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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重播 肯恩.格林伍德 13787 2023-02-05
  顯然是行兇後自殺。初步報告指出他們看見了駭人的大規模屠殺景象,屯墾基地中屍首四處橫陳,死去母親手中還懷抱著嬰兒的屍體。幾位受害者是遭到射殺而死亡,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在死亡儀式中服藥自盡,這種儀式不像任何   傑夫把手伸向短波收音機的頻道調節器,從英國國家廣播公司的新聞頻道轉到爵士樂節目。   咖啡壺開始發出咕嚕嚕的氣泡聲。他替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加入少許黑蘭姆酒,好讓飲料能帶來更多暖意。昨晚剛降過一場新雪,約六吋深,廚房窗子下半截已埋在風吹來的雪堆裡。今天下午真該鏟雪了,他心想。也該去趟倉庫,劈些引火用的雪松,然後再多搬點白橡木柴火到後陽台去。但是他沒心情做,至少現在沒心情。   這禮拜發生的瓊斯鎮(譯註:瓊斯為美國新興宗教組織人民神殿的創始者及領導人,一九七八年十一月,瓊斯及九百多信徒在蓋亞那(Guyana)的瓊斯鎮農場中集體死亡,死因為自殺或謀殺。)悲劇讓全世界陷入持續的不安中,也許他還是無法不感到難過,儘管他已經聽過這憎惡的故事重述了三次。不管什麼原因,今天他只想坐在嗶啵作響的火爐邊讀點書。漢娜.鄂蘭的《心智生命》他已經看到第二卷的一半了,接下來他打算讀《一面遙遠的鏡子:多災多難的十四世紀》。這兩本書都是那一年剛出版,不過他二十年前已經先讀過塔區曼的書了,那年夏天他和茱蒂帶著兩個孩子搭乘西伯利亞快車橫越前蘇聯境內的亞洲時在火車上讀的。只要看著書封,就會讓他回想起廣闊的西伯利亞草原,火車外的新西伯利亞城外連綿不盡的白樺樹林,以及小愛波對車廂走廊上那尊古老的黃銅製俄式茶壺的迷戀。從莫斯科到滿州以北的伯力城共六百哩路的旅途中,列車女車掌用慢慢燃燒的泥炭塊讓茶壺不斷冒出蒸汽,為旅客奉上無數杯熱茶。茶杯的金屬製杯托上刻著太空人及旅伴號(譯註:旅伴號(Sputniks),人類第一顆進入地球軌道的人造衛星,一九五七年由蘇聯發射。),旅途接近終點時,女車掌給了愛波幾個杯托讓她帶回家留念。傑夫還記得他看著養女蜷曲在他們位在亞待蘭大派喜渡輪西路家中的壁爐前,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用一個杯托托著的熱牛奶,那不過是他死前一個禮拜的事

  他清清喉嚨,眨了眨眼睛,想趕走突然襲來的記憶。也許今天做點家事對他最好,讓身體保持忙碌,總好過坐在小屋裡胡思亂想。不管怎樣,還有好長一陣子這種日子要過,冬天哪   傑夫豎起耳朵,以為聽到引擎的聲音。不可能的。春天雪融前,除非傑夫用短波設備發出緊急求救,否則沒人會笨到開上這條路。但引擎聲又出現了,他發誓他聽見嘎吱嘎吱、轟隆轟隆的聲音,比剛才更大聲了,聽起來像是路上有車正朝這裡前進。   他穿上羽絨大外套及毛線帽,走到屋外。麥吉尼茲碰上麻煩了嗎?有人生病或受傷?也許是失火?   當那台車身濺滿爛泥巴的越野車穿越他打開的大門,猛然來個左轉彎時,傑夫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印象。接著他一眼認出那位有著一頭金色直髮的駕駛。

  早安。潘蜜拉.菲利普斯說道,只見她穿了靴子的腳在那台堅固的四輪傳動車的踏腳板上踩下。你這條車道還真是爛透了。   這條路上不常有車子往來。   我不意外。她邊說邊從駕駛座上跳下來。   路上好像有個可憐的傢伙踩中了地雷,很久以前。   這裡的人說那個人叫海克特,喬治.海克特。禁酒時期(譯註:一九二○年至一九三三年美國實施禁酒令,禁止生產、銷售酒類。)在他的福特T型車上裝了台移動的蒸餾器,把車開來開去以免被逮到,有一天那輛車爆炸了。   海克特人在哪?他也跟著一起被炸死了嗎?   他毫髮無傷,只是得架另一台蒸餾器而已.不過他放棄了可移動的點子。至少大家是這麼說。   非常有創意的想法,嗯?她深深吸了口清新冷冽的山上空氣,慢慢呼出來,然後看著傑夫。那麼,你過得如何?

