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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一觸即發 李查德 10638 2023-02-05
  傑克.李奇看著他進門其實那個地方也不算門,只是少了道牆。酒吧正對著人行道開放,外面擺著桌椅,上方有道乾枯的老樹藤,勉強可以讓客人遮遮陽。這是個由內朝外的空間,跟人行道中間缺了道牆隔開來。李奇猜想這裡一定有個鐵柵欄什麼的,讓他們可以在酒吧打烊時鎖起來如果酒吧會打烊的話。李奇從沒見過這裡關門,不過也可能是他自己工作時間很不正常的關係。   那人站在進門約兩、三步處,眨眨眼讓自己適應一下,因為他剛從西嶼的熾熱驕陽下走進這個昏暗酒吧。西嶼位於美國最南端,緯度比巴哈馬的大部分地方都要低,現在是七月份,下午四點整,外頭正是豔陽高照,天氣炎熱。李奇獨自坐在後方,喝著瓶裝水,靜靜等著。   那人不停四處張望。酒吧的格局不高,室內建材都是乾燥後的老舊深色木板,看起來就像從廢船上拆下來的,而且船員隨意丟棄的東西就釘在上面,有老舊的黃銅製品、綠色的玻璃地球儀、破舊的漁網等。還有些東西,李奇猜可能是釣魚用的,雖然他從沒釣過魚,也沒搭過船。所有地方幾乎都釘滿了名片,成千上萬張,連天花板也有。有些名片是新的,有些很舊,邊角還捲起來,這些都是幾十年前投機事業曾一度興盛的證明。

  那個人往暗處走來,走向吧台。他已上了年紀,大概六十歲,身高中等,不過體型龐大。如果以醫生的角度,可能會認為他體重過重;但在李奇看來,他原本是個健壯的人,隨著年紀變大才慢慢走了下坡,不過還是努力維持不讓身材突然走樣。從穿著看來,他像個北方城市佬,要到某個氣候炎熱的地方度幾天假:輕便的灰色長褲,腰部寬鬆,腳部縮窄;薄薄縐縐的米色夾克,裡面是白襯衫,領口敞開,露出喉部白裡泛青的皮膚;深色襪子,搭配上都市人會穿的那種鞋。李奇猜,他可能來自紐約或芝加哥,也可能是波士頓,而且整個夏天都待在冷氣房和車上;他的褲子跟夾克可能從二十年前買來後就一直擺在衣櫥最深處,偶爾認為適當時才拿出來穿一下。   那人走到吧台,從夾口袋拿出皮夾。他的皮夾是上好黑色皮革製的,看起來小小舊舊,外皮緊貼著裡頭塞的一堆東西。李奇看著他對酒保熟練地翻開皮夾,小聲問了個問題,酒保隨即把頭別開,像是受了侮辱。他把皮夾拿開,撥撥自己頭上浸了汗珠的幾綹灰髮,然後低聲說了些話,酒保便從冰桶拿出一瓶啤酒給他。老先生拿冰酒瓶貼著自己的臉,然後喝了一大口酒,用手摀著嘴小心打嗝,自己笑了笑,彷彿剛剛的失望得到了補償。

  李奇也喝了一大口水。他所認識最健康的人是個比利時軍人,他向李奇打包票說,維持健康的關鍵,就是不管你每天做什麼,一定要喝五公升的礦泉水。李奇算了一下,五公升大約是一加侖,而他的體型大概是那位軍人的兩倍,所以他自己每天應該要喝兩加侖,也就是整整十大瓶的水。由於他來的時候西嶼正值溽暑,所以一直維持每天喝這麼多水的習慣,這個習慣對他非常有幫助他覺得現在的體能是最棒的。每天下午四點,他都會坐在這張深色桌子前,喝下三大瓶室溫狀態下的水。他以前曾對咖啡上癮,現在則是對水上癮。   老先生坐在吧台忙著喝啤酒,不過邊喝還是邊環顧屋內,看見李奇是唯一沒有坐在吧台的人,於是他起身走向李奇。他對李奇舉起酒瓶,示意問他:我可以坐這裡嗎?李奇點點頭,一邊打開第三瓶水。老先生重重地坐在李奇對面,身體覆蓋了整張椅子,他把鑰匙、錢包還有手帕全放在褲袋裡,因此臀圍看起來特別大。

