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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喃喃細語

魔鬼的法則 尤.奈斯博 6160 2023-02-05
  星期一晚上   他們停在亞歷山大柯蘭斯廣場等紅燈。   雨刷左右擺動。再過一個半小時,嶄新的黎明就會降臨,但現在仍是夜晚,雲層覆蓋在城市上空宛如灰黑色防水帆布。   哈利坐在後座,一隻手臂抱著歐雷克。   空寂無人的沃瑪川奈街人行道上,一男一女蹣跚行走,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這時距離哈利、史文和歐雷克走出電梯,踏上堅實土地,已經一小時了。他們走出學生樓後,來到一棵高大的白樺樹下,在乾燥的草地上躺了下來。哈利曾在馬利斯的寢室窗外見過這棵白樺樹。哈利在草地上先撥電話到《每日新聞報》的編輯台,跟值班記者通話,再打電話給莫勒,告訴他事情經過,並請他找尋愛斯坦的下落。最後他打電話給蘿凱,把她從睡夢中叫起來。二十分鐘後,學生樓前就被記者的鎂光燈和警車的藍色警示燈照得燈火通明,一如往常,這兩者形成美妙的組合。

  哈利、歐雷克和史文坐在白樺樹下,看著眾人在學生樓裡奔進奔出。   然後哈利按熄香薛。   真是的。史文說。   <性格>(Character)。哈利說。   史文點頭說:我忘了這首歌。   他們緩步走上廣場,莫勒急步上前,引領他們坐上一輛警車。   他們先前往警署,簡短地接受警方訊問,或是簡報,莫勒貼心地如此稱呼。史文遭到拘留,哈利堅持要他們派出兩名員警二十四小時站在史文的拘留室前守衛。莫勒有點詫異,問說史文脫逃的機率真有那麼高嗎?哈利以搖頭做為回答,莫勒沒再多說,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們派了一位正規便服員警,調來一輛警車,送歐雷克回家。   那對男女穿過烏藍德街,紅綠燈發出的嗶嗶聲劃破夜空。女子顯然借了男子的夾克,罩在頭上。男子的襯衫黏在身上,高聲大笑。哈利心想那男子看起來有點面熟。

  燈號切換到綠燈。   哈利瞥見那女子夾克下的紅髮,接著那對男女就走出他的視線。   警車經過芬倫區時,雨突然停了。雲層猶如舞台上的布幕拉起,露出一輪新月,高高掛在奧斯陸峽灣上方的漆黑夜空中,放出光芒,照耀著他們。   終於。莫勒說,從前座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哈利心想莫勒應該是說雨終於停了吧。   終於。他答道,眼睛依然看著那輪新月。   你好勇敢喔。莫勒說,拍拍歐雷克的膝蓋。歐雷克露出疲倦的微笑,抬頭看向哈利。   莫勒轉回頭,看著前方道路。   我的胃痛不見了,莫勒說:蒸發了。   他們在曾經收容史文的地方找到了愛斯坦,也就是拘留所。根據肝洛斯的文件,愛斯坦是湯姆帶來的,理由是涉嫌酒後駕駛計程車。驗血結果顯示,愛斯坦的血液中的確含有少許酒精成分。莫勒下令立刻釋放愛斯坦,並省去所有正式手續,令人驚訝的是肝洛斯竟然沒有反對,相反的還樂於從命。

  警車嘎扎嘎扎地開上黑色木造大宅的碎石車道,蘿凱已站在門口等候。   哈利俯身越過歐雷克,打開車門。歐雷克跳了出去,奔向蘿凱。   莫勒和哈利坐在車上,看著他們母子在台階上靜靜擁抱。   莫勒的手機響起,他把手機拿到耳邊,說了兩聲是和兩聲好,便收了線。   是貝雅特打來的,他們在維廉那棟公寓的院子裡發現一個垃圾袋,裡面都是單車器材。   嗯。   到時候會很可怕,哈利,莫勒說:他們全都會搶著要來採訪你,奧克許街的那些報社、NRK、TV2、還有外國媒體。你想想看,連西班牙都聽說挪威有個快遞員殺手了。反正這些你以前都經歷過,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死不了的。   我想也是。還有,昨天晚上在學生樓發生的事,我們有錄下來一些。我真是搞不懂那個歐圖怎麼會在星期六下午開始錄影以後,就忘了關機,直接搭火車回赫納福斯市去了。

