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降落
那些人凝視著搶管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什麼呢？有時候我真好奇他們到底有沒有在想。就拿今天我抓到的那女人來說吧。別殺我。她說。她真以為這樣哀求會讓情況有任何改變嗎？她的名牌上寫著挪威銀行和卡瑟琳．薛彥，但我問她為什麼取這種名字的時候，她卻用一張蠢牛臉對著我，又說了一遍別殺我。我差點失控，對她哞地一叫，朝她頭部正中開槍。
前面的車流動也不動。椅子貼背的地方全是汗，又冷又溼。收音機播著NRK二十四小時新聞台，消息還沒傳出去。我看了看錶。通常我能在半小時內安全抵達小木屋的。前面那輛車有觸媒轉化器，我關掉風扇。午後尖峰時間開始了，但這速度比平常還要慢。前面是不是出了車禍？還是警察設下了路障？不可能。裝錢的袋子放在後座的一件夾克下面，旁邊是那把裝上子彈的AG3步槍。前面那輛車發動了，放下離合器．前進了兩公尺，然後又動彈不得了。我在想，見到他們的時候，我該覺得無聊、緊張還是惱怒比較好。兩個警察沿著車隊中間的白線走著，其中一個是穿著制服的女警，另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穿了件灰色外套。他們警戒地看著左右兩邊的車，其中一個停步，跟一位顯然沒繫安全帶的駕駛說了幾句話，笑了笑。也許只是普通臨檢。他們愈來愈近了。
帶著鼻音的NRK二十四小時新聞台，用英語說地面溫度超過四十度，請大家注意不要中暑。我立刻開始流汗，雖然明知外面灰暗又寒冷。他們站在我的車子前面。是那個警察，哈利．霍勒。女的那個長得像絲汀。他們走過我旁邊時，女的那個看了我一眼。我欣慰地呼出一口氣，正準備大笑的時候，車窗外有人敲了敲。我緩緩轉過頭，速度很慢很慢。她微笑著，我發現車窗已經搖下來了。真怪。她說了一句話，但聲音被前面發動的引擎聲淹沒了。
什麼？我問，又睜開眼睛。
請您豎直椅背好嗎？
椅背？我一頭霧水地問。
先生，我們馬上要降落了。她又微笑，然後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睛，回想起一切。搶劫、脫逃，備妥在小木屋裡的公事包和裡面的機票。王子傳來的簡訊說沒什麼好擔心的。但我在加德莫恩機場辦理登機手續，亮出護照的時候還是覺得有點緊張。起飛。一切已照計畫進行。
我看著窗外。我肯定還沒完全脫離夢境，有一陣子我好像飛在星星上方，然後才發覺那是城裡的燈光。我開始想著事先租好的車。我該在這座熱烘烘、臭兮兮的大城裡找間旅館過夜，明天再往南開嗎？不，明天我也會一樣累，因為有時差。最好盡快到那邊。我要去的地方比傳說中更好，甚至還有幾個挪威人可以讓我跟他們聊聊天。起床就看到陽光、海洋和更美好的生活。就是這個計畫，至少，是我的計畫。
我拿著飲料，那是趁空服員要收我的餐桌前搶救下來的。那我為什麼不信任這個計畫呢？
引擎的嗡嗡聲增強又減弱。感覺得出現在是在下降。我閉上眼，直覺地吸了口氣，接下來會怎樣我很清楚。她。她身上那件洋裝就跟我倆初次相見時一樣。天啊，我已經好想她了。但就算她還活著，我的思念永不滿足，這個事實也改變不了什麼。她的一切都不可能，貞操和熱情。看似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髮，卻像黃金一樣閃亮。淚水滾落她的頰，她仍不屈服地笑。我進入她時，她充滿恨意的眼。我在違背承諾之後，帶著漏洞百出的藉口去找她時，她錯誤的愛情宣示和發自內心的喜悅。這情況重複了好幾次，我躺在床上的她身邊時，枕頭上卻有別人睡過的痕跡。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幾百萬年前。我緊閉上眼，不想看到以後。我對她發射的子彈。她那宛如黑色玫瑰般緩緩擴張的瞳孔：鮮血在一聲疲憊的嘆息聲中流淌、披散、降落；她脖子斷了，頭往後仰。現在，我愛的女人死了。就這麼簡單。但一切還是沒道理。這正是美麗之處。那麼簡單、美麗，到你簡直不能與之並存的地步。艙壓減低，緊繃情勢升高，從內部開始。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著我的耳鼓膜和軟腦。我聽到一個聲音說，事情以後就是這樣。沒有人會找到我，沒有人能逼我說出秘密，但這計畫終會曝光。從內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