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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五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3189 2023-02-05
  整個禮拜沒什麼事,我只是出門辦了一些不太能算業務的業務。有一天早上卡尼機構的喬治.彼德斯打電話給我,說他恰好有事走過西普維達峽谷那條路,好奇去看過佛林傑醫生的療養所,可是佛林傑醫生已經不在了。五、六隊土地測量員正在繪圖打算分割。跟他交談的人連聽都沒聽過佛林傑醫生的名字。   彼德斯說:根據一張財產信託證書,可憐的傻瓜被迫停業。我查過了。他們給他一張千元大鈔買下放棄權利的證書,以求省時省錢,現在有人把那塊地分割成建地,可以淨賺百萬。這就是犯罪和生意的分野。生意必須有資金。有時候我覺得那是唯一的差別。   我說:好一段憤世嫉俗的話。不過熱門犯罪也要資金。   資金哪裏來,老兄?總不會來自搶劫酒鋪的強盜吧。再見。改天再見。

  某個星期四晚上十一點差十分,維德打電話給我。他的嗓子濃濁不清,幾乎咯咯作響,但我還認得出是誰。電話中可以聽見又短又急用力呼吸的聲音。   馬羅,我情況很糟。非常糟。我棄守了。你能不能趕快過來?   好不過先讓我跟維德太太談談。   他沒答腔。電話中傳來撞擊聲,然後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又有四處噗砰碰撞的聲音。我對著電話吼了一會兒,沒人答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話筒咔啦一聲放回原位,就變成線路開放的嗡嗡聲了。   我五分鐘後上路,半小時多一點就到了,我至今不知道怎麼可能。我飛馳過隘口,向光開上凡杜拉大道,左轉,在卡車陣中躲躲閃閃,出盡洋相。我以近六十哩的時速穿過恩西諾,用聚光燈照著停靠的車輛外緣,免得有人突然走出來。我運氣不錯,只有不在乎的狀況下才能如此幸運。沒有警察,沒有警笛,沒有紅色閃光燈。一路只想著維德家可能發生的情況,料想不會太愉快。她跟一個酒醉的狂人單獨在家,她脖子斷了的在樓梯下,她鎖在房間裏;有人在外面狂嚎想破門而入,她赤腳跑過月光下的路面,一個手持屠刀的黑人大漢正在追她

  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把奧斯摩比車開進他們車道,屋裏屋外燈火通明,她站在敞開的門口,嘴裏含著一根煙。我下了車,踏著石板地走向她。她穿著寬鬆的長褲和敞領襯衫,冷靜的望著我。如果有任何興奮的跡象,也是我帶去的。   我說了一句傻話,後來的舉動也傻乎乎的,我以為妳不抽煙。   什麼?不,我通常不抽。她取出嘴裏的煙,看一眼,然後丟下去滅熄,久久抽一次。他打過電話給佛林傑醫生。   聲音幽遠平靜,好像隔著水面傳來。非常非常輕鬆。   我說:不是。佛林傑醫生不住在那兒了。他是打給我。   噢,真的?我聽見他打電話請對方趕快來。我以為一定是佛林傑醫生。   他現在在哪裏?   她說:他跌倒了。一定是椅子後仰得太厲害了。以前也發生過。腦袋撞到東西。流了一點血,不多。

  我說:噢,那就好。不希望流太多血。我問妳,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她一臉嚴肅望著我,然後指一指,在那邊某一個地方。路邊或者圍牆邊的灌木叢裏。   我傾身看她,老天啊,妳沒看哪?這時候我斷定她是嚇呆了,就回頭看看草坪。什麼都沒看見,但圍牆邊有濃濃的黑影。   她相當平靜說:不,我沒看。你去找他。受得了的我都忍受了。我已經受不了啦。你去找他。   她轉身走回屋內,門還開著;沒走多遠,到門內一碼左右的地方突然癱倒在地,一直躺在那兒。屋裏的淺色長酒几兩側各有一張大沙發,我將她扶起來,平放在其中一張上面。摸摸她的脈搏,好像不太弱,也沒有不穩的跡象。她雙眸緊閉,嘴唇泛藍。我把她留在那兒,又走回屋外。

