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復仇女神的懲罰

第6章 05 復仇

復仇女神的懲罰 尤.奈斯博 7433 2023-02-05
  在戶外燈光的照耀下,雨把早已暗下來的十月天空,打出一道道爭先恐後的線條。哈利看到燈下的陶瓷招牌寫著葛瑞特一家:艾斯本、絲汀和崔恩住在這裡。這裡是霧村路上一棟有著露台的黃色房屋。他按下門鈴,打量著四周。霧村路上一塊大且平坦的田野中央,有四長排附露台的房屋,圍繞在外的公寓區讓哈利想起牧場上的拓荒者在遭遇印地安人攻擊時,會占據這種防衛位置。或許這裡正是如此。有露台的房屋於六〇年代為迅速興起的中產階級而建,也許煙霧路和崔佛路上逐漸減少的工人人口早已知道這些人是新入侵者,會在這個新國家擁有領導權。   好像不在家。哈利說著又按了一下門鈴。妳確定他知道我們今天下午會來?   不確定。   不確定?哈利轉身,低頭看著在傘下瑟瑟發抖的貝雅特。她穿著裙子和高跟鞋,之前到施羅德酒館接她的時候,他還覺得她這身打扮像是早上要去喝咖啡。

  我打電話來的時候,崔恩跟我確認過兩次今晚的會面。她說,可是他好像完全心不在焉。   哈利從階梯上方傾身,鼻子貼在廚房窗戶上往裡看。室內很暗,他只看到牆上有個北歐銀行的白色月曆。   我們回去吧。他說。   這時,鄰居的廚房窗戶碰地一聲開了。你們要找崔恩嗎?   這句話是清晰的標準挪威語,卻帶了卑爾根市的腔調,把r的捲舌音發得又重又長,像一列脫軌的中型火車。哈利轉過身,看到一個棕色臉龐上有著皺紋的女人。她正準備擠出笑容,同時又一臉肅穆。   對。哈利說。   是家人?   警察。   喔。女人說,臉上哀悽的表情不見了。我以為你們是來致哀的。他在網球場,那個可憐人。   網球場?

  她指了指方向。就在田野另一邊。他四點就過去了。   可是現在天都黑了。貝雅特說,還下雨。   女人聳聳肩。我想一定是在哀悼吧。她清楚說出r的捲舌音,讓哈利想起自己小時候住在奧普索鄉附近時,會把幾片卡紙塞進腳踏車車輪裡,讓紙片拍打輪輻。   聽起來妳也在奧斯陸東邊住過。哈利說著跟貝雅特朝女人所指的方向走去。還是我弄錯了?   沒錯。貝雅特說完就不想多談了。   網球場位於公寓區和露台房屋中間的路上。他們聽到球拍網線打上濕漉漉的網球,發出單調沉悶的聲響。在高高豎起的鐵絲網格圍籬內,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在迅速變暗的秋日天色裡發球。   嘿!他們接近圍籬時,哈利大喊,但那男人沒有回答。他們現在才看出男人穿著一件夾克、襯衫,還打了領帶。

  你是崔恩.葛瑞特嗎?   一顆球打進一灘黑水,彈起,又撞上圍籬,差點濺得他們身上全是雨水,但貝雅特很快地用雨傘擋了下來。   貝雅特拉著大門。他把自己鎖在裡面了。她低聲說。   我們是霍勒和隆恩警官!哈利大叫。我們約好要見面的,能不能媽的!他沒看到球正往這邊飛來,就在他面前幾公分啪地一聲打上鐵網。他擦掉眼中的水,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是骯髒、棕紅色的水污。哈利看到那男人又丟出下一顆球,立刻轉過身去。   崔恩.葛瑞特!哈利的喊聲在公寓區間迴盪。他們看著一顆網球飛出一個大弧,往公寓區的燈光處飛,被黑暗吞沒,掉落在田野上。哈利再度看著網球場,卻只聽到一聲嘶喊,看到一個人影從黑暗中朝他衝過來。網球打者撞上金屬網,網子發出嘎吱聲,他四肢著地倒在地上,爬起來,助跑,然後又朝鐵網衝來。倒下,站起,再衝。

