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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3602 2023-02-05
  歐斯中等身材,體型厚重,一頭褪色的金黃短髮和一對褪色的藍眼珠。他的眉毛白白硬硬的,在他還沒放棄帽子以前,每當他脫帽你總會有點訝異頭比預料中大得多。他是一個強悍的警察,人生觀嚴苛,骨子裏卻是個高尚的漢子。他早幾年就該升組長了。他考試拿前三名已有五、六回。但是警長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警長。   他揉著下巴走下樓來。書房裏閃光燈早就閃個不停。人進人出的。我跟一位便衣警察坐在客廳裏等。   歐斯在一張椅子邊緣坐下,雙手擺盪著。他正在嚼一根沒點火的香煙,若有所思看看我。   記得懶人谷設有閘門和私人警力的時代吧?   我點點頭,還有賭博。   不錯。阻止不了。整個山谷仍是私人產業。像以前的箭鏃角和翡翠灣。我辦案沒有記者在四周跳來跳去,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一定有人在彼德森身邊說了悄悄話。他們沒讓事情上電報稿。

  他們真體貼。維德太太好嗎?   精神太鬆弛了。她一定趕著吃了一點藥丸。那邊有十幾種藥甚至有德美羅。那玩意兒很糟糕。你的朋友最近運氣不好,對吧?他們相繼死掉。   這我沒話可說。   歐斯隨口說:開槍自殺我一向感興趣。很容易造假。那位太太說你殺了他。她為什麼這樣說?   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這邊沒有別人。她說你知道槍在什麼地方,知道他醉了,知道前幾天他曾發射那把槍,她跟他扭打,才奪下槍來。那夜你也在。似乎沒幫上忙,對吧?   今天下午我搜過他的書桌。沒有槍。我曾告訴她放在哪裏,叫她收起來。現在她說她不相信那種事。   現在是指什麼時候?歐斯粗聲說。   她回來後,我打電話到分署前。

  你搜過書桌。為什麼?歐斯抬起手,放在膝上。他淡淡望著我,好像並不在乎我說什麼。   他醉了,我想最好把槍放在別的地方。但他前幾天並不是想自殺,只是演戲。   歐斯點點頭。他把嚼過的香煙由嘴裏拿出來,丟進一個托盤裏,新換上一根。   他說:我戒煙了。害我常咳嗽。不過這鬼東西還控制著我。嘴裏不含一根就覺得不對勁。你負責在這傢伙一個人落單時守著他?   才不是呢。他請我過來吃午餐。我們談了一會兒,他有點為作品寫不好而沮喪。他決定喝酒。你覺得我該由他手中搶下來嗎?   我還沒思考,只是想得到大概的印象。你喝了多少?   只喝啤酒。   馬羅,你在這邊真倒楣。那張支票幹什麼用的?他寫好簽了名又撕掉的那張?

  他們大家都要我來住這邊,使他不要越軌。大家是指他本人、他太太和他的出版商霍華.史本賽。我猜他在紐約,你可以跟他查證,我拒絕了。後來她來找我,說她丈夫喝醉失蹤了,她很擔心,要我去找他,帶他回家。我照辦了。再下來有一次我由他家前面的草坪扛他進屋,扶他上床。勃尼,我根本不想辦這些事。事情就是落在我手上。   跟藍諾士案無關,呃?   噢,做做好事。根本沒有什麼藍諾士案。   對。歐斯淡淡說。他捏捏膝蓋。有個人從前門進來,跟另一位警探說話,然後走向歐斯。   副組長。洛林醫生在外面。說他奉召而來。他是夫人的醫生。   讓他進來。   警探走回去,洛林醫生拿著整潔的黑皮包進來。他穿一套熱帶毛紗西裝,涼爽又斯文。他走過我身邊,看都不看我一眼。

  在樓上?他問歐斯。   是的在她房裏。歐斯站起來,醫生,你給她德美羅止痛藥幹什麼?   洛林醫生對他皺眉頭,冷冷說:我給病人開我認為恰當的藥。我並未奉命解釋理由。誰說我給維德太太德美羅的?   我說的。藥瓶在上面,有你的名字。醫生,也許你不知道,我們在城中區展示有各種各類的小藥丸。藍樫鳥、紅鳥、黃皮、鎮定球樣樣都有。德美羅大概是最糟糕的。聽說德國大劊子手戈林整天吃那玩意兒。他們逮住他的時候,他一天吃十八顆。軍醫花了三個月才讓他減量。   我不知道這話什麼意思。洛林醫生呆呆板板說。   你不懂?可惜。藍樫鳥是阿米妥納。紅鳥是西康諾。黃皮是黏布妥。鎮定球是一種攙了本希德林的巴比妥酸鹽。德美羅是一種很容易上癮的合成麻醉藥。你就這樣交給病人,呃?夫人是不是患了什麼重病?