  你是傑克.李奇嗎?他問。   不是芝加哥,也不是波士頓。這人一定來自紐約,因為他說話聽起來和李奇認識的某個朋友一模一樣,那個人在二十歲前都住在離佛頓街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   傑克.李奇嗎?老先生又問了一次。   近看的話,這個老人眼睛雖小,但看起來帶有智慧。李奇邊喝水,邊透過清澈的水瓶觀察對方。   你是不是傑克.李奇?他問了第三遍。   李奇把水瓶放到桌上,搖搖頭。   不是。他撒了個謊。   老先生肩膀失望地往下垂,拉開袖口,看了看手錶,把龐大的身軀稍向前傾,像要起身離開,不過突然又坐了回來,好像覺得時間還夠似的。   四點零五分了。他說。   李奇點頭。老先生對酒保搖搖喝完的酒瓶,酒保又拿了一瓶新的過來。

  有夠熱,他說。真是受不了。   李奇又點點頭,繼續喝水。   那你知道附近有誰叫傑克.李奇的嗎?老先生問。   李奇聳聳肩,反問:他長得怎麼樣?   老先生正在喝第二瓶酒,他用手背擦嘴,順便擋著嘴巴輕輕打了個嗝。   不太清楚,他說。我只知道是個大塊頭,所以才過來問你。   李奇點點頭,說:這裡有不少大塊頭,到處都是。   可是你沒聽過這名字?   我該聽過嗎?李奇問。誰想知道他是什麼人。   老先生笑著點頭,像是為自己的小小失禮道歉。   我叫柯斯特洛,他說。很高興認識你。   李奇點點頭,微微舉起自己的水瓶回應。   你是追債的嗎?他問。   私家偵探。柯斯特洛說。

  所以你要找個叫傑克.李奇的人?李奇問。他幹了什麼?   柯斯特洛聳聳肩。就我所知,什麼也沒做。我只是受雇要找到他而已。   你認為他在這裡?   嗯,柯斯特洛說。上星期還在這裡將錢電匯到他維吉尼亞州的帳戶。   從西嶼這裡?   柯斯特洛點點頭,說:每個星期都有,三個月來都是如此。   所以呢?   所以他在這裡有工作,柯斯特洛說。應該說,他在這裡工作了三個月,我才會認為這裡有人認識他。   可是沒人聽過這名字?李奇說。   柯斯特洛搖搖頭。我問遍了整條杜佛街,那邊應該是這裡活動的中心。不過,最接近的線索是在某個地方二樓的脫衣酒吧,那邊的女孩告訴我,有個大塊頭正好待在這裡三個月了,而且他每天下午四點都會在這裡喝水。

  他沉默下來,猛盯著李奇看,像是發出了挑戰書。李奇又喝了口水,對他聳聳肩,說:巧合而已。   柯斯特洛點點頭,小聲回答:我想也是。   他拿起酒瓶喝酒,邊用他帶有智慧的小眼睛看著李奇。   來來往往的過客太多了,李奇對他說。隨時都有人漂泊到這裡,然後又離開。   我想也是。柯斯特洛又說了一遍。   不過我會多注意的。李奇說。   柯斯特洛點點頭,含糊地說:非常感謝。   誰要找他?李奇問。   我的客戶,柯斯特洛說。一位叫雅各太太的女士。   李奇喝了口水。他沒聽過這個人,也從來不認識什麼叫雅各的人。   好吧,如果遇得到他,我會告訴他,不過你別期待太高,我認識的人不多。

  你在這裡工作?   李奇點點頭,說:我是挖游泳池的。   柯斯特洛陷入思考,似乎他知道游泳池,但不知道游泳池到底是怎麼建的。   所以你是開挖土機的?   李奇笑了笑,搖搖頭說:挖土機在這裡派不上用場,我們親自下去挖。   親自去挖?柯斯特洛重複了一遍。用鏟子嗎?   泳池的建地太小,不能用機器挖,李奇說。街道太窄,樹木也太低了。走出杜佛街外,你就知道了。   柯斯特洛再點點頭,突然露出滿意的表情,說:所以你大概也不會聽過這個叫李奇的人。雅各太太告訴我,李奇是個軍官。我查過了,她說得沒錯,而且李奇是個少校,得過一大堆勳章。他們說他是個大人物呢!這種人不太可能拿著鏟子在路邊挖泳池吧。

