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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一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2931 2023-02-05
  西維爾.恩迪柯特說他加班,我可以在傍晚七點三十分左右順道去找他。   他有個角間辦公室,地上鋪了藍地毯,有個四角雕花的紅木書桌,很古老而且顯然非常貴重,有幾個普普通通的玻璃門書架擺滿芥末黃色的法律書籍,英國名法官的內幕消息專家所著的一般諷刺漫畫,南面的牆上有一幅奧利佛.溫德爾.福爾摩斯法官的大肖像,孤零零的。恩迪柯特的椅子鑲了黑色皮革。他手邊有一張敞開的捲蓋桌塞滿了紙頭。這樣的辦公室沒有一位裝潢師有機會再加以美化。   他只穿襯衫沒穿外套,顯得很疲勞,但他天生就是那種臉。他正在抽一根沒有味道的香煙。煙灰掉在鬆開的領帶上。軟軟的黑髮到處都是。   我坐下以後,他默默瞪著我。然後說:你真是我所認識的最固執的雜種。別告訴我你還在挖那件事。

  有些事情叫我擔心。我若說你當時到監獄來看我是代表哈蘭.波特先生,現在沒關係了吧?   他點點頭。我用指尖輕輕摸我的側臉。傷口痊癒了,腫脹也消了,但其中一記可能傷到了神經。臉頰部分地方還麻麻的。我不能不管。時間到了就會痊癒的。   你前往歐塔托克蘭,是暫時被授權代理地方檢察官手下的人員?   是的,不過你別強調這一點,馬羅。那是有價值的人脈。也許我看得太重了些。   但願仍然有價值。   他搖搖頭,不,已經完了。波特先生現在是透過舊金山、紐約和華盛頓的事務所進行法律事務。   我猜他恨我大膽如果細想的話。   恩迪柯特微微一笑,說也奇怪,他全怪他的女婿洛林醫生。哈蘭.波特這種人必須責怪別人。他自己是不可能有錯的。他覺得要不是洛林醫生給那個女人吃危險的藥物,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弄錯了。你在歐塔托克蘭見過泰瑞.藍諾士的屍體了吧?   我確實看見了,在一家家具製造商店裏,他們那邊沒有正式的殯儀館。他也做棺材。屍體冰涼冰涼的。我看見太陽穴的傷。死者的身分不成問題,如果這方面你有什麼懷疑的話。   不,恩迪柯特先生,我沒懷疑,因為以他的情況不太可能。但他化過妝吧?   臉和手顏色抹暗,頭髮染黑。但疤痕還很明顯。當然啦,從他在家碰過的東西,指紋很容易查。   他們那邊的警力是哪一種?   很原始。頭兒大概只是粗通文墨。但他懂指紋。天氣很熱,你知道。相當熱。他皺皺眉頭,拿出嘴裏的香煙,漫不經心丟進一個黑色玄武岩之類的大容器裏。他加上一句,他們不得不從旅社拿冰來,大量的冰。他又看看我,沒有塗油防腐。一切必須快速進行。

  你會說西班牙語,恩迪柯特先生?   只會幾句。由旅社經理翻譯。他露出笑容,那傢伙是衣著考究的斯文漢。看來強硬,但很有禮貌,幫助甚大。一下子就驗完了。   我收到一封泰瑞的信。我猜波特先生知道。我告訴過他女兒洛林太太。還拿給她看過。裏面有一張麥迪生肖像。   一張什麼?   五千元巨鈔。   他揚起眉毛,真的。咦,他確實花得起。第二次結婚的時候,他太太足足給了他二十五萬元。我想他打算到墨西哥生活遠離這邊發生的一切。我不知道那些錢怎麼樣了。那事我沒查。   恩迪柯特先生,信在這兒,也許你想看看。   我拿出來交給他。他以律師特有的方式仔細閱讀。看完把信放在桌上,向後仰,茫茫然瞪著虛空。