  還不錯,妳呢?   自從最後一次見面後一直很忙。那是多久老天,三年半前了。她雙手迅速地互搓幾下。喂,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一個女士取取暖?   抱歉,請進,我煮了一些咖啡。妳嚇了我一大跳,我剛才還沒反應過來。   她跟著他進入小屋,脫掉外套,他倒咖啡時,她在火爐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他把黑蘭姆酒的酒瓶舉起,向她做出詢問的表情,於是她點點頭。他在她杯裡倒了一份味道醇厚的金色酒液,遞給她。她啜飲混合飲料時,不作聲地用生動表情傳達出讚許。   妳是怎麼找到我的?他一邊問,一邊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這個嘛,你曾告訴我你住在雷汀附近。我的律師跟你在舊金山的經紀人談過,他很親切地幫我們把範圍縮小了一點。不過我開車到這裡時,在鎮上到處問,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願意給我方向的人。

  這裡的人很注重隱私。   我想也是。   很多人不喜歡沒事有人開車在他們土地上亂逛,尤其是陌生人。   我對你來說並不是陌生人。   不遠了,傑夫說,我以為我們在洛杉磯分手時的確是形同陌路了。   她嘆了口氣,她膝蓋上有件折好的褪色牛仔外套,她心不在焉地撫摸著外套上的綿羊皮領子。我們有這麼多共通點,想法卻是南轅北轍。最後在厭惡彼此的情況下收場。   沒錯,妳可以這樣詮釋。或者也可說他媽的妳實在太固執,所以參不透自己的執迷不悟   喂!她將咖啡杯重重放在短波收音機旁,高聲打斷了傑夫的談話。   這件事已經叫我夠難受了,別再加深我的難過,好嗎?我開了六百哩路來看你,現在聽聽我想說什麼吧。

  好吧,說吧。   聽著,我知道你很驚訝今天會見到我。不過請試著想像一下,當你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有多驚訝吧。那時你已經看過《星海》,也有時間思考一下我這個人而且得到了明確的結論。你知道我可能也是個重生人,我卻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其他人跟我的遭遇一樣。我以為我找到了發生在我在全世界人身上事情的唯一可能解釋。我以為自己在做的事是對的。   好吧,我還是不知道我做的到底對不對。也許是對,也許是錯。這件事還不到下定論的時候。   為什麼?   我可以再加點蘭姆酒到咖啡裡嗎?也許再倒點咖啡。   沒問題。他在兩個人的杯子裡重新倒進酒和咖啡後,坐回原位聽潘蜜拉說話。   當你來到洛杉磯時,我已經開始著手寫下一部電影的劇本。十月時,定稿已經完成了。

  當然了,預算不會是問題。我指定彼得.威爾執導,當時他還沒拍過《魔浪》,所以每個人都覺得我瘋了才會用他。她的唇一斜笑了,身子前傾,用她修長的手握住冒著蒸汽的杯子。我組成的特效小組才有趣。我先雇了約翰.惠特尼。那時他已經打下製作電腦影像的基礎,他拍的許多短片都以曼陀羅為主題,而我希望用曼陀羅做為電影的核心意象。我讓他放手去做,給了他一台最早的克雷超級電腦樣機讓他發揮。   然後我找來了幫《二○○一太空漫遊》做特效的道格拉斯.川柏。我稍微指點他該走的方向,讓他提早了幾年發明了肖斯康動態影像系統。整部電影都是利用這個技術拍攝的,雖然   等一下,傑夫插嘴,什麼是肖斯康?   潘蜜拉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少許受傷的驕傲。你沒看過《連續體》?

