裙子,說:那,這麼說來   這麼說來,小瑞猛吸一口煙,說:整件事情根本是我們自己搞得太複雜。不過會搞成這樣,我其實不意外。   之後呢?我說:之後怎麼了?   房間裡閃過一絲緊張,大夥兒誰也不看誰。我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一點端倪,顯示這個問題比剛才的衝擊更大,看出有人在袒護誰,被誰袒護,覺得羞愧或急著反駁。完全沒有。   那麼,艾比深呼吸一口氣,說:小蕾,我不曉得妳有沒有想過,把所有權賣給奈德到底代表什麼。妳有時候我也不曉得,不會想太多。   小瑞不懷好意哼了一聲。這麼說還算客氣了。老天,蕾西,妳到底認為事情會如何發展?妳把所有權賣掉,買間不錯的小公寓,大家從此幸福快樂嗎?妳每天早上踏進學校,還想得到什麼?擁抱、親吻,還是我們幫妳做好三明治?我們連話都不會跟妳說了,我們會恨妳入骨。   奈德會繼續纏著我們幾個,艾比說:每分每秒,無時無刻,要我們將林屋賣給開發商,改建成公寓或高爾夫俱樂部之類他想蓋的鬼東西。他甚至會搬進來,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完全莫可奈何,遲早必須放棄,失去這裡,失去林屋。   有東西醒了,窸窣騷動,讓牆壁微微震動,樓上地板吱嘎一聲,一股氣流從樓梯向下直竄。我們開始大吼大叫,賈思汀低聲說道:所有人同時咆哮,我連自己說了什麼也搞不清楚。妳掙脫丹尼爾,小瑞抓住妳,妳打小瑞。狠狠打他,蕾西,一拳打在他的肚子   我們在打架,小瑞說:隨便妳要怎麼形容都行,但我們真的就像街角混混一樣打成一團。只要再三十秒,我們肯定全都倒在廚房地上扭打,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但我們還來不及那麼做   我們,艾比甩門似的,將小瑞的話硬生生打斷。沒那麼做。   艾比目光沉著,定定望著小瑞。過了半晌,小瑞聳聳肩膀,啪的一聲坐回沙發,一腳不停抖動。有可能是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艾比開口說道,我不曉得她在對誰講話,是我或小瑞,但她語氣裡的激情讓我嚇了一跳。我們全都暴跳如雷,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生氣過。接下來的一切都是偶然,事情就這麼發生了。我們每個都想殺了妳,蕾西,妳不能怪我們。   又是一陣騷動,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有東西掃過樓梯轉角,煙囪一聲哼鳴。我不會怪你們,我說,心裡忽然覺得其實我早該知道,都怪我小時候讀過太多俗濫的鬼故事蕾西找上我是不是就為了這件事,要我告訴他們沒關係。你們當然應該氣憤,就算事後,你們也有資格攆我出去。   我們討論過,艾比說,小瑞一聽立刻挑起眉毛。我和丹尼爾,想說是不是還能繼續住在一起,在那個之後。但一定會很複雜,畢竟我們面對的是妳,再怎麼樣都是妳。   接下來我只記得,賈思汀悄聲說:後門砰的一聲,一把刀落在地板中央,上頭沾了血。我簡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真的發生這種事。   你們就這樣放我走了?我低頭望著雙手說:完全不想知道我是不是   不對,艾比彎身向前,試著盯住我的眼睛。不,小蕾,我們當然想。我們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發生什麼,但我們一察覺就主要是丹尼爾,其實,因為我們三個幾乎都僵住了。等我回過神來,丹尼爾已經拿著手電筒追了出去。他要我和小瑞留在家裡等妳,把紙條燒了,準備熱水、消毒藥水和繃帶   正好用來接生《亂世佳人》裡的嬰兒。他到底在想什麼啊?用艾比的刺繡針在廚房桌上做家庭手術?   他和賈思汀立刻出去找妳,一秒都沒有耽擱。   丹尼爾做得很漂亮,他知道艾比夠冷靜,會暈倒的只有小瑞和賈思汀,因此便將他們分開,由他和艾比一人看著一個,並且找事情讓他們做。他只花幾秒鐘就想好所有的計畫,待在學校簡直是浪費人才。   我不曉得我們的反應是不是真的很快,賈思汀說道:就我感覺,我們可能愣了整整五到十分鐘。那一段經過,我幾乎都忘了,被腦袋掃得一乾二淨。我只記得等我和丹尼爾衝到後門,妳已經不見蹤影。我們不曉得妳是跑到村裡求救,暈倒在某處,還是   我只是一直跑,我輕聲說:我只記得自己不停往前跑,甚至很久都沒發覺自己流血。賈思汀聽了不禁打個冷顫。   我起先也這麼覺得,艾比柔聲說:廚房地板上沒有半滴血,陽台也是。   所以他們檢查過。我很好奇他們是哪時看的,又是誰說要檢查,艾比或丹尼爾。這是第二點,賈思汀說:我們不曉得呃,妳傷得多重?妳一下就消失不見,我們根本沒機會我們想,應該說我想,妳既然跑得這麼快,表示傷勢應該不大嚴重,不是嗎?