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1Q84 Book 1 四月/六月

第12章 第11章 青豆 肉體才是人類的神殿

像青豆這樣熟悉撩陰腿踢睪丸的人,應該只有數得出來的少。關於踢睪丸的招式她也每天不斷地鑽研,不停做實地練習。準備施展踢睪丸時最重要的事情是,排除猶豫的心情。朝對方最脆弱的部分,毫不慈悲地、熾烈地、閃電般地攻擊。就像希特勒無視於荷蘭和比利時的中立國宣言,加以蹂躪,因而衝破防衛線的弱點,輕易攻陷法國一樣。不能猶豫。一瞬間的猶豫都會致命。 一般說來,女性除了用這個方法之外,要對抗比自己高大而強壯有力的男性,要一對一打倒對方幾乎不可能。這是青豆毫不動搖的信念。那個肉體部分,是男人這種生物所擁有的,或垂掛的最大弱點。而且在許多情況下,那並沒有被有效地防禦。這種有利點哪有不利用的道理? 睪丸被狠狠一踢之痛,是什麼樣的感覺,身為女人的青豆當然具體上無法理解。也無從推測。不過這好像是相當痛的樣子,從對方被踢之後的反應和臉上的表情大約可以想像到。不管多有力的男人、多強悍的男人,似乎都無法忍受那痛。而且其中似乎還伴隨著自尊心的大幅喪失。

那痛,是讓人瞬間懷疑是不是世界末日似的痛。沒有其他適當的比喻。和單純的痛不同。有一個男人被青豆要求說明時,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這樣說。 青豆對這個比喻仔細思考了一會兒。世界末日? 那麼反過來說,所謂瞬間世界末日來臨,是不是就像睪丸忽然被狠狠一踢時那樣?青豆問。 因為還沒有體驗過世界末日,所以無法正確回答,不過也許是這樣。那個男人說,以茫然的眼神睨著空中。這時候只有深深的無力感而已。黑暗、悲傷、無助。 青豆在那之後碰巧在電視的深夜時段看到電影《海灘》(On the Beach)。那是一九六○年前後拍攝的美國片。美國和蘇俄爆發全面戰爭,大批核子飛彈像飛魚群般在大陸之間盛大穿梭交飛,地球幾乎瞬間毀滅,世界的大部分地方人類都死光了。不過可能由於風向的關係,只有南半球的澳洲死亡的灰燼還沒來臨。話雖如此,大難降臨也只是遲早的問題了。人類的滅絕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還活著的人們在那片土地上,束手無策地等待著即將來臨的末日。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度過人生最後的日子。這樣的劇情。無可救藥的黑暗電影(不過,雖然如此,大家也都在內心深處期待著世界末日的降臨,青豆一面看著那部電影一面重新這樣確信)。

不管怎麼樣,深夜一個人一面看著那部電影,青豆推測:原來如此,睪丸被狠狠一踢,是這種感覺嗎?有一點懂了。 青豆從體育大學畢業之後有四年左右,在生產運動飲料和健康食品的公司上班,是該公司女子壘球隊的核心選手(王牌投手兼第四棒打者),十分活躍。球隊獲得不錯的成績,在全國大賽中也幾次進入前八強。不過在大塚環去世的第二個月,青豆就向公司提出辭呈,為壘球選手的生涯畫上休止符。因為已經不再有心情繼續參加壘球比賽了。生活也想乾脆重新來過。於是在大學時代的學長推薦下,到廣尾的健身俱  樂部去任職擔任指導員。 在健身俱樂部主要負責肌力訓練,和與武術有關的課程。這是一個以收取高入會費和會費聞名的高級俱樂部,也有很多名人會員。她開了幾個女性防身術的班。這是青豆最擅長的領域。她製作了仿高大男人身材的帆布人形,在胯下縫了黑色粗布手套充當睪丸,讓女性會員徹底練習踢那裡。為了製造真實感,還在黑手套裡塞兩顆壁球,讓會員迅速地、無慈悲地反覆踢。許多女性會員對那訓練樂在其中,技術也眼看著進步神速,不過也有些人看到那光景而皺眉頭的(當然其中很多是男性會員),那樣做未免太過分了吧。向俱樂部的上級提出這樣的抱怨。結果,青豆被經理叫去指示,踢睪丸的練習還是收斂一點好了。