  莫勒看著哈利的臉,但哈利面無表情。   而且他還剛好清空了硬碟,所以硬碟裡的空間可以錄上好幾天,真是不可思議,幾乎會讓人覺得這根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   幾乎。哈利喃喃地說。   警署裡會舉行一場內部調查,我已經連絡了SEFO,通知他們湯姆的不法活動。我們認為這件案子可能會對警界造成難以預料的影響。明天一大早就要跟他們開會,這件案子我們一定會徹查到底,哈利。   好,老闆。   好?你聽起來不是那麼確定。   呃,你確定嗎?   我為什麼不確定?   因為甚至連你都不知道誰可以相信了。   莫勒的眼睛眨了兩下,難以回話;他朝駕駛座上的警員瞥了一眼。   老闆,你可以在這裡等我一下嗎?

  哈利下了車。羅凱放開歐雷克,歐雷克跑進門內。   她雙手交抱胸前,眼睛看著哈利的襯衫。哈利站在她面前。   你全身都濕了。她說。   呃,只要下雨   我就會被淋濕。她悲傷地笑了笑,伸出一隻手掌貼在哈利的臉頰上。   都結束了嗎?她低聲說。   都結束了。   她閉上眼睛,傾身向前。他把她抱進懷裡。   他應付得來的。他說。   我知道,他說他不怕,因為你在他身邊。   嗯。   你怎麼樣?   我很好。   真的嗎?真的都結束了嗎?   都結束了,他對她的頭髮喃喃地說:最後一天上班。   太好了。她說。   他感覺她的身體越貼越近,填起他們之間的所有小空隙。

  下星期我會開始做新工作,應該會很好。   是你朋友介紹給你的那個工作?她問道,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對,他的腦袋裡充滿了她的芳香。愛斯坦介紹的,妳還記得愛斯坦嗎?   那個計程車司機?   對啊,計程車司機執照考試在下星期二,我每天都在死背奧斯陸的路名。   她笑著吻上他的唇。   我覺得你瘋了。   她的笑聲有如小溪般在他耳中激起漣漪。他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我得走了。他說。   她試著微笑,但哈利看得出她笑不出來。   我不行的。她衝口而出,跟著就啜泣起來。   妳可以的。哈利說。   沒有你我不行的。   這不是真的,哈利說,把她抱得更緊了點。沒有我,妳能過得很好。問題是:跟我在一起,妳能過得很好嗎?

  這是個問題嗎?她輕聲說。   我知道妳得考慮一下。   你什麼都不知道。   先考慮一下吧,蘿凱。   她微微仰起頭,哈利擁著她的背部弧線。她凝視他的臉。她在尋找改變,哈利心想。   別走,哈利。   我還得去開個會。如果妳喜歡的話,我明天一大早可以來,我們可以   可以怎樣?   我不知道。我沒有計畫、沒有想法。這樣聽起來可以嗎?   她微微一笑。   這樣聽起來完美極了。   他看著她的唇,遲疑片刻,然後吻了她之後轉身離去。      這裡?駕車的警員問,看著照後鏡。不是打烊了嗎?   週間營業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到凌晨三點。哈利說。   警員在拳手酒館外的人行道旁把警車停下。