說不定只是稍微割傷。   哈!小瑞說,伸手去拿煙灰缸。   我們真的不曉得。我想的是有可能,但我問丹尼爾,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所以我們天哪。我們開始找妳。丹尼爾說,最要緊的是確定妳有沒有跑到村裡,但村裡的房子全都門窗緊閉,又黑又暗,只有臥房亮著零散的燈光,顯然沒出事情。所以,我們開始回頭朝林屋走,不停來回繞著圈子,希望在小路上遇見妳。   賈思汀低頭看著手中的杯子。起碼我是這麼認為的。我只是跟著丹尼爾,在漆黑的迷宮小徑不停往前、往前,走到我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我們不敢開手電筒,也不敢喊妳。我連為什麼怕成這樣都搞不清楚,只覺得很危險,也許擔心被農舍裡的人發現,或怕妳想躲開我們,我也不曉得。所以,丹尼爾每隔幾分鐘才讓手電筒亮個一秒,還用手擋著,匆匆掃過一圈,然後立刻切掉。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摸著樹籬前進,外頭冷得要命,跟冬天一樣,我們出門的時候根本沒想到穿外套。丹尼爾覺得沒什麼,你們也知道他,但我連腳趾都凍麻了,很確定自己凍傷了。我們亂走亂繞了好幾小時   才怪,小瑞說:相信我,我們兩個拿著滴露消毒藥水,對著一把血刀,除了盯著時鐘和抓狂之外,完全沒事可幹。你們只出去了大約四十五分鐘。   賈思汀緊張得微聳肩膀。呃,但感覺真的像幾小時。後來,丹尼爾突然停住,使得我不小心撞上他背後,簡直跟《化身博士》的情節一樣。他說:這太荒謬了,我們這樣根本找不到她。我問他有什麼想法,但他完全不理我,兀自站著仰望天空,彷彿在等待上天開示。天空開始起雲,但月亮出來了,我看見他的側臉。不久,他開口了,就跟在餐桌聊天一樣:嗯,假設她往某個地方去了,而不是在漆黑的荒野裡亂走。她和奈德絕對有碰面的地點,而且一定能遮風避雨,因為這一帶天氣太難預測了。這附近有沒有她可以說到這裡,丹尼爾忽然衝出去,全速往前,跑得好快。我沒想到他能跑得這麼快,我以前根本沒看他跑過,你們有看過嗎?   那天晚上,他也有跑,小瑞捻熄香煙,說:追那個拿手電筒的鄉下人。沒錯,他如果真的要跑,是可以跑得很快。   我完全不曉得他要跑去哪裡,只能拚命想辦法跟上。我想到自己孤零零在荒野裡,就驚慌得要命。我是說,我知道我們離屋子只有幾百公尺,但感覺卻不是那樣。感覺賈思汀渾身顫抖,感覺很危險,他說:很像有事情發生,在我們周圍,隱藏著看不見,要是只剩我一個人   親愛的,那是因為你嚇到了,艾比柔聲說:這很正常。   賈思汀搖搖頭,依然凝望酒杯。不對,他說:不是這樣。他拿起酒杯,仰頭猛灌一口,臉龐一皺說:丹尼爾打開手電筒,像燈塔一樣前後左右照,我敢說方圓幾公里內的人都醒來了。這時,他照到一間小屋,我只瞄到一眼,看見傾圮的牆角,接著手電筒又關了。丹尼爾呼的翻牆跳進田裡,野草又長又濕,纏住我的腳踝,感覺就像走在麥片粥裡一樣他朝杯子眨了眨眼,將它推到書架上,不小心灑出一點柳橙汁,潑到某人的筆記,留下難看的污漬。我可以抽根煙嗎?   你不會抽煙,小瑞說:你是家裡的乖小孩。   你們要我把故事說完,賈思汀說:就他媽的給我煙。   賈思汀聲音尖細顫抖,語氣令人不安。別惹他!小瑞。艾比說。她伸手將自己的煙盒遞給賈思汀,抓著他的手摁了一下。   賈思汀笨拙地點了煙,手指僵硬夾著猛吸一口,結果嗆到了。大夥兒看他咳嗽、岔氣、用指關節推開眼鏡揉眼,沒有人說話。   蕾西,艾比說:我們能不能妳已經知道概要了,能不能這樣就好?   我想聽。我說,幾乎無法呼吸。   我也是,小瑞說:這一段我也沒聽過,我一直覺得應該很有意思。妳難道都不好奇嗎,艾比?還是妳已經知道了?   艾比聳聳肩膀。好了,賈思汀雙眼緊閉,收緊下巴,雙唇幾乎叼不住煙。他說:我只是等我一下,老天。   賈思汀又吸一口煙,輕嘔一聲,但還是忍了下來。好了,他語氣再度恢復鎮定。所以,我們走到小屋,月光不是很亮,我只看得見牆面和門口的輪廓。丹尼爾打開手電筒,一手稍微遮著,然後   賈思汀眼睛忽然睜大,轉頭望向窗戶。妳就靠牆坐在角落,我叫了一聲,應該是喊妳的名字,也許吧,我不曉得。我正要朝妳跑去,丹尼爾一把抓住我胳膊,很用力,很痛,把我拉了回來。他的嘴巴湊到我耳邊噓了一聲,說:別動,你待在這裡,不要亂動。他猛搖我的手臂,我都瘀青了,接著放開我朝妳走去。他用手指按著妳的喉間,像這樣,檢查妳的脈搏,用手電筒照妳,妳看起來   賈思汀依然凝視著窗戶。妳看起來就像小女孩睡著了,他說,語氣裡的哀傷有如細雨輕柔綿密。丹尼爾對我說:她死了。我們就是這麼想的,蕾西,我們認為妳死了。   妳肯定昏迷了,艾比柔聲說:警察跟我們說,昏迷會讓妳心跳減緩,呼吸放慢之類的。要不是天氣太冷   丹尼爾站起來,賈思汀說:雙手在外套抹了抹。