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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 快樂大結局

魔鬼的法則 尤.奈斯博 14092 2023-02-05
  星期一   晚安。   蘿凱親吻歐雷克的額頭,把他身上的被子蓋好,然後下樓,坐在廚房裡觀看大雨落下。   她喜歡雨。雨能清潔空氣,洗滌過往,帶來一個新的開始。這正是她需要的:一個新的開始。   她走到前門,確定門已上鎖。這已經是她今晚第三次檢查門是否上鎖了,她究竟在害怕什麼?   然後她打開電視。   電視台正在播放某種音樂節目,三個人坐在同一張鋼琴凳上,對彼此微笑。就像小家庭一樣,蘿凱心想。   一聲雷鳴在空中響起,她跳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   維廉搖了搖頭,他那根消腫的陽具也跟著晃了晃。   我大概可以想像,哈利說:因為我是從陽台門進來的。

  不,哈利,你想像不到的。   維廉伸手到床下,撿起地上的被子蓋在身上。   我聽見你在洗澡的聲音。哈利說。   維廉搖了搖頭,做個鬼臉。   那不是我。他說。   那是誰?   我有個客人,是個女人。   他嘻嘻作笑,朝椅子一指,只見椅子上丟著一件麂皮裙子、一件黑色胸罩、還有一條黑色彈性絲襪。   寂寞讓我們男人變得軟弱,不是嗎,哈利?我們在可能的地方尋求慰藉,有些人喝酒,有些人   維廉聳了聳肩。   我們都願意接受我們會犯錯,不是嗎,哈利?而且,是的,我心懷罪惡感。   哈利的眼睛可以聚焦了,他看見維廉的臉頰上有幾道淚痕。   你可以答應我不跟別人說嗎,哈利?我只是犯了個小錯而已。

  哈利走到那張椅子前,把絲襪掛上椅背,坐了下來。   我要去跟誰說,維廉?你老婆嗎?   臥房突然被一記閃電打亮,跟著便聽見震耳雷聲。   雷電很快就會來到我們上空了。維廉說。   嗯。哈利用手抹了抹濕漉漉的額頭。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你心裡有數,維廉。   還是說說看啊。   我們是來把你帶走的。   不是我們吧,你是單槍匹馬不是嗎?只有你一個人來。   你怎麼會這樣想?   因為你的眼神、你的肢體語言。我可以讀出人的心思,哈利。你偷偷溜進來,為的就是要攻其不備,如果是一群人來就不會採取這種方式了,哈利。你為什麼只有一個人來?其他人呢?有人知道你在這裡嗎?

  這些都不重要。就算我是一個人來好了,你還是得為殺害四條人命而負起責任。   維廉把一根手指放到嘴唇上,似乎是在沉思,聽著哈利依順序報出死者姓名:   馬利斯.弗蘭、卡蜜拉.路昂、莉絲白.巴里、芭芭拉.史文森。   維廉神情茫然,凝視空中,過了一會才緩緩點了點頭,把手指從嘴巴上移開。   你是怎麼發現的,哈利?   因為我知道了為什麼。那就是嫉妒。你想對他們兩個人復仇對不對?當你發現你跟莉絲白去布拉格度蜜月的時候,莉絲白竟然跑去跟史文.希芬森私會,你就決定要復仇。   維廉閉上眼睛,頭往後靠。水床發出咕嚕聲。   我本來不知道你跟莉絲白的這張合照是在布拉格拍的,直到今天稍早的時候,有人從布拉格用電子郵件寄了一張照片給我,我才知道。

  然後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呃,當我腦袋裡冒出這個想法時,我覺得太荒謬了,便加以否決,可是慢慢地,這個想法變得越來越合乎情理,雖然實在很瘋狂,而且這麼一來,正好說明了快遞員殺手不是個迷戀性慾的連續殺人犯,而是個把命案布置得很像性犯罪的殺人犯,而且這個殺人犯還把命案都安排得像是史文做的。要建構這樣一個大舞台,只有專業人士才做得到,這個專業人士的工作和熱情全都投注在舞台上。   維廉睜開一隻眼睛。   如果我理解正確,你的意思是說這個人計畫殺害四個人,只為了向一個人報仇?   五個被選上的被害人中,只有三個人是隨機挑選的。你把命案現場安排得像是這些地方是被魔鬼之星的五個尖角隨機選上的,但事實上你是從兩個點開始設計這顆星星的,那就是你家和史文母親的家。非常狡猾,但也只是簡單的幾何圖形而已。