可是不踢睪丸,女性要保護身體免於男性的攻擊,現實上並不可能。青豆極力說服俱樂部的經理。大體上男人身體高大,孔武有力。對女性來說迅速地攻擊睪丸是唯一的致勝機會。毛澤東也說過。要找出對方的弱點,先發制人一舉擊破。只有這個方法,游擊隊才有戰勝正規軍的機會。 妳也知道,我們是都內有數的高級健身俱樂部。經理一臉為難地說。會員中很多是名人。我們在各方面,都必須保持品味。形象很重要。妙齡女子集合在一起,一面發出怪叫,一面練習猛踢人體模型的胯下,不管理由是什麼,還是有欠品味。想要入會的人前來參觀時,碰巧看到妳們班上課的樣子,也有人就因此打了退堂鼓。不管毛澤東怎麼說、成吉思汗怎麼說,這種景象都會讓很多男人感到不安、焦躁、不快的。

會帶給男性會員不安、焦躁、不快感,青豆絲毫不覺得愧疚。如果和費盡力氣抵抗還被強暴的一方的痛苦比起來,那樣的不快感根本不值一提。不過上司的指示總不能違抗。青豆所主持的防身術班級,不得不大幅降低攻擊度的水準。也不能使用人體模型。因此練習內容變得相當馬虎而形式化。以青豆來說,當然覺得很無趣,會員也發出不滿的聲音,不過站在一個受雇者的立場很難怎麼樣。 讓青豆來說的話,當遇到男人使蠻力強迫要侵犯時,如果不能有效踢中他的睪丸的話,其他幾乎沒有別的可做了。抓住對方伸出的手腕,往背後扭轉,這種高度技巧,實戰中不可能做得俐落。現實和電影不一樣。與其去嘗試這種事,不如什麼也不做趕快拔腿就逃,還好一點。 不管怎麼說,青豆已經研究出十種左右的睪丸攻擊法。還讓男生學弟戴上護具實際試過。青豆學姊的撩陰腿,戴上護具還是很痛。饒了我們吧。他們叫苦連天。如果有必要時青豆會毫不遲疑地將那些洗練的技能付諸實踐。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是有魯莽之徒膽敢來犯,那時會讓他們好好嚐嚐世界末日的滋味。讓他們清楚直視天國降臨。把他們直接送到南半球去,和袋鼠、小袋鼠一起,蒙受死亡灰燼的厚厚覆蓋。

青豆一面尋思天國降臨的種種,一面在酒吧的吧檯小口小口地啜飲著Tom Collins雞尾酒。她假裝和人有約,偶爾看看手錶,實際上並沒有人會來。她只是在來到那裡的客人中,物色合適的男人而已。手錶指著八點半。她在Calvin Klein的茶褐色夾克裡,穿著淺藍襯衫、深藍迷你裙。今天也沒帶特製的冰錐。那在衣櫥的抽屜裡,用毛巾捲起來和平地休息著。 酒吧在六本木,以單身酒吧著名。很多單身男人,來這裡想找單身女人或相反以這個聞名。外國人也多。內部裝潢的氣氛取自海明威在巴哈馬一帶常去的酒吧。牆上裝飾著旗魚,天花板垂掛著魚網。掛著許多人們釣到巨大魚的相片。也有海明威的肖像畫。開朗的海明威老爹。其實這位作家晚年為酒精中毒所苦,以獵槍自殺,但來這裡的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

那天晚上有幾個男人過來打招呼,但青豆一個也沒看上眼。有兩個一組看來很會玩的大學生過來邀她,也嫌麻煩而沒理會。對眼神不正的三十左右的上班族則說:因為跟人有約所以而斷然拒絕。年輕男人大多不合青豆的胃口。他們趾高氣揚、信心滿滿,卻話題貧乏、言語乏味。而且在床上貪婪性急,不懂得做愛的真正樂趣。她喜歡開始有點倦怠感,最好頭髮稍微有點變薄的中年男人。而且沒有低級的地方,最好感覺乾淨。而且頭型一定要好。不過這種男人不容易發現。因此無論如何都需要所謂妥協的空間。 青豆一面環視店內,一面無聲地嘆息。為什麼世界上合適的男人這麼難見到呢?她想一想史恩.康納萊。腦子裡才浮現他的頭型,身體深處就隱約作疼。如果這時候史恩.康納萊忽然出現在這裡的話,我無論如何都要定了他。不過不用說,史恩.康納萊是不可能在仿巴哈馬的六本木單身酒吧露面的。

