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不要再來找我

第10章 10

  當我走進西側大道那棟建築時,其實並不太確定自己在期盼什麼。我記得麥克剛搬出哥倫比亞大學宿舍時曾帶我來過這裡。當年他剛上大三,所以我也才十五歲。   因為他同樣住在曼哈頓,所以我們的父母和我都沒有必要去那裡看他。反倒是他不時會回家來,或是定期和我們在餐廳碰面。我知道在他失蹤之後,我母親和父親曾上去和他的室友及這棟樓裡的其他人談過,但他們從來不讓我跟去。事發的第一年夏天,他們逼我去參加夏令營,雖然當時我一心只想幫忙找到哥哥。   其實,我很慶幸克拉姆夫婦一直到現在才有空見我。昨天,我母親要我一整天陪她出去,為她的遊艇之旅做最後一刻的購物打點。然後昨晚十一點夜間新聞播報了關於一位紐約大學學生,在昨天凌晨離開蘇活區一家酒吧後失蹤的消息。有一個畫面是她父親和她哥哥離開她格林威治村公寓的情景,而我震驚地發覺她的公寓就在我的住所隔壁。我為他們感到心痛。

  再多的錢都無法說服母親,住在格林威治村和住在薩頓區一樣安全。對母親而言,薩頓區的這間公寓就像個避風港,是她在懷我的時候和我父親高高興興買下來的。起初只是一間六房的大公寓,但後來我父親的事業越做越好,於是他又買下我們樓上的那間,一起改裝成兩倍大的雙層公寓。   現在,對我而言,這裡就像一座監獄,至今為止,我母親總是一直在聆聽,等待有一天鑰匙會轉動門把,而麥克喊道,我回來了。對我而言,相信他可能會回來的信念已經成為一種挫折感,一分怎麼也甩不開的哀傷。我覺得自己好自私,我愛麥克,因為他是我的大哥,也是我的好搭檔,但我不想再繼續活在等待當中了。連我決定稍後再申請檢察宮辦公室的工作,其實都不盡然是因為擔心被雇用後好一陣子都不能放假。那全是因為我想找到麥克,而如果我失敗了,我才會承諾自己,終於願意繼續過屬於我的生活。趁媽媽去度假,我這三個星期大部分的時間都會住在薩頓區,我這麼做不是為了自身安全只是以防麥克說不定知道,我開始和所有曾與他親近的人連絡,而試圖打電話給我。

  麥克曾住過的這棟樓房很舊,外觀是紐約在二十世紀早期曾經相當流行的灰色石塊。不過人行道和臺階都打掃得很乾淨,外面正門的門把也擦得很亮。大門沒有上鎖,打開之後是一個狹窄的門廳,來訪者可以按公寓門鈴進入,住戶則可以用鑰匙開門進入大廳。   我和克拉姆太太通過電話,不知為什麼,但我似乎期待在對講機上聽到她的聲音。可是回應的卻是一個男人,告訴我他們位於一樓的公寓怎麼走。   當我走進去時,lB公寓的門已經打開,一個男人在那裡等我。他自我介紹他是葛斯.克拉姆,也就是這棟大樓的管理員。我今天早上閱讀檔案時,記得我父親曾這樣形容過他:那個傢伙只擔心有人會把麥克的失蹤怪罪在他頭上,其實根本不在乎麥克究竟出了什麼事。他的妻子更糟,竟然厚顏無恥地說奧森先生會很生氣。講得好像我們應該擔心那棟翻新老房子的房東會怎麼想!

  奇怪的是,今天早上當我在換衣服時,一直無法決定該穿什麼。我本來拿出一套輕質料的褲裝,就像我替法官工作時上法院穿的一樣,但我總覺得那裝扮太嚴肅。我希望克拉姆夫婦覺得我有親和力。我希望盡量讓他們把我看成麥克的小妹妹,讓他們喜歡我,因此想要幫助我。所以我決定換上長袖棉質毛衣、牛仔褲和涼鞋。為了討個吉兆,我戴了麥克在我十六歲生日送我的項鍊。上面有兩個黃金配飾,一個是溜冰鞋,另一個則是足球,都代表我最喜歡的運動。   葛斯.克拉姆自我介紹邀請我進去後,我感覺彷彿像是時光倒流。爸爸雖然事業有成,但他怎麼樣就是無法說服奶奶搬離她那間皇后區傑克遜高地的老舊公寓。這裡有著和那裡一樣的天鵝絨家具、機器編織的波斯地毯和皮革小桌。唯一感覺格格不入的是那張玻璃茶几。