  他帶著歉意地聳聲肩。雷汀的戲院沒上映過這部電影。   不,這部電影只在舊金山和沙加緬度的戲院上映。我們得將所有戲院做些特別改造。   為什麼?   肖斯康動態影像技術可以在電影銀幕上產生逼真的影像,但是要達到效果,你必須要有特殊的投影設備。你知道電影的原理吧?每秒放映二十四畫格,就是二十四個靜止的影像當一個影像開始在視網膜上消失時,下一個影像立刻出現,這樣一來會創造出流動、沒有間斷的動態影像。這就叫做視覺暫留現象。其實每秒鐘放映的畫格是四十八個,因為每個影像都會重複一次來欺騙人的眼睛。不過上當的當然不是眼睛,而是我們的大腦。即使我們認為在銀幕上看到的是連續動作,但是在更深的無意識裡,我們會意識到開始和停頓。這是為什麼錄影帶會比電影看起來更清楚、更真實的一個原因,因為錄影帶是以每秒三十畫格的方式錄製,所以其間的間隔就更短了。

  而肖斯康技術,則把這過程更推進了一步。它是以每秒鐘整整六十畫格的方式拍攝,同時沒有多餘的畫格。川柏用腦電圖監測正在看電影的人的腦波活動,然後以不同的速度來投影,然後發現這時腦波的反應達到了最高點。人的視覺中樞似乎是被設定成以那特殊速度來感知現實,每秒鐘處理六十個視覺訊息。所以肖斯康影像技術就像是直達大腦的管線,不是三度空間的立體影像,效果比那還要細膩。產生的影像像是直接觸動認知的深層和弦,和真實看見的事物起了共鳴。   總而言之,我們利用肖斯康技術拍攝了整部電影,包括電腦繪製的曼陀羅圖畫、曼德布洛碎形,還有惠特尼和他們的團隊製作出來的特效。我們在倫敦的松林製片廠拍了大部分。我找的都是有天分但沒沒無聞的演員,主要來自皇家戲劇藝術學院。我不想讓任何明星光芒掩蓋了電影的主題還有它想傳遞的訊息。

  她喝完咖啡,凝視著沉重的棕色杯底。《連續體》在六月十一號上映,全世界同步。但這部電影卻徹底失敗了。   傑夫不解地皺了皺眉頭。怎麼說?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部電影垮了。上映第一個月時票房還不錯,接下來就漸漸沒人看了。影評人討厭這部電影,觀眾們也一樣。觀眾的口碑甚至比影評還差,影評就已經夠糟了。六○年代神祕主義遺絮這句話可以總結普遍的反應。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矯揉造作也是很多人的看法。大部分人買票進場的唯一理由是因為肖斯康技術的創新,還有電腦繪圖。這些都做得很好,不過卻是人們唯一喜歡這部電影的地方。   接下來是一陣冗長、尷尬的靜默。我很遺憾。傑夫終於開口。   潘蜜拉苦笑道.很有趣,不是嗎?你拒絕和我進一步合作的原因是擔心這部電影可能造成的危險影響,擔心它會引起世界性的變化但這世界最後根本不把它當回事,而當成一個老掉牙的笑話。

  出了什麼問題呢?傑夫溫和地問道。   部分是因為時機的問題:唯我獨尊的一代、迪斯可、古柯鹼都是。沒人想再聽到關於天人合一、存在的永恆連結之類的說教。在六○年代已經聽多了,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派對狂歡。不過這當然是我的錯。影評們是對的,它是部爛電影。太抽象,太晦澀難解,沒有劇情也沒有真實的人物可以讓觀眾認同。只是個哲學習作,一部自我耽溺的福音電影,沒有一點實際內容。人們成群結隊地和這部電影保持距離,這不能怪他們。   妳是不是對自己有點苛刻?   她將空咖啡杯在手裡轉了一圈,眼神還是往下看。只是面對現實而已。我學到一個痛苦的教訓,但我已經成熟到可以接受。我們兩個都應該要去接受很多事,畢竟我們失去了這麼多。   我知道這部電影對妳的意義,知道妳是如何深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對的。我尊敬這一點,即使不同意妳的做法。   她看著他,綠色的眼睛柔和許多,是他從不曾看過的。謝謝。你的話對我來說意義很深。   傑夫站起身,從門上掛鉤取下大外套。穿上外套,他對她說,我想要給妳看一樣東西。      他們站在山頂上才剛降過雪的雪地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星海》前一個禮拜他疏逋灌溉系統的小丘。皮特河現在正是冰封期,河裡沒有鮭魚,巴克山上樹頂一身厚雪,低垂著枝幹。從這距離看過去,夏斯塔山巍峨對稱的圓錐山體正聳立在晴朗的十一月天空下。   