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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水下酒館

魔鬼的法則 尤.奈斯博 6317 2023-02-05
  星期五   哈利討厭主題酒吧,諸如愛爾蘭酒吧、上空酒吧、新奇酒吧,其中最糟的莫過於名人酒吧,名人酒吧的牆壁經常可見一排排聲名狼藉的常客肖像。水下酒館的裝潢主題是航海,籠統地混合潛水元素與浪漫老木船。喝到大約第四杯啤酒,哈利就不再去在乎有綠色水流汩汩流動的水族箱、潛水頭盔,以及咯吱作響的粗木裝潢,只因情況可以更糟。上次他來水下酒館,裡頭的酒客突然一個個唱起聲樂來,有好一會兒他甚至覺得音樂劇終於追上了現實世界。他評估現場狀況,判斷酒館裡的四名酒客一時之間應該不致於突然興起引坑高歌,因此鬆了口氣。   大家都跑去渡假了?哈利問吧台裡的女服務生,女服務生把一杯啤酒端到他面前。   現在才七點。女服務生找錢給他。哈利剛剛付給女服務生兩百克朗紙鈔,但從找錢來看,女服務生只當他給了一百克朗。

  如果可以,哈利會選擇去施羅德酒館,但他依稀記得施羅德酒館現在不歡迎他,而他沒膽量去搞清楚原因究竟是什麼。至少今天沒膽量。他片片段段地記得星期二發生的事,還是星期三?有人提起他上過電視,還說他被稱為挪威警察英雄,因為他在雪梨射殺了一個持槍惡徒。有人評論了一番,還叫出他的名字。他說了幾句讓人難堪的話。最後他們是不是打了起來?不太可能。他醒來時指節和鼻子上的傷痕,很可能是他在多弗列街的鋪石路上摔跤造成的。   哈利的手機響起。他看了看來電顯示,這通電話也不是蘿凱打來的。   哈囉,老闆。   哈利?你在哪裡?莫勒的聲音聽起來頗為擔心。   我在水下。怎麼了?   水?   水。清水、鹽水、奎寧水。你聽起來好像很那要怎麼說?疲憊。

  你是不是喝醉了?   還不夠醉。   什麼?   沒什麼。我手機還有電,老闆。   犯罪現場的一名員警來威脅過要申訴你,他說你去現場的時候明顯是喝醉了。   來威脅過?   我說服他打消了念頭。哈利,你真的喝醉了嗎?   當然沒有,老闆。   你現在跟我說的是百分之百的實話嗎,哈利?   你百分之百確定你想知道嗎?   哈利聽見電話那頭傳來莫勒的呻吟聲。   哈利,你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你這是逼我出手制止這種情況繼續發生。   好啊,那就開始制止啊,把我從這件案子給剔除。   什麼?   你聽見了。我不想跟王八蛋一起工作。你去找別人來辦這件案子。   隊上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

  那就把我開除,我一點也不在乎。   哈利把手機塞回口袋,手機抵著他的乳頭,感覺得到莫勒的聲音產生輕柔的震動,這種感覺竟然還挺愉悅的。他把剩下的酒喝完,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進溫暖的夏日傍晚,伸手攔計程車。第三輛計程車停了下來,他坐上車。   侯曼科倫區。他說,汗涔涔的脖子靠上後座的冰涼皮面。車子向前駛去,他望著窗外,只見燕子結隊飛行尋找食物,把淡藍色天空劃分開來。現在到太陽西沉是昆蟲探出頭來的時間,也是燕子覓食維生的時機。      計程車開到那棟深色原木大宅的坡道底端停了下來。   要不要開上去?計程車司機問。   不用,在這裡停一下就好。哈利說。   哈利向上凝望那棟大宅,似乎看見蘿凱在窗前一晃而逝。歐雷克再過不久就得上床睡覺了,他可能正在抱怨說他想晚點再睡,因為今天是