  我對葛斯和麗兒.克拉姆的第一印象是,他們是那種生活在一起很久,夫妻臉變得越來越明顯的人。她一頭鐵灰色的頭髮和他的髮色一模一樣。他們兩人都比一般身高要矮一些,而且身材微壯。他們的眼眸是一樣的淺藍色,兩人在勉強對我微笑的同時,臉上無疑都露出警覺的神情。   事實上,屋內的第三者看起來還比較像個主人。麥肯錫小姐,很高興認識妳。我是奧森產業的區經理霍華.奧特曼。妳哥哥失蹤時我還沒有在這裡工作,但我知道奧森先生曾經非常關心這件事事實上現在依然如此。我們何不都坐下來,請妳說出我們能如何為妳效勞。   我可以感覺到克拉姆夫婦對於奧特曼先生的插手感到十分憎惡,但對我而言,那反而讓我更容易發表我事先準備好的演說。我坐在最近的一張椅子邊緣,然後對他們說:你們應該都聽說過,我哥哥麥克在十年前失蹤了。從那時起,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於他行蹤的消息。但他每年母親節都會打電話來,就像幾天前一樣。這回當他和我母親說話時,我在電話上矢言說要把他找出來。之後他到附近的聖方濟教堂,也就是我叔叔擔任牧師的地方,留下一張字條警告我不要找他。我很擔心麥克可能惹上了什麼麻煩,卻因為羞愧而不好意思尋求協助。

  字條!麗兒.克拉姆的驚嘆聲讓我啞口無言。我很驚訝看到她的臉頰漲紅,不自覺地將手伸過去抓住她丈夫的手。妳是說他到聖方濟教堂去留了張字條給妳?她問道。   是的,就在十一點鐘的彌撒。妳為什麼這麼驚訝,克拉姆太太?我知道過去多年來一直有文章報導關於我哥哥失蹤,以及他會連絡我們的事。   葛斯替他妻子做了答覆。麥肯錫小姐,我妻子對妳哥哥失蹤的事一向感到很遺憾。他是曾經住在這裡的房客中最好、最有禮貌的孩子之一。   奧森先生也是這樣說的。霍華.奧特曼告訴我。然後他微笑起來。麥肯錫小姐,讓我解釋一下。奧森先生非常清楚這年頭年輕人容易犯下的錯誤,即使是那些聰明、才華洋溢的年輕人也一樣。過去他總是會親自過來歡迎新學生。現在他年事已高,但他曾告訴過我他對妳父母和哥哥印象良好。我也可以告訴妳,克拉姆夫婦隨時都保持高度警覺,不讓學生們有酗酒或吸毒的行為發生。如果妳哥哥當時有這類的問題,也絕對不是從這個屋簷下開始或持續發生的。

  一個不認識麥克,只聽說過他的人,竟然說出這種話。但他想要表達的訊息十分清楚:小姐,別到這裡來找妳哥哥惹上的麻煩。   我沒有要暗示麥克失蹤和他住在這裡有關的意思。你應該可以裡解,我希望從他最後被人看見的地點開始找起,這對我而言再合理不過。我所認識的那個哥哥,絕對不會蓄意造成母親、父親和我自己過去十年來所承受的那種痛苦和焦慮。我感覺到淚水即將在我眼眶中閃爍,同時更正道,我是說我母親和我長期承受的痛苦。我想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我父親是九一一事件的罹難者。   妳哥哥的確不像是那種沒有重大理由就無故失蹤的人。葛斯.克拉姆認同道。   葛斯的語氣很誠懇,但他瞥向麗兒的眼神,以及麗兒緊張咬著嘴唇的神情,全都被我看在眼裡。

  妳是否曾想過,妳哥哥或許是因為腦溢血或其他身體狀況,可能造成他得了失憶症,甚至只是局部失憶症?霍華.奧特曼問道。   任何可能性我都考慮過。我告訴他。我從皮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克拉姆先生,克拉姆太太,我知道事情已經過了十年,但我只想請你們告訴我你們記得麥克做過或說過的任何事,任何可能代表某種意義的事?我的意思是,有些事可能當時我們沒有想到。或許像奧特曼先生剛才說的,麥克得了某種失憶症。他當時看起來像是困擾或在擔心什麼嗎?或者有身體不適的傾向?   我一邊問這些問題,一邊想到,警方放棄尋找麥克後,我父親雇用了私家偵探路卡斯.瑞福繼續搜尋。過去幾天,我閱讀了他檔案中的每一個字。克拉姆夫婦告訴他的每一件事都記錄在我的筆記本中。

  我聽著克拉姆太太先是語帶猶豫,然後又熱忱地告訴我麥克是那種會替她開門,把髒衣物放進洗衣籃,而且一向不會把東西亂丟的年輕人。我從來沒有看過他煩惱的樣子。她說道。她最後一次看見他是當她在打掃他和兩個室友分租的那間公寓。其他兩個男孩都不在家。麥克在他房間打電腦,他告訴我吸塵器的聲音不會打擾到他。他就是那樣的人,平易近人、善良、彬彬有禮。   那時是幾點?我問她。   她噘起嘴唇。我想大概是早上十點吧。   應該沒錯。葛斯.克拉姆很快附和道。   之後妳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我看到他在下午三點左右離開這棟樓。我剛去看完牙醫回來。我把鑰匙插進我們公寓的門鎖,葛斯聽見我進來的聲音,於是打開了門。我們兩個都看見麥克從樓上下來。他在經過大廳時還跟我們揮手打招呼。