我夢見過那座山,傑夫告訴她,夢裡面它好像有件意義重大的事情要告訴我,想向我解釋我遭遇過的一切。   它看起來不太像真的,她低聲說道,甚至有種神聖感。我可以了解這樣的異象為什麼會支配你的夢境。   住在這裡的印第安人真的認為這是座聖山。不只因為它是火山,喀斯開山脈上其他山岳比它更活躍,對環境有更直接的影響。但沒有一座山具有夏斯塔山同樣的魅力。   它的魅力依舊,潘蜜拉望著那座寂靜的山脈低語,那座山有一股力量。我感覺得到。   傑夫點頭同意她的話,和她一樣凝視著遠方莊嚴宏偉的山壁。   這裡仍流傳一個敬拜山脈的儀式,白人的,不是印第安人。有些人認為這座山和耶穌有點關係,跟耶穌復活有關。其他人則相信那裡住著外星人或是某群人類的支系,就在山底下的岩漿地道裡。詭異瘋狂的想法就是了。不知怎地,夏斯塔山就是會引發人產生這類聯想。   陣陣強勁的山風吹來,天氣越來越冷了,潘蜜拉打起顫來。傑夫想也不想地用手臂環住她的雙肩,將她拉近自己溫暖的身體。   有時候,他說,對於發生在我我們身上的事,我會想像每一種可能解釋,不管聽起來多奇怪。時間翹曲、黑洞、上帝的狂怒我剛提到有人認為夏斯塔山住著外星人,好吧,我也曾經相信這一切全是外星生物的實驗。妳一定也有一、兩次興起過同樣念頭吧?我從《星海》裡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也許這就是真相,也許我們只是有感覺的白老鼠,得自己找到迷宮的出口。也許在一九八八年底會有一場核子浩劫,所以所有曾經存在過的人類集體心靈意志選擇了這種避免人類滅絕的方式。我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這就是重點:我不知道,而我終於成熟到能夠接受自己沒有能力去了解真相,或是去改變它。   這不表示你不能繼續想要去知道答案。她向他的臉靠近時說道。   當然不,而且我還是想知道答案。我繼續思考。但從很久以來,追尋答案的過程就不再消耗我的生命了。我們的困境雖然非比尋常,但從根本上來說,和曾經存在世上的人面對的困境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在這裡,而且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我們可以用哲學來解釋一切,透過一千種不同路徑來尋求解開祕密的鑰匙,但絕不會讓我們更接近答案。   但是,潘蜜拉,我們被賜予無與倫比的禮物,這份禮物就是生命,我們對生命的認識以及潛能都更勝於我們所知的過去任何人。為什麼我們不能坦然地收下這份禮物?   有人說過柏拉圖吧,我想,渾渾噩噩的生活不值得過。   沒錯。但是太詳細檢視生命會讓人發瘋,如果沒有自殺的話。   她低頭望著他們在潔白無垢雪地中留下的足跡。或是讓人慘敗。她靜靜地說道。   妳並沒有失敗。妳曾經嘗試讓這世界成為一體,在這過程中,妳創造出了不起的藝術作品。這些努力、這些創作這些行動,擁有屬於自己的存在價值。   或許吧,直到我又死去為止,直到下一次重生為止。然後一切煙消雲散。   傑夫搖頭不同意她的說法,手臂緊緊圍繞她的肩膀。   消失的將只是妳努力的成品,但妳的奮鬥掙扎、妳的努力與奉獻這些才是真正有價值之處,這些將保留下來,在妳心裡。   她的眼睛充滿淚水。可是,這麼多的失落、這麼多的痛苦。孩子們   生命難免失落。我花了很多很多年才終於學會如何處理這課題,而且我不期望未來我可以對這事完全認命。但這不表示我們得從世界轉身離去,或是不再竭盡所能做到最好、不再努力成為最好。至少我們虧欠自己太多,無論這些失落換得了什麼好處,這都是我們應得的。   他親吻她帶淚的雙頰,然後輕輕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在西邊的天際,一對大鷹正緩緩盤旋在惡魔峽上空。   妳曾經飛上天際嗎?傑夫問。   你是說乘滑翔機或滑翔翼嗎?不,從來沒有。   他將雙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擁進懷中。我們將在空中翱翔,他對著她柔軟的黃褐色髮絲低語道。我們一起。      過了瑞福斯多克以後,火車開始向上攀行洛磯山脈,一路沿著巨大陰沉的冰河疾行。紅柏和鐵杉形成的濃密森林覆蓋了周遭的坡地,就在某個轉彎處附近,一片夾困在兩座冰河間的石楠原野突然躍入眼簾。