  今天是禮拜五對不對?   司機透過後照鏡謹慎地望著哈利,微微點了點頭。   日子一天天、一週週地過去。天哪,小孩長得真快。哈利伸手抹了抹臉,想把一點生命力揉進他蒼白的臉龐。他的臉有如槁木死灰,像是戴了一副死亡面具。去年冬天他過得不錯,偵破了幾件大案子、以證人身分出庭愛倫命案、滴酒不沾、跟蘿凱也從初識熱戀進展到共度一些家庭生活。他喜歡那些家庭生活,喜歡週末出遊以及有小孩作伴。他還負責烤肉。他喜歡在星期日請老爸和小妹過來一起吃飯,看著患有蒙古症的小妹和九歲的歐雷克玩在一起。最棒的一點是他和蘿凱十分相愛。蘿凱甚至還開始透露出一些暗示說哈利也許可以搬去跟他們一起住,她的說法是那棟大宅只住了她和歐雷克似乎稍嫌空曠。哈利沒花什麼力氣就找出反駁的理由。

  等我破了愛倫命案再說吧。他如此說道。他們預訂的諾曼第之旅就是為了試驗看看他們是不是準備好住在一起了,這趟旅程共有四週,其中三週下榻老農莊,一週住在遊河輪船上。   但許多事接踵而來。   哈利花了一整個冬季偵辦愛倫命案,查案查得很投入,可以說太投入了。他也只知道這種工作方式而已。愛倫不僅曾是哈利的同僚,還是他最親近的朋友,跟他志趣相投。三年前愛倫和哈利一同追查一個代號為王子的軍火走私販,不料愛倫竟遭人用球棒毆打致死。愛倫陳屍在奧克西瓦河畔,命案現場發現的證據指向史費勒.歐森,一個警方熟知的新納粹黨老黨員。遺憾的是警方沒能聽見史費勒的說詞,因為湯姆前去逮捕他時,據說史費勒朝湯姆開槍拒捕,因此湯姆將他一槍擊斃,子彈正中額頭。儘管如此,哈利仍深信真正的幕後主使者是王子,也極力勸說莫勒讓他單獨進行調查。這等於是哈利私下查案,因此違反犯罪特警隊所有的工作原則,但莫勒還是給了哈利短期許可,做為哈利偵破其他案件的獎勵。案情在去年冬天終於有了突破,愛倫命案發生當晚,有人在基努拉卡區看見史費勒坐在一輛紅色車子上,旁邊還坐著另一個人,車子距離犯罪現場只有幾百公尺遠。這位目擊者叫羅伊.科維斯,是個有前科的前新納粹黨員,剛從五旬節教派改信費城教派。羅伊算不上是模範目擊者,但他努力看著哈利給他的照片,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說,對,這個人就是他看見在那輛車上坐在史費勒旁邊的人。照片中的人正是湯姆。

  哈利雖然懷疑湯姆很久了,聽見羅伊親口證實,依然大受震撼,因為這代表湯姆在犯罪特警隊裡還有其他潛藏的同夥。王子不可能在沒有援助的情況下支持如此龐大的犯罪網絡。這也代表哈利誰都不能相信。因此哈利對羅伊的證詞三緘其口,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口氣揭穿整個骯髒內幕,而且必須十分有把握能將整個犯罪網絡連根拔起,否則他將會面對極為艱困的處境。   這就是哈利之所以展開祕密調查的緣故,他將案情進展保護得密不透風,絕對不讓湯姆獲知任何消息。由於哈利不知道將案情透露給誰是安全的,因此調查工作比他想像中來得艱難。他必須等其他人都下班了,才能開始在資料庫裡進行地毯式搜索,連上內部電腦網路,列印出所有他知道和湯姆有往來的人的電子郵件和電話進出清單。到了下午,哈利會把車停在青年廣場附近,坐在車上監視賀伯披薩屋。賀伯披薩屋是新納粹黨員聚會的場所,哈利推斷這家店也被拿來當做軍火走私的場所,但他依循這個推斷卻沒查到任何線索,於是他轉而對湯姆和其幾個黨羽撒下調查網。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經常去厄肯區靶場練槍的人,保持安全距離跟蹤在後,還把車停在他們家門外。當他們在屋內呼呼大睡,他卻坐在車上簌簌發抖,直到清晨才精疲力竭地回到蘿凱家。過了一陣子,蘿凱要他值兩輪班的時候回自己家裡睡。他沒跟蘿凱說他值的夜勤不在紀錄上、不在班表上、不讓上司知道、也幾乎不讓自己留下痕跡。