  李奇喝了一大口水,掩飾自己的表情。   結果你查到他在做什麼?   在這裡嗎?柯斯特洛說。我不確定。可能是飯店保全,或者因為工作來談事情吧。說不定他有艘遊艇,要來這裡租人。   不過他到底為什麼選擇這裡?   柯斯特洛點點頭,似乎同意他的想法。   對啊,他說。什麼鬼地方。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就在這兒。他兩年前離開陸軍,把錢存在離五角大廈最近的銀行,然後就銷聲匿跡了。銀行帳號顯示他把錢匯到各地,不過這三個月來錢都是從西嶼匯過去的。所以,他漂泊了一段時間,接著在這裡定下來,賺了些錢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李奇點點頭,問:那麼還需要我幫忙打聽嗎?   柯斯特洛搖頭,似乎已想好下一步。

  就不麻煩你了。他說。   他輕輕移動龐大的身軀,起身後從褲袋抽出一捲鈔票,丟了張五塊錢在桌上就走了。   很高興認識你。柯斯特洛頭也不回地說。   他走出酒吧缺了道牆的地方,又進入午後炫眼的陽光中。李奇喝完瓶中的水,一邊看著他離開。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十分。      一小時後,李奇晃到杜佛街,邊走邊想事情:他要重新安排銀行業務,找個地方提早吃晚餐,還有,為什麼他要騙柯斯特洛。他決定,首先要提筆錢出來帶在身上,接著聽他那位比利時朋友的建議,吃一大塊牛排跟冰淇淋,再配兩大瓶的水。另外,他對柯斯特洛說謊是因為沒有說實話的必要。   從紐約來的私家偵探要找他,不會沒有原因的。他從來沒待過紐約,也沒待過其他北方城市其實,他從來也沒真正待過什麼地方。這種生活方式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也造就了今天的傑克.李奇。他父親是位海軍陸戰隊軍官,所以從李奇在柏林的醫院出生那天起,就得跟著家人走遍全球。他從未真正住在哪裡︱除了一個又一個不知名的軍事基地,而且這些基地大多位在世上偏僻而荒涼的地方。後來他自己也投身陸軍,當上憲兵,結果又是待在那些軍事基地服役,一直到政府為了和平紅利(peace dividend:指縮減國防軍備開銷而留下的經費,這些經費可改用於教育或社會福利等方面。冷戰結束後,許多西方國家大幅裁減軍費,這個觀念也開始受到更多人重視。)而裁撤了他的部隊,他因此離開軍隊,回到美國,四處漂泊,就像個普通觀光客;如果銀行裡的錢花光了,就在這個隨便就能賺到一大筆小費的國家打打零工維持生計。他本來只是想花個幾天做做挖泳池的工作,結果愈待愈久,幾天變成了幾週,然後變成幾個月,一直到現在他還在這裡。

  他無法留一大筆遺產給他的親戚,自己也完全沒有積蓄,但他從沒偷過東西,也沒騙過別人。他沒有孩子。他的存在只有幾張文件能夠證明,簡直就像個隱形人一樣。當然,他從來不認識名叫雅各的人,這點是肯定的。所以不管柯斯特洛有什麼目的,都無法提起他的興趣,讓他願意暴露身分,跟某件事扯上關係。   而且,他也已習慣當個隱形人。他的理智說,現在這種狀況下,他所做出的反應是複雜而又疏離的。兩年前,他的世界忽然一團亂:他本來是個大人物,卻突然成了無名小卒;原本在嚴密結構的軍隊裡擁有崇高地位,但現在只是全國兩億七千萬老百姓的其中一個;從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變成多餘的人;以前每天時時刻刻都有人告訴他該去哪裡,做什麼事,但現在、還有他的下半輩子,可能都要待在這三百萬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他的理智告訴他,有這種反應是正常的,但這種反應又帶有防衛姿態,就像一個人想要孤獨卻又害怕寂寞。