  我看到她瞥向她丈夫徵詢同意的眼神。   當時麥克身上穿什麼衣服,克拉姆太太?   和他早上穿的一樣。T恤、牛仔褲、布鞋和   麗兒,妳又糊塗了。麥克離開的時候身上穿的明明是外套、長褲和一件開襟休閒襯衫。   葛斯.克拉姆厲聲插口說道。   我本來就想那樣說。她匆忙改口道。   只是在我腦海中,我一直想著他穿T恤和牛仔褲的樣子,因為那天早上我和他小聊了一會兒。她的臉抽搐了一下。葛斯和我跟麥克的失蹤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喊道。妳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們?   我一邊看著她,一邊想起私家偵探路卡斯.瑞福在他的檔案裡曾寫道,克拉姆夫婦很緊張,是擔心會因為麥克的失蹤而失去工作。但現在事情已經過了十年,我無法接受那樣的解釋。

  他們之所以緊張,是因為他們有所隱瞞。現在他們是在試圖串供。十年前克拉姆太太告訴瑞福先生,她看到麥克走出大樓時,她丈夫人在大廳裡。   在那一刻,我敢用我的性命打賭,他們兩人根本沒有看到麥克離開這棟樓。或者,他是否離開過這棟樓?那個問題出現在我腦海,但立刻就被拋開了。   我知道事情已經過了很久。我說道。但我是否可以看看當年我哥哥住的那間公寓?   我看得出來,我的請求讓他們嚇了一跳。這回克拉姆夫婦兩人都看著霍華.奧特曼,徵詢他的指示。   當然,那間公寓現在已經出租給別人了。他說。不過因為現在是學期末,很多學生都已經離開。4D公寓現在的狀況如何,麗兒?   合住在大房間的那兩個學生已經走了。瓦特.康南住在當年麥克住的房間,不過他今天就會搬走。   那麼,或許妳可以打電話上去,問問看房客是否方便讓麥肯錫小姐進去?奧特曼先生建議道。   片刻之後,我們上樓梯往四樓走去。這些學生一點都不介意爬樓梯。奧特曼先生告訴我。老實說,我很慶幸自己不需要每天爬這些樓梯。   瓦特.康南是個身高六呎四吋的二十四歲大男孩,當我為進來打擾表示歉意時,他絲毫不在意。還好妳不是一個小時前過來。他說道。我的東西堆得到處都是。他說他要回新罕布夏州的家去過暑假,秋季班入學上法學院。   麥克當年失蹤時剛好也是走到人生的同一個時間點,我哀傷地想。   這間公寓和我隱約記憶中的一樣。狹小的前廳現在堆著康南同學準備帶走的行李箱。大門對面就是廚房,右邊走廊通往起居室和臥房,盡頭則是浴室。前廳左邊是第二間浴室,再過去則是麥克曾經住過的臥房。奧特曼先生侃侃而談地誇讚這些公寓維護得有多好,我則不理會他,逕自往麥克住過的那個房間走去。   牆壁和天花板都漆成乳白色。淡花色的棉質床單扔在床上。兩扇窗上披掛著同花色的窗簾。   簡單的家具擺設還包括衣櫃、書桌和一張單人沙發椅。整個地板上鋪著藍灰色的地毯。   這間公寓和其他間一樣,等到學生搬出去後,立刻就會重新粉刷過。奧特曼先生說道。   地毯、床單和窗簾都會換洗過。葛斯.克拉姆也會把廚房和浴室刷洗得一塵不染。我們對於我們的宿舍品質感到相當自豪。   麥克在這裡住過兩年,我想道。我想像他對這裡的感覺,一定和我對我自己的公寓一樣。這是他的地盤。他可以選擇早起或晚起,看書或不看書,接電話或不接電話。衣櫥的門打開著,當然現在裡面空無一物。   我想到克拉姆夫婦說他那天下午離開時,身上穿的是外套、開襟襯衫和長褲。   那天的天氣如何?我不禁想道。是不是像上星期天一樣那種陰冷的五月午後呢?或者,那天的天氣很暖和,如果麥克真的在下午三點離開,他身上穿著外套是否代表什麼特殊意義?去約會嗎?打算開車到康乃狄克州或長島的某個女孩家接她?   奇怪的是,十年後,在那個房間裡,我依稀感覺到他的存在。他總是這麼悠哉無所謂的樣子。爸爸是個好強的人,遇到事情反應很快,總是能夠又快又準地評估判斷一切。我知道我也是那種個性。麥克和媽媽比較像,總是讓每個人有喘息的空間。和媽媽一樣,如果麥克發覺有人利用他或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他也不會與人爭執,只會默默退出。而我認為媽媽現在的處理方式正是如此她把麥克放進獻金籃的字條視為一記耳光。   我走到窗邊,試著感受他當年所見的景物。我知道麥克多麼喜歡站在薩頓區公寓的窗前,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美景,東河上的船舶、橋上的通明燈火、升降拉瓜迪亞機場的班機,因此我也確信當年的他一定經常望著這裡的窗外,俯瞰西側大道上經常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馬路上水泄不通的車潮。   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母親節那天他來電過後我做的夢。再一次地,我走在幽暗的小徑上,急切地想找到麥克。   而他也再次警告我不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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