  他靜靜說:有點文謅謅,對不對?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   你是指自殺,寫自白書,還是寫信給我?   恩迪柯特高聲說:我是指自白和自殺,當然。寫信可以理解。至少你為他做的事還有後來的一切,得到了合理的補償。   我說:郵箱問題叫我不安。他說窗外街上有個郵箱,旅館服務生會舉起信來給他看看再寄出,讓泰瑞確定信真的寄出去了。   恩迪柯特眼裏有睡意。他漠不關心的問道:為什麼?他又從一個方盒子拿出一根濾嘴香煙。我隔桌遞上打火機。   歐塔托克蘭那種地方不會有。我說。   說下去。   起先我沒想到。後來我查那個地方。只是小村子。人口約一萬到一萬二。只有一條鋪過半截的街道。警察頭子有一輛A型福特權充公務車。郵局在肉店一角。那兒有一家旅社、兩家小酒館,沒有良好的道路,有個小型機場。附近山區有人打獵很頻繁,所以才有機場。到那邊唯一妥當的方法。

  說下去。我知道打獵的事。   說街上有郵箱,就像有跑馬道和賽狗場,有高爾夫球場、回力球場,和帶有彩色噴泉及音樂台的公園一樣。   恩迪柯特冷冷說:那就是他弄錯了。也許是什麼看來像郵箱的東西例如垃圾容器之類。   我站起來,伸手拿信,重新摺好放回口袋。   我說:垃圾容器。不錯,就是那個玩意兒。漆上綠、白、紅的墨西哥色彩,上面有個標幟,用清晰的模板印刷大字標明:維持本市清潔。當然,是西班牙文。四周躺著七隻癩皮狗。   別耍寶,馬羅。   抱歉我把想法表現出來。另一個小問題我已經跟藍帝.史塔提過了。信怎麼會寄出來呢?照信上的說法,方法事先安排好了。原來有人告訴他郵箱的事。原來有人說謊。可是照樣有人寄出了裝有五千元巨鈔的信。錯綜複雜,你不同意嗎?

  他吐煙圈,望著香煙裊裊。   你的結論是什麼為什麼把史塔扯進來呢?   史塔和一個姓曼能德茲的卑鄙小人現在已經被趕出我們這兒是泰瑞在英軍的戰友。他們某一方面可以說幾乎每一方面都不對勁,但他們仍有自尊之類的。這邊有人基於明顯的理由策畫了一種障眼法。歐塔托克蘭那邊則基於完全不同的理由,另有一套障眼法。   你的結論是什麼?他又問我一次,語氣更尖銳。   你的結論呢?   他沒有回答。於是我謝謝他花時間,就告辭了。   我開門的時候,他眉頭深鎖,我想他是困惑不解而皺眉,動機是正直的。也許他正試著回憶旅社外面是什麼樣子,有沒有郵箱。   又一個輪子開始轉動罷了。足足轉了一個月,才有了結果。

  某一個星期五早晨,我發現有個陌生人在辦公室等我。他是衣著考究的墨西哥佬或南美人之類的。他坐在敞開的窗口抽一根氣味很濃的棕色香煙。個子又高又瘦,人很斯文,留著整齊的淺黑色髭鬚和頭髮,比我們一般的頭髮長,穿一件疏紋針織質料的淡褐色西裝,戴綠色太陽眼鏡。他客客氣氣站起來。   馬羅先生?   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嗎?   他遞給我一張摺起的紙頭,先生,這是拉斯維加斯的史塔先生給你的資料。你會說西班牙語嗎?   會,不過說不快。英語比較好。   他說:那就說英語吧。對我沒有差別。   我接過紙條來看,特此介紹我的一位朋友西斯科.梅爾拉諾斯。我想他可以替你解決問題。S。   我們進去吧,梅爾拉諾斯先生。我說。

  我替他拉著門。他走過時有一股香水味。眉毛也他媽的太秀氣了。但他面孔兩邊都有刀疤,人可能不像外表看來那麼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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