設置在店內牆上的大型電視上,正在播放Queen皇后合唱團的影像。青豆不太喜歡Queen的音樂。因此盡量不朝那邊看。也盡量努力不聽喇叭送出來的音樂。Queen終於播完了,接下來換成ABBA阿巴合唱團的畫面。要命,青豆想。預感到會是很糟的一夜。 青豆在上班的健身俱樂部認識柳宅的老婦人。她參加了青豆所主持的防身術班。就是那個短命結束,以攻擊人體模型為主題的激進課程。個子嬌小,在班上是年紀最大的,但她的動作卻很輕盈,踢腿也很猛。青豆想,這個人遇到狀況時應該能毫不猶豫地猛踢對方的睪丸吧。她廢話不說,也不拐彎抹角。青豆喜歡這個女性這樣的地方。 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太需要防身了。她在下課後對青豆這樣說,高雅地微笑。

這不是年紀的問題。青豆斷然說。這是生活態度本身的問題。經常認真地保護自己的身體這種姿勢很重要。受到攻擊卻只放任對方的話,什麼也解決不了。慢性的無力感只會侵蝕自己,造成損傷。 老婦人暫時什麼也沒說,只看著青豆的眼睛。青豆話中的什麼,或那口氣,似乎帶給她強烈的印象。然後她安靜地點頭。妳說得很對。真的是這樣。妳的想法很實在。 幾天後,青豆收到一個信封。那信封是託俱樂部的櫃台轉交的。裡面有一封短信,美麗的字跡寫著老婦人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妳想必很忙,如果能抽空聯絡則不勝感激。 電話是像祕書的男人接的。青豆報了名字,對方什麼也沒說就轉到內線。老婦人來接聽,謝謝妳特地打電話來。我想如果不麻煩的話,可以找一個地方一起用餐嗎?因為有個人的事想慢慢跟妳談談。非常樂意,青豆說。那麼明天晚上怎麼樣?老婦人問。青豆沒有異議。只是覺得奇怪,對方找自己到底要談什麼呢?

兩個人在麻布安靜的地區一家法國餐廳一起進餐。老婦人好像是這家店的老主顧,被領到後面的上座,受到應該是熟識的資深侍者周到的服務。她穿著裁剪優雅的淺綠色素面洋裝(看來像是六○年代的Givenchy),戴著翡翠項鍊。席間經理過來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菜單上青菜類菜色多,味道高雅而清淡。那天特製的湯,剛好是青豆湯。老婦人喝了一玻璃杯Chablis酒,青豆也陪著喝。味道和餐點一樣高雅而順口的葡萄酒。青豆點了網烤白肉魚當主菜。老婦人只點了蔬菜料理。她吃蔬菜的方式像藝術品那麼美。到了我這個年紀,只要吃一點點就能活下去,她說。然後半開玩笑地補充道:盡量吃高級的東西。 老婦人請青豆為她做個人指導。可以每星期兩天或三天,到她家教她武術嗎?如果可能,也請她幫忙做肌肉的伸展運動。

當然可以。青豆說。個人到府家教,可以透過健身房的櫃台安排。 很好。老婦人說。不過,課程時間希望能直接跟妳談。我想中間再夾進別人傳話太麻煩了,最好避免。這樣可以嗎? 沒關係。 那麼就從下星期開始吧。老婦人說。 這樣,事情就談定了。 老婦人說:上次在健身房跟妳談時,妳說的話讓我好佩服。關於無力感的話。無力感對人的傷害有多大的事。妳記得嗎? 青豆點頭。記得。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老婦人說。不過為了節省時間我想開門見山。 請隨便問。青豆說。 妳是女性主義者或女同性戀嗎? 青豆的臉稍微紅起來,然後搖搖頭。我想不是。我的想法只是個人性的。既不是女性主義也不是女同性戀。 很好。老婦人說。而且她好像放心了似的,非常優雅地把花椰菜送進嘴裡,非常優雅地咀嚼,喝一小口葡萄酒。然後說: 就算妳是女性主義者或女同性戀者,我都一點也不介意。對那件事沒有任何影響。