  天哪,他瘋了。哈利咕噥道。看到一張白臉和炯炯的目光朝他逼近,他直覺地退後一步。貝雅特扭亮手電筒,往崔恩身上照。崔恩現在掛在鐵網上,濕淋淋的黑髮貼著蒼白的前額,好像在找什麼目標,然後又像汽車擋風玻璃上的凍雨般滑下鐵網,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貝雅特低聲問。   哈利咬了咬牙,朝手掌啐了一口。他從手電筒的光裡,看到紅色的碎石子。   妳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去車裡拿剪網鉗。他說。      然後就幫他打鎮靜劑了,對吧?安娜問。   哈利點頭,喝了一口可樂。   坐在他們附近高腳椅上的,都是年輕的西城顧客,喝著烈酒、繽紛的調酒和健怡可樂。M就像奧斯陸大多數的咖啡館,在城市風格中帶有鄉村、純樸且討喜的味道,讓哈利想起以前學校裡的同學烤串,他聰明又守規矩,後來大家發現他竟然做了一本冊子,裡面全是那些出風頭小孩會用的俚語。

  他們把那個可憐人帶去了醫院。後來我們又去跟那個鄰居談,她說自從他太太被殺後,他每天傍晚都去那裡打網球。   老天!為什麼?   哈利聳了聳肩。在那種情況下失去親人,人會發瘋也不足為奇。有些人壓抑痛苦,表現得好像死者還在世。那個鄰居說,絲汀和崔恩是很棒的混合雙打,夏天時他們幾乎每天下午都去球場練球。   所以他是在期待太太回來發球嗎?   或許吧。   唉,天哪!請你幫我拿瓶啤酒好嗎?我去一下洗手間。   安娜雙腿一抬,下了高腳椅,搖曳生姿地走向房間另一頭。哈利不想跟過去。他也不需要,他已經看到想看的了。她的眼角多了幾條皺紋,漆黑的頭髮中多了幾絲灰髮;除此之外,她跟以前一模一樣。同樣的黑色眼眸,相鄰的眉毛下那絲警惕的神色;同樣又高又窄的鼻子,下面卻是豐滿的唇,瘦削的雙頰似乎讓她顯露出一副飢餓的表情。她或許稱不上是大美女,因為她的五官太有稜有角、太極端,但她苗條的身軀卻十分曲線玲瓏,足夠讓哈利發現在她走過用餐區時,至少有兩個男人忘了剛才的話說到哪裡。

  哈利點燃另一根香菸。離開崔恩那裡之後,他們去找了分行經理赫格.克萊門森,但也同樣沒什麼線索。他還是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坐在凱爾薩斯路自家雙層公寓的椅子上,一下子看著在他腳邊跑來跑去的貴賓狗,一下子看著在廚房和起居室走來走去、忙著弄咖啡和酥皮奶油牛角的妻子。那是哈利這輩子吃過最乾的酥皮奶油牛角。貝雅特的穿著比哈利身上那件褪色牛仔褲和馬汀大夫鞋更適合克萊門森家中產階級的風格,儘管如此,大部分仍是哈利在跟緊張且說話像連珠砲的克萊門森太太討論今年秋天不尋常的多雨和做酥皮奶油牛角的藝術,直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和響亮的啜泣聲打斷他們的對話為止。克萊門森太太解釋說,她可憐的女兒伊娜在懷孕七個月時,被男友拋棄了。這個男人倒真的很會遺棄東西,果然是當水手的(譯注:此處用heave︱ho(拋棄、斷絕關係)和yo︱heave︱ho(水手起錨時的吆喝聲)的音近雙關語。),現在他去地中海出海了。哈利差點把酥皮奶油牛角噴得滿桌。這時貝雅特轉過話題,問赫格:你認為那搶匪多高?赫格的目光已經不在那條狗身上了,因為狗從客廳房門走了出去。