  你要來嗎,老闆?   莫勒搖了搖頭。   他要單獨跟你談。   酒館的供酒時間早已結束,最後一批客人正準備離去。   克里波刑事調查部部長托列夫就坐在上次那桌,深邃的眼窩沉落在陰影中,面前那杯啤酒幾乎見底。他臉上裂開一道笑容。   恭喜你,哈利。   哈利擠進長凳和桌子之間。   幹得漂亮,但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史文不是快遞員殺手的。   我看見史文在布拉格拍的照片,就想起維廉和莉絲白也在那個地方拍過照,除此之外,鑑識人員檢查了排泄物   總警司托列夫傾身越過桌面,把一隻手搭在哈利手臂上,嘴裡散發出啤酒和香薛的氣味。   我不是說證據,哈利,我是說想法,或是懷疑。是什麼讓你能把線索連結到正確的人身上?是不是靈感?是什麼讓你建構出這些想法的?

  哈利聳了聲肩。腦子裡常常都會有很多想法,可是   可是?   每個地方都嵌合得太完美了。   什麼意思?   哈利抓了抓下巴。你知道艾靈頓公爵會叫調音師不要把鋼琴的音調得太完美嗎?   不知道。   鋼琴的音調得太完美,聽起來會不好聽。它沒什麼不對,只是少了一些溫暖、一些真誠的感覺。哈利戳了戳桌面上快要脫落的亮光漆。   快遞員殺手給了我們密碼,把地點和時間都說得很清楚,卻沒有解釋為什麼,這樣一來,他就讓我們專注在行為上,而不是動機上。每個獵人都知道,如果你在黑暗中看到獵物,你不能直接專注在獵物身上,而是要專注在獵物周圍。當我停止注視事實,我才開始聽見。   聽見?   對,我聽見這幾件所謂的連續殺人案都太完美了,它們聽起來很對,可是卻都不真實。這整個案子完全按照公式走,雖然給了我們解釋,聽起來卻好像謊言一樣,表面上非常有道理,事實上卻跟真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然後你就知道了?   不是,但我不再靠得那麼近去看,這樣我的視線就清楚了。   托列夫點了點頭,低頭看著桌上圓胖的啤酒杯。他一直在雙手之間轉動那個啤酒杯,現在酒館裡十分安靜且幾乎空無一人,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旋轉磨石的聲音。   托列夫清了清喉嚨。   哈利,我看錯湯姆了,必須跟你道歉。   哈利並不答話。   我想跟你說的是,我沒有簽核你的免職處分書,我希望你能繼續在署裡服務。我希望你知道我對你很有信心,對你毫無保留、完全地有信心。而且哈利,我希望   托列夫抬起了頭,下半部的臉龐出現一道開口,看起來似乎是微笑。   你也能對我有信心。   我得考慮一下哈利說。   那道開口閉合了起來。   關於工作的事。哈利補充說。   托列夫又露出微笑,這一次嘴角幾乎觸碰到眼睛。   當然當然,我請你喝杯啤酒,哈利,他們已經打烊了,但如果我開口他們還是會拿酒來。   我是酒鬼。   托列夫剎那間不知所措,然後他咯咯笑了幾聲。   抱歉,我考慮得有欠周詳。不過還有一件事,哈利,你有沒有哈利等待啤酒杯轉完一圈。   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怎麼呈現這件案子?   呈現?   對,呈現在報告裡,還有呈現給媒體。媒體會來採訪你。湯姆走私軍火的事一旦曝光,媒體會拿放大鏡來檢視整個警方運作。基於這個原因,所以很重要的是你   哈利趁托列夫尋找措詞之際,在身上找菸。   你給他們的說法,不能有可以被錯誤解讀的空間。托列夫終於說完這句話。   哈利拉開嘴唇,形成淡淡微笑,看著最後一根香菸。   