  你真的相信你說的這個理論嗎,哈利?   史文從來沒聽說過莉絲白.巴里這個人,但是維廉,你知道嗎?當我告訴他說莉絲白結婚前是叫莉絲白.哈蘭,他立刻就想起來了。   維廉默然不語。   我唯一不明白的地方是,哈利說:為什麼你要等這麼多年之後才要復仇?   維廉蠕動身軀,在床上坐得直了些。   先假設我聽不懂你含沙射影的是什麼好了,哈利。我不願意自白,這讓我們兩個人都陷入了困境。不過呢,由於我很幸運地知道你什麼都沒辦法證明,所以我並不介意跟你多聊聊。你知道我很稱許懂得傾聽的人。   哈利不舒服地在椅子上換個姿勢。   沒錯,哈利,我知道莉絲白跟這個人偷情,但我是今年夏天才知道的。

  外頭又開始飄起毛毛細雨,雨滴飛濺在窗戶上。   是她跟你說的?   維廉搖了搖頭。她不可能會跟我說,她的原生家庭是不把事情拿出來說的。如果不是裝修房子,我永遠都不會發現。我發現了一封信。   怎麼發現的?   她的書房外牆純粹是由磚塊砌成的,是這棟房子在十九世紀初建造的時候蓋的,非常堅固,但是到了冬天就冷死了。我想在那道牆的外面加上壁板,裡頭墊入絕緣材質,可是莉絲白反對。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她是個很實際的人,她在農村裡長大,不是那種會對老磚牆產生感情的人。所以有一天她出去的時候,我就去查看那道牆。我什麼都沒發現,後來我把她的桌子推開,還是沒看出什麼異常,所以我就一個磚塊一個磚塊去戳,結果發現其中一塊會鬆動。我一拉,那塊磚頭就被拉出來了。她用灰色的建築用灰泥偽裝那塊磚頭周圍的裂縫。我在裡面發現了兩封信,一個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寫的是莉絲白.哈蘭,收信人地址寫的是郵局郵件存寄服務地址,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有這個地址。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把信放回原位,不要拿出來讀,然後說服自己說我從來沒見過這兩封信。但我是個軟弱的男人,我想這樣做但我辦不到。那封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Liebling,我時時刻刻想著妳,我仍感覺得到妳的唇貼上我的唇,妳的肌膚貼上我的肌膚。

  床墊發出搖晃起伏聲。   那些字句就好像鞭子一樣打在我身上,但我還是繼續往下讀。最讓我覺得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字句都像是我可能寫出來的。他說完他有多愛她之後,就開始描述他們在布拉格的飯店房間裡一起做了哪些事,有些地方講得很仔細。不過傷我最深的不是那些關於他們做愛經過的描述,而是他引述了莉絲白對我們的關係所做的形容。對她來說,我們的關係只不過是無愛生活的實際解決方法。你能想像我看了這句話有什麼感覺嗎,哈利?原來你愛的女人不只是欺騙你,而且從來都不愛你。不被愛!難道這不是一場失敗人生的基本定義嗎?   不是。哈利說。   不是?   請繼續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維廉疑惑地看了哈利一眼。

  他在信中附了一張照片,我猜是莉絲白求他寄來的。我一看照片就認出了他,他是我們在布拉格波洛伐街一家餐廳遇見的挪威人。那個地區很陰暗,到處都是妓女,房子差不多全都是妓院。我們一進餐廳的時候,他坐在吧台。我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看起來是個成熟高雅的紳士,活像是從德國男裝品牌Boss的廣告裡走出來的模特兒。他的穿著很優雅,但其實上了年紀,可是眼神卻非常輕佻,似乎是在說你們這些男人最好把老婆看緊一點。所以過了一會之後,他走到我們這桌來,我並沒有太驚訝。他自我介紹說他是挪威人,問我們想不想買項鍊。我禮貌地謝謝他,說我們不要,但他還是把項鍊從口袋裡拿出來給莉絲白看。莉絲白當然神魂顛倒,說好喜歡那條項鍊。那條項鍊的項墜是一顆紅鑽石,有五個尖角。我問他說那條項鍊要多少錢,他竟然開出一個高得離譜的價錢,你只能解讀說他是來挑釁的,所以我立刻請他離開。他對我微微一笑,像是剛剛打了勝仗,在紙上寫下另一家餐廳的地址,說如果我們改變心意,明天同樣這個時間可以去那裡找他。當然了,他把這張紙給了莉絲白。我還記得那天早上經過這件事,我心情很不好,不過後來我什麼都忘了,因為莉絲白很聰明,會想辦法讓我忘記不愉快。有時候她維廉用手指抹去眼睛底下的淚水。她只要在我身邊,我就可以把不愉快全都忘了。