溫柔的春風在這片粉紅及紫色花海中掀起閃爍著微光的波浪,那轉瞬即逝的美,似乎正無言斥責著困住他們的無情冰牆。   傑夫想,這些花兒具有情色特質。那脆弱、飽經風霜的嬌軀相映在不為所動的冷酷冰河上,鮮豔的色彩猶如女人的唇瓣,或是   傑夫向坐在身旁的潘蜜拉微微一笑,將手放在她裸露的膝蓋上,手指滑入她的裙邊。當他溫柔愛撫她的大腿內側時,她的臉刷地紅了。她悄悄掃視這節觀景車廂,想知道是否有人正在看他們,但其他乘客的眼睛都專注地盯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壯麗景色。   傑夫的手往上移,觸及那片溼潤的絲綢布料。當他輕按著她的河谷地帶時,潘蜜拉不禁發出一聲嬌喘,抵住皮製座位弓起了背。他緩緩地將手收回,指尖輕輕地在她的大腿上留下拖曳過的痕跡。   想走一走嗎?他問,她點點頭。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出了觀景車箱往火車後方走去。他們在豪華車廂和餐車間停下,兩人就站在搖搖晃晃的金屬平台上一邊小心地保持平衡一邊親吻。風從敞開的窗戶強勁吹入,和他們離開溫哥華的那天早晨相較,這裡的氣溫至少低了十五度,潘蜜拉在他的懷中顫抖著。   臥車廂空無一人,看來所有人要不是去觀景車欣賞一望無際的冰河風光,要不就是到餐車覓食了。一進入他們的雙人臥車房間,傑夫就放下一張折疊床,潘蜜拉則伸手想將遮光窗簾關上。他將她拉向懷中,阻止了她的動作。   就讓這片風光帶給我們靈感吧。他說。   她抗拒這提議,捉弄地說,如果讓窗子打開,我們就成了這片風光中的一景了。   除了幾隻鳥和鹿,沒人會看見我們。我想看妳在陽光下的模樣。   潘蜜拉抽身退後幾步。在她身後,積雪覆蓋的河流及陡峭冰河峭壁形成的背景千變萬化,她在這幅畫中褪去上衣,任由衣服從雙臂滑下。她扯開繫住裙子的腰帶,裙子輕輕落到地板上。   你怎麼不看風景了?她調皮地笑問。   我正在看。   她除去剩下的束縛,一絲不掛地站在窗外飛馳而邊的險惡荒野中。傑夫一邊脫衣,一邊以飢渴的眼神掃視她的胴體,他向她走去,和她的身體結合在一起,他急切地按著她躺上窗邊的軟椅,窗簾是升上的,午後陽光在他們臉上跳躍,轆轆的車輪飛馳過下方鐵道,以穩定的節奏搖動著這對結合中的愛侶。這趟到蒙特婁的火車之旅共花了四天四夜,一星期後,他們再次搭乘火車回到西部。      中世紀呢?潘蜜拉問。想像一下那會是什麼樣子,不斷重複那單調嚇人的生活。   中世紀不像大多數人想得枯燥沉悶、無聊透頂。我還是認為一場大型戰爭,還有邁向戰爭的那些年比那糟多了。想想看,不斷回到一九三九年的德國就知道了。傑夫說。   至少你還可以離開,逃到美國去,你知道在那裡是安全的。   如果是猶太人的話就沒辦法了。如果妳已經身在奧斯威辛呢,比方說?   這是這個月他們最愛辯論的話題:處在另一個歷史時期的人會有什麼樣的重生經驗;面對和他們不熟知的世界大事及局勢時,怎樣才是最佳因應之道。   只要他倆的話匣子一開,聊起他們的沉思、計畫、回憶似乎就會沒完沒了。他們回頭交代了自己在不同人生中的遭遇,把一九七四年在洛杉磯那場未撤下心防的談話中曾簡單說過的個人生命史詳述一遍。傑夫已經告訴她,他和夏拉在一起那段時間做過的所有空虛荒唐事,以及在蒙哥馬利溪邊獨居這些年內心得到的療癒。她則和他分享她對醫療事業曾賦予的強烈奉獻意義,當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淋漓盡致地發揮所學時感受到的挫折,以及接著在創造《星海》的過程中體會到的喜樂。一個高大、蓄鬍的年輕黑人滑著直排輪經過,靈巧地穿梭在東五十九街人行道上的擁擠人群間,往中央公圜入口滑去。他扛在肩上的大型國際牌收音機正放著喬治.莫若德改編自布隆迪的重節奏版<隨傳隨到>,震耳欲聾的聲響蓋過潘蜜拉對傑夫假設性問題的回答。   在傑夫北加州的小屋以及潘蜜拉多潘那谷地的隱居處輪流居住了一年多後,現在他們已經搬到紐約六個禮拜了。既然他們已經在一起,這兩個與世隔絕的隱居地就更適合他們倆。他們有許多事要傾訴,許多極私密的情感、想法要分享。但他們還沒從這世界撤退,不是全部。傑夫開始玩票性地從事一些高風險投資,資助那些在他們過去重生時得不到足夠資金,所以也無從事先得知其成敗的小公司和產品。有個桌面玩具已經大大風行,那是個裝上小磁鐵的透明塑膠管,一個芭蕾舞者在裡頭的清澄黏性懸浮液中跳著慢舞;一九七九年聖誕節最暢銷的禮品。但另一個由潘蜜拉的兩個電影攝影技師朋友提出的雷射錄影系統就沒這麼走運,至少直到目前還沒有。