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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漫長的告別 錢德勒 2555 2023-02-05
  我掏出我的財物清單副本交上去,照原件開了收據,然後將既有的東西放回口袋。有一個人懶懶散散站在登記檯那一端,我轉身走開的時候,他站直跟我說話。這人身高約六呎四吋,瘦得像竹竿。   要搭便車回家嗎?   在慘白的燈光下,他顯得少年老成、疲憊又憤世嫉俗,但不像騙子。多少錢?   免費。我是《新聞報》的朗尼.摩根。我下班了。   噢,跑警察局線的。   只有這個禮拜。平常我固定跑市議會。   我們走出大樓,在停車場找到他的車。我抬頭看天空。有星星,但燈光太強了。這是涼爽愉快的夜。我深呼吸,然後上了他的車。他開車離開那個地方。   我說:我住在很遠的月桂峽谷。隨便哪兒讓我下車都行。

  他說:他們載你來,卻不管你怎麼回家。這個案子引起我的關切,有點反感。   我說:似乎沒什麼案情可言。泰瑞.藍諾士今天下午自殺了。他們這麼說。他們這麼說的。   太方便了。朗尼.摩根盯著擋風玻璃前面說。他的汽車靜靜駛過安靜的街道。   可以幫助他們築牆。   築什麼牆?   馬羅,有人要在藍諾士案四周築起一堵高牆。你腦筋好,看得出來吧?不會有預計該有的大場面。地方檢察官今天晚上出城到華盛頓不知開什麼會去了。遇到多年難得的大宣傳機會,他卻棄之而去,為什麼?   問我也沒用。我在冷宮裏待了一陣子。   因為有人給了他足夠的甜頭呀。我不是指一疊鈔票之類赤裸裸的東西。有人答應給他某種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好處,跟案情有關的人只有一位辦得到。就是女方的父親。

  我把頭仰靠在汽車一角,不太可能,我說:新聞界呢?哈蘭.波特擁有幾家報紙,可是競爭對手呢?   他好玩的看我一眼,然後專心開車,當過新聞人員嗎?   沒有。   報紙是有錢人擁有和發行的。富人都是一鼻孔出氣。不錯,有競爭為發行量、消息來源、獨家報導競爭得厲害。在不損害業主的聲望、特權和地位的情況下競爭。若會損及業主,蓋子馬上就罩下來了。朋友,藍諾士案就罩了個蓋子。朋友,藍諾士案若好好宣揚可以促銷不少報份哩。案情樣樣都有。偵訊可以招來全國的特案報導作家。可是不會有偵訊了。因為藍諾士在偵訊前就死了。我說過嘛對哈蘭.波特和他的家人來說太方便了。   我坐直起來,狠狠盯著他。   你是說這件事大有文章?

  他諷刺的歪歪嘴巴,可能只是有人幫忙藍諾士自殺,拒捕之類。墨西哥警察最愛扣扳機。要不要打個小賭,我敢說沒有人算過彈孔。   我說:我想你猜錯了。我很了解泰瑞.藍諾士。他早就心灰意冷了。他們若活捉他回來,他會順他們的意思。他會承認殺人罪請求減刑。   朗尼.摩根搖搖頭。我知道他要說什麼,而他果然這麼說:不可能。假如他開槍打她或者敲她的腦袋,也許還能減刑。但作案手法太凶殘。她的臉被打得稀爛。最輕也會判二級謀殺,連這樣都會鬧得滿城風雨。   我說:你說的可能沒錯。   他又看看我,你說你認識那傢伙。你贊成這個簡單的答案嗎?   我累了。今天晚上沒心情思考。   雙方靜默良久。後來朗尼.摩根靜靜說:我若不是賣文為生的新聞人員,而是真正的聰明人,我會說人可能不是他殺的。

  不失為值得參考的意見。   他塞一根煙到嘴裏,在儀表板上劃了一根火柴點上;一路默默抽煙,瘦瘦的臉上眉頭深鎖。到了月桂峽谷,我告訴他在什麼地方拐離大道,什麼地方彎進我那條街。他的汽車用力上坡,停在我家的紅木台階底下。   我下了車,多謝你載我,摩根。要不要喝一杯?   希望改天能來。我想你寧願一個人靜一靜。   我已經獨處好多時間。他媽的太多了。   他說:你有個好朋友要訣別。你既然肯為他坐牢,他一定是你的好朋友。   誰說我為他坐牢?   他微微一笑,我不能在報上發表,並不表示我不知道,朋友。再見啦,改天再見。   我關上車門,他轉彎開下山坡。等他的尾燈消失在轉角,我爬上台階,撿起報紙,走進空空的屋內。我把所有的燈點亮,所有的窗戶打開。屋裏悶悶的。

  我泡了一點咖啡喝,從咖啡罐拿出五張百元大鈔鈔票是捲緊由側面塞進咖啡罐內的。我手裏端著咖啡杯走來走去,打開電視又關掉,坐下、站起又坐下。我翻閱堆在前台階的報紙。藍諾士案起先登得很大,第二天早晨就變成二版的新聞了。報上有雪維亞的照片,但沒有泰瑞的。有一張我的快照。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照過這麼一張。洛杉磯私家偵探被拘留偵訊。報上登了恩西諾鎮藍諾士家的大照片。房子屬於仿英國式,有一大片斜屋頂,洗窗戶大概要花一百元。房屋座落在兩英畝大的地基上的一個小山頭,兩英畝在洛杉磯地區算是相當大的莊園了。還有一張客宅的照片,是主建築的小縮影,夾在樹影中。兩張照片顯然都是遠距接拍攝,然後放大修剪的。所謂死亡之室則沒有照片。

  這些東西我在牢裏都看過,但我閱讀內容,用不同的眼光再看一遍。我沒看出什麼,只知道一個漂亮的富家女被殺,新聞界徹底被排除在外。原來他們家的影響力很早就發揮了。跑犯罪新聞的記者一定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有道理。假如妻子被殺的那天晚上泰瑞在帕薩迪納跟岳父談過話,那警方接到通知前,屋裏屋外早就有十幾個守衛擋駕了。   可是有一件事不合情理她被揍成那個樣子。誰也不能叫我相信泰瑞幹過這種事。   我把燈關掉,坐在一扇敞開的窗戶邊。外面的灌木叢中,一隻反舌鳥吱吱喳喳饒舌,顧影自憐,還不肯安歇。我的脖子癢,所以我刮了鬍子,沐浴後上床,仰臥著靜聽,彷彿遠處黑暗中有一個安詳、耐心的嗓音會娓娓澄清這一切。可是我聽不見,我知道以後也不會聽見的。沒有人會向我說明藍諾士案。用不著說明。凶手自白,而且已經死了。連調查庭都不會有。

  《新聞報》的朗尼.摩根說得不錯太方便了。如果是泰瑞.藍諾士殺了他太太,那就好。用不著審問他,提起種種不愉快的細節。如果不是他殺的,那也不錯。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代罪羔羊。他永遠不會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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