  嗯,另一封信是寫什麼?   另一封信是莉絲白寫給他的,信封上蓋了退還寄件人的印章。她在信裡寫說她用了很多方式想跟他連絡,但是他留給她的電話沒人接,直接去問也問不到,郵局也查不到他的地址。她寫說她希望這封信能寄到他手中,問他是不是必須逃離布拉格?是不是還在為經濟問題苦惱?跟她借錢給他的那時候一樣?   維廉發出空洞的笑聲。   她寫說,如果真是這樣,他應該跟她連絡才對,那麼她會再幫他一次,因為她愛他。他們的分離把她逼得快要發瘋,什麼事都沒辦法去想。她原本希望這種感覺會隨時間淡去,不料卻像疾病一樣擴散到全身,讓身上每個地方都痛,而且有些地方顯然痛得比別的地方還要厲害,因為她在信中寫說,當她讓丈夫也就是我跟她做愛的時候,都閉上眼睛,假裝是在跟他做愛。我看了當然很震驚,簡直是晴天霹靂,然後我看見信封上的郵戳日期,整個人當場就死了。

  維廉又緊緊閉上眼睛。   那封信是今年二月寄出的。   天空又打了一記閃電,在牆上投射出幢幢黑影,黑影留在牆上猶如光的幽靈。   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維廉問。   對,你會怎麼做?   維廉虛弱地笑了笑。   我的方式是端出白酒配鵝肝醬,在床上鋪滿玫瑰,跟她做愛一整個晚上。清晨她還在睡覺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看著她。我知道我不能沒有莉絲白,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我要讓她成為我的,首先我必須失去她。   所以你就計劃了這整件事,精心安排如何取走老婆的性命,同時讓她愛上的男人揹黑鍋。   維廉聳了聳肩。   我製作舞台演出也是用相同的方法。就跟所有搞劇場的人一樣,我知道最重要的莫過於幻象,假的必須呈現得十分逼真,真的必須看起來非常假。這聽起來可能會讓人覺得難以達成,但我們幹這行的都知道這個方法通常會比其他方法來得簡單,因為人們比較習慣聽謊言,不習慣聽真話。   嗯,告訴我你是怎麼做案的。   為什麼我要冒險告訴你?   反正你說的話又不能當做呈堂証供,我沒有證人,又是非法入侵你家。   可是你是個很聰明的傢伙,哈利,我可能會洩漏一些什麼,讓你用來調查。   也許吧,不過我想你願意冒這個險。   為什麼?   因為你其實很想告訴我,你想告訴我想得要命,你想聽見你自己把它說出來。   維廉粗聲大笑。   你自以為很了解我是嗎,哈利?   哈利搖了搖頭,在口袋裡摸尋香菸卻找不著,可能是剛才跌落屋頂時掉了。   我不了解你,維廉,也不了解其他像你這樣的人。我追捕殺人犯十五年了,到現在我還是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想找一個人把祕密全都告訴他。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劇院的時候要我答應一件事,就是把凶手找出來?現在我已經遵守諾言,把凶手找出來了。所以我們可以交換條件,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做案的,我就把我們握有的證據告訴你。   維廉仔細觀察哈利的臉龐,一隻手撫摸床墊。   你說得對,哈利,我的確想告訴你,或者說得更精確一點,我想要你了解。從我對你的認識,我想你能夠承受。是這樣的,自從這件案子開始之後,我就一直密切關注你的動向。   維廉看見哈利臉上的表情,呵呵大笑。   你不知道對不對?我花了比原本預期還久的時間才找到史文,維廉說:我影印了史文寄給莉絲白的照片,飛到布拉格,去慕斯德地鐵站和波洛伐街附近的每家餐廳和酒吧,拿著照片問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叫史文.希芬森的挪威人,結果一無所獲。有些人顯然知道更多,卻不肯吐露,於是幾天之後,我改變策略,開始問說有沒有人可以幫我弄到紅鑽石,因為我知道在布拉格可以弄到一些。我取了個化名叫彼得.