這個計畫一直遇到攝影機的技術問題,也許將因此而無法成功。但這並不重要。這些計畫的不確定、不可預測,正是吸引他投入之處。   至於她,潘蜜拉已經再度投身電影製作,現在她可以從這份工作中享受到全新的樂趣和自由。不再受限於自己強加的任務,試圖將人類的意識與存在層次提升到一個新高度。她寫了一齣帶點輕鬆嘲諷的浪漫喜劇,關於錯的人相遇在錯的時間的愛情故事。她找來一位沒沒無名的年輕女孩黛瑞.漢娜演出女主角,而且堅持讓一個叫羅柏.萊納的電視喜劇演員全權執導這齣戲。一如往常,她的同事對她選擇這類實力未經驗證的人大感訝異,但基於她是製片人和這部電影的唯一出資者,最後還是由她說了算。她和傑夫搬到紐約來,就是為了方便她監督前製及為新電影拍攝地點選址的作業。再過幾天,也就是六月的第二個禮拜,電影就開拍了。   他們右轉向北往第五大道走去,繼續聊著他們的歷史幻想。   想想看如果達文西有我們這樣的機會,他會有什麼成就?潘蜜拉沉思道。他在不同輩子裡所能完成的雕塑、畫作。   假設他像我們這樣。也許世界在屬於他每一生的不同時間線中都持續運轉下去,我們存在過的每條時間線也一樣。如果達文西有更多時間來修改和完善他的發明,在某個版本的二十世紀中,他的發明也許會比他的藝術更為人知。在另一個二十世紀中,他也許撤退到無盡的思考中,因此沒有留下什麼後世記憶。同樣的,也許在某個未來,妳會因為《星海》而為人緬懷,而在另一個未來,我的未來企業已經繼續扮演著大企業的角色。   已經繼續?她皺眉道。你想說的是將會繼續嗎?   不,傑夫答道,如果時間之流是持續的,世界其他部分無視於妳我的循環命運,不受影響地繼續下去,而且根據我們在每一次人生中推動的改變,從每個版本的循環中都岔出一條新的現實線,那麼我們經歷過的每一次重生都應該讓歷史前進了二十五年。   她噘起嘴唇想了一會兒。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個別時間線就會是交錯的。當我們死的時候,每條分支都從它在一九八八年的路徑上繼續發展下去,但前一條會超前我們現在二十五年。   沒錯。所以在我們最近一次重生的世界,也就是妳嫁給達斯汀.霍夫曼,而我生活在亞特蘭大那次,從我們死後才前進了十七年而已。它現在的時間是二○○五年,我們認識的大部分人都還活著。   但如果從我們第一次重生算起,你在芝加哥當醫師,而我建立企業集團的那一輩子已經又過了四十二年,它現在會是二○二九年。我女兒葛麗倩超過五十歲了,也許自己的孩子都大了呢。   傑夫沉默下來,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雖尚在人世,客觀年齡卻比他曾活到的歲數還要老上十歲,這想法讓他的心情凝重起來。   潘蜜拉幫他把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而在我們第一輩子的時間線上已經過去了六十七年。我們長大的世界已邁入二十一世紀的後半葉了,我的孩子們他們已經七十多歲了,老天。   這個思考遊戲變得比原先預期嚴肅,更教人不安起來。他們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誰也沒說話,差點就沒注意到雪莉霍蘭旅館外頭站著一位打扮俐落、年近四十的金髮女子,以及站在她身邊的十幾歲男孩,顯然他們正等著門僮幫他們攔計程車。   傑夫和潘蜜拉經過時,那位女子瞇起眼睛露出些許好奇神色。傑夫不得空閒的腦袋忽然被這表情中的某樣東西吸引住。   茱蒂?他遲疑地喊道,在旅館雨棚下停住了腳步。   女人聽到時向後退了一步。我恐怕記不得不,等一下,她說,你在埃墨里就讀過對不對?亞特蘭大的埃墨里大學?   對,傑夫柔聲道,我們一起在那唸過書。   你知道,我剛才就覺得你看起來很面熟。真的她臉紅起來,就像她向來那樣。也許她忽然記起坐在那輛老雪佛蘭車後座或哈里斯館外椅子上等門禁的夜晚。傑夫看得出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於是他很快地報上名字來解除她的窘境。   我是傑夫.溫斯頓,他說,我們以前常去看電影,或到莫伊與喬伊酒館喝啤酒。   嗯,我當然記得你,傑夫。你過得如何?   很好。我過得不錯。潘蜜拉,這位是我大學的朋友,茱蒂.高登。茱蒂,介紹妳認識我的朋友潘蜜拉.菲利普斯。   茱蒂睜大眼睛,有一瞬間她看起來像回到了十八歲。