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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五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3826 2023-02-05
  回到卡璜加大廈六樓的狗屋,我照例玩晨間郵件的雙殺遊戲。從郵孔傳到桌面再傳到字紙簍,丁克傳給艾佛斯再傳給錢斯。我在桌面清出一塊沒有雜物的空間,攤開影印照片。剛才捲起來是怕弄出摺痕。   我重新看一遍。內容很詳細,合情合理,沒偏見的人一看就明白了。艾琳.維德一時醋勁大發,殺了泰瑞的太太,因為確信羅傑知情,後來又安排好時機,殺了羅傑。那夜槍響打穿臥室天花板也是計畫的一部分。羅傑.維德為什麼袖手讓她完成計畫,這是未找到答案也永遠無法解答的問題。他一定知道結局會如何。那麼他是看破自己,全不在乎囉。文字是他的事業,幾乎任何事都找得到話表達,對此卻無言以對。   她寫道:      上次開的德美羅藥片,我還剩四十六顆。現在我打算全部服下,躺在床上。門鎖著。過一會兒我就沒救了。霍華,這大家必須了解。我寫的東西是臨終遺言。句句真話。我不後悔可能只遺憾沒法逮到他們在一起,同時殺掉。對保羅,我沒有遺憾你聽過人叫他泰瑞.藍諾士。他只是我愛過嫁過的那個人殘餘的空殼。他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他戰後回來,我只在那天下午見過他一次起先沒認出他。稍後我認出來了,他也立刻認出我。他理當年紀輕輕死在挪威,成為我獻給死神的戀人。他回來成了賭徒的朋友、富家妹子的丈夫、被寵壞和毀掉的男人,過去可能還當過騙子之類。光陰使一切變得卑賤、破敗、滿是缺陷。霍華,人生的悲劇不在於美麗的事物夭亡,而在於變老變賤。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再見,霍華。

     我把影印照片收進抽屜鎖好。午餐時間到了,但我沒心情吃。我由深抽屜取出辦公室備用酒,倒了一杯,然後拿起桌邊掛鉤上的電話簿,查《新聞報》的號碼。我撥號請總機小姐接朗尼.摩根。   摩根先生要四點左右才會進來。你不妨試試市政廳的記者招待室。   我打過去,找到他了。他還記得我,聽說你是大忙人。   我有東西要給你,如果你要的話。我想你不會要。   是嗎?譬如說?   兩件謀殺案的自白書影印照片。   你在哪裏?   我跟他說了。他想要進一步的情報。我不肯在電話裏多說。他說他不跑犯罪新聞線。我說他仍是新聞人員,而且在本市唯一的獨立報紙寫稿。他還想爭辯。   你這玩意兒是哪裏來的?我怎麼知道值得我花時間?

  原件在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他們不會發出來。信件內容揭開了他們冰封的兩個案子。   我再打給你。我得跟上級商量一下。   我們掛斷了。我到藥房雜貨店吃了一客雞肉沙拉三明治,喝了一些咖啡。咖啡煮過頭了,三明治充滿油膩味,簡直像舊襯衫撕下來的一塊布。美國人什麼都肯吃,只要烤過,用兩根牙籤串起來,旁邊伸出一截萵苣就行了,稍微枯萎的更好。   三點三十分左右,朗尼.摩根來找我。他還是跟載我出獄回家那夜一樣,瘦瘦長長像電線桿,一身疲態,面無表情。他沒精打采跟我握手,從一個皺巴巴的紙包翻找香煙。   薛曼先生就是總編輯說我可以找你,看你手上有什麼。   除非你同意我的條件,不能公開。我打開書桌抽屜,把影印照片遞給他。他快速讀完四頁,然後慢慢再看一遍。表情顯得很興奮興奮得有點像參加廉價葬禮的殯葬業者。

  電話給我。   我把電話推到桌子那一頭。他撥號等了一會兒說:我是摩根。讓我跟薛曼先生說話。他等著,另一位女職員來接,然後接上他要找的人,請他用另一支電話回電。   他掛斷了,把電話捧在膝上,食指壓著按鈕。電話又響了,他把聽筒舉到耳邊。   喔,薛曼先生。   他讀得很慢很清楚。最後一陣停頓。然後是,等一下,長官。他放低電話,瞄向桌子這頭,他想知道你是怎麼拿到的。   我伸手過去,收回他手上的影印照片,告訴他:怎麼拿到手不關他的事。哪裏拿的又是另一回事了。每頁背後都蓋了印,看得出來。   薛曼先生,這顯然是洛杉磯警長辦公室的正式文件。我想真實性不難查。還有,這是有代價的。   他又聽了一會兒,然後說:是的,長官。就在這兒。他把電話推過來,要跟你談。

  對方語氣粗魯專制,馬羅先生,你的條件是什麼?記住,洛杉磯只有《新聞報》會考慮碰這份資料。   薛曼先生,藍諾士案你沒怎麼報導嘛。   我明白。不過當時純粹是為非議而非議的問題。誰有罪不成問題。如果你的資料是真的,現在我們手上的問題又不同了。你的條件是什麼?   你用複製照片的方式把自白書完整刊出來。否則根本不要刊。   會先求證。你明白嗎?   薛曼先生,我不懂怎麼求證。你若問地方檢察官,他會否認,或者交給市內的每一家報紙。他不這樣不行。你若問警長辦公室,他們會向地方檢察官提起。   別擔心,馬羅先生。我們有辦法。你的條件呢?   我剛跟你說過啦。   噢。你不指望收到酬金?

