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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3

在白色房間聽月歌 朱川湊人 6493 2023-02-05
  雅彥發現這起事件,是在他來此上任的兩個月後,換句話說,是個六月的清晨。   自從搬到這裡,晶子的身體就一直不錯。過度換氣症從未發作,也不像從前那樣鬱鬱不樂。大概是翻譯的工作使她有了成就感吧。或許對某種事物的專注,可以鎖住心因性的疾病。   在晶子的刺激之下,雅彥也開始實行新的日課。雖然已沒指望加入球隊,但希望至少能回復從前的自己,於是決定上班前一小時慢跑加運動。   雅彥已習慣早起(因為完全沒有可以過夜生活的地方),正可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六點半出門,跑步到上回提過有根奇怪鐵柱的山丘,伸展全身或練習揮棒(他把球棒隨意放在鎮民會的倉庫裡,但從未失蹤),運動到全身大汗淋漓後,七點半便回家沖涼,再和晶子悠閒地吃個早餐。八點二十分左右出門,輕輕鬆鬆便可來得及上班。

  過了一個月如此健康的生活,體重輕輕鬆鬆地少了三公斤,身體也恢復靈巧,吃什麼都覺得好吃,晚上也特別好睡。   被眨到這裡來,說不定反而是好事這天早上,雅彥和平常一樣衝上斜坡時,心裡不禁這麼想。   即使已經進入六月,久久里鎮依然涼爽,清晨甚至微帶寒意。   不一會兒工夫便跑至地藏庵前,接著衝上山丘。突然停下腳步對身體不好,所以雅彥一邊調息一邊走向廣場中央。   這時,他突然發現廣場一隅有個比自己早到的人。   跑步時經常遇見散步中的老人家,雅彥一個也不認識,只是每個人都會主動打招呼,所以自己也會向他們打招呼。就這樣,稱得上熟面孔的,已經有四、五位老人家。   不過雅彥從未在這廣場遇見任何人。雖然他認為這裡應該是絕佳的散步路線,但老人家顯然不感興趣,或許是地藏庵到這裡的坡道有點過陡吧。

  先到的那人似乎是個老婆婆。遠遠就可看見她頂著一頭漂亮的銀髮,咖啡色的裙子上面搭的是白色的毛線外套。她就站在那根鐵柱之前,雙肩下垂並低著頭,看起來似乎有什麼煩惱。   咦?不會吧!   再走近一點,雅彥發現老婆婆的脖子上纏繞著一條白色的繩圈。雅彥不禁停下腳步,彷彿雙腳突然被飛鏢釘住似的。   他瞇起眼睛仔細端詳。   老婆婆的脖子長得詭異,脖子上有一條白色繩圈。白色繩子向上延伸,在倒L型鐵柱頂端的圓環上打了個結。   雅彥頓覺地面寒氣一股腦兒自腳底往上爬。他呆立在現場,從發乾的喉嚨擠出幾個字來,也不知道要說給誰聽。   上上吊!   他從後面小心翼翼地走近,並再度確認。沒錯,老婆婆在鐵柱上吊了!

  雅彥腦筋突然一片空白,心臟跳得比跑步時還快上許多。他拚命忍住尖叫的衝動,悄悄從後面將手伸向懸在眼前的老婆婆,因為他想或許老婆還有氣在。   (真的沒救了嗎?)   當他碰到老婆婆光滑而冰冷的手背時,指尖突然傳來強而有力的脈動。雅彥確定她還活著。   得趕緊把她放下來!但綁在鐵柱頂端的結,因老婆婆的重量而緊得解不開。   還是剪斷比較快!   雅彥衝進鎮民會的倉庫。因為他記得私自進出拿球棒時,曾看見裡面有好幾把鐮刀。雅彥衝進倉庫,抓起鐮刀後立即回到老婆婆身邊,用力割斷打結處至脖子中間的繩索。   老婆婆的身體立即下墜,並直挺挺地往前倒去,雅彥連忙以手臂撐住老婆婆。她身體僵硬且重如糙葉木雕成的人偶,臉上的妝很濃。一股極不自然的強烈香水味直衝鼻尖而來。