我不曉得為什麼,他手上又沒沾到鮮血什麼的,但我看到就是這樣。他不停用手在胸口抹來抹去,彷彿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敢,我沒辦法看妳,想辦法靠在牆上支撐自己。我的意思是,我呼吸急促,感覺就要昏倒了。但丹尼爾忽然厲聲說:別碰任何東西,雙手收到口袋裡,閉氣數到十。我不曉得他在說什麼,一點也不懂,但我還是照做了。   我們都是這樣。小瑞嘀咕一句,艾比掃了他一眼。   過了一會兒,丹尼爾說:假如她像平常一樣出來散步,身上應該有鑰匙和皮夾,還有她常用的手電筒。我們其中一個必須回家拿,另一個守在這裡。這麼晚了,照理不大可能有人經過,但我們不曉得她和奈德到底做了什麼約定,要是真的有人經過,我們得知道是誰。你想回家,還是留下?   賈思汀舉起一隻手,似乎想朝我伸來,但又收了回去,緊抓住另一手的手肘。我跟丹尼爾說,我沒辦法留下來。對不起,蕾西,真的很抱歉,我實在不該我是說,躺在那裡是妳,不管怎麼樣,都還是妳,就算已經但我真的做不到。我那時一我全身顫抖,跟丹尼爾講話一定語無倫次最後他說,他連一絲不安都沒有,起碼已經淡了,只是很不耐煩,他說:拜託你閉嘴,好嗎?我留下來,你趕快回家,戴上手套,把蕾西的鑰匙、皮夾和手電筒拿過來。告訴他們出了什麼事,他們一定會想來,千萬制止他們,怎麼樣都不能讓他們跟來。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堆人在這裡踏來踏去,再說也沒必要增加他們必須忘掉的回憶。你拿了東西就立刻過來,記得帶手電筒,但必要時才用,還有盡量保持安靜。我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賈思汀猛吸一口煙,接著說:我說記住了,只要可以離開小屋,就算他問我能不能飛回家,我也會說能。他要我複述一遍,之後便在妳身旁坐了下來,沒有很近,我想應該是怕妳知道,怕血沾到他的褲子。接著他抬頭看我,說:怎樣?回去啊,快點!   所以我就回家了。但簡直糟糕透頂,花了呃,假如小瑞說得沒錯,其實不可能那麼久,我不曉得。總之,我迷路了。我知道有些地方應該看得到林屋的燈光,但我就是看不見。四周一片漆黑,方圓幾公里都是。我很清楚,百分之百確定,林屋不在那裡,因為我眼前只有樹籬和小徑,無止無盡,彷彿一座巨大的迷宮,我怎麼也走不出去,白天再也不會出現。我感覺有東西盯著我,在樹上,躲在樹籬裡。我不曉得是什麼,可是就是看著我,而且在笑。我嚇壞了。後來我總算看到屋子,雖然只是樹叢之間一點昏黃的光線,但我卻鬆了好大一口氣,只想高聲尖叫。接下來我只記得自己推開後門!   他感覺就像演過驚聲尖叫一樣,小瑞說:只是看起來更髒,而且完全口齒不清,好像咬到舌頭似的,講出來的話有一半言不及義。我們只聽懂這小子說他必須趕回去,丹尼爾吩咐我們留在家裡。我心想管他媽的,我就是要去看看出了什麼事。但當我起身去拿外套,賈思汀和艾比卻像抓狂似的,搞得我只好放棄。   幸好放棄了,艾比冷冷應了一句。她又開始裝扮布偶,頭髮垂在臉上,遮住她的神情。但我就算站在房間另一頭,也看得出來她縫得隨便粗糙,等於沒縫。你覺得自己能有什麼用處?   小瑞聳聳肩說:這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了,不是嗎?我知道那間小屋,要是賈思汀說他要回那裡,我就可以代替他去,讓他留在家裡,振作起來,但丹尼爾顯然不是這麼打算。   也許他有理由。   喔,那還用說,小瑞說:我敢說他一定有理由。所以,賈思汀手忙腳亂,邊拿東西邊胡言亂語,接著又衝出門了。   我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小屋的,賈思汀說:只記得渾身都是泥巴,連膝蓋上也有,也許我曾跌倒,我不曉得。我雙手都是細小的擦傷,我想是一路抓著樹籬穩住身子的關係。丹尼爾依然坐在妳身旁,感覺從我離開就沒有動過,我不知道。他抬頭看我,眼鏡沾了雨水,結果你們知道他說什麼?他說:這場雨來得正是時候,只要下久一點,所有腳印和指紋在警察來之前都會消失。   小瑞身體猛然一晃,震得沙發彈簧吱嘎作響。   我愣愣望著他,耳中只響著警察兩個字。我完全想不到這和警察有什麼關係,但還是驚惶失措。丹尼爾抬頭打量我一眼,說:你沒戴手套。   蕾西就躺在他旁邊,小瑞自言自語:厲害。   我完全忘了手套這件事。我是說,我很呃,你們應該知道。丹尼爾嘆一口氣,站起身來,感覺一點也不著急,用手帕擦了擦眼鏡,接著將手帕遞到我面前。我心想他要我也擦眼鏡,便伸手去拿,沒想到他大手一收,氣沖沖說:鑰匙呢?於是,我掏出鑰匙,他接了過去,開始用手帕擦拭,我這才明白手帕的用途。後來他賈思汀在椅子裡動一下,彷彿想找東西,卻不知道該找什麼。