  金錢方面不要。   好吧,我想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我能不能再跟摩根講話?   我把電話交還給朗尼.摩根。   他簡短說了幾句話就掛斷了。他說:他同意。我拿那份影印照片,他去查。他會照你的話去做。縮成一半,會佔一A版的半面左右。   我把影印照片交還給他。他拿著,伸手拉拉長鼻子尖,我說你是大傻瓜,你介意嗎?   我有同感。   你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不。記得那夜你從市立監獄載我回家吧?你說我有個朋友要訣別。我還沒真正跟他訣別過。假如你刊出這份影印照片,就等於告別式了。已經過好久很久很久的了。   他歪著嘴笑,好吧,朋友。但我還是覺得你是大傻瓜。要我告訴你理由嗎?   但說無妨。

  我對你所知比你想像中來得清楚。這是新聞工作叫人洩氣的地方。你總會知道很多你不能用的消息,漸漸就憤世嫉俗起來。假如這份自白刊在《新聞報》上,很多人會不高興。地方檢察官、法醫、一位有權有勢姓波特的老百姓,還有姓曼能德茲和史塔的兩位流氓。到頭來你可能進醫院或再度坐牢。   我想不會。   隨你怎麼想,老兄。我是跟你說我的看法。地方檢察官會生氣,因為他曾遮掩過藍諾士案。就算藍諾士自殺,留下自白書,使他看來沒有錯,但很多人都會想知道無辜的藍諾士怎麼會寫下自白,怎麼死的,是真自殺還是有人幫助他自殺,為什麼警方沒調查過現場情況,整個案子為什麼消失得那麼快。還有,他若擁有這份影印稿的原件,他會自以為被警長的手下出賣了。

  你用不著刊出背面的鑑定章。   我們不會。我們跟警長是朋友。我們認為他是正人君子。我們不怪他阻止不了曼能德茲那種人。只要賭博在某些地方完全合法,在所有的地方部分合法,誰也禁不了賭博。你從警長辦公室偷來這份東西。我不知道你怎麼能逍遙無事。願意告訴我嗎?   不。   好吧。法醫會不高興,因為維德自殺案他瞎搞一氣。地方檢察官也幫了他的忙。哈蘭.波特會不高興,因為他運用很多權力封起的案件重新被人揭開了。曼能德茲和史塔先生生氣的理由我不敢確定,但我知道你受過告誡。這些傢伙看誰不順眼,誰就會倒楣。你可能會得到大威利.馬鞏受過的待遇。   馬鞏辦事可能太苛了。   摩根慢條斯理說:為什麼?因為那些傢伙不能不令出必行。如果他們費心叫你別多事,你就別多事。你若不聽,他們不整你,他們就顯得軟弱了。經營事業的黑道、大亨們和理事會都不會用軟弱的人。他們很危險。再來還有克利斯.馬蒂。

  聽說他等於統治內華達州。   你聽到的沒有錯,朋友。馬蒂是好人,但他知道怎麼樣管內華達州才正確。在雷諾城和拉斯維加斯活動的闊流氓小心不惹惱馬蒂先生。否則他們的稅金會很快升高,警方的合作會急速下降。於是東部的大頭頭會決定作些改變。跟克利斯.馬蒂合不來的江湖客等於行事不當。把他弄走,換個人來。對那些人來說,弄走他只有一個意思。裝在木匣裏運走。   他們沒聽過我的名字。我說。   摩根皺皺眉,毫無意義的上下揮動手臂,他們用不著。馬蒂在太浩湖畔靠內華達那邊的房地產,與哈蘭.波特的房地產為鄰。說不定他們偶爾還打聲招呼呢。說不定馬蒂雇的某一個人聽見波特雇的另一個人說,有個姓馬羅的渾球大膽管了跟他無關的閒事。說不定這段閒言由電話傳到洛杉磯某一處公寓,一個肌肉發達的傢伙得到暗示,就找了兩三位朋友一起出操。若有人想要你翹辮子,肌肉發達的老兄們用不著聽理由。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一點敵意都沒有。只能靜靜坐著等人扭斷你的手臂。你要收回去嗎?

  他遞出影印照片。   你明知我要什麼。我說。   摩根慢慢站起來,把影印照片放進側面的口袋,我可能說錯了。你也許比我更清楚。我不知道哈蘭.波特之流對事情的看法。   我說:他對一切都怒目而視。我見過他。但他不會出動暴徒。這不符合他的生活觀。   摩根高聲說:依我看,打一通電話阻止命案的調查和殺害證人來阻止只是方法問題。回頭見但願如此。   他無聲無息走出辦公室,像一件隨風飄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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