  赫格凝視著她,拿起咖啡杯舉到唇邊。由於他不能同時說話和喝咖啡,舉到唇邊的杯子就懸在那兒。   多高?大概兩百公分吧。絲汀總是那麼一絲不苟。   克萊門森,他並沒有那麼高。   好吧,那一百九十公分。而且她也都打扮得很體面。   他當時穿什麼?   黑色的衣服,類似橡膠那樣。今年夏天她頭一次好好休了假,去了希臘。   克萊門森太太吸了吸鼻子。   類似橡膠?貝雅特問。   對。還有騎士頭罩。   克萊門森先生,頭罩是什麼顏色?   紅色。   這時貝雅特不再做筆記了。沒多久他們就坐進車內,開回城裡。   要是法官和陪審團知道,目擊者所描述的銀行搶匪有多可靠,他們就會拒絕讓我們用來當證據。貝雅特當時說。我們腦子裡重新創造出來的東西,真是錯得離譜。好像恐懼讓他們戴上了眼鏡,把搶匪都變高、變模糊,把槍變多、把每一秒都拉長了似的。這個搶匪只花了一分多鐘,但入口旁收銀櫃檯的布萊恩女士卻說他在裡面待了將近五分鐘。他的身高也不是兩百公分,而是一百七十九公分。除非他穿了墊高鞋,專業搶匪會這麼做也不奇怪。

  妳怎麼能這麼確定他的身高?   錄影帶啊。你用搶匪進門時的門框作為高度依據。我早上去銀行記下來了,拍了新的照片然後測量過。   嗯。我們犯罪特警隊都把這種測量工作交給現場勘察組。   測量錄影帶裡的物件高度聽起來容易,實際上不然。比方說,一九八九年卡德巴肯區的挪威銀行搶案中,現場勘查組的測量就誤差了三公分。所以我傾向親自去量。   哈利瞇著眼看她,心想不知道該不該問她當初為什麼來當警察。但他只問她能否載他去威博街的鎖匠那裡。下車前,他又問她有沒有注意到在他們問話的時候,赫格拿著滿到杯口的咖啡,卻一滴都沒濺出來。她沒注意到。   你喜歡這裡嗎?安娜問,坐回她的高腳椅裡。   呣,哈利打量了一下四周。不是我喜歡的風格。也不是我的。安娜說著拎起包包,站了起來。去我家吧。

  我才剛替妳拿了啤酒來。哈利對著起霧的玻璃杯點點頭。   一個人喝酒多無聊。她說著拉長了臉。放輕鬆啦,哈利。走吧。   外頭已經沒雨了,冰冷且清洗過的新鮮空氣令人胸懷一暢。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秋天我們開車去馬里達倫谷的事?安娜問,邊把手插進他臂彎,開始漫步。   不記得。哈利說。   你一定記得的!我們開你那輛超爛的福特,座位還沒辦法放平。   哈利不自然地笑了。   你臉紅了。她開心地說,哦,那你一定也記得我們停車到森林裡散步,林子裡滿地是黃葉,就像她捏了捏他臂膀。就像一張床,一張金子做的大床。她大笑著推了推他。後來我還得幫你推車,好讓那輛老爺車發動。現在車子應該已經賣掉了吧?