那位電影導演?   製作人。潘蜜拉親切地笑著說。她很清楚茱蒂是誰,也知道在另一次重生中,這女人對傑夫有多重要。   我的天哪,這可不是太巧了嗎?尚恩,你說說話?茱蒂向站在身旁的高瘦男孩問道。這是我在學校時的老朋友,傑夫.溫斯頓,這位則是他的朋友潘蜜拉.菲利普斯,那位電影製作人。兩位,這是我的兒子尚恩。   非常高興能見到妳,潘蜜拉小姐。男孩用他們沒料到的熱情口吻說,我只想說嗯,我只想告訴妳《星海》對我的意義有多大。它改變了我的生命。   妳知道,這孩子可不是在說笑,茱蒂露出笑容,他第一次看到那部電影時才十二歲,我想他至少回頭重看過不下十次吧。從此以後,他嘴裡成天只掛著海豚還有怎麼和牠們溝通的事。那不只是一時興趣。尚恩秋天就要上大學了,他讀的是加州大學的聖地牙哥分校,主修是親愛的,自己告訴他們。   海洋生物,雙副修語言學和電腦科學。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和李利博士(譯註:李利博士(Dr.Lilly),美國醫師、精神分析學者,跨物種溝通的先驅者。一九六○年代曾發表數篇論文指出,人類與海豚間有共通的交談模式。)一起工作,研究跨物種的溝通。如果我真的辦到了,那都要感謝妳,菲利普斯小姐。妳不知道這部電影對我的意義有多大,不過,好吧,也許妳懂。我真的這麼希望。   一個兩鬌開始發白的高個子男人從旅館中走出,身後跟著推著行李車的旅館服務生。茱蒂將她的丈夫介紹給傑夫和潘蜜拉,她向兩人說明,他們才剛結束紐約的渡假之旅,不知道傑夫和潘蜜拉是否打算南下亞特蘭大?如果他們到亞特蘭大,一定要到他們家坐坐。她現在姓克里斯金森了,這裡是地址和電話。新電影會叫什麼名字呢?他們一定會去看,而且推薦給所有朋友。   計程車開走了,傑夫和潘蜜拉牢牢圈住對方的手臂,彼此緊靠在一起。朝北沿著第五大道走向皮爾酒店的一路上,兩人都微笑著,眼神卻透露出在彼此身上了解到的悲傷,那是為哀悼他們曾經認識,如今卻已不復認得的世界。      傑夫又倒了杯蒙特哥羅紅酒,望著西沉的夕陽將西邊嶙峋陡峭的海岸線染上顏色。在別墅的坡地下方,植滿扁桃樹和橄欖樹的另一個山丘再過去,可以看見漁船正朝著安得拉港紅色屋頂的村莊返航。氣候仍暖和的十月天突然颳起一陣微風,從開啟的窗戶送入地中海的氣息,和他背後廚房中沸騰的西班牙海鮮飯傳出的陣陣撲鼻香氣混合在一起。   再來點酒?傑夫問。   潘蜜拉斜身出現在廚房門口,手裡拿了一柄巨大的木製湯勺。她搖搖頭說,烹飪時要保持清醒。至少在晚餐上桌前我可不能喝醉。   確定不需要幫忙嗎?   嗯如果你想幫忙的話,可以把甜椒切絲。其他都差不多了。   傑夫漫步到廚房,開始把紅色甜椒切成細條狀。潘蜜拉用湯匙在淺鐵鍋中舀了點剛做好的西班牙海鮮飯,讓傑夫試嚐味道。他喝了一小口濃郁的紅色湯汁,又嚼了一小塊柔軟的槍烏賊。   番紅花放太多了嗎?她問。   一切很完美。   她滿足地微笑,示意他端好盤子。雖然這狹小的廚房實在很難同時容得下兩個人,但他還是辦到了。只有租屋仲介才會把這幢位在山丘邊的小房子稱為別墅,這房子比別墅這浮誇稱謂所意味的要狹小且樸實多了。不過潘蜜拉租下這幢臨時住所時,腦袋裡只有一個簡單目的。傑夫試著盡可能不去想,卻很難做到。   她看見他的眼神,於是用指尖在他的臉頰上輕觸一下。來吧,她說,吃飯時間到了。   她把冒著蒸汽的西班牙海鮮飯從鍋中舀起,然後在豐富的海鮮飯上撒上幾粒青豆和他切好的甜椒絲,在這其間他負責端穩盤子。他們把晚餐端到前頭房間窗邊的桌上。潘蜜拉點蠟燭,然後在傑夫為杯中倒上葡萄酒時,放入一捲羅林多.艾梅達的<阿蘭費茲協奏曲>(譯註:西班牙作曲家羅德利戈(Joaquin Rodrigo)為古典吉他與管弦樂團所作的著名曲目。)他們沉默地吃著晚餐,看著山腳下漁村人家的燈火一一點亮。   吃完飯後,傑夫洗盤子,潘蜜拉則端上盛著曼可哥起司和切片甜瓜的大盤子。他不帶勁地小口小口吃著甜點,從窄口酒杯中啜飲君主白蘭地.並再一次試著不去想他們現在待在馬略卡島的目的,但還是失敗了。   我會在早上走,他終於開口,不必開車送我。我可以搭船回帕馬,然後搭計程車到機場。   她伸手到對面握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希望你留下來。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不想讓妳承受這一切。   潘蜜拉緊握住他的手。