他知道這是很極端的反應,得好好注意才行。   然而本能卻告訴他,他很喜歡這樣,當個無名氏,保有自己的秘密。這種感覺很溫暖、很舒適,也很可靠,最好繼續維持下去。表面上,他很友善、很合群,幾乎不提起自己的事。他喜歡付現,搭乘巴士四處移動,而且在乘客名單或信用卡簽帳單上絕對不會有他的名字。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在西嶼,他住的是廉價旅館,用的是哈利.S.杜魯門這個假名。只要翻翻住宿登記簿就知道,他這個假名一點也不醒目美國歷來四十幾任總統的名字,幾乎都有人用過,包括名不見經傳的約翰.泰勒和富蘭克林.皮爾斯。他發現在西嶼,名字不代表什麼,這裡的人相互之間只會揮揮手、微笑,打招呼,因為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公開的事。他在這裡感覺很自在,一點也不急著離開。   他在嘈雜的街道與溫暖天氣下散步了一小時,接著離開杜佛街,前往一間隱密的庭園餐廳。餐廳的人認得他,也知道他最愛喝什麼牌子的水,而且,他們還能馬上給他一塊蓋過整個盤子的超大牛排。   牛排的配菜是蛋,薯條,還有某種看起來做法複雜的混合時蔬;冰淇淋則搭配熱巧克力醬與堅果。他喝了大約兩公升的水,隨即再喝下兩杯濃烈的黑咖啡,接著往後一靠,坐著休息,非常滿意。   飽了嗎?女服務生問他。   李奇對著她笑,點了點頭說:很過癮。   你看起來很滿足。   那是因為我真的很滿足。   的確,他下一次生日就滿三十九歲了,但他從沒感覺這麼棒過。他一直很健康也很強壯,不過這三個月的工作更讓他達到高峰。離開軍隊那時,他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體重兩百二十磅;到這裡開始挖游泳池後,成天在大太陽下揮汗工作,第一個月後他的體重就降到了兩百一十膀。接下來兩個月,他又讓自己增重到兩百五十磅,而且增加的全是強硬結實的肌肉。他的工作量大得驚人   他算過,每天挖起來的土石砂礫差不多有四噸重。從挖土、剷土、轉動鏟子,再用鏟子把挖起來的土拋到旁邊,他自己想出一套方式,讓身體運用所有部位來完成這些動作,就這樣工作一整天。鍛鍊的結果當然非常可觀:他整個人曬成了深褐色,有著此生以來最強壯的身體,就像有些女孩開玩笑說的,像個塞滿核桃的保險套。他估計,要維持現在的身材,每天至少需要一萬卡路里,當然還有兩加侖的水。   晚上要去工作嗎?女服務生問。   李奇笑了。大部分的人要到城裡的健身房花上一大筆錢,才能擁有他這樣的身材,不過他光靠這樣的健身飲食就能賺到錢;而大部分男人都願意不拿任何薪水,來做他現在要去的夜間工作他是脫衣酒吧的保鑣,就是柯斯特洛曾經提過的那家,在杜佛街上。他就坐在那兒一整晚,不穿上衣,露出結實的體格,喝著免費飲料,然後確保不會有人找脫衣舞孃的麻煩。光是這樣,他就能拿到五十塊錢。   只是個零工,他說。不過我想總得有人做。   女服務生也跟著笑了,接著他付完帳,走回街上。      從西嶼往北一千五百英里,就在紐約華爾街,一位企業執行長搭電梯到地下二樓的財務長室。他和財務長一起走進裡面的辦公室,並肩坐在桌後。辦公室看起來很豪華,昂貴的辦公桌也花過大錢精心設計,不過景氣變差時,這張桌子便顯得陰沉起來,彷彿在指責什麼人。這是個挑高的辦公室,深色玫瑰木隨處可見,室內有乳白色亞麻織窗簾、黃銅製品、一張又大又厚的桌子、一盞義大利進口桌燈,與一台花了不少錢卻不怎麼常用的電腦。此時電腦螢幕正閃爍著,等待密碼輸入。