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我不知道,我回答,肩膀不由得抽搐一下。我還是沒有正眼看他,頂多斜斜瞄他一眼,讓他很緊張。我說:我要是記得,就不用問你了,不是嗎?   好吧,好吧,賈思汀推了推眼鏡,說:那,後來丹尼爾妳的手擺在腿間,全都他抓住袖子將妳的一隻手舉高,好把鑰匙放進妳的外套口袋。接著突然放開,妳的手臂直往下掉,蕾西,就像壞掉的洋娃娃,啪的撞到地上,聲音很恐怖我再也看不下去,真的沒辦法。我一直拿著手電筒照妳,讓他看清楚,但卻轉頭注視田野,希望丹尼爾以為我在把風。他說皮夾,然後手電筒。我將東西遞給他,但不曉得他在做什麼,只聽見沙沙聲。我努力不在心裡想像   賈思汀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說:我感覺他好像永遠弄不完,風越來越大,到處都是聲音,嘰嘰嘎嘎,小蟲窸窸窣窣我真不曉得妳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晚上一個人出來散步。雨變大了,不過一陣陣的,大朵烏雲匆匆掠過,只要月光出現,整塊田野就彷彿活了過來。也許是我嚇到了,就像艾比說的,但我想我不曉得。也許有些地方感覺就是不對,對人不好,對心靈不好。   賈思汀空望著房間中央,眼神渙散,沉浸在回憶裡。我想起之前在我頸背流竄的那股電流,忽然好奇奈勒到底有多常跟蹤我。   後來,丹尼爾總算站起來說:應該可以了,我們走吧。於是我轉過身來,結果賈思汀嚥了嚥口水,我仍然用手電筒照著妳。妳的頭歪向一邊,雨繼續打在妳身上,妳臉龐沾了雨水,感覺好像睡著了,作了惡夢,在夢裡流眼淚我沒辦法老天,我真的沒辦法把妳丟著,我想陪妳到天亮,至少待到雨停,但當我這樣對丹尼爾說,他卻看著我,彷彿我瘋了。所以我對他說,起碼,我們最起碼不要讓妳淋雨。丹尼爾起初還是拒絕,但他發現我怎麼都不肯離開,除非把我一路拖回家,就決定讓步了。他暴跳如雷,說要是我們因此坐牢,都是我的錯,但我就是不管。所以我們就   賈思汀臉頰閃著淚光,但他似乎毫無所覺。妳好重,他說:妳明明那麼嬌小,我抱過妳不知道多少次,以為但感覺就像拖動一袋浸濕的沙包。而且妳很冰冷,非常妳的臉感覺也變了,像個玩偶,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妳。   我們將妳搬到有屋頂的房間,我試著讓妳讓妳不那麼天氣好冷,我很想把毛衣脫下來給妳,但我知道這麼做,丹尼爾一定會有反應,也許會揍我,我不曉得。他用手帕抹去痕跡,甚至包括妳的臉,因為我摸過,還有妳的脖子,因為他試過脈搏他從門邊樹叢折了一根樹枝,將整個地方掃過一遍,我想主要是腳印。他看起來老天,真的很詭異。在古怪的房間裡倒著走,彎腰拿著樹枝掃地。手電筒的燈光照亮他的手指,巨大的影子在牆上搖晃   賈思汀抹抹臉,盯著自己的指尖說:離開之前,我為妳唸了禱詞。我知道這不代表什麼,可是他臉龐又濕了。願永恆之光照亮她。   賈思汀,艾比柔聲說:她就在這裡。賈思汀搖搖頭。後來,他說:我們就回家了。   過了半晌,小瑞用力一彈打火機,嚇了我們三人一跳。他們出現在陽台,他說:看起來就像電影活死人之夜裡的人物一樣。   我們幾乎用吼的,想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艾比說:但丹尼爾只是目光茫然,臉上表情毫無生氣,我感覺他根本沒看到我們。他一手攔住賈思汀,不讓他進屋子,對我們說:有誰需要清理的嗎?   我想我們三個完全不曉得他在講什麼,小瑞說:都什麼時候了,講話還是這樣神秘兮兮。我想抓住那傢伙,要他告訴我們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他卻往後跳開,朝我怒吼一句:別碰我!那語氣我差點仰頭摔倒。他並沒有對我大吼,而是幾乎輕聲細語,但他的臉感覺完全不像丹尼爾,甚至不像人,他對我齜牙咧嘴。   他身上都是血,艾比厲聲反駁。不想讓你沾到,而且他受創很深。我和你那天夜裡算是輕鬆的,小瑞。沒錯小瑞嗤之以鼻。艾比說:是真的。難道你願意待在小屋的人是你?   說不定不賴。   你不會想的,賈思汀說,語氣帶著一絲焦慮。相信我,艾比說得對,你們比較輕鬆。小瑞刻意聳聳肩。   總之,氣氛緊繃一秒之後,艾比說:丹尼爾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摩挲前額說:艾比,麻煩妳幫我們各拿一條毛巾和一套更換的衣物。小瑞,你去拿塑膠袋,大一點的。賈思汀,把衣服脫掉。他話還沒說完,已經開始解襯衫的釦子   等我拿到塑膠袋回來,他和賈思汀已經脫得只剩四角內褲了。小瑞拍掉襯衫上的煙灰說:畫面不是很美觀。   我都凍僵了,賈思汀說,最痛苦的一段已經過去,他語氣輕鬆不少。顫抖和榨光一切之後,就是解脫。