山曼,宣稱自己是丹麥鑽石收藏家,還宣揚說只要能找到一顆很特別的星形鑽石,我願意支付很高的價錢。我說出自己的住處,過了兩天,房間的電話就響了。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打來的。我改變自己的聲音,還說英語。我告訴他說我正在談買鑽石的事,可不可以晚一點再打給他,請他給我一個可以連絡得到的電話。我聽得出他盡力不讓自己表現得太心急,同時心裡想著晚上可以跟他約在某個暗巷裡。不過我克制下來,就好像獵人看見獵物的時候必須控制自己,必須靜靜等待,等到完美的時機才出手。你能明白嗎?   哈利緩緩點了點頭。我明白。   他給了我一個手機號碼。隔天我就飛回奧斯陸。我花了一星期才想出我要怎麼整治這個史文.希芬森。查出他的身分只是最簡單的部分。國家戶政局登記了二十九個史文.希芬森,其中九個人符合他的年齡,只有一個人在挪威沒有固定地址。我記下這個史文.希芬森最後的地址,在電話簿上查到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接電話的是個老太太,她說史文是她的獨生子,但已經有很多年不住家裡了。我跟她說我和幾個老同學想辦同學會,她說史文現在住在布拉格,可是他經常旅行,沒有固定地址或電話號碼。她還說他應該不會很想見他那些老同學。她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只在他們班上待了六個月,他應該不會記得我的名字。如果他記得,那可能是因為有一次我跟警察有過麻煩,聽說史文也跟警察有過麻煩,是真的嗎?他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尖,說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還說史文有點叛逆一點也不奇怪,因為我們是那樣對待他的。我說我代表全班同學道歉,掛上電話。然後我打去法院,說我是記者,想問史文.希芬森被判過什麼刑。一小時後,我就摸清楚他在布拉格是在幹走私鑽石和軍火的勾當。我的腦海裡有個計畫逐漸成形,這個計畫是根據我獲得的資訊來架構的:他用走私來賺錢;星形鑽石;軍火;他母親的地址。你開始看見其中的關聯了沒?   哈利並不答話。   隔天我打電話給史文,這時距離我去布拉格已經過了三個星期。我用平常的聲音跟他說挪威語,直接了當說我一直在找人直接提供軍火和鑽石,不希望有中間人過一手,而且找了很久。我說現在我找到了適當人選,那就是他,史文.希芬森。他問我是怎麼知道他的姓名和這支電話,我回答說他不知道這些事對他最好,還建議說我們最好不要再進一步詢問沒有必要的問題。他似乎不喜歡這個方式,我們的對話幾乎中止,但後來我提到願意支付的金額、願意事先付款、有必要的話還可以把錢匯到瑞士帳戶,對話才又熱絡起來。我們甚至還上演一段電影裡的經典對話,他問我開出的價碼是不是克朗,我故作驚訝地說當然是歐元。我知道他會懷疑我是不是警察,但那個價碼足以驅走所有懷疑。要敲開史文的殼,根本用不到大鐵鎚。他說事情可以安排,我說我不久之後會再跟他連絡。   那時《窈窕淑女》的彩排正如火如荼地展開,我就在我的計畫裡添上畫龍點睛的一筆。這樣你滿意了嗎,哈利?   哈利搖了搖頭。淋浴聲繼續傳來。那女人打算在浴室裡待多久?   我要聽細節。   都是一些技術層面的瑣碎細節,維廉說:不會太冗長乏味嗎?   對我來說不會。   好吧。首先我必須替史文創造出一個人格。要向觀眾介紹人物出場,最重要的就是呈現出人物的驅動力,呈現出這個人心裡最大的願望和夢想:簡而言之,就是什麼東西可以驅動這個人。我決定讓他成為一個沒有理性動機的殺人犯,可是卻有殺人儀式的性需求。這可能有點司空見慣,但重點是除了史文的母親之外,所有被害人都是被隨機選中的。我閱讀了關於連續殺人犯的特質,挑出一些好玩的小地方來用。比如說,戀母殺人犯和開瞠手傑克所選擇的做案地點,警方都認為是密碼,所以我就去都市發展局買了奧斯陸市中心的詳細地圖,回家之後,我在桑納街這間公寓和史文的母親家之間連出一條線,再從這條線畫出一個精準的五角星,找出距離星星其他尖角最近的地址。我必須承認,當我在地圖上用鉛筆點出星星尖角時,我知道就在這一刻,地圖上的這一點這個地方有一個人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這讓我腎上腺素激增,讓我亢奮。   