總裁按了密碼,再按下輸入鍵,螢幕上出現一份表格。這份表格內容代表著公司目前的實際財務狀況,所以需要密碼保護。   行得通嗎?執行長問。   今天是個重要日子:公司即將裁員。公司的人事經理人正在長島那間工廠,從早上八點就開始忙個不停。人事經理的秘書在辦公室外走廊上排了長長一列椅子,所有職員排排坐著。這些人已經等了一整天,每五分鐘就往前坐一個位子,一直到最後進入經理辦公室接受五分鐘面談,決定是不是要捲舖蓋走路謝謝,再聯絡。   行得通嗎?執行長又問了一次。   財務長正把密密麻麻的數字抄到一張紙上,用某個數字減另一個數字,接著看了一下日曆,他聳聳肩。   理論上行得通,他說。實際上,行不通的。   不行?執行長問。   這是時間問題,財務長說。我們在工廠那裡裁員是對的,這點無庸置疑。把百分之八十的人炒魷魚,我們就能省下百分之九十一的薪水,因為剩下來的領的都是低薪。不過到下個月底,我們省下來付給他們的薪水還是會用完,這些多出來的錢撐不到六個星期。而且,資金的流動情形實際上愈來愈糟,因為那些混蛋全都在外頭兌現這些六週後的薪資支票。   執行長搖搖頭,嘆了口氣,問:所以,我們需要多少資金?   財務長移動滑鼠,開了個視窗。   一百一十萬,他說。如果要撐過六週的話。   向銀行借嗎?   想都別想,財務長說。我每天在那卑躬屈膝的,好不容易勉強打平公司欠銀行的錢。如果我又要借更多,他們一定會當著我面笑話我的。   他們可能還會做得更過分。執行長說。   這不是重點,財務長回答。重點是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的資金結構不健全,一定會馬上終止這項貸款的。   執行長用手指敲著玫瑰木桌面,聳了聳肩,說:我要賣掉一些股份。   財務長搖搖頭,緩緩地說:不行。你把股份放進市場,價格一定會跌到谷底。我們現在能有借款,就是因為公司的股份還在,如果股價下跌,銀行明天就會取消我們的貸款了。   可惡!執行長說。我們只剩六個星期了,我不要因為差那小小的一百萬就讓公司倒了,這些錢根本微不足道。   我們連小小的一百萬也沒有。   一定有辦法借得到。   財務長沒有回應,不過好像有什麼事想說的樣子。   怎麼了?執行長問他。   我聽說過他說。有些人的小道消息。也許我們還有救。如果是六週的話,應該還有辦法。我聽過一家公司,會借錢給走投無路的人。   合法的嗎?   應該是。財務長說。聽起來他們的名聲還不錯,在世貿中心有間大辦公室,專門處理這種案子。   執行長盯著螢幕,問:哪種案子?   像我們這種,財務長回答。差一點就可以撐過去,但銀行根本置之不理。   執行長點點頭,凝視著辦公室內。真是個漂亮的地方。往上兩層樓就是他的辦公室,比這裡還漂亮。   好吧,他說。就這麼辦。   我做不來,財務長說。那個人只見執行長以上的人。你要親自去。      事情發生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地點在脫衣酒吧。這時是六月份某個尋常日子的晚上,春夏交接之際。酒吧整個晚上頂多四十個人,兩個女孩待在後台,前面有三個女孩正在跳舞。李奇正看著一名叫克莉絲朵的舞者,他知道這可能不是她的真名,不過他從沒問起。她是最棒的。她賺的錢比李奇以前當少校的薪水還多。她把一部分薪水用來保養她那輛黑色的舊保時捷,李奇偶爾在快中午時會聽到那輛車的聲音,低音沉沉震動著他工作的街區。   酒吧是個長而狹窄的空間,裡頭有條走道,配上環形舞台,上面還有根跳舞用的黃色鋼管。沿著走道及舞台旁有一整排椅子;四周都是鏡子,沒有鏡子的牆面則全部漆成黑色。