  她說得不錯,維德確實在那邊,側躺在芙蓉樹的暗影中;脈搏跳得很快,呼吸不自然,後腦勺黏糊糊的。我跟他說話,稍微搖撼他,還掌摑他的臉兩次。他咕噥一聲,卻沒有甦醒。我把他拖起呈坐姿,拉過來搭在我肩上,然後背轉向他用力舉起他的身子,伸手去抓一條腿。失手了。他重得像水泥塊。我們倆在草地上坐下來,我休息片刻,再試一次;最後我終於將他拉成救火員那種攙扶姿勢,拖過草地,向敞開的前門方向行進。一段路恍如來回一趟暹羅那麼遙遠。門廊的兩段階梯宛若十呎高。我跌跌撞撞走到沙發前,雙膝跪地,讓他滾下來。等我再站直,脊椎骨活像至少斷了三個地方。   艾琳.維德已經不在了。屋裏只剩我一個人。那一刻我累壞了,沒心情管誰在什麼地方。我坐下來看他,等他吐氣吸氣,然後看看他的腦袋。整顆頭沾滿鮮血,頭髮也黏糊糊帶有血跡。看來不太嚴重,可是頭部的傷很難說。

  這時候艾琳.維德來到我旁邊,以事不關己的表情靜靜俯視他。   她說:對不起,我昏倒了。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最好叫個醫生來。   我打過電話給洛林醫生。他是我的醫生,你知道,他不想來。   那試試別人吧。   她說:噢,他會來的。他雖然不想來,但他一走得開就會盡快趕來。   坎迪呢?   今天他休假。星期四。廚子和坎迪星期四放假。這裏的常規是如此。你能不能把他扶上床?   沒有幫手辦不到。最好拿一條小地毯或毯子來。今天晚上很暖和,不過這種病例很容易得肺炎。   她說她會去拿毯子,我覺得她真好。可是我的思緒不太清楚。扛他扛得太累了。   我們給他蓋上一條輪船躺椅用的毯子,十五分鐘後洛林醫師來了,他戴著無框眼鏡,衣領漿得硬挺挺的,那副表情活像狗生病了人家要他來清理似的。

  他檢查維德的腦袋,說:表皮傷口和瘀青,不會腦震盪。我想他的呼吸已經把他的情況顯示得相當清楚。   他伸手拿帽子,提起皮包。   他說:給他保暖。你們不妨輕輕替他洗頭,把血洗掉。他睡睡就沒事了。   醫生,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扶他上樓。我說。   那就讓他留在原地。他漠然看看我,晚安,維德太太。妳知道我不醫酒精中毒病人。就算肯醫,妳丈夫也不會是我的病人。我相信妳明白這一點。   我說:沒人要你醫治他。我是要人幫忙把他搬進房間,好替他脫衣服。   你是什麼人?洛林醫生冷冰冰問道。   敝姓馬羅。上禮拜我來過。嫂夫人介紹過我。   有趣,他說:你是循什麼人際關係認識內人的?   那有什麼差別呢?我只是想

  我對你想什麼沒有興趣。他打斷我的話,轉向艾琳,點個頭就往外走。我擋在他和門口之間,背對著門。   等一下,醫生。你一定很久沒看那篇名叫<新開業醫生誓言>的文章了。這個人打電話給我,我住在大老遠的地方。聽來他的狀況很差,我連忙趕來,一路上違犯了本州的好多交通規則。我發現他正在地上,就把他扛進來,請相信我,他可不是一綑羽毛,重死了。家僮不在,這邊沒有人可以幫我扶維德上樓。你有什麼感想?   他咬牙說:讓開,否則我打電話給警長分署,叫他們派個警官來。身為專業人士   身為專業人士,你比一把跳蚤灰還不如。我說著就讓開了。   他滿面通紅慢慢的,但是很明顯。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只管開門走出去,小心翼翼關上門。門關上時特意往裏看我一眼。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兇惡的臉上那麼兇的目光。

  我由門口轉過身來的時候,艾琳笑咪咪的。   有什麼好笑?我咆哮道。   你呀。你說話口不擇言,對不對?你不知道洛林醫生是誰嗎?   知道我還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她看看手錶,坎迪現在該到家了。我去看看。他的房間在車庫後面。   她由拱門出去,我坐下來看看維德。大作家繼續打鼾。他滿臉冒汗,可是我沒取下他身上蓋的毛毯。一兩分鐘後艾琳回來了,坎迪跟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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