外頭傾盆大雨,氣溫零下幾百萬度,寒風刺骨,我們只穿著內褲站在陽台,我一點也不曉得為什麼要這樣。我的腦袋已經麻木了,只會照著別人的吩咐做事。丹尼爾將我和他的衣服扔進塑膠袋,說什麼幸好我們沒穿外套我拿起鞋子要放進去,想說幫點忙,但他卻說:不要,鞋子留著,我晚點再處理。正好艾比拿著毛巾和衣服出來,於是我們便擦乾身體,穿上衣服!   我又試著問出事情經過,小瑞說:這回記得保持距離。賈思汀像被車燈照到的小鹿般看著我,丹尼爾連瞧都懶得瞧我一眼,只是將襯衫塞進褲頭說:小瑞、艾比,麻煩去拿你們要洗的衣服,如果沒有,乾淨衣服也可以。說完就雙手抱起塑膠袋,赤腳朝廚房走去,賈思汀像隻小狗跟在後頭。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聽話,但我真的拿了我的換洗衣服。   他這麼做是對的,艾比說:要是警方在我們洗完衣服之前出現,看起來必須和平常一樣,不能像是湮滅證據。   小瑞聳聳一邊肩膀說:隨便。丹尼爾啟動洗衣機,眉頭深鎖看著它,彷彿面對什麼神奇奧妙的玩意兒。我們站在廚房裡像三個白癡,不知道在等什麼。可能在等丹尼爾開口吧,我想,雖然   我只看見那把刀,賈思汀低聲說:小瑞和艾比沒有動它,就留在廚房的地板上!   小瑞看著天花板,下巴朝艾比點了點。沒錯,艾比說:是我,因為我覺得最好什麼東西都不要碰,等大家回來,確定計畫之後再說。   因為想也知道,小瑞故意放慢速度,輕聲說道:一定會有計畫。丹尼爾哪一回沒有計畫,對吧?有計畫不是很好嗎?   艾比對著我們大吼,賈思汀說:她高聲說:蕾西到底在哪裡?就在我耳朵旁邊,我差點就暈了過去。   丹尼爾轉身看著我們,小瑞說:彷彿不認識我們三個。賈思汀開口想說什麼,卻只擠出像是噎到的聲音,丹尼爾嚇一大跳,朝他眨眼,接著說:蕾西在她常去的荒廢小屋裡,已經死了。我還以為賈思汀已經跟你們說了。說完他開始穿襪子。   賈思汀其實跟我們說了,艾比悄聲說:但不曉得該怎麼形容,我想我們都希望他搞錯了   房間裡一陣沉寂。樓上樓梯間的大鐘滴答作響,聲音緩慢沉重。丹尼爾正猛踩油門,我可以感覺他就在路上,輪胎以令人暈眩的速度飛馳,越來越接近家裡。   之後呢?我問:你們就上床睡覺了?   他們面面相覷,賈思汀笑了出來,抑制不住的尖笑,過了一會兒,小瑞和艾比也開始咯咯笑。   怎樣?我說。   我不曉得我們為什麼會笑,艾比抹去眼淚,試著鎮定下來,保持正經嚴肅,結果又引來一陣笑聲。喔,天哪這其實一點也不好笑,真的,只是   我說了妳一定不信,小瑞說:我們開始玩牌。   沒錯,我們坐在桌前   只要大雨打上窗戶,就差點心臟病發   賈思汀的牙齒不停打顫,感覺好像坐在響葫蘆旁邊   還記得風吹動大門的時候嗎?丹尼爾的椅子差點翻倒?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你的牌十次有九次被我看得一清二楚,算你運氣好,我沒心情作弊,不然絕對把你殺得片甲不留   他們七嘴八舌,有如剛剛走出考場的青少年,心情輕飄飄的。喔,天哪!賈思汀閉上眼睛,杯子抵著太陽穴說:那場天殺的要命牌局,我現在想到還是不敢相信。丹尼爾一直說:事情要前後相連,不在場證明才會有效   我們幾個連話都講不完整,小瑞說:他竟然開始思考不在場證明的效力,我連不在場證明這五個字都唸不出來。   所以,他要我們將時鐘全都撥回到十一點,也就是事發之前,接著要大夥兒到廚房把碗盤洗完,之後再回來玩牌,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玩自己的牌,也幫妳玩,艾比對我說:第一輪,妳的牌還不錯,但他的比妳更好,於是他幫妳押了全部籌碼,再一把贏過去,感覺很超現實。   而且他一直敘述,小瑞說著伸手去拿伏特加,將杯子斟滿。午後陽光濛濛,隔窗灑在他身上,讓他顯得俊俏而浪蕩。他的襯衫領口沒扣,幾綹金髮垂在眼前,有如狂歡整夜的皇家攝政團員。蕾西加注,蕾西收牌,蕾西想再喝一杯,麻煩誰幫她將酒拿過來感覺就像公園裡坐在你旁邊的瘋子,不停拿三明治餵他想像中的朋友。他讓妳輸完之後,就要我們配合演出,想像妳出門散步,我們對著空氣揮手告別我感覺我們就像一群瘋子。我還記得我坐在那裡,那張椅子,很有禮貌對著大門說再見,心裡清楚冷靜想著:原來發瘋就是這種感覺。   我敢說那時已經半夜三點了,賈思汀說:但丹尼爾就是不讓我們上床,大夥兒只好一直玩該死的德州撲克,玩到結束。當然,丹尼爾贏了,因為只有他還能專心,但他花了好久才把我們幹掉。老實說,要是警察看到,肯定覺得我們是世界上最差的牌手。我抽到同花喊收牌,只有十點卻加注我已經累到把一個人看成兩個,好像在作一場可怕的惡夢,心裡不停告訴自己趕快醒來。我們將衣服掛在壁爐前晾乾,客廳簡直跟電影鬼霧一樣,衣服冒著水氣,柴火噼啪作響,大家不停抽煙,抽丹尼爾恐怖的無濾嘴香煙   他不讓我去買普通香煙,艾比說:他說我們必須守在一起,再說加油站監視器會記下我抵達的時間,把一切搞砸他就像將軍一樣,小瑞哼了一聲。