不過真要說的話,不是的話,事情會比較單純。妳了解我的意思嗎? 我想我了解。青豆說。 一星期有兩次,青豆到老婦人的宅邸去,在那裡指導她武術。老婦人的女兒還小的時候,有一間為了練芭蕾舞而裝潢起來、牆面貼鏡子的練習場,兩個人在那裡依照順序仔細運動身體。她的身體以年齡來說算是很柔軟的,學得也快。個子雖小,但由於常年用心注意,身體保養得很好。此外青豆也教她基本的伸展,幫她做放鬆肌肉的按摩。 青豆很擅長肌肉的按摩。在體育大學時這方面的成績比誰都好。她把人類身體的所有骨骼,和所有肌肉的名稱都刻進腦子裡。對每塊肌肉的功能和性質、鍛鍊方法和維持方法都很有心得。肉體才是人類的神殿,這裡無論祀奉什麼,都應該盡量保持強韌、保持美麗清潔,這是青豆毫不動搖的信念。 光是一般的運動醫學還不夠,她還因個人興趣而學習針灸。向中國老師正式學了幾年。老師很佩服她的進步快速。說她從此可以出師自成專家了。青豆記性好,對人體機能的細部擁有無窮的探究心。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擁有感覺極端靈敏的手指。就像有些人擁有絕對音感,有些人有能力發現地下水脈一樣,青豆的指尖能瞬間觸知左右身體機能的微妙穴道。那並不是誰教的。她就是自然知道。 青豆和老婦人的練功和按摩結束後,兩個人一面喝茶一面閒聊,開始談到各種話題。每次都由Tamaru端著銀盤盛著的成套茶器過來。Tamaru在第一個月左右,因為在青豆面前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因此青豆不得不問老婦人,那個人是不是不能說話。 有一次老婦人問青豆,以前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實際施展過撩陰腿。 只有一次,青豆回答。 順利嗎?老婦人問。 有效。青豆很小心,簡短地回答。 妳覺得用撩陰腿對付我們的Tamaru管用嗎? 青豆搖搖頭。恐怕不管用。Tamaru先生對這方面的事很清楚。如果被已有心得的人看出動向,就沒轍了。撩陰腿只適用於不習慣實戰的外行人而已。 換句話說,妳知道Tamaru不是外行人嗎? 青豆選著用語。是的。他的氣和普通人不一樣。 老婦人在紅茶裡加奶精,用湯匙慢慢攪拌。 妳那次的對象是外行男人吧,個子高大嗎? 青豆點點頭,但什麼也沒說。對方體格很好,看來也很有力。不過態度傲慢,以為對方是女人就沒有防備。過去從來沒有被女人踢過睪丸的經驗,也沒想過自己會碰到這種事情。 那個人有受傷嗎?老婦人問。 不,沒有受傷。只是暫時感到強烈的疼痛而已。 老婦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妳到目前為止有沒有攻擊過哪個男人,不只是讓對方疼痛而已,而是刻意讓他受傷呢? 有。青豆回答。說謊不是她擅長的領域。 關於那件事可以說嗎? 青豆輕輕搖頭。很抱歉,那不是容易說的事。 沒關係。想也知道應該不是容易說的事。不必勉強。老婦人說。 兩個人默默喝著茶。一面分別想著不同的事情。 老婦人終於開口了。不過,什麼時候如果妳覺得可以說了,能不能告訴我那時候發生的事? 青豆說:也許有一天能說。也許一直不能說。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 老婦人暫時看著青豆的臉。然後說:我並不是因為好奇才問的。 青豆沉默。 我可以看出,妳內心抱著什麼活著。某種相當沉重的東西。從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開始就感覺到。妳有下了決心的堅強眼神老實說,我也有這種東西。也抱著沉重的東西。所以我知道。不急。不過哪一天最好把那個吐出來比較好。