  雅彥讓老婆婆躺在草地上。   果然已經死了。   方才指尖感覺似乎還有脈搏,但那恐怕是自己的脈搏在跳吧。自己不但健康,脈搏還跳得比平常快,一定是自己希望來得及救人的心理導致了這個錯覺。   (必須趕緊通知誰。)   雅彥運動時從不帶手機,只好趕緊衝下斜坡找個人家求救了。   雅彥拔腿就跑,但跑不到幾尺又停下腳步。   他緩緩走回老婆婆身邊,脫下自己的運動外套蓋在她臉上。不管幾歲,女人畢竟是女人,一定不希望自己死後的臉被看見吧雅彥是這麼想的。      雅彥衝下斜坡,並直接衝往地藏庵前的平房。房子的正門就是大玻璃門,還掛著田中文具店的招牌。雅彥敲敲那玻璃門。因日照而呈淡茶色的簾子拉開了,一個禿頭老人探出臉來。

  對不起,借一下電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老人一點都沒懷疑便讓雅彥進入屋裡。文具店的生意似乎早就沒做了,玻璃門裡是寬敞的空間且未鋪地板,只放著兩輛腳踏車。   雅彥迅速告訴他,廣場有個老太太上吊了。   上吊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位老婆婆。   有其他人在場嗎?   不,沒有其他人在場。   老人似乎並未特別震驚,只是鄭重地朝雅彥點點頭。那態度之沉著實在有點不近人情。   老人從裡面的地板上取來電話。   喂,鎮民會會長嗎?   雅彥聽到這句話大惑不解。還以為他一定會打到警察局的,沒想到他竟先打給鎮民會會長大野。他究竟在想什麼呀?   沒問題了,只要告訴他,他就會辦妥一切,也會帶警察一起過來。

  從前開文具店的老人將電話放回原處,同時對雅彥這麼說,彷彿已一眼看穿雅彥心裡的疑惑。   這或許是這一帶的處理方式吧。但再怎麼鄉下,也不該兜這麼一大圈吧。   你是新搬來的吧?最近經常在這裡跑步喔。老人點著煙,同時沉穩地說。   看來有人上吊對他而言完全無關痛癢。   (在有人趕到之前,我還是守在現場比較好吧。)   雅彥這麼想,便對還想多聊一會兒的老人低頭致意,然後走了出去。   回到廣場,發現老婆婆遺體旁蹲著一個女孩。看到這意外出現的人影,雅彥不禁停下腳步。那女孩發現有人接近便抬起頭來。   這不是三橋小姐嗎?   雅彥大驚。因為眼前正是在自己營業所工作的三橋智惠。她將長髮綁成馬尾,還戴著眼鏡。

  這是副所長幫奶奶蓋上的嗎?多謝您了。智惠微微掀起蓋在遺體上的運動外套說。您真體貼,奶奶一定很高興。   咦?那是你   雅彥實在說不下去。如果是智惠的奶奶,那不就是第一次在這小鎮散步時遇見的那位老婦人?   雅彥仔細看著地上那位老婆婆的臉。   (那位老婦人是長這樣嗎?)   雅彥努力回想初次相遇的情景,但卻記不太清楚。眼前屍體的容貌實在讓人印象太深而無法從中抽離。   副所長,發生這樣的事我想從今天起請兩三天喪假。   那絕對沒問題。   祖母自殺了,智惠這反應也太沉著了吧。幸好她眼裡還蓄著淚水。   武藤先生,您早。   雅彥正對智惠描述發現她祖母遺體的經過,身後突然傳來招呼聲。轉身一看,原來是鎮民會會長和一位戴眼鏡、穿制服的警察正沿著陡坡爬上來。

  聽說是武藤先生發現的很緊張吧?這位是派出所的野野村警官。   請多指教。   有點年紀的警官在鎮民會會長的介紹下鄭重脫帽致意。   啊,智惠這麼說來,今天是你奶奶囉。會長朝遺體走去,說道。   智惠繼續坐在祖母旁邊,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他剛剛是說今天?)   鎮民會會長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吸引了雅彥的注意。   他剛剛的確是說今天。   今天今天。   他言下之意是,這小鎮經常發生這種事情嗎?   雅彥想向鎮民會會長確認,但他正蹲在智惠旁邊和她小聲交談。雅彥只聽見和歌紙,怎麼樣?但卻完全不了解這意思。   接著請您描述一下發現時的情形。   警官如此要求,雅彥於是把方才對智惠說的話重覆一遍。警官似乎無意做筆錄,只是邊聽邊點頭。

