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一月二日。列寧格勒。
四人這時所站立的戰壕位於他們的戰線北方兩公里處，戰壕來到這裡又折返，幾乎形成循環。上尉站在蓋布蘭面前，頻頻頓足。天空正在飄雪，上尉的帽子已鋪上一層薄薄細雪。艾德伐站在上尉身旁，用一隻圓睜的眼睛和一隻幾乎閉上的眼睛打量蓋布蘭。
所以說，上尉說：Er ist hinuber zu den Russen geflohen?他逃到紅軍那邊去了是不是？
Ja.（對。）蓋布蘭說。
Warum?（為什麼？）
Das weißich nicht.（我不知道。）
上尉凝視遠方，吸吮自己的牙齒，頓了頓足。接著他向艾德伐點點頭，對他的小組長低低說了幾句話，小組長是陪同上尉前來的下士，然後他們舉手敬禮。兩人離去時踩得腳下白雪嘎扎作響。
就這樣。艾德伐說，依然望著蓋布蘭。
是。蓋布蘭說。
稱不上是什麼調查。
對。
誰想得到會這樣？那隻圓睜的眼珠毫無生氣地盯著蓋布蘭。
這裡隨時都有弟兄叛逃，蓋布蘭說：他們也沒辦法調查所有的
我是說，誰想得到叛逃的竟然會是辛德？誰想得到他會做出這種事？
對，可以這樣說。蓋布蘭說。
他竟然臨時起意，站起來就逃跑了。
對。
可惜那挺機槍不能用。艾德伐的話聲既冰冷，又帶有諷刺的意味。
對啊。
你也不能呼叫荷軍哨兵？
我叫了，可是已經太遲，天色很暗。
昨晚月光很亮吧。
兩人正視彼此。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艾德伐說。
不知道。
不對，你知道。我從你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蓋布蘭，為什麼？
我沒殺他。蓋布蘭的目光緊緊鎖在艾德伐那隻獨眼之上。我試著跟他講道理，可是他不聽，然後他就跑了。我還能怎麼辦？
兩人呼吸凝重，都在風中弓著背。寒風撕碎他們口中呼出的水汽。
我記得上次你臉上也有過這種表情，蓋布蘭，就是你在碉堡殺死紅軍士兵的那個晚上。
蓋布蘭聳聳肩。艾德伐伸出一隻手搭在蓋布蘭的手臂上，他手上的無指手套覆蓋著冰。
你聽好，辛德不是個好士兵，他也許連個好人都稱不上，可是我們得明辨是非，我們必須維持一定的標準和尊嚴，你明白嗎？
我可以走了嗎？
艾德伐看著蓋布蘭。希特勒在各個戰線不再取得勝利的傳言，這時已開始對他們產生影響。然而挪威志願軍的數量仍節節攀升，丹尼爾和辛德已由兩個來自丁塞市的青年士兵取代。年輕的新面孔不斷冒出來。有些面孔你會記得，有些面孔一等到他們陣亡你就忘了。丹尼爾是艾德伐會記得的面孔，他心裡清楚。他也知道，再過不久，辛德的面孔就會從自己的記憶中被消除、被抹去。小艾德伐再過幾天就滿兩歲了。他不願意再繼續往下想。
好，你可以走了。艾德伐說：把頭壓低。
是，當然。蓋布蘭說：我一定會把頭壓低。
你記得丹尼爾說過的話嗎？艾德伐問，嘴角泛起一抹微笑。他說我們太常彎腰走路，等我們回到挪威，大家都要變成駝背了。
遠處一挺機槍噠噠噠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