剛開始那幾個晚上,我會想像這些人是誰、長什麼樣子、目前為止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不過我很快就把他們忘了。他們一點也不重要,他們只是布景,只是臨時演員,是不用說話的角色。   建材。   什麼?   沒什麼,請繼續。   我知道史文被逮捕的時候,血鑽石和凶槍可以用來追蹤到他身上,所以為了強調儀式殺人的幻象,我添加了一些線索,包括切斷的手指、每隔五天殺一個人、五點和五樓。   維廉微微一笑。   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簡單,但也不想弄得太難,而且我想添加一點幽默感,好的悲劇總是帶有一點幽默感,哈利。   哈利告訴自己坐直了不要動。   你是在殺害馬利斯前幾天收到第一把槍的,是不是?   對,槍就放在維格蘭雕塑公園的小垃圾桶裡,就跟我們說好的一樣。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說:那是什麼感覺,維廉?殺人是什麼感覺?   維廉嘟出下唇,似乎在深思這個問題。   他們說得對,人家都說第一次是最困難的,說得一點也沒錯。我溜進學生樓的時候沒碰到問題,可是把他裝進塑膠套,再用熱風槍把套子封起來,比我想像中還要費時。雖然我花了半輩子時間抬起發育良好的挪威芭蕾女伶,可是要把那小子抬上閣樓出乎意料地費力。   維廉停頓下來。哈利清了清喉嚨。   然後呢?   然後我騎單車到維格蘭雕塑公園,取走第二把槍和鑽石。史文有一半德國血統,比我希望得還要準時和貪婪。每次命案發生,我都把他安排在維格蘭雕塑公園,這招很不賴對吧?畢竟他自己也在犯罪,所以他一定會小心不讓別人認出來,也不會讓人知道他去過哪裡。我這樣做只是要讓他沒有不在場證明而已。   漂亮。哈利說,手指拂過濕潤的眉毛。   哈利覺得四面八方好像都是濕氣和凝結的水珠,彷彿水透進了牆壁,透進了陽台上的屋頂。淋浴聲依然不絕於耳。   可是維廉,目前為止你跟我說的,我都已經自己推想出來了,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吧。告訴我你老婆的事,你把她怎麼了?鄰居看見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陽台上,你是怎麼在我們到達之前,把她弄出公寓藏起來的?   維廉露出微笑。   你不準備說嗎?哈利說。   為了讓一齣戲保持神祕感,作者必須克制自己不能解釋太多。   哈利嘆了口氣。   好吧,可是請你好心解釋給我聽,為什麼你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史文就好?你在布拉格不是有機會可以殺他嗎?這樣不是比殺了你老婆又殺了三個無辜的人來得省事又安全嗎?   首先呢,我需要一個代罪羔羊。如果莉絲白失蹤,案子又一直沒辦法釐清,每個人都會想說是我幹的。因為犯案的總是丈夫,對不對啊,哈利?可是我之所以這樣做,主要是因為愛是一種乾渴,它需要解渴,它需要水,它渴求復仇。這樣比喻很恰當對不對?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哈利。死亡不是復仇。死亡是交差,是快樂結局。我要給史文帶來的是悲劇,是永無止盡的痛苦。而且我已經成功了。史文已經成了遊蕩在冥河河畔的無主孤魂,而我是在冥河擺渡的船夫卡戎,我拒絕載他渡河前往亡者的國度。你聽過這些希臘神話故事吧?我判處他無期徒刑,哈利。他將會被恨意吞噬,就像我被恨意吞噬一樣。當你不知道要恨誰的時候,就會把目標轉向自己,你會恨你自己悲慘的命運。這就是當你被所愛之人背叛的時候會發生的事。他將會被關在牢裡,為了自己不曾做過的事而被判刑。哈利,你還能想得到更好的復仇方式嗎?   哈利掏了掏口袋,看那把鑿刀是否還在口袋裡。   維廉咯咯輕笑。接下來維廉說的話讓哈利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你不用回答我,哈利,你的表情已經全都告訴我了。   哈利閉上眼睛,聆聽維廉低沉的話聲繼續往下說。   你跟我沒什麼不同,驅動你的也是熱情,而熱情就跟色慾一樣,總是會   會往低處流。   往低處流。好了,換你了,哈利。