  那麼,武藤先生是以為死者尚未斷氣,為了救她而以鐮刀割斷繩子?雅彥說完來龍去脈後,警官正經八百地問他。   是的。   大概是認為我不該破壞現場吧?但只要是人,不管是誰,應該都會這麼做吧。要是因此而受罰,自己一定要提出嚴正的抗議。   把老奶奶放下來之後,又將自己的運動外套蓋在死者臉上,是這樣嗎?   這樣不行嗎?   不,不,你年紀雖輕,卻處理得十分得體。警官不慌不忙地說。   以如此奇怪的方式受到稱讚,雅彥心裡感覺很怪。   我也認為您心地一定很善良。   大概是聽見自己和警官的對話吧,鎮民會會長特地回過頭來這麼說。他臉上浮現一個欣慰的笑容,然而,腳邊畢竟躺著一個脖子被繩圈勒住的老太太

  這光景真是詭異啊,雅彥心想。      這天晚了兩小時到公司。   雖然所長說請假也沒關係,但辦公室同時有兩個人請假(其中一個當然是三橋智惠)總是不太好,儘管這營業所工作十分清閒。   你果然不錯,很有責任感。   所長看雅彥還是來上班,便如此稱讚他。今天怎麼老是在奇怪的時候受到稱讚啊?   營業所也一切正常,雖然大多數職員都住在久久里鎮,但智惠祖母自殺一事,卻未成為眾人的話題。   (真怪呀。)   雅彥一邊處理著桌上絲毫不急的工作,心裡忍不住如此納悶。   這種時候應該至少會聽到一點耳語呀,不是嗎?   究竟為什麼自殺?   不曉得有沒有留下遺書?   一定是因為健康問題或人際關係的煩惱吧?   照理說,大家應該會紛紛提出諸如此類的臆測或沒憑據的消息。這種行為雖不應該,但大家還是會忍不住熱烈討論,一般不是都這樣嗎?   還是說,那是都市人特有的卑劣行為,而這一帶的居民都深具美德,絕不以他人的不幸做為閒聊的話題?   換個角度一想,就當成是這樣吧。但話說回來,完全不向三橋智惠表達關心,這豈不過於冷漠?同事的祖母明明選擇了不正常的死法,還要佯裝不知嗎?   (不,還是說)   雅彥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的情況。   (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就會有正常的反應?)   對了,或許他們還沒把自己當成朋友,還把我這位都市調來的年輕上司當成客人。   這麼一想,心情更加不安。雅彥無心再面對桌上的工作,於是起身去上廁所,順便繞到修理部看看。   工作檯似的桌子上放著一台放影機,藝術家桃井正將它拆開,另一名修理人員似乎出去服務了。   桃井應該已年過四十,但仍未婚,和年邁的母親一起住在久久里鎮。這個體重超過一百公斤的彪形大漢個性十分溫和,讓人不禁聯想到動物園裡的大象。   情況怎麼樣?雅彥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您看,拿出來了。   桃井說著把一個小孩玩的小積木放在桌上。被他一拿,那積木顯得更小了。   家裡有小孩的話,放影機故障通常都是因為這些東西。   另外還有買糖果送的怪獸和狀似玩具零件的東西,總共拿出四樣。   原來如此。小孩子覺得好玩,不管什麼東西都往卡匣口塞。   因為他們都是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塞的,所以父母親也不會發現。機器就因而卡住而無法放片或退片啦。   雅彥看見修理單上面寫著:錄影帶拿不出來,搖動時裡面有聲音。那聲音其實是玩具在裡面撞擊的聲音,但客人一定以為是機器零件故障的聲音吧。   啊!這個型號真叫人懷念啊。   桃井正在修理的這台放影機,雅彥很眼熟。   剛進公司不久時,雅彥曾到各處電器行的店頭實習。當時這個型號正好推出,那已經是十年以上的事情了。當時在推銷這型機器時,做夢也想不到會被調到這麼偏遠的鄉下。   三橋小姐的奶奶真可憐呀。   雅彥若無其事地提起這話題。桃井組裝放影機的動作顯然暫停了幾秒鐘。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不過說什麼也不必走上絕路呀。