真的,我們幾個拚命發抖,連牌都拿不好   賈思汀吐過一次,小瑞點起香煙,甩熄火柴說:在廚房水槽,帥氣得很。   我沒辦法,賈思汀說:我腦袋裡只想著妳,孤單一人躺在黑夜裡他伸手按著我的胳膊,我摁了摁他的手,感覺他手冰冷纖細,抖得很厲害。   我們想來想去就只有這件事,艾比說:但丹尼爾我看得出來事情對他衝擊多大,他整張臉都陷下去了,眼睛也不對勁,又大又黑,但卻冷靜到極點,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賈思汀開始清理水槽   他還是很想吐,小瑞說:我聽得出來。我們五個裡面,蕾西,我想妳那天晚上過得最舒服。   但丹尼爾叫他不用清了,說這樣會擾亂我們記得的時間順序。   顯然,小瑞告訴我:不在場證明要有效,大原則就是簡單,刪掉或捏造的事件越少,就越不會犯錯。丹尼爾不停對我們說:以目前的狀況,我們只需要記得我們洗碗之後開始玩牌,其他事情都從腦袋裡清掉,當作沒發生。翻成白話就是,給我滾回來繼續玩牌,賈思汀。這隻可憐蟲,他嚇得臉色發青。   關於不在場證明,丹尼爾說得一點也沒錯。他很厲害,太厲害了。我忽然想起那一天晚上在公寓裡,山姆潦草記錄,窗外空氣泛著淡淡的紫光,我口頭側寫殺人犯:那人應該擁有犯罪經驗。   山姆調查過這四人的身家背景,除了超速罰單,沒找到任何前科。我不曉得法蘭克私下用他複雜的手段做過什麼調查,暗中保留多少發現,又有多少連他自己也沒有查到。那傢伙向來是天字第一號的保密大師。   他甚至不准我們動那把刀,賈思汀說:我們一邊玩牌,刀子就留在地板上。即使我背對廚房,但我發誓還是感覺得到它,就像愛倫坡的小說或詹姆斯一世時期的戲劇一樣。小瑞坐在我對面,一直眨眼睛,身體抽搐似的微微顫動。   小瑞朝賈思汀做了個鬼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我才沒有。   你有。你有抽搐,而且每分鐘一次,跟時鐘一樣,好像看到我背後有什麼恐怖東西似的。害我嚇得跟著回頭,看刀子是不是懸在空中發光晃動,還是我不曉得的!   喔,拜託,你是天殺的馬克白夫人啊!   老天,我突然插嘴:那把刀,難道還我是說,難道我們吃飯還是用我伸手朝廚房的方向一揮,接著咬住指關節。我沒有假裝,我想到自己吃過的每一餐都隱隱帶著蕾西的血,心裡就覺得天旋地轉。   不是,艾比趕緊回答:老天,怎麼可能。丹尼爾把刀子扔了,等我們上床之後,起碼在我們各自回房之後   晚安,瑪麗,小瑞說:晚安,傑克,祝你好夢。天哪!   丹尼爾直接下樓,我聽見他走樓梯。我不曉得他到底做了什麼,但隔天早上,時鐘全都恢復正常,水槽光潔無瑕,廚房地板乾乾淨淨,感覺每一塊都刷洗過了,不只是刀子掉的那一塊。還有鞋子,丹尼爾和賈思汀之前把鞋子脫在陽台,這會兒都放回外套櫃裡,一樣乾乾淨淨不是像新鞋一樣發亮,而是我們平常保持的那樣而且是乾的,彷彿他用火烘過。衣服全都燙過、折好,刀子也不見了。   哪一把刀子?我咬著手背,微微抖著嗓子說。   就是木頭握把、有點骯髒的舊牛排刀,艾比柔聲說道:別怕,蕾西,刀子已經不在了。   我不要刀子在家裡。   我知道,我也是,但我敢說丹尼爾一定扔了。我不曉得有多少支要處理,但我聽見有人打開前門,所以我想他應該拿到屋外了。   屋外哪裡?我也不要那把刀在院子裡,屋子附近都不行。我聲音顫抖得更厲害,想像法蘭克一邊聽著,一邊低聲說:加油,寶貝,加油。   艾比搖搖頭,說:我不曉得,他出去了幾分鐘,我想不可能放在這附近,但妳要我問嗎?假如他藏在附近,我可以請他移走。   我一邊肩膀微微抽搐。隨便。好吧,我想,就請妳跟他說。丹尼爾當然不會乖乖照辦,但我還是得這麼說。要是他真的做了,肯定會好好戲弄跟監人員一番。   我連他下樓都沒聽到,賈思汀說:我很老天,我實在不願意回想。我把燈關掉,坐在床角左搖右晃。之前玩牌的時候,我只想拋開一切、只想獨處,想得都要尖叫了。但是等到我真的一個人了,感覺卻更糟糕。因為颳風下雨,屋子不停地吱嘎作響,但我對天發誓,聽起來真的很像妳在頂樓走動,準備上床。我還他說著嚥了嚥口水,下顎肌肉緊繃。我還聽見妳哼歌,像是<黑絲絨髮帶>,真的很清楚。我很想要只要我探頭到窗外,就能看見草坪上從妳房間照出來的燈光。我很想檢查,讓自己放心天哪,不是放心,妳知道我意思但我就是做不到,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我敢說只要拉開窗簾,就會看到妳房間的燈光照在草地上,但又怎樣?我又能做什麼?   賈思汀渾身顫抖。賈思汀,艾比柔聲說:沒事的。   賈思汀的手指用力壓住嘴巴,深吸一口氣。嗯,他說:總之,丹尼爾有可能大聲上下樓梯,但我沒注意到。   我有聽見,小瑞說:我想,那天晚上兩公里內的聲音我都聽得清楚,院子盡頭再小的聲響也能讓我嚇一大跳。犯罪有個好處,你的耳朵會像蝙蝠一樣靈。