  這個嘛,哈利說,還在車庫裡。之後再看看吧。   哎唷,你怎麼說得像是得了腫瘤還是什麼病然後被送進醫院的老朋友似的。她又柔聲加了句:哈利,你不該這麼快就放手的。   他沒回答。   到了。她說,總之,你沒忘記這裡吧?他們停在索根福里街上的一扇藍色門前。   哈利輕輕地抽出手臂。安娜。他開口,想假裝沒看到她警告的目光。我明天一大早得跟犯罪特警隊的探員開會。   我什麼都沒說啊。她說著打開了門。   哈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把手伸進外套,把一個黃色信封放到她手上。鎖匠那邊的。   啊,是鑰匙。沒什麼問題吧?   店裡的人很認真地研究我的身分證,還要我簽名,真怪。哈利瞄了一眼手錶,打了個呵欠。   他們給人通用鑰匙都很嚴格。安娜很快回道。整棟樓的門都可以用這把鑰匙,包括大門、地下室、住戶公寓等等。她緊張又敷衍地一笑。需要我們的住戶委員會寫書面申請書,他們才能多打一把備用鑰匙。   我懂。哈利說,前後搖晃著身子。他吸口氣準備說晚安。   她沒讓他得逞。她的聲音幾乎是在哀求:哈利,只是喝杯咖啡嘛。      大起居室中,同一盞吊燈高掛在天花板上,下方是同一張桌子、幾張椅子。哈利以為當年牆壁是淡色的白色或是黃色之類他不確定。現在牆壁卻是藍色的,房間似乎變小了。或許安娜想換個格局吧,畢竟一個人要住在有三間廳房、兩個大臥室和挑高三米半的公寓而不嫌空,實在不容易。哈利記得安娜曾經說過,她奶奶也獨自住一間公寓,卻不常在家,因為她是有名的女高音,能唱的時候都在世界各地巡迴。   安娜進了廚房,哈利打量著起居室。這裡空空的,沒幾件傢俱,只有一個跟冰島小馬一樣大的鞍馬,架在往外伸展的四隻木腳中央,後方還有兩個突出的圓環。哈利走近,摸了摸上面光滑的棕色皮革。   妳開始運動了嗎?哈利高聲問。   因為那隻馬?安娜在廚房裡喊著回應。   這不是給男人的嗎?   對。哈利,你真的不要來杯啤酒?   不要。他喊,但是說真的,妳為什麼把這東西放在家裡?   聽到她的聲音出現在自己背後,哈利嚇了一跳。因為我喜歡做男人會做的事。   哈利轉身。她已脫了毛衣,站在門廊,一隻手放在腰際,另一手高舉,扶著門框。哈利在最後一刻把自己想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的目光壓抑住了。   我在奧斯陸健身俱樂部買的。這會是件藝術品,一件設備,就像握手箱,這個我想你也沒忘吧。   妳是指桌上那個可以把手從簾子裡伸進去的箱子?箱子裡有很多可以讓人握住的假手?   也可以摸、挑逗或拍掉。那些手裡面裝了加熱器,維持在身體的溫度,結果暢銷得很,不是嗎?大家以為桌子下面有人躲著。跟我來,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   他跟著她走進最裡面的一間房,她拉開拉門,牽起他的手一起走進黑暗。燈光亮起時,哈利一開始只瞪著那盞燈。這盞鍍金的標準燈是女人身形,女人一手拿了天秤,另一手拿了把劍,三個燈泡分別裝在那把劍、天秤和女人的頭旁邊。哈利轉過身時,發現每個燈泡都照著一幅油畫。其中兩幅畫掛在牆上,第三也是顯然還沒完成的一幅畫則擱在一個畫架上,左邊牆角釘了個調色盤,上面有幾塊黃色和棕色的顏料。   這些是什麼畫?哈利問。   肖像畫。你看不出來嗎?   喔。這裡是眼睛囉?哈利指了指。然後那邊是嘴巴?   安娜歪著頭。隨你怎麼看。裡面有三個男人。   是我認識的人嗎?   安娜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哈利,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不,我想不是,但如果你願意,或許可以跟他們認識一下。   哈利更仔細地端詳著那三幅畫。   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我看到我的鄰居拿著雪橇,看到在我快走的時候有個男的從鎖匠那邊的小房間出來,我也看到M那裡的服務生,還有電視名人培.史戴爾.隆寧。   她大笑。你知不知道,視網膜會把一切都反過來,所以你的頭腦先接受到的是鏡像畫面?如果你想看清事物的真實樣貌,就必須看鏡中的影像。那麼你在裡面就會看到很不一樣的人了。