托列夫做出決定,毅然決然地喝下最後一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   他有說什麼嗎?   哈利揚起雙眉。你是說湯姆嗎?   對,他死前有說什麼嗎?他有沒有說他的同夥是誰?有誰涉案?   哈利決定留下這最後一根菸。沒有,他沒說,他什麼都沒說。   真可惜。托列夫面無表情地觀察哈利。那些錄影呢?有沒有洩露這方面的訊息?   哈利直視托列夫的雙眼。據哈利所知,托列夫打從進入社會開始就在警界服務。托列夫的鼻子又高又尖,有如斧頭的刃,他的嘴唇呈一直線,相當乖戾,一雙手又大又粗。他是警界的基岩,是堅實穩固的花崗岩。   誰知道?哈利答說:反正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在這件案子裡,這方面沒有空間可以哈利終於把那塊脫落的亮光漆給戳下來。被錯誤解讀.恰好這時酒館的燈光開始閃爍。   哈利站了起來。   兩人互相對望。   你需要搭便車嗎?托列夫說。   哈利搖了搖頭。   我想散散步。   托列夫跟哈利握了握手,握得又久又堅定。哈利朝門口走去,突然又回過身來。   對了,湯姆說過一件事。   托列夫的白色眉毛垂了下來。   喔?他謹慎地說。   他說饒了他。      哈利挑捷徑走,穿過救主墓園。雨水從樹上滴落下來,先滴上下方的樹葉,發出輕嘆,然後才落到地面。土壤飢渴地吸收這些水分。他走在墳墓之間的小徑上,聽見死者喃喃細語。他停下腳步,側耳凝聽。老奧克教堂矗立在前方,深沉而蟄伏。濕潤的舌與頰正在細細低語。他踏上左邊岔路,穿過柵門,朝泰多斯巴肯街走去。   哈利回到家,扯下衣服,走進浴室,打開熱水。凝結的水氣滑落牆壁。他站在熱水底下,直到皮膚變得又紅又痛。他走進臥房。水蒸發了,他沒擦乾身體直接躺上了床。他閉上眼睛等待,等待睡意來臨,或景象來臨,看哪個先來。   結果來的是喃喃細語。   他豎耳聆聽。   他們在低語些什麼?   他們在做什麼計畫?   他們用密語交談。   他坐了起來,把頭靠在牆上,後腦感覺著魔鬼之星的刻痕。   他看了看錶。不久陽光就會從窗外透進來。   他站了起來,踏進走廊,在夾克裡找尋菸盒,摸出他的最後一根菸。他撕去菸頭,點燃香菸,坐在客廳安樂椅上,等待早晨來臨。   月光照進屋裡。   他想起湯姆那看入永恆的眼神,想起那次在警署餐廳外的屋頂陽台上,他跟湯姆談過之後,去奧斯陸老街找了一個人。那個人很容易找,因為他保留了他的小名,而且依然在家裡的小店工作。   湯姆.布隆?磁磚櫃台裡的男子回答說,用油膩膩的手掠了掠頭髮。對,我還記得他,可憐的傢伙,在家裡一天到晚被他爸打。他爸是個失業的泥水匠,又愛喝酒。朋友?我不是湯姆.布隆的朋友。對,我是叫索羅沒錯。歐洲火車旅遊?男子大笑。   我搭火車最遠只去過奧斯陸南部的海邊。我想湯姆.布隆應該沒什麼朋友。我記得他是個乖乖牌,會扶老太太過馬路之類的,有點像童子軍。不過他是個奇怪的傢伙。他父親死得有點詭異,出了非常奇怪的意外。   哈利用無名指拂過光滑桌面,感覺細小顆粒戳著他的皮膚,他知道這些顆粒是那把鑿刀脫落的黃色粉末。答錄機的小紅燈閃爍著。可能是記者。媒體攻勢會從今天早上開始。他把指尖沾上舌頭。嚐起來苦苦的。是灰泥的味道。他記得這些灰泥是維廉在四〇六室房門上方雕刻魔鬼之星留下的。哈利咂了咂嘴。這個泥水匠一定用了很奇怪的灰泥配方,因為裡頭還有另一種味道。甜甜的。不對,有金屬味。嚐起來有點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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