我應付得來。我可以在那裡陪你,和你一起不過,如果是我先的話,我也不會希望你目睹。所以我明白你的感覺,尊重你的決定。   他清清喉嚨,環視這間大地色調的房間。在昏暗的燭光底下,他不禁想著:這房間還真符合用途,一個等死之地。這正是潘蜜拉曾經死過一次的地方,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而不到兩個禮拜後、就在他再次心臟病發後不久,她就要再次死去。   你打算去哪?她柔聲問道。   蒙哥馬利溪吧。我想妳是對的,選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來等它發生。一個特別的地方。   她微笑,溫暖、真誠笑容中帶著溫柔及回憶起的歡樂時光。還記得我第一次出現在你的小屋嗎?天哪,那時我好害怕。   害怕?傑夫說,現在微笑的人是他了。怕什麼?   怕你吧,我想。你會跟我說些什麼,會怎麼反應,我怕的是這些。我最後一次在洛杉磯見到你時,你那麼生我的氣,我以為你還是在生我的氣。   他將雙手覆蓋住她的手。我不是真的生妳的氣,我只是擔心妳當時在做的事可能產生的後果。   我現在知道了。但是那時候你第一次走進我製作《星海》的辦公室好像憑空冒出一樣,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我想那時候的我並不完全了解自己有多麼孤獨、絕望。我假定我不會遇到和我一樣的人,就連相信我的遭遇的人也不會有,更不用說可以有分享經驗的人了。當你退隱到山林和農場裡時我則是在感情上築起一道圍牆,我把全副精力放在外面的世界,以公開的形式與世隔絕。嘗試拯救世界只是我逃避自己需求的方式。要承認這件事很困難對你或對自己承認都是。   我很高興妳有勇氣承認。這也讓我學會不需要逃避自己的情緒或恐懼。   潘蜜拉深深看了他好長一會兒,流露出溫柔的眼神與表情。我們真的翱翔天際了,不是嗎?我們做到了。   是的。他以同樣地眼神回望她,低語道。而且我們很快就會再次展翅飛翔了。要保持信念,別忘了。   他站在船尾望著村莊及村子背後的山丘逐漸遠去,直到再也認不出站在木頭碼頭上潘蜜拉身影,然後抬眼看向代表潘蜜拉小別墅的紅白色塊,直到模糊得難以辨識。   海上吹來的風刺痛他的雙眼,於是他走進渡輪室內,買了瓶啤酒,找了個單獨的位置坐下,遠離非旺季來此渡假的零星法、德遊客。   這不是真正的結束,他不斷提醒自己,就像他叫潘蜜拉別忘了一樣。結束的只是這場重生,他們很快又可以在一起了,一切都可以有個全新開始。但天哪,他多痛恨要離開這特別的世界,他們認識並且相愛的這輩子。他們走了這麼遠,完成了這麼多事。他為潘蜜拉的電影成就感到驕傲,好像那是自己的成就一樣。但他們即將進入一個《星海》以及這些年來她製作的一系列動人、充滿人性喜劇與戲劇都不曾也將不會存在的世界,想到這點就讓人難過。   他牢記住幾年前他們在紐約時曾討論過的時間線概念,不讓它逃出腦海。他確信在某個地方將存在著一個現實的分支,在那裡,她的藝術成就將繼續流傳下去,為世世代代的觀眾帶來感動與啟發。也許茱蒂的兒子尚恩真的會發現一種能讓居住在地球的海洋及陸地上的智能生物彼此溝通的方式。如果他真的辦到了,人類與鯨豚將能共享這星球的智慧,正是潘蜜拉的先見之明直接催生了這份無上的禮物。   這曾是個值得守護的希望、值得珍惜的夢想。不過,現在他們得將精力專注在新的希望、新的夢想,以及全新的一生。   傑夫將手伸進夾克口袋,拿出她在他上船時交給他的一個扁平小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紙,當他看見她送他的東西時,不禁喉頭一緊,心中充滿了感動。   那是幅微型畫,畫上細膩描摹著在他土地那座山丘上看見的景色:夏斯塔山巍峨聳立在沉靜的天空下有兩個有閃亮羽毛翅膀的人影傑夫與潘蜜拉正翱翔天際,就像神話中的生物,一同在永恆狂喜中飛向真實或神話中從未實現過的命運。   他盯著這幅結合了愛與藝術的畫作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重新包好放回口袋。他閉眼傾聽船隻在帕馬灣破浪而行的聲音,安靜地朝這趟返家死亡之旅邁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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