你說對吧?   雅彥對自殺的看法很簡單:只要活著一定有好事,無論任何情況,自殺都是最愚蠢的他從小對自殺的看法就是如此。   雅彥說完之後,桃井以他的小眼睛望著雅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是因為副所長才剛搬到這小鎮。   桃井凝視他一會兒之後才這麼說,接著又將目光移回放影機上。   真叫人難過。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對不起。   雅彥感覺桃井的態度似乎有點不悅。那口氣聽起來彷彿是,在這小鎮上自殺並不是什麼壞事。   桃井不肯鬆口,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放影機上,似乎不想再和自己說話了。雅彥說了些慰勞的應酬話後,準備走出修理部門。   副所長雅彥的手才剛放上門把,桃井終於開口了。今晚您會去參加守靈吧?   當然,不得不去呀。   那麼,請您到時候再問問鎮民會會長。   又是鎮民會會長!那個人是整個鎮的支配者嗎?   就問他和歌紙是什麼。桃井說。   和歌紙?   經他一提,雅彥這才想起,今天早上鎮民會會長和三橋智惠在遺體旁交談時,自己似乎曾聽到這個名詞。   只要這樣問他,就能了解了。   桃井只是這麼說,便再度回到修理放影機的工作上。   雅彥瞄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剛才智惠打電話來通知,說祖母的守靈活動將於七點開始舉行。   (到底是什麼呀,和歌紙?)   雅彥望著石英鐘的秒針,心裡不禁納悶。      雅彥準時下班。正開著車時,手機響了。因為設定不同來電有各自不同的鈴聲,不必接也知道是晶子打來的。雅彥把車停在路肩,接起電話。   小彥,我要先出門去參加守靈喔。   為什麼?一起去不就好了嗎?   隔壁太太邀我一起去。她說女性朋友要先去幫忙。老實說,我也不想先去,不過還是得去吧。   她說的沒錯。三橋智惠是自己的部下,既然是鎮民會的慣例,那就非參加不可。雅彥想起母親曾要自己記住:不懂婚喪喜慶的規矩,會招來比平常多十倍的嫌惡。   沒問題嗎?都是些不認識的人喔。   沒關係,我會一直黏著隔壁太太的。   那就好。不懂的事情就問隔壁太太。我參加喪禮的衣服幫我拿出來了嗎?   全都幫你拿出來了。那我要出門了喔。   雅彥掛斷電話後重新上路。記得祖母的喪禮全都交給葬儀社辦理,場所也是在葬儀社,飯菜也全靠一通電話就解決了,所以連自己親人的喪禮都可以不必操心。但在這種鄉下地方,情況恐怕就大不相同了。   總算駛入自己家附近的馬路。老婆上吊的小丘就在左邊視線可及之處。那附近一片漆黑,所以那根鐵柱也隱藏在黑暗之中。   (真希望暫時別再看見那根鐵柱。)   好不容易習慣的每日運動程序,明天開始恐怕得改變一下了。盡量別太靠近那一帶吧。   這麼一想,老婆婆上吊的光景又重新浮現眼前。   倒在她腳下的小板凳好像原本似乎是收在倉庫裡面。那是張四隻腳的木凳,就像放神轎的那種檯子,也像是把供小鳥棲息的木檯直接放大。智惠的祖母似乎是站在那小板凳上踏腳,再把脖子伸進繩圈中的。   咦,等一等!雅彥邊開車邊自言自語。   她是可以踩在那板凳上,並把脖子伸進繩圈之中,但她能將繩子事先綁在鐵柱頂端嗎?   鐵柱的高度有二百三十公分,那小板凳頂多三十公分,而老太太的身高應該不到一百五十公分吧。扣掉五十公分,手再怎麼使勁延伸也搆不著吧?更何況是駝背、散步時還得靠智惠攙扶的老太太。   現在一旦想到,就奇怪自己之前怎麼都沒注意到。   沒錯,老太太不可能自己把繩子綁到鐵柱頂端。一定是其他人幫她綁的。   究竟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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