為了蓋過空調的聲音,六個大型喇叭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整個地方也隨著轟隆隆震動。   李奇背對酒吧,待在通往裡頭通道的三分之一處,這裡剛好可以看到大門,也可以讓裡頭的人看到他就在這裡。那個叫克莉絲朵的女人剛結束她的第三段表演,現在正勾著一個看來無害的男人到後台,準備為他來個價值二十塊錢的私人秀。就在此時,李奇看到兩個人出現在大門口。看來是外地人,來自北方,三十歲上下,體型龐大,面色蒼白,看來不懷好意。從昂貴的衣著、擦亮的鞋子,看得出是北方來的棘手人物,但來得非常匆忙,所以還穿著在城裡辦公室上班穿的衣服。他們正站在售票口,跟收票員為了三塊錢的入場費爭執。收票小姐看了李奇一眼,李奇便從凳子起身,走向門口。   有事嗎,各位?他問。   他用了一招他稱為大男孩走路的策略。之所以這麼稱呼,是因為他注意到很多大學男生在走路時不知為何總會繃緊身體肌肉,然後慢慢地走,尤其是在海邊、穿著短褲的時候。他們看起來就像肌肉僵硬,連要正常運動四肢都沒辦法。他認為一個體重只有一百三十磅的男孩做這種動作,看起來會非常滑稽;不過他知道以他重兩百五十磅、身高六英尺五英寸的身材用上這招,看起來可是會非常嚇人。這招大男孩走路是他新發明的技巧,一個非常有效的技巧。眼前這兩個傢伙想必被震住了。   有事嗎?他又問了一次。   通常他只問完這句,大部分人就會摸摸鼻子走開。不過這兩個人竟然沒被嚇倒,他反而還覺得眼前這兩個人散發著一種帶有自信的威脅,好像還摻著一些傲慢,彷彿他們總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不過,這裡可不是他們的地盤,所以他們還滿謹慎的。   沒事,泰山。左邊那個人回答。   李奇笑了。他聽過很多人對他的稱呼,不過泰山可還是第一次聽到。   入場費就是三塊錢,他說。不然就請下樓,從大門出去可是免費的。   我們只是要找個人談談。右邊那個人說。   兩個人說話都有口音,應該是紐約來的。李奇聳聳肩。   沒什麼人會在這裡聊天,他說。音樂太大聲了。   你叫什麼名字?左邊那個人問。   李奇又笑了。   泰山。他回答。   我們在找一個叫李奇的人,那個人說。傑克.李奇,你認識嗎?   李奇搖搖頭,說:沒聽過。   那我們要跟裡頭的女孩談談,那個人說。有人說她們可能認識李奇。   李奇再次搖搖頭,說:她們都不認識這個人。   右邊那個人正從李奇肩膀上往裡瞧,看著酒吧後頭那些女孩。他在想,現在值班的保鑣可能只有李奇一個人。   好吧,泰山,讓開,他說。我們現在就要進去。你不識字嗎?李奇問他。那裡的幾個大字?   他指著售票桌上方掛著的牌子,黑色背景上有幾個用螢光筆寫的大字:管理人員有拒絕顧客入場之權利。   我就是管理人員,李奇說。現在我拒絕讓你們入場。   那個人看了看牌子,再回頭看看李奇的臉。   需要我幫你翻譯嗎?李奇問。白話一點?我是老大,你們別想進來。   省省吧,泰山。那個人說。   李奇讓那個人走到跟自己肩對肩的地方,然後舉起左手扣住他的手肘,用手掌把他的肘關節壓直,再把手指用力按進他三頭肌底部柔軟的神經部位。結果就像持續壓到手肘的麻筋一樣,那人有如觸電般一直跳上跳下。   下樓吧。李奇溫和地說。   另一個人正忙著計算打倒李奇的可能。李奇看見了,為了表示公平,他把右手舉到與眼睛同高,證明他還沒用到右手,可以跟對方比試。他手臂的皮膚黝黑,非常粗壯,手掌因為握鏟子而長了厚繭。剩下那個人看到這樣,就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聳聳肩往樓下門口走。