他搖搖煙盒,扔進壁爐裡。賈思汀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又隨即閉上。小瑞拿走咖啡桌上艾比的煙盒。有些聲音聽來很有意思。   艾比豎起眉毛,將縫針小心翼翼地插在布邊上,布偶放在沙發,她意味深長冷冷地看了小瑞一眼。你真的想說那麼多嗎?她問:因為我沒辦法阻止你,但換作是我,在我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之前,我會考慮得非常、非常仔細。   房裡一陣緊張沉默。艾比將雙手收在腿間,冷靜看著小瑞。   我醉了,小瑞突然打破沉默,厲聲說道:喝茫了。   過了半晌,賈思汀低頭對著咖啡桌說:你沒那麼醉。   我有,我整個人掛了,這輩子從來沒喝那麼醉過。   才怪,你要是那麼醉   我們那天晚上都喝得很兇,艾比打斷賈思汀,語氣平平地說:這一點也不意外,但沒有用。我認為我們都沒睡多少,隔天早上簡直是惡夢一場。所有人都驚惶不安,槁木死灰,頭暈宿醉,腦袋一團糊塗,連看東西都看不清楚,不曉得該不該報警,說妳失蹤了還是怎樣。小瑞和賈思汀想報警!   不要讓妳繼續躺在老鼠橫行的破屋子裡,等村裡的鄉巴佬經過才發現妳,小瑞叼著香煙,搖搖艾比的打火機說:我們真是瘋了,對吧?   但丹尼爾說這樣很怪,說妳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清晨出門散步,甚至蹺課不去學校都行。他打電話給妳,其實妳的手機明明就在廚房,但他還是照打不誤,因為他覺得手機裡應該要有我們打過一通電話。   他要我們去做早餐。賈思汀說。   這回賈思汀爭氣一點,撐到浴室才吐。小瑞說。   我們一直吵個不停,艾比說道,她重新拿起布偶,不自覺機械似的反覆編織它的髮辮。   應不應該吃早餐,要不要報警,應不應該照常上學,要不要在家等妳回來。我的意思是,平常應該是丹尼爾或賈思汀留下,其他人去學校,但我們就是沒辦法,只要想到彼此分開,我們就心驚膽顫,我不曉得該怎麼解釋。我們已經受不了對方,就要拿刀砍人了。我和小瑞彼此尖叫,真的是尖叫。但只要有人提到分開,我就兩腿發軟,不騙妳。   你們知道我當時的感覺嗎?賈思汀悄聲說:我站在那裡,耳朵聽著你們三個爭執不休,眼睛看著窗外,等警察還是誰出現,突然想到很可能要好幾天,甚至幾星期。這樣的等待可能得持續好幾週,蕾西可能在那裡我知道自己就算到學校,連一天也撐不過去,更不用說幾星期。我覺得我們應該閉嘴,別再吵架,找張棉被,四個人縮著身子躲進去,把瓦斯打開。我當時就想那麼做。   我們連瓦斯都沒有,小瑞火大了:別再編肥皂劇了好不好,拜託!   我想,我們心裡都有這個念頭,要是妳沒立刻被人發現,我們該怎麼辦?但沒有人敢提這一點,艾比說:後來警察出現,我們真的鬆了一大口氣。賈思汀先從窗子看到他們,他說:有人來了。我們本來還在大吼大叫,突然全都僵住不動。我和小瑞開始往窗邊走,但丹尼爾說:所有人坐下,快!於是,我們全都坐在廚房桌前,彷彿剛吃完早餐,等著門鈴響。   丹尼爾去應門,小瑞說:還會有誰?只有他冷靜得像冰一樣。我聽見他在走廊說話:是的,蕾西住在這裡,我們昨晚就沒見到她了;沒有,我們沒有吵架;沒有,我們並不擔心,只是不確定她今天會不會去學校;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警察先生?他一邊回答,語氣越來越擔心簡直完美到極點,太恐怖了。   艾比眉毛一挑。難道你希望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嗎?她反問道:要是換你去應門,你覺得會怎麼樣?   小瑞又開始玩牌,聽完只是聳聳肩膀。   後來,艾比發現小瑞顯然不打算回答,便接著說:我發現我們得走出去,要是不走出去才奇怪。來的人是法蘭克和山姆,法蘭克靠牆站著,山姆在做筆記,把我們嚇得半死。兩人的衣服毫不起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說話的樣子感覺不慌不忙,彷彿有得是時間我本來以為拉索文那兩個蠢蛋會來,結果我很快發現,眼前兩位顯然完全是不同等級,比他們聰明百倍,也危險百倍。我一直覺得最壞的已經過去了,不可能比前一天晚上更慘,但我一見到他們兩人,就曉得事情才剛開始。   他們很殘酷,賈思汀忽然飛來一句:非常、非常殘酷。他們一直繞圈子,最後才告訴我們。我們不停追問到底怎麼了,但他們只是洋洋自得,裝得一臉茫然,拒絕直接回答我們。   你們怎麼會認為她可能出事了?小瑞故意模仿法蘭克的都柏林腔,慵懶的語氣學得惟妙惟肖:難道誰有理由傷害她?是不是有人讓她害怕?   那兩個混蛋後來總算告訴我們出事了,卻死也不講妳還活著。法蘭克只說什麼幾小時前有人發現她,就在這附近,她昨晚遇刺了之類的,故意讓我們聽了以為妳已經死了。   