  酗酒的丈夫對一個敏感的女人可以算非常嚴重的病痛。洛林醫生說。   你沒抽點時間看看他,呃?可惜。維德太太在樓上,醫生。耽誤你時間,謝謝。   你粗魯無禮,先生。我要打你的報告。   歐斯說:好,請便。可是你去打我報告之前,先做別的事。讓夫人頭腦清楚。我有話要問。   我會照我認為對她病情最有利的方式行事。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呀?搞清楚,維德先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醫酒鬼。   歐斯向他咆哮,只醫酒鬼的太太,呃?是的,我知道你是誰,醫生。我內心正在流血哩。敝姓歐斯,歐斯副組長。   洛林醫生上樓了。歐斯又坐下來,向我咧咧嘴。   對這種人必須圓滑些。他說。   有一個人從書房出來,上前找歐斯是個外表嚴肅的瘦子,戴眼鏡,額頭一副聰明相。副組長。

  說吧。   傷口是密接的,典型的自殺狀況,氣壓造成大量腫脹。眼珠子也基於同一因素鼓出來。我想槍枝外面沒有什麼指紋。血流得太順暢了。   如果那傢伙睡著或酒醉失去知覺,可不可能是他殺?歐斯問他。   當然,不過沒有徵兆。槍是韋布萊暗機槍。不出所料,這種槍要用力拉才能扣上擊鐵,但輕輕一拉就能發射。回彈可以解釋槍為什麼在那個位置。目前我看不出什麼不是自殺的跡象。預料酒精濃度會很高。如果太高的話那人停了下來,意味深長聳聳肩我也許會對自殺存疑。   多謝。有人打電話給法醫嗎?   那人點點頭走開了。歐斯打個呵欠,看手錶,然後看看我。   你要走了?   當然,如果你准許的話。我以為我是嫌疑犯。

  稍後我們也許會勞駕你。留在找得到的地方就行了。你當過警察,你知道辦案情形嘛。有些案子必須趁證據消失之前趕快辦。這個案子正好相反。若是他殺,誰希望他死?他太太嗎?她不在。你呢?不錯,屋裏只有你一個人,你又知道槍放在哪裏。完美的誣陷對象。萬事皆備,只欠動機,說不定我們會強調你的經驗。我想你若要殺一個人,也許不必做得這麼明顯就可以辦到。   多謝,勃尼。我是可以辦到。   僕人不在。他們都出去了。那一定是恰好來串門子的人。那人必須知道維德的槍放在什麼地方,知道他爛醉睡著或昏過去,而且得趁快艇的聲音吵到能掩蓋槍聲的時候扣扳機,又在你回到屋裏之前溜走。憑現在所知的資料,我無法接受。唯一有辦法又有機會的人絕不會去利用正因為唯獨他有。

  我起身要走,好吧,勃尼,我整晚都會在家。   歐斯沉思道:只有一點。這位維德仁兄是熱門作家。很有錢,很有名。我自己不喜歡他寫的那種爛東西。妓院裏都可以找到比他書中角色規矩的人。那是品味問題,不關我這警察的事。賺了這一大堆錢,他在鄉間最好的住宅區擁有漂亮的家。他有美麗的妻子,有很多朋友,根本沒煩惱。我想知道有什麼事讓他想不開要扣扳機?一定有原因。你若知道,最好打算無條件說出來。再見。   我走到門口。守在門邊的人回頭看歐斯,得到訊號,就放我出來。我上了自己的車,不得不在草地上徐徐前進,避開堵滿車道的各種公務車。到了大門,又有一位警長副手打量我,但一句話也沒說。我戴上墨鏡,駛回大公路。路面空空的,一片安詳。午後的陽光狠狠照著修剪過的草皮和草皮後面一棟棟寬敞又昂貴的大房子。

  一個世上知名的人倒臥在懶人谷一棟華宅的血泊中,四周慵懶的寧靜絲毫不受影響。就報紙而言,跟發生在西藏差不多。   到了路面轉彎處,兩片房地產的圍牆俯連至路肩,一輛深綠色警長車停在那兒。一位副警長走出來,舉起手,我停下車。他來到車窗外。   請讓我看看你的駕駛執照。   我拿出皮夾,打開遞給他。   只要執照,拜託。照規定我不能碰你的皮夾。   我把執照拿出來交給他,出了什麼事?   他看看車內,把執照還給我。   他說:沒事。只是例行檢查。抱歉麻煩你。   他揮手叫我往前開,又回到停著的車上。警察就是這樣。他們永遠不告訴你為什麼做一件事。那你就不會發現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

  我開回家,買了兩杯冷酒來喝,出去吃晚餐,回來開了窗,敞開襯衫,等事情臨頭。我等了很久。九點鐘勃尼.歐斯打電話過來,叫我到局裏去,路上別停下來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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