李奇也放開了手邊的人。   走著瞧。那個人說。   把你的朋友都帶來吧,李奇朝著樓下說。別忘了每個人都要付三塊錢入場費。   李奇轉身要走向酒吧。那個叫克莉絲朵的舞者就站在他身後。   他們要做什麼?她問。   來找人的。   找個叫李奇的人嗎?   他點點頭。   這是今天第二次了,她說。之前有個老傢伙也來過這裡。他付了三塊錢。你要不要跟著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想幹嘛?   李奇猶豫了。克莉絲朵把他放在凳子上的襯衫拿起來遞給他。   去吧,她說。我們在這裡不會有什麼事的,今晚還算安靜。   李奇接過襯衫,把袖子翻到正面,說:謝了,克莉絲朵。   他穿上襯衫、扣好釦子後,準備下樓。   不客氣,李奇。克莉絲朵在他身後說。   李奇轉過身,但她已經往回走向舞台。他對著售票小姐發了一會兒愣,接著走出了大門。      西嶼的夜裡到了十一點還是一樣熱鬧。有些人的夜生活才過到一半,有些正要開始。杜佛街是主要的大街,從島西貫穿到東部,整條街處處明亮而喧鬧。李奇並不擔心那兩個人會在杜佛街堵他,因為街上太多人了,如果他們想報復,就會挑個安靜點的地方,這是很正常的考量。出了杜佛街,尤其是往北走,四周很快就冷清下來。整個中心區的規模很小,街區也小;稍微散個步,就可以走過二十條街,來到這個李奇認為已算郊區的地方,他就在這裡工作,幫人在小房子後面的小庭院挖游泳池。這裡的街燈有一亮沒一亮的,四周從原本酒吧的喧鬧聲變成現在夜間昆蟲沉重的嗡嗡聲;從原來的菸酒味變成庭院裡熱帶植物生長與腐敗產生的強烈氣息。   他在黑夜中以Z字形方式前進,遇到街角就隨機轉彎,在較安靜的區域來回走動,附近半個人也沒有。於是他走到路中央,故意讓想躲在門廊後的人有十到十五英尺的空間可以掩護自己。他不怕有人開槍射他,因為他們沒有槍,從他們穿的衣服就看得出來:太合身了,一定沒辦法藏武器。而且,從穿著就知道,他們這趟南下來得很匆忙,還是搭飛機過來的,這樣就更難把武器藏在身上了。   大概走了一英里後,他放棄了。這個城鎮雖小,但還是大到足以讓人迷路,於是他向左轉,沿著墓園邊緣往回走向熱鬧的地方。這時,他看到有個人倒在人行道上,就在鐵鏈圍起來的柵欄旁邊,四肢張開,動也不動。這在西嶼還算滿常見的。不過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同時他覺得有點熟悉的感覺。不對勁的是那人的手臂,就壓在身體下面。不管他喝得多醉或多恍惚,肩膀的神經會發出訊息要他翻身。而他覺得熟悉的則是那人的米色舊夾克,他的上半身穿淺色,下半身則是深色:米色夾克,灰褲子。李奇停下來,先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然後慢慢走近,蹲了下來。   那個人就是柯斯特洛。他的臉被揍得稀巴爛,全都是血。喉頭原本泛青的皮膚上,全是褐色小河般的乾涸血跡。李奇摸他耳後,感覺不到脈搏。什麼都沒有。他用手背碰了碰柯斯特洛的皮膚,感覺冰涼。今晚並不冷,而且還很熱,所以他死了至少有一小時。   李奇檢查他的夾克,裡面裝得鼓鼓的皮夾不見了。他看到柯斯特洛的手,指尖的肉都被削掉,十指都是,這是用某個尖銳平滑的東西割的,手法乾淨俐落。不是手術刀,是某種更大的刀片,可能是割氈刀(是一種用來割油地氈或油布的工具,刀身很厚,特色是刀尖彎曲,以利於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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