我是個口風很緊的人,也有幾個現實上的管道。順利的話也許能幫得上妳。 青豆後來乾脆對老婦人坦白說出那件事時,她也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門。 嘿,妳在喝什麼?有人在青豆的耳邊說。是女人的聲音。 青豆回過神來,抬頭看對方。頭髮梳成五○年代的馬尾巴樣子的年輕女子,在旁邊的高凳上坐下。穿著小碎花洋裝,肩膀背著小型Gucci側背包。指甲漂亮地擦著淺粉色指甲油。算不上胖,但因為圓臉,看起來顯得豐盈。一臉親切的樣子。胸部很大。 青豆有點困惑。因為沒有預期會被女人開口招呼。這是男人對女人搭訕的地方。 Tom Collins。青豆說。 好喝嗎? 不怎麼樣。不過不太烈,可以小口小口喝。 為什麼叫做Tom Collins呢? 嗯,不知道。青豆說。大概是第一次調出來的人的名字吧。雖然不覺得是多驚人的發明。 那個女人揮手叫酒保,說也要Tom Collins。不久Tom Collins就送來了。 可以坐在妳旁邊嗎?女人問。 可以呀。空著啊。已經坐下來了不是嗎?青豆想,但嘴巴沒說。 沒跟誰約在這裡吧?那個女人問。 青豆並沒有回答,默默觀察著對方的臉。大概比青豆年輕三、四歲。 嘿,我對那方面幾乎沒興趣,所以妳不用擔心。女人小聲坦白似地說。我是說如果妳在提防那個的話。我也覺得以男人為對象比較好。跟妳一樣。 跟我一樣? 因為一個人到這裡來,是想找看來不錯的男人吧? 看得出嗎? 對方輕輕瞇細眼睛。這一點是看得出來的。這裡就是為了做這種事而存在的場所。而且我們彼此看來都不是職業的。 當然。青豆說。 嘿,要不要兩個人組成一組?男人哪,面對兩個在一起的女人,要比面對單獨一個的女人容易開口的樣子。我們也是,與其一個人不如兩個人來得輕鬆,好像比較可以安心吧?我看起來比較女性化,妳看起來感覺比較緊繃像男孩子,以組合來說我覺得不錯。 像男孩子,青豆想。第一次被人這樣說。 雖說組成一組,不過對男人的偏好可能各自不同吧。會順利嗎? 對方嘴角輕輕一撇。妳這麼說來,確實是。偏好問題嘛嗯那麼,妳偏好什麼樣的男人? 最好是中年。青豆說。我不太喜歡年輕的。最好稍微開始有點禿。 哦。女人似乎很佩服地說。原來如此,中年哪。我比較喜歡年輕有朝氣、俊俏的,對中年的不太有興趣,不過如果妳說這樣的好,也可以陪妳試一下。任何事情,都要經驗一下。中年的好嗎?也就是,我是說做愛方面。 我想因人而異。青豆說。 當然。女人說。然後像在查證某個學說般瞇細了眼睛。 當然不能把做愛一般化。不過如果勉強要一概而論的話? 還不壞。雖然次數不能勉強,但時間可以拉長。不會急躁。順利的話可以讓妳達到幾次都行。 對方稍微考慮了一下這個。這麼說,我好像開始有一點興趣了。來試一次看看怎麼樣? 隨妳高興。青豆說。 嘿,妳試過四個人的做愛嗎?中途換對象那種? 沒有。 我也沒有,不過有興趣嗎? 我想大概沒有。青豆說。嗯,我想成組是可以,不過就算只是一時性的,既然要一起行動,我想先對妳多了解一點。要不然,可能會中途話接不順。 可以呀。這確實是正確的意見。那麼,比方說妳想知道什麼? 比方說,對了妳在做什麼樣的工作? 女人喝一口Tom Collins,把那放在杯墊上。然後用紙餐巾輕輕拍似的擦嘴巴,檢查一下紙餐巾上沾的口紅顏色。 這個,還滿好喝的嘛。女人說。基酒是琴酒吧? 琴酒加檸檬汁加蘇打水。 確實不算多偉大的發明,不過味道不錯。 那就好。 嗯,那麼,我是做什麼工作的?這是個有點難的問題喲。而且就算老實說了,妳可能也不會相信。 那,我先說好了。青豆說。我在健身俱樂部當指導員。主要教武術。還有肌肉伸展。 武術。那個女人好像很佩服的樣子。好像李小龍那樣的嗎? 類似。 很強嗎? 馬馬虎虎。 女人笑咪咪的,像要乾杯似的拿起玻璃杯。那麼萬一遇到狀況或許可以組成無敵二人組囉。