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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2060 2023-02-05
  阿莫斯.瓦雷醫生可就完全不同了。他有一棟古老的大房子,在古老的大花園裏,有古老的大橡樹遮蔭。是厚實的木造房舍,前陽台有渦形雕飾,白色欄杆有圓雕和凹槽柱子,像老式大鋼琴的琴腳。幾位脆弱的老人坐在陽台的長椅上,身上裹著毯子。   前門有兩層,裝有花玻璃板。裏面的大廳又寬又涼快,拼花地板亮亮的,連一塊地毯都沒有。阿爾塔登娜夏天很熱,緊貼著小山丘,風直接從頭頂過去,吹不進來。八十年前人家就知道該怎麼建適宜這種氣候的房子。   一個服裝乾淨潔白的護士接過我的名片,我等了一會兒,阿莫斯.瓦雷終於降尊接見我。他是個光頭大個子,笑容可掬。白色長外套一塵不染,穿著皺紋膠底鞋,走路靜悄悄的。   有什麼事要我效勞,馬羅先生?他的聲音渾厚柔和,可以舒解痛苦,安慰焦慮的心情。醫生在這兒,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都會順順利利。他有那種床邊禮儀,一層層又厚又甜。真了不起而且強韌如裝甲鐵板。

  醫生,我在找一個姓維德的人,他是有錢的酒鬼,最近從家裏失蹤了。過去他曾經躲在一個能技巧應付他的隱密場所。我唯一的線索涉及一位V醫生。你是我找的第三位V醫生。我非常洩氣。   他和顏悅色微笑著,才第三個,馬羅先生?洛杉磯附近姓氏以V字母開頭的醫生一定有一百個。   對,可是設有鐵窗病房的卻不多。我發覺這邊樓上有幾間,在房子側面。   瓦雷醫生傷心的說:是老人,但他的傷心渾厚而飽滿,孤單的老人,沮喪不快樂的老人,馬羅先生。有時他作了個表情豐富的手勢,向外劃弧形,停頓一下,然後輕輕落下,像一片枯葉飄落地面。他嚴格加上一句,我這邊不治酗酒病人。現在請恕我失陪   抱歉,醫生。你剛好在我們的名單上。也許是誤會。兩年前跟緝毒組的人有過一點小小糾紛。

  是這樣嗎?他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後豁然開朗,啊,是的,我不謹慎雇了一位壞助手。很短的時間。他利用我的信任胡來。是的,沒錯。   我說:我聽到的不是這樣,我猜我聽錯了。   你聽到的是怎麼樣,馬羅先生?他依舊笑容可掬,聲音成熟悅耳。   聽說你被迫交出麻醉藥處方簿。   這一來有點說中他的要害了。他沒有怒目蹙額,卻已剝掉了幾層魅力十足的笑容。藍色的眼珠子閃著寒光,這個怪誕的消息是哪裏來的?   來自一家有能力建立這方面檔案的大偵探社。   毫無疑問,是一群廉價的勒索客。   不廉價喔,醫生。他們的基本收費是一百美元一天。由前任憲兵隊上校主持。不是收小錢的貪心鬼,醫生。他的評價很高。

  瓦雷醫生淡漠的說:我該給他一點坦白的建議。他名叫什麼?瓦雷醫生的儀容不再陽光普照,漸漸成為冷颼颼的黃昏了。   機密,醫生。別放在心上。全是例行工作。維德這個姓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呃?   我相信你知道出去的路怎麼走,馬羅先生。   他身後一個小電梯的門開了。一位護士推一輛輪椅出來,上面坐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雙目緊閉,皮膚泛青,全身裹得緊緊的。護士默默推著他走過光亮的地板,由邊門出去。瓦雷醫生柔聲說:老人。生病的老人。寂寞的老人。別再回來,馬羅先生。你會惹惱我,我惱火的時候可能相當不討人喜歡。可以說非常非常不討人喜歡。   我無所謂,醫生。耽誤你時間,謝謝。你這兒真是不錯的院內死亡收容所。

  這話什麼意思?他向我這邊跨一步,把最後幾層甜蜜的外衣也剝掉了。臉上柔柔的紋路變成硬硬的山脊。   我問他,怎麼啦?我看得出我要找的人不會在這裏。我不會來找任何一個還有餘力反擊的人。生病的老人。寂寞的老人。你自己說的,醫生。沒人要的老人,但是有錢,有飢渴的繼承人在等待。其中一大半說不定已被法庭判為無行為能力。   我惱火了。瓦雷醫生說。   輕淡的食物,輕淡的鎮靜劑,堅定的治療。把他們放到陽光下,把他們放回床上。某些窗戶裝上鐵條,以防有人還有勇氣逃脫。他們愛你,醫生,全體一致愛你。他們死前握著你的手,看見你眼裏的悲哀。而且是真心的。   當然是。他低聲吼道。現在他雙手握拳。我應該適可而止。但我對他漸漸感到噁心。

  我說:當然,沒有人喜歡失去一個付錢大方的顧客。何況你用不著討好他。   他說:總得有人做啊。總得有人照顧這些傷心的老人,馬羅先生。   總得有人清除汙水溝。仔細想想這是一種乾淨又誠實的工作。再見,瓦雷醫生。當我的工作使我自覺骯髒時,我會想起你。會讓我無限歡欣鼓舞。   你這骯髒的寄生蟲,瓦雷醫生咬牙道:我該打斷你的背。我這行是一種正直專業的正直支脈。   是啊。我不耐煩的看著他,我知道。只是有死亡的氣味罷了。   他沒打我,於是我由他身邊走出去。我從寬寬的雙扇門回頭望。他一動也不動。他有一個工作要幹,就是把層層的蜜糖重新放回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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