只有丹尼爾腦袋還醒著,艾比說:我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我已經忍了一個早上,免得眼睛看起來很可笑。他們讓我們知道出了事情,讓我鬆了好大一口氣只有丹尼爾單刀直入,當下就問:她還活著嗎?   但他們卻沒答腔,賈思汀說:只是望著我們,一個字也沒說,好像在等什麼,感覺不知道過了幾百年。我就說他們很殘酷吧。   最後,小瑞說:法蘭克終於聳聳肩說:差點沒活下來。我們幾個聽了頭都快炸了。我是說,我們都已經呃,做好最壞打算,只想趕快把事情了結,可以好好關起門來,繼續精神崩潰,沒想到竟然這樣。天曉得我們會怎麼做,說不定當場抖出真相。但就在這時候,艾比好巧不巧忽然暈了過去。我一直想問妳,昏倒是真的嗎?或者是計畫的一部分?   這一切都不是誰的計畫,艾比語氣尖酸:我也沒有昏倒,只是暈眩了一秒鐘。別忘了,我那天晚上沒睡多少。小瑞聽了獰笑一聲。   大夥兒立刻衝上前去,扶她坐下,拿水過來,賈思汀說:等她醒來,我們已經恢復冷靜   喔,是我們嗎?小瑞眉毛一挑說:你的嘴巴不是還像金魚般一開一闔?我很怕你會說出什麼蠢話,擔心到語無倫次,警察一定以為我是白癡:你們在哪裡發現她的?她人在哪裡?我們哪時可以見她他們雖然沒有回答,但起碼我試過了。   我盡力了,賈思汀聲音上揚,又開始語帶緊張。對你來說很簡單,用腦袋想想就好了:哦,她還活著,太好了。你又不在那裡,又不記得那間可怕的小屋   假如我沒聽錯,你在那裡就像公牛的乳房一樣沒用吧,不是嗎?   你醉了。艾比冷冷說道。   知道嗎,小瑞像個嚇壞大人樂不可支的小孩,說:我想妳說得沒錯,而且我想我還會喝得更醉,你們誰有意見嗎?   沒有人回答。小瑞伸手拿酒,斜瞄了我一眼說道:妳錯過好戲了,蕾西。妳要是好奇艾比為什麼老把丹尼爾的話當作聖旨   艾比面無表情,說:我已經警告過你一次,小瑞,這是第二次。你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了。   過了半晌,小瑞聳聳肩膀,將臉埋進杯裡。沉默之間,我察覺賈思汀滿臉通紅,直達髮際。   接下來幾天,艾比說:簡直是人間煉獄。他們說妳昏迷了,在加護病房,醫生不確定妳能否撐過難關,但就是不讓我們去看妳。他們聽到我們問妳的狀況,就像有人拔他們牙齒一樣。我們只問出妳還沒死,但這一點也沒有安慰效果。   屋子裡滿坑滿谷都是警察,小瑞說:搜查妳的房間,搜索小徑,把地毯沾到的小東西全弄出來他們偵訊我們不曉得多少次,搞到後來我都開始重複了,不記得自己跟誰說了什麼。就算他們離開了,我們還是提心弔膽。丹尼爾說他們不能在屋裡裝竊聽器,起碼不能合法地做,但我感覺法蘭克不是那種照章行事的傢伙。再說,警察就像老鼠或跳蚤一樣,就算看不到,也感覺得到他們在爬。   真的很難受,艾比說:小瑞想抱怨就去抱怨,但丹尼爾當時要我們玩牌,真是做得對極了。我之前沒想太多,但總覺得提供不在場證明很簡單,頂多五分鐘:我在這裡,其他人說法和我一樣,結束。但他們拷問我們好幾小時,問了又問,幾乎所有細節都不放過。你們幾點開始玩牌?各自坐在哪個位子?你們有喝酒嗎?各喝了什麼?你們用哪個煙灰缸?   而且,他們會一直設圈套,賈思汀伸手拿酒,手掌顫抖,但不明顯。我都答得很簡單,例如說我們大約十一點十五分開始玩牌,法蘭克或山姆(看那天輪到誰)就會面帶愁容說:你確定嗎?因為我聽你朋友說是十點十五分。接著便開始翻筆記,把我嚇僵了。我是說,我不曉得是其他人犯了錯誤犯錯很正常,因為我們都已經不成人形了,根本無法好好思考,還是我應該改口,說些啊,沒錯,一定是我搞混了之類的。所以,我後來一律死守原來的說詞,事後證明這麼做很對。我們沒人犯錯,警察只是在唬人。但這純粹只是運氣,我嚇得不知所措,根本想不出其他招數。要是偵訊再久一點,我想我們全都會瘋掉。   結果咧?小瑞問。他忽然坐正,差點讓牌從腿上滑落,接著將香煙從煙灰缸裡抽了出來說:我一直搞不懂一點,我們對丹尼爾言聽計從,他是乳酪蛋奶酥大師沒錯,但他說蕾西死了,我們就認為她死了。我們為什麼老是相信他?   因為習慣,艾比說:他經常是對的。   妳真的這麼認為?小瑞問。他又靠回沙發扶手,但語氣帶著一絲不悅,感覺危險指數開始升高了。他這回顯然錯了。我們大可以打電話叫救護車,和一般人一樣,之後就沒事了。蕾西絕對不會提起告訴,或那一類的事情,要是我們有誰曾經想過,就會立刻明白這點。可是沒有,我們讓丹尼爾發號施令,坐在這裡扮家家酒,搞什麼瘋帽子先生的午茶派對   他不曉得會沒事,艾比厲聲說:你覺得他應該怎麼做?他以為蕾西已經死了,小瑞。   小瑞聳聳一邊肩膀。他是這麼說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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