你說的證據是什麼?我應該掛心嗎?   哈利張開眼睛。   你要先跟我說她在哪裡,維廉。   維廉低笑幾聲,把手放在心臟的位置。   她在這裡。   你在胡扯。哈利說。   既然畢馬龍可以愛伽拉忒婭,愛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的雕像,那我為什麼不能愛我老婆的雕像?   我不懂你的意思,維廉。   你不必懂,哈利,我知道別人不太容易了解的。   接下來的靜默中,哈利聽見樓下浴室繼續傳來嘩沙嘩沙的水聲,一點也沒有減弱的跡象。維廉是如何把莉絲白弄出這棟屋子,同時又依然能夠掌控情勢?   維廉低沉的話聲交織成一片糢糊的聲響。   錯就錯在我以為可以讓雕像再活起來,但是要讓雕像活起來的人拒絕去了解。那個幻象比我們所謂的現實還要來得強烈。   你現在是在說什麼?   我在說另一個人,活著的伽拉忒婭,新的莉絲白。她驚慌了,威脅說要毀掉一切。現在我知道我只能滿足於雕像了,不過也沒關係。   哈利感覺到某樣東西正在升起,那東西來自他的胃,十分冰冷。   哈利,你有沒有觸摸過雕像?死人的肌膚感覺起來很驚人。它不是真的溫暖,卻又不是真的冰冷。   維廉撫摸藍色床墊。   哈利感覺到那股寒意正在冰凍他的內臟,彷彿有人把冰水注射到他體內。他感覺喉頭緊縮,聽見自己說:你知道你完了對不對?   維廉伸展雙臂,躺在床上。   為什麼,哈利?我只是個說書人,跟你說了一則故事而已,你什麼都沒辦法證明。   維廉伸長手臂去床頭桌上拿東西,那東西閃爍金屬光澤。哈利全身肌肉立刻緊繃。維廉把那東西舉起來,原來是一只腕錶。   時間晚了,哈利,要不要我說會客時間結束了?她還沒從浴室出來,你可以先走沒關係。   哈利並沒移動。維廉,你曾經要我答應你把凶手找出來,可是找出凶手只是一半,另一半是懲罰凶手,而且是嚴厲地懲罰凶手。我認為你是說真的,你心裡有一部分渴望被懲罰對不對?   佛洛伊德已經過期了,哈利,就跟這次會客一樣。   你想不想先聽證據呢?   維廉不耐煩地嘆了口氣。   如果說完你會走,你就說吧。   其實我們收到莉絲白戴著戒指的手指時,我應該就要知道這一切了才對。左手中指。愛的血脈。凶手希望莉絲白愛他,矛盾的是,曝露凶手身分的正是這根手指。   曝露   說得更精確一點,指甲下的排泄物   有我的血,對,不過這已經是過時的新聞了,哈利,而且我已經跟你解釋過說我們喜歡   對,當我知道這件事之後,我們更加深入地化驗排泄物。通常排泄物不會提供太多線索。我們吃下去的食物要花十二到二十四小時從嘴巴旅行到直腸,在這段旅程中,胃和腸道會把食物轉變成難以辨識的廢物,難以辨識到就算用顯微鏡來看,也很難判別出這個人吃了什麼。不過還是有些東西可以通過消化道而完好如初,像是葡萄籽和   你可以跳過講課嗎,哈利?   種子。我們發現了兩顆種子。這兩顆種子沒什麼特別。可是今天我知道凶手可能是誰以後,我請化驗人員更仔細地去檢查那兩顆種子,結果你知道我們發現什麼嗎?   不知道。   那是兩顆完整的茴香籽。   那又怎樣?   我跟劇院餐廳的廚師談過了,你說劇院餐廳是挪威唯一一家做茴香麵包而且含有整顆茴香籽的,非常搭配   鯡魚,維廉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會去那裡吃飯,你到底想說什麼?   先前你說星期三莉絲白失蹤那天,你跟往常一樣在劇院餐廳點了鯡魚當早餐,時間就在那天早上九點到十點之間。我不明白的是你胃裡的茴香籽怎麼會跑到莉絲白的指甲底下去。   哈利頓了頓,確定維廉把這些話都聽了進去。   你說莉絲白大概五點離開家裡,所以那是你吃完鯡魚早餐大概八小時之後。假設莉絲白出門前剛跟你做完愛好了,她用手指進入了你,可是不管你的腸道工作得再怎麼有效率,也不可能在八小時內把茴香籽運送到你的直腸,這在人體醫學上是不可能的。   哈利注意到當他清晰地說出不可能的這幾個字時,維廉嘴巴微張,臉部肌肉微微抽動。   茴香籽能抵達直腸的時間最早是晚上九點,所以莉絲白的手指一定是在晚上或隔天進入過你的直腸,可是那個時間你早就已經報案說她失蹤了。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維廉?   維廉凝視著哈利,說得精確一點,他往哈利的方向看去,焦距卻落在更遠的地方。   