她的雙眼發光,哈利實在不忍心反駁,告訴她視網膜並不會把影像左右相反,而是上下顛倒。哈利,這將是我最後的大作,後人會因為這幅畫而記住我。   妳說這些肖像畫?   不,這些只是一件作品的其中一部分。還沒完成呢,你等著看吧。   嗯,作品有名字嗎?   <納米希斯>。她低聲說。   他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她,兩人四目相接。   名字靈感來自那位女神,你知道的。   影子落上她的側臉。哈利轉過頭,他看夠了:她的背部曲線在乞求舞伴,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前方,彷彿不確定該往前還是往後;她的胸膛起伏著,細細的脖子上布著血管,哈利好像看到血管在跳。他覺得好熱,還有點頭暈。她剛才說什麼?你不該這麼快就放手。他有嗎?   哈利   我得回去了。他說。   他從她頭上拉掉洋裝,她笑著倒上白床單。筆電上的螢幕保護圖片是搖曳的棕櫚樹,土耳其藍的螢幕光在床頭板那些小魔鬼和張著嘴的惡魔雕刻上搖晃,她在光裡解開他的皮帶。安娜說這是她外婆的床,已經放了快八年了。她咬著他的耳朵,用陌生的語言輕聲說起甜言蜜語,然後她停止低語,騎到他身上,一面喊著、笑著、哀求著,召喚著外在的力量,而他只希望能繼續。就在他快到達高潮時,她忽然停止動作,雙手捧起他的臉,輕聲問:永遠只屬於我?   想得美。他大笑,把她翻了個身,換成自己在上頭。木頭的惡魔對他邪笑。   永遠只屬於我?   對。他呻吟,然後射了。   笑聲止歇時,他們滿身是汗地躺著,床單上的他們身體仍緊緊纏在一起。安娜說這張床是一位西班牙貴族送給她外婆的。   一九一一年,她在塞維亞開完演唱會後人家送她的。她說著微微抬起頭,好讓哈利把點燃的香菸放在她唇間。   這張床上了伊利諾拉號,在三個月後抵達奧斯陸。機緣巧合、因緣際會之下,伊利諾拉號的丹麥船長,名叫什麼賈斯博的,應該是跟她外婆在這張床上睡過的第一位情人雖然不是她這輩子的第一個情人。賈斯博顯然是個熱情的男子,根據她外婆的說法,這就是床上那隻裝飾馬沒有頭的原因。賈斯博船長在狂喜中,一口咬掉了馬頭。   安娜大笑,哈利微笑。然後菸抽完了,他們開始做愛,西班牙馬尼拉木發出嘎吱與呻吟聲,讓哈利覺得自己像在一艘無人掌舵的船上,但那無關緊要。   那是好久以前了,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安娜外婆的床上,清醒地過夜。   哈利在狹窄的鐵床上扭了扭身子,床頭櫃上的收音機鬧鐘刺眼地亮著三點二十一分,他咒罵了一句。他閉上眼,思緒又緩緩滑到安娜身上,還有那年夏天,她外婆那張鋪著白床單的床。當時的他經常喝得醉醺醺的,但他還記得那幾個粉紅而曼妙的夜晚,像一張張色情明信片。就連夏天結束時他所用的分手理由,都是庸俗卻熱情的老套:我配不上妳。   那時的他嚴重酗酒,人生只朝一個方向發展。在某一次稍微清醒些的時刻中,他下定決心不該拖累她。她用陌生的語言咒罵,發誓有一天會向他復仇:從他身邊拿走他最愛的東西。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而且那段關係只維持了六個星期。那之後,他只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在一間酒吧裡,她淚眼汪汪地走來請他離開,他照辦了;另一次是在哈利帶他小妹一起去參觀一場展覽會的時候。他答應會打電話給她,但他根本沒打。   哈利翻過身,又看了看時鐘。三點二十二分。那天晚上,他吻了她。等他安全地出了她家那扇有著凹凸玻璃的大門,他傾身過去想擁抱她說晚安,那個擁抱變成了一個吻。簡單又美好。總之,說簡單總是沒錯。三點三十三分。媽的,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敏感了?連跟舊情人吻別、道晚安都覺得愧疚?哈利做了幾次深且規律的呼吸,把心思放在從玻克塔路經工業街的脫逃路線上。吸,呼,再吸。他仍然聞得到她的香水味,感覺得到她身體的甜蜜壓迫,以及從她舌頭上傳來的狂野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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