我看起來雖然沒什麼,也練了很長時間的合氣道老實說,我是警察。 警察。青豆說。嘴巴微微張開,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在警視廳上班。看不出來吧?對方說。 確實。青豆說。 不過真的是這樣。真的。名字叫Ayumi。 我叫青豆。 青豆。是真名嗎? 青豆重重地點頭。說到警察,不是要穿制服、佩帶槍、坐巡邏車,在街上巡邏嗎? 我是想做這些而當警察的,可是上面卻不太讓我做。Ayumi說。然後拿起缽裡沾鹽的紐結餅喀喀地發出聲音咬著。 穿著可笑的制服、開著迷你巡邏車、取締違規停車,是我目前的主要工作。當然不讓我佩槍。因為對把TOYOTA Corolla停在消防栓前面的一般市民,沒有必要鳴槍示警吧。雖然我的射擊訓練成績還滿好的,但那種事情誰也不會注意。只因為是女人,所以每天每天都讓妳拿著棒子尖端附的粉筆,在柏油路面到處寫時間和車號。 妳說手槍,是射擊半自動的貝瑞塔嗎? 對。現在大家都換成這種了。貝瑞塔對我來說有點過重。記得如果裝滿子彈的話,重量應該是將近一公斤。 本體重量八五○公克。青豆說。 Ayumi以像在鑑定手錶價值的當鋪老闆的眼神看青豆。嘿,青豆姊,妳怎麼連這麼詳細的事情都知道呢? 一直對各式槍枝都很感興趣。青豆說。不過當然,並沒有實際射擊過這種東西。 是嗎?Ayumi似乎認可了似地說。其實我也喜歡射擊手槍噢。貝瑞塔雖然確實重了點,不過擊發時的後座力沒有舊式的那麼大,所以只要多練習的話,個子小的女生也能操作得順手。但上面的傢伙可不這麼想。認為女人怎麼能用槍呢?因為警界那些高層,全都是些大男人主義像法西斯一樣的傢伙。我的警棍術成續也非常好噢。不輸給大部分的男人。可是完全沒有受到好評。只會被拿來當成開黃腔嘲弄的材料。像是警棍的握法相當高明嘛,如果想再多做實地練習的話別客氣來找我吧,之類的。那些傢伙的想法,真是落伍一個半世紀左右。 Ayumi這麼說著,從包包拿出一包Virginia Slims,以熟練的手勢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用金色細打火機點火。並朝天花板慢慢吐出煙。 起初為什麼會想當警察?青豆問。 原本並沒有打算當什麼警察的。不過我不想做一般的事務性工作。可是也沒有專門的一技之長。那麼,可以選擇的行業就有限了。於是大學四年級的時候參加了警視廳的徵人考試。而且我們家的親戚,不知道怎麼有很多警察。老實說,我父親和哥哥也是警察。也有一個叔叔是警察。警察基本上是自成一個圈子的社會,所以如果家人裡有警察的話會優先錄取。 警察世家。 沒錯。不過,在實際進去以前不知道警界是重男輕女這麼嚴重的職場。提到女警,在警察世界就像二等公民一樣。只會分派到取締交通違規,或坐辦公桌處理公文,或到各小學去宣導兒童安全教育,或女嫌犯的搜身檢查之類,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工作。明顯比我能力差的男人,一個個都被派到有意思的現場去。高層表面上說什麼採取男女機會平等的開明措施,實際上卻沒這麼簡單。好不容易懷有的工作意願也消失了。妳懂嗎? 青豆同意。 這種事情真叫人火大。真的。 沒有男朋友嗎? Ayumi皺起眉頭。並注視了一會兒手指間夾著的細長香菸。女人一當上警察之後,現實上要交男朋友就變得非常困難了。因為值勤時間不規律,跟一般上班的人時間不合,就算稍微有一點進展,只要知道我是警察,普通的男人一個個都會溜掉。就像螃蟹從沙灘逃到海裡去一樣。妳不覺得很過分嗎? 青豆同意地點頭。 就這樣,剩下的路子只有所謂的職場內戀愛了,不過,這邊又沒有什麼像樣的男人,全是些只會講黃色笑話的沒水準的傢伙。不是天生頭腦不好,就是滿腦子只想升官,這兩種之一。就是這些傢伙在維持社會安全的。