  然後他開始值一種別出心裁的班。   首先,他前往賀伯披薩屋,每晚都去跟店裡的客人聊天,請他們喝一輪又一輪的啤酒。店裡的客人當然知道哈利是警察,但免費啤酒不喝白不喝,所以他們喝哈利的啤酒,對哈利擺出笑臉,嘴上卻不透一絲口風。哈利逐漸摸清他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但他還是繼續去賀伯披薩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覺得賀伯披薩屋十分靠近虎穴吧。只要他有點耐心,說不定哪天老虎就會出現。然而湯姆和其黨羽一次也沒出現過。哈利於是回去監視湯姆住的公寓。   一天晚上,氣溫零下二十度,街道荒靜,只有一個身穿短薄夾克的男子朝哈利停車處的方向走來。從男子左搖右擺的步伐看來,十足是條毒蟲。男子站在湯姆那棟公寓的大門口,左瞧瞧右看看,然後拿出一根撬棒,開始攻擊門鎖。哈利坐在車上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心知如果自己出面制止,他的監視行動就會曝光。男子可能嗑藥嗑到太茫了,無法把撬棒正確地嵌在門鎖上,以致於當他往下用力一扳,一大塊木片從門板上飛了出去,還夾帶著碎裂聲響。就這麼一扳,男子往後一屁股坐倒在街口的雪堆裡,而且一坐不起。許多扇窗戶亮起燈光,湯姆家的窗簾也晃了晃。哈利等待著。沒有任何動靜。外頭氣溫零下二十度。湯姆家的窗戶依然亮著。那毒蟲動也不動。事後哈利經常回想,當時他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對。他的手機電池因為氣溫太低而無法正常運作,因此他無法打電話求援。他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該死的毒蟲。外頭氣溫零下二十度。他媽的毒蟲。哈利當然可以駕車前往醫院急診室,告訴值班人員說有個毒蟲坐在這裡的雪堆中。這時哈利看見門口有人影晃動,仔細一看竟是湯姆。湯姆身穿睡袍,腳穿靴子,雙手戴著連指手套,模樣十分滑稽,手中還拿著兩條羊毛毯。哈利看見湯姆檢查那毒蟲的脈搏和瞳孔,然後用毛毯把毒蟲裹住。哈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湯姆站在原地揮動雙臂,保持溫暖,同時朝哈利停車處的方向望來。幾分鐘後,一輛救護車駛來,在那棟公寓前停了下來。

  那天晚上哈利回到家,在高背沙發椅上坐下,點燃一根菸,聆聽拉格搖滾客樂團和爵士樂手艾靈頓公爵的音樂。接著他出門上班,也不管身上那套衣服已經穿了四十八小時。   四月某個晚上,蘿凱和哈利第一次吵架。哈利在最後一刻取消他們的週末旅遊行程,蘿凱說這已經是最近第三次說話不算話了,他沒有信守他答應過歐雷克的事。哈利指責蘿凱把歐雷克拿來當藉口,她只不過是要哈利把她擺在最高順位.滿足她的需求,而把追緝殺害愛倫的凶手這件事擺在後頭。蘿凱說愛倫早已成為一縷芳魂,但他卻把自己封閉起來,守著一具屍體,這樣實在太不正常了。蘿凱還說哈利只是不斷啃食這齣老悲劇罷了,簡直就跟戀屍癖沒有兩樣,而且他的驅動力並非來自愛倫,而是來自他復仇的私慾。

  你受了傷,蘿凱說:現在你捨棄一切只是為了報仇而已。   哈利在屋子裡大發雷霆,卻突然瞥見歐雷克穿著睡衣、紅著眼眶站在樓梯欄杆後。   之後哈利就不再做任何和追查凶手沒有直接關聯的事。他壓低檯燈閱讀電子郵件,盯著獨棟住宅或住宅街上的黑沉窗戶,等待永遠不會從門裡出來的人,每天只抽空回蘇菲街的家睡上幾小時。   白晝漸長漸亮,哈利卻毫無進展。一天晚上,他的童年惡夢突然再度出現,夢中小妹的長髮被夾住,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哈利嚇得全身僵硬。隔天晚上惡夢再度出現,再隔天晚上也做同樣的惡夢。   愛斯坦.艾克蘭是哈利的童年好友,不開計程車時就在麻力客酒館喝酒,他說哈利看起來累壞了,可以提供哈利一些便宜的安非他命。哈利一口回絕,繼續搜查,堅持不懈。