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刑事鑑識證據。哈利說。   我明白,維廉緩緩點頭。刑事鑑識證據。   是的。   具體的、無可反駁的事實?   沒錯。   法官和陪審團最愛這種東西了不是嗎?比自白還來得好,對不對,哈利?   哈利點了點頭。   笑劇,哈利,那天發生的事根本就是一齣笑劇,演員匆匆上台,又匆匆下台。我讓我們倆待在陽台上,確定對面鄰居看見我們了,然後才叫莉絲白跟我走進臥房。我從工具箱裡拿出一把槍指著她,她張大眼睛,瞪著裝有滅音器的長槍管,表情就好像在演笑劇一樣。   維廉從被子底下抽出手來。哈利凝望維廉手中那把手槍,槍管裝有黑色滅音器,槍口正對著他。   坐下,哈利。   哈利又坐了下來,感覺那把鑿刀頂住他的腰脅。   她以一種最引人發笑的方式誤解我的意思,如果我讓她騎在我手上,然後把溫熱的精液射入她願意讓我射入的地方,那還真的叫做惡有惡報。   維廉下了床,水床在他離開後晃了晃,發出咕嚕聲。   可是笑劇的精神就在於速度、速度,所以我被迫安排倉促的退場。   維廉赤裸地站在哈利面前,手裡舉著槍。   我把槍口頂在她的額頭上,她驚訝地皺起眉頭,就跟平常一樣,當她認為這個世界不公平或難以理解時,她都會露出這個表情。就跟那天晚上我告訴她《窈窕淑女》是改編自蕭伯納的《賣花女》一樣。在《窈窕淑女》中,伊萊莎沒有嫁給希金斯教授,希金斯教授把她從粗俗的賣花女訓練成大家閨秀,最後她卻跟年輕的弗雷迪跑了。莉絲白聽了好生氣,說伊萊莎欠希金斯教授那麼多,而且弗雷迪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呆瓜。你知道嗎,哈利?我聽了開始哭。   你瘋了。哈利低聲說。   顯然是吧,維廉沉重地說,我做出的事雖然是駭人的,但你在被仇恨所驅動的人身上看不見我這種控制力。我只是個簡單的男人,跟隨內心所說的話來行動,而我的心說的是愛,是上帝賜給我們的愛,這愛讓我們成為上帝的工具。許多先知和耶穌當初不也是被人認為是瘋了?當然我們是瘋狂的,哈利。我們雖然瘋狂,卻又是地球上最清醒的人。當人們說我所做的事是瘋狂的,說我的心可能裡頭殘缺了,這時我要說:到底是哪一種心比較殘缺?是不能停止去愛的心?還是被愛卻不能回報愛的心?一陣長長的靜默。哈利清了清喉嚨。   所以你就射殺了她?   維廉緩緩點頭。   她的額頭有一小處隆起,維廉語帶驚訝地說:還有一個小黑洞,就好像把釘子敲入薄金屬板一樣。   然後你就把她藏起來,藏在連警犬都找不到的地方。   屋子裡很熱,維廉的目光移到哈利頭頂上方。一隻蒼蠅在窗戶旁嗡嗡飛叫。我把全身衣服都脫下來,好讓衣服不會沾到血。我需要的工具都在工具箱裡。我用鉗子把她的左手中指切下來,然後脫下她的衣服,拿出矽膠泡沫噴霧器,很快地把彈孔、她的斷指和她身上所有的孔洞填補起來。那天稍早我把床墊裡的水排出了一些,裡頭的水只有半滿。我在床墊上割開一個洞,把她塞進去,幾乎一滴水也沒有濺出來。然後我用黏著劑、橡膠和熱風槍再把床墊封起來。這次做得比第一次還要俐落。   然後她就一直待在那裡?被埋葬在她自己的水床裡?   不是不是,維廉說,若有所思地凝視哈利頭頂上方。我沒有埋葬她,正好相反,我把她放回子宮裡,那是她重生的開始。   哈利知道他應該害怕,他現在如果不害怕就危險了。他應該口乾舌燥,應該感覺心臟劇烈跳動才對,他不應該感覺到倦意開始在體內蔓延。   然後你就把切下來的手指塞進肛門。哈利說。   嗯,維廉說:最完美的藏匿處。我說過了,我預料到你們會派警犬來。   還是有其他地方不會讓味道飄散出來,不過肛門應該最能給你帶來任性的快感對不對?對了,那卡蜜拉的手指呢?你把她的手指拿來幹嘛?你不是在射殺她之前切下了她的手指?   卡蜜拉,對維廉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彷彿哈利喚起了他的快樂回憶。這是我跟她之間的祕密,哈利。   維廉扳開保險栓。哈利吞了口唾沫。   把槍給我,維廉,一切都結束了,這樣做沒有意義。   當然有意義。   有什麼意義?   就跟往常一樣啊,哈利,表演總是得要有個像樣的結局,你不會以為讓我靜靜退場,就可以輕易地把觀眾打發走吧?我們需要有個華麗大結局,哈利,一個快樂大結局。如果沒有快樂大結局,我就自己創造一個,這是我的   人生座右銘。哈利低聲說。   維廉露出微笑,用槍指著哈利的太陽穴。