日本真是前途無亮啊。 妳看起來很可愛,應該很受男人歡迎的。青豆說。 嗯,並不是不受歡迎。只要我不說穿職業的話。所以才會在這種地方,假裝是在保險公司上班的。 常來這裡嗎? 也不能算常。只是偶爾。Ayumi說。稍微想了一下後才坦白說出:偶爾會想做愛。說得坦白一點是想要男人。就是,有點周期性的啊。那時候就會打扮漂亮,穿上華麗的內衣,來到這裡。然後找一個合適對象痛快地做一個晚上。這樣心情才能暫時安穩下來。只是擁有健康的性慾而已,並不是色情狂或性愛狂,一旦發洩過後就好了。並不會拖著尾巴。第二天開始又能勤快地上路去取締違規停車了。妳呢? 青豆拿起Tom Collins的玻璃杯安靜地啜一口。嗯,大概差不多吧。 沒有男朋友? 我不打算交。因為不喜歡麻煩。 固定的男人是麻煩。 嗯。 可是有時候忍不住想做。Ayumi說。 想發洩,比較喜歡這種說法。 想擁有浪漫的一夜,這怎麼樣? 這也不錯。 不管怎麼樣,喜歡只有一夜,不要拖個尾巴。 青豆點頭。 Ayumi在桌上托著腮,對這沉思了一會兒。我們可能有不少共通的地方。 可能。青豆承認。只不過妳是女警,我是殺手。我們分別處在法律的內側和外側。這一定會是很大的差別。 這樣吧,Ayumi說:我們在同一家產物保險公司上班。公司名字保密。青豆姊是前輩,我是後輩。今天在公司發生一件不愉快的小事,所以兩個人就來喝酒。然後心情變得還不錯。這樣的狀況設定好嗎? 這好是好,可是我對產物保險的事可一竅不通呢。 這方面就交給我來辦。隨便瞎扯而不出紕漏,是我的拿手好戲。 就交給妳了。青豆說。 對了,我們正後方那桌有兩個一起的,像中年人,從剛才開始就以尋找目標的眼光到處打量。 Ayumi說。妳可以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觀察一下。 青豆依照她說的若無其事地轉過頭朝向後面。在隔一桌的餐桌位上,坐著兩個中年男人。兩個看來都像是工作完畢鬆一口氣的上班族,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西裝並不邋遢,領帶品味也不錯。至少沒有不潔的感覺。看來一個將近五十,一個不到四十。年長的瘦瘦的長臉,額頭髮際開始後退。年輕的,有一種以前在大學參加過橄欖球隊,但最近因為運動不足開始長出贅肉的感覺。青年時期的容貌依舊,但下顎周圍卻開始變厚了。兩個人邊喝著對水威士忌邊談笑,視線則確實有意無意地在店內物色著。 Ayumi分析這二人組。看起來,他們對這種場所好像不太習慣。雖然是來玩的,不過卻沒辦法好好跟女孩子搭訕。而且兩個人大概都有太太。也有一點愧疚的感覺。 青豆很佩服對方敏銳的觀察力。在談話之間居然不知不覺已經看出這些狀況了。所謂警察世家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青豆姊,妳喜歡頭髮薄的對嗎?那麼我就要那個結實的好了。這樣可以嗎? 青豆再轉身向後一次。頭髮稀薄的那個看來頭型還馬馬虎虎。雖然跟史恩.康納萊有幾光年的距離,不過暫且給他及格吧。畢竟是一連聽了Queen合唱團,又聽了ABBA合唱團的音樂的夜晚,不能太奢求。 可以。就這樣。不過要怎麼樣讓他們來邀我們呢? 總不能悠閒地等到天亮。我們主動出擊吧。笑嘻嘻友好而積極地。Ayumi說。 說真的? 當然。我過去輕鬆地把話敲定。交給我吧。青豆姊只要在這裡等就行了。Ayumi說。猛喝一口Tom Collins,雙手用力搓一搓手掌。然後把Gucci皮包甩在肩上,燦爛地微笑。好吧,警棍術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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