  關係的崩壞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只要一件平凡無奇的事,例如未付帳單,就能成為導火線。五月底的一天,他在辦公椅上被電話鈴聲吵醒。蘿凱在電話上說旅行社提醒她,他們還沒支付諾曼第農莊的租賃費用。旅行社表示願意等他們一星期,之後就會把農莊租給別人。   最後期限是星期五。這是蘿凱掛電話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哈利去廁所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中的自己。他那頭修剪得整整齊齊、被水打濕的金色短髮下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眼睛下方是深色眼袋,眼袋下方是扭曲凹陷的雙頰。他試著微笑。鏡中的黃牙對他回以微笑。他不認得鏡中的自己。哈利知道蘿凱說得沒錯,期限到了。對他和愛倫以及他和湯姆而言,期限到了。   同一天,哈利去找跟他最親近的上司畢悠納.莫勒。莫勒是哈利在警察總署唯一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哈利對莫勒述說他想要的,莫勒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幸好莫勒說這件事超過他的權限,哈利必須直接去找總警司,不過莫勒心想哈利去找對方之前應該三思。哈利離開莫勒的方形辦公室,直接前往克里波刑事調查部部長的橢圓形辦公室。哈利敲了敲門,走了進去,開始述說有目擊證人看見湯姆和史費勒在一起,而且在逮捕行動中擊斃史費勒的不是別人,正是湯姆。僅此而已。哈利花了五個月辛苦調查,花了五個月辛苦跟監,讓自己在這五個月處於瘋狂邊緣,查出來的不過只是這樣而已。   總警司問哈利,他認為湯姆殺害愛倫的動機可能是什麼?   哈利回答愛倫正在調查危險情報,愛倫遇害當晚曾在他的答錄機裡留言說她知道誰是王子了。她知道非法走私槍枝的首惡姓名,這個首惡讓奧斯陸犯罪份子擁有制式手槍,得以全副武裝。   可惜我回電話給愛倫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哈利說,試圖解讀總警司臉上的表情。   那史費勒呢?總警司問。   我們發現史費勒嫌疑重大之後,王子就殺了史費勒滅口,好讓他不能洩露殺害愛倫的凶手是誰。   你說這個叫王子的是?   哈利又說了一次湯姆的名字。總警司不發一語,點了點頭,然後說:是我們自己人,署裡最為人敬重的警監。   接下來十秒鐘哈利覺得自己彷彿坐在真空環境中,四周沒有空氣,沒有聲音。他知道自己的警察生涯在此時此地算是完結了。   好吧,哈利,我先來見見你這個證人,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麼做。總警司站了起來。我想你應該明白,在你沒有收到進一步通知之前,這件事必須保密。      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   哈利被計程車司機說的話給嚇了一跳。他睡著了。   回去吧。哈利說,望了那棟木造大宅最後一眼。   計程車沿著基克凡路往回行駛,這時哈利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貝雅特打來的。   我想我們找到凶器了,貝雅特說:你說對了,凶器是手槍。   那要恭喜我們兩個人囉。   呃,凶器不難找,就在洗臉盆底下的垃圾桶裡。   製造廠商和編號?   葛拉克二三手槍,編號被銼平了。   銼痕呢?   如果你是想知道,銼痕是否跟目前我們在奧斯陸最常查扣到的小型槍枝上的一樣,答案是對。   了解。哈利把手機換到左手。我不了解的是妳為什麼打電話來告訴我這些?這又不是我的案子。   我可沒那麼確定,哈利。莫勒說   莫勒跟他媽的整個奧斯陸警署可以去死!   哈利被自己的刺耳話聲給嚇了一跳。他看見後照鏡中隱約浮現的司機眉毛變成V字型。   抱歉,貝雅特。我妳還在嗎?   嗯哼。   我現在情緒不太穩定。   我可以等。   什麼可以等?   又不急。   別這樣。   貝雅特嘆了口氣。   你有沒有注意到卡蜜拉的眼皮腫了起來?   有,我注意到了。   我本來想說凶手可能打過她,或是她跌倒造成的,結果那不是腫起來。   喔?   病理醫生按壓腫張處,結果很硬,所以他拉起卡蜜拉的眼皮,你知道他在卡蜜拉的眼球上發現什麼嗎?   呃,不知道。   一顆小小的紅色寶石,切割成星形。我們認為那是一顆鑽石。你有什麼想法?   哈利吸了口氣,看了看錶。蘇菲酒館還有三小時才打烊。   我想這不是我的案子。哈利說,把手機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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