我是要說:這是我的死亡座右銘。   哈利閉上眼睛,他只想睡覺,只想被緩緩流動的河川承載,渡到彼岸。   蘿凱心頭一驚,猛力張開眼睛。   她夢見了哈利,她夢見他們坐在船上。   臥房一片漆黑。她是不是聽見了什麼聲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聆聽雨滴敲擊屋頂,那聲音令人安心。為了安全起見,她檢查放在床頭桌上的手機是否開機,以免他打電話來。   她閉上眼睛,輕緩地向前漂流而去。      哈利失去了時間感。他張開眼睛,看見房裡空無一人,光線似乎也有點改變。他不知道時間究竟是經過了一秒鐘還是一分鐘。   床上空蕩蕩的。維廉不見了。   水聲又回來了。有雨聲,也有淋浴聲。   哈利掙扎著站起身來,看著那張藍色床墊。他覺得自己的衣服裡好像有東西在爬。藉著床頭桌上的燈光,哈利看見水床裡有個人體輪廓,而且由於浮力的關係,那具人體的臉部緊貼床墊,形成一個有如石膏模型的臉型。   他走出臥房,只見通往陽台的門敞開著。他朝欄杆和樓下院子看了一眼,然後踩出濕答答的足跡,步下白色樓梯,來到樓下。他打開浴室門,看見灰色浴簾後方有個女性身體的輪廓貼著窗戶。哈利一拉開浴簾,就看見了朵婭。朵婭的脖子向前彎曲,彎向不斷灑下的水花,下巴幾乎碰到胸部,一條黑色絲襪纏繞在她脖子上,絲襪的另一端纏繞在蓮蓬頭頂端。她雙眼閉著,水從長長的黑色睫毛上滴落,嘴巴半張,裡頭充滿某種黃色物質,看起來像是硬化的泡沫。她的鼻孔、耳朵和太陽穴上的小孔裡也充滿了這種泡沫。哈利把水關上,離開浴室。   樓梯上沒有人。   他謹慎地踏出每一步,感覺全身麻木,彷彿身體化為了石頭   莫勒。   他必須打電話給莫勒。   哈利穿過一樓大廳,走進院子。雨水落在他頭上,但他感覺不到。他很快就會完全癱瘓。旋轉晾衣架已不再尖叫。他挪開視線,不去看旋轉晾衣架。他看見柏油路面上有個黃色菸盒,便走了過去,打開菸盒,抽出一根菸,塞進嘴裡。他想用打火機點燃那根菸,卻發現菸頭濕了。菸盒一定是滲水了。   他得打電話給莫勒;叫他們來這裡;跟莫勒一起去學生樓;在那裡訊問史文;立刻錄下史文對湯姆的指控;聆聽莫勒下令逮捕湯姆;回家;回到蘿凱身邊。   他的眼角餘光可以看見旋轉晾衣架。   他咒罵一聲,撕去菸頭.把濾嘴放到唇邊,第二次打火點燃。他為什麼覺得有壓力?已經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轉身面對旋轉晾衣架。   旋轉晾衣架微微歪向一邊,架設在柏油路面上的柱子顯然吸收了撞擊力道,損壞的只有吊著維廉的那根晾衣桿。維廉的手臂垂落兩側,濕漉漉的頭髮黏在臉上,雙眼上翻,彷彿正在祈禱。哈利突然覺得眼前這副景象有種怪異的美感。維廉的赤裸軀體有些部分裹在濕床單裡,看起來頗像是西班牙大帆船的船首雕像。維廉如願以償了,這就是他要的華麗大結局。   哈利撿起愛斯坦的手機,鍵入個人密碼。他的手指幾乎不聽使喚,很快就會僵硬。他鍵入莫勒的電話號碼,正要按下撥出鍵時,手機發出尖銳的警告音。螢幕顯示語音信箱裡有一則留言。那又怎樣?這又不是他的手機。他遲疑片刻。直覺告訴他說他應該先打電話給莫勒。他按下按鍵。   一個女性聲音說他有一則新留言,幾秒空白,嗶,然後是一個聲音輕輕說道:   嗨,哈利,是我。   是湯姆的聲音。   你關了手機,這樣不太明智,因為我在找你。   湯姆的嘴巴非常靠近麥克風,讓哈利覺得湯姆似乎就站在他身旁。   抱歉我得輕聲細語,因為我們不想把他吵醒對不對?要不要猜猜看我在哪裡?我想你應該猜得到,也許你甚至應該要預料得到。   哈利吸了口菸,沒發覺菸已燒盡。   這裡有點暗,可是床邊有一張足球隊的照片。我看看,應該是熱刺隊吧?他的床頭桌上有一台小機器.是Game Boy。你聽,我把手機拿到他旁邊。   哈利聽見小男孩的穩定呼吸聲,他正安穩地睡在侯曼科倫區那間木造大宅裡。   哈利,到處都有我們的眼線,你別想打電話或跟人說話,照我的話做,打這個電話號碼給我。你敢輕舉妄動,這小鬼就死定了,明白嗎?   哈利的心臟開始把血液輸送到他麻木的身體各處,慢慢地,麻木感被難以忍受的疼痛感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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