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智利秘密行動

第11章 第十章 警方獻上的最後殷勤

  我們才回聖地牙哥,便感覺到了彌漫四周的風暴之氣。首先是包圍圈愈來愈緊,幾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其次便是在前不久才舉行過的失業人士大遊行中,警方野蠻的痛毆參加者,而我們也有好幾名人員遭到波及。除此之外,雖然我們精心安排了離境的一幕,工作伙伴們卻不以為瞞得過他人耳目,連克萊蒙西亞都覺得,我們就像無知的小綿羊,正一步一步走進獅子的洞穴。我不斷和異議人士電子將軍聯絡,卻不斷受到挫折,得到的答案永遠一成不變:明天再打來。就在這時候,突然間,義大利組接到通知,表示拍攝摩尼達宮的准許已經下來,隔天早上十一點就可以前往了。   此時此地,很難相信那不是個陷阱、雖然我不在乎冒這個險,卻不能要求義大利人跟著進去,畢竟沒有人知道裡面是否有埋伏,而我個人又負擔不起可能發生的意外。不過義大利組在自行考慮後,還是決定不計危險,按照原定計畫前去。此時法國組的事情都辦完了,已經沒有必要再留下來,於是就在我們召開的一次緊急會議中,我要他們盡早搭機離開,並且帶走他們拍好的片子,以便送到馬德里。他們走的那個下午,義大利組正在我的指導下,拍攝皮諾契特將軍的辦公室。

  我在進摩尼達宫前,就把準備寄去高等法院的信交給弗朗基了。在此之前,我一直把信放在隨身公事包裡,不能決定要不要拿去寄,不過在把信交給弗朗基的同時,我卻要他立刻寄走,而他也確實照辦了。我還給他幾個電話號碼,都是依蓮娜留下,以備情況危急時用的。那天早上十點四十五分,弗朗基在街角放下我。義大利組已經到了,正在等候,我們於是一起進宮去。當時有件事極端諷刺:那天我根本沒有偽裝成烏拉圭廣告商,直接就穿著自己的牛仔褲和兔毛邊夾克了。外國人的證件事先都得仔細檢查,因此,包括記者葛瑞西亞,攝影師雨果,音效師蓋多在內,自然無一人倖免了。反觀其餘的助理,雖然名字也列在申請表格上,卻不需要遞交任何證件。這點對我非常有利,我帶著燈光設備和大捆電線,也混了進去。

  我們連續拍了兩天,表現得有條不紊,而且極具效率。當時一直有三位年輕軍官在旁邊看著我們,他們不僅態度親切還輪流陪我們四處走動。房子裡,只要有重建過的痕跡,就特別引起我們注意。葛瑞西亞事先就做好了準備,仔細研究過義籍建築師托斯卡和智利境內的義大利式建築,免得拍片時露出破綻。那些軍人也是有備而來的,只見他們自信滿滿,長篇大論,不只說明摩尼達宫裡每個房間的歷史和特色,還說出根據原建築重建的過程。只不過,他們卻刻意閃爍其詞,遺漏掉許多事實,以免提到一九七三年九月十一日那天。其實,如果暫且不提阿葉德政權,也不提他在宮中建構的部分,這房子倒真是一點不差,照著原型建起來的。我們在拍攝時,只見入口有些關著,有些開著,牆壁有敲掉的,磚塊有移動過的。到了最後,拍攝終止於莫內達八十(Morande 80)門口,那兒一向是總統接待私人訪客的地方。宮內改變最明顯的,要屬公共走廊以及出入大門了,即使是熟悉舊宮的人,如今也無法分辨正確的方向。

  多年來,部長會議室一直展覽著獨立的一幕這幅畫,可是當我們要求觀看時,官員們的臉色卻難看了起來。我們早知此畫已遭炸毀,但是那些官員卻不肯承認,只是一再敷衍:稍後拿到許可就可以拍了。等到最後我們都拍完了,他們還在說著稍後。此外,他們也說不出唐.笛哥.波特耳的桌子那裡去了,更別提那些前任總統留下,放在小陳列館展覽的遺物,因為這些東西早就在大火中燒得一乾二淨的了。我們在猜想,說不定所有自歐赫金以來的總統半身像,也都遭到了同樣的命運儘管市井普遍傳聞,軍事政府從陳列室挪走頭像,無非是不想讓阿葉德也出現其中。任何人只要在宮內走過一圈,一定會獲得一個初步印象:每一樣東西都徹底的改變過,目的無他,只是不想讓遭暗殺而死的那位總統,在人們心中留下一絲一毫痕跡。

  我們在摩尼達宮的第二天,大約十一點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軍靴聲,以及伴隨而來的金屬撞擊聲。聽到聲響,陪伴我們的軍官神態大變,立刻非常粗魯的要我們關燈停機。兩名便衣保鏢還站在我們面前,非常明顯的,是預防我們有任何拍攝動作。我們正自納悶,不知出了什麼事,卻見到臉色泛青、滿面橫肉的皮諾契特將軍,正往辦公室走去,旁邊還跟著一名軍官和兩名社會人士。那一瞥其實極其短暫,但是由於我們靠他非常近,所以甚至聽到了他走過時說的話:女人就算說實話,也不能相信。   雨果僵立原地,手指癱在攝影機開關上,眼睜睜的看著機會從眼前溜逝。如果有人蓄意殺他,事後他說,可真是易如反掌。那時我們雖然還有三小時可用,卻沒有人有心情再繼續拍下去了。

     ★餐廳裡瘋瘋癲癲的人   我們一拍完摩尼達宮,義大利組就立刻離境,沿路上都沒有遭遇任何難題。他們同時帶走了影片的最後一部分,加上這部分,影片全長將可達十萬五千六百一十六呎。後來經過我在馬德里的六個月剪接,出來的成品包括了四小時的電視版,以及兩小時的電影版。   至此,我們算是達成了最初的計畫,照理說,是離開智利的時候了。不過我和弗朗基卻又多待了四天,以便接觸到電子將軍。我按著電話指示,連續兩天,每隔六小時,就到同一家咖啡店等候。在那兒,我會選一張桌子坐下,耐心的等,一邊還看那本搭飛機時的護身符《消失的足音》。在倒數第二次的單人約會中,久候未至的中間人終於出現,是一位二十歲,有張天使臉孔的可愛女孩。她穿著梅遜女子學校的制服,帶給了我下一步行動的指示:我必須在當天六點到達波特耳街著名的餐廳查士亨利,同時要帶一份《水星日報》,以及一本漫畫。

  由於路上有人舉行政治性示威,我超過了預定時間才到餐廳。發起示威的是一個新團體,他們繼承坎塞普遜的阿奇維多自我犧牲的精神,標榜非暴力的抗爭。警方以消防水柱攻擊大約兩百人的示威群眾,使他們渾身都濕透了。儘管如此,卻沒有一個人顯露退縮之意,他們全部背牆而立,詠唱愛的讚美詩。我在吧檯旁坐下,一邊仍為剛才的一幕感動不已,一邊就拿出水星日報,翻到社論版。根據那名年輕學生的說法,自會有人過來問我:你對社論特別有興趣嗎?我要回答是,那個人接著會問為什麼,我就要說:因為裡面談到了經濟,對我的工作很有幫助。說完這話,我就要離開餐廳,到門口一部等我的車子上去。   在我開始第三次翻閱社論的時候,有一個人走過我後面,用肘部撞了我一下。來了。我心裡暗想。我回過頭,看到一個男的,三十歲左右,雙肩寬闊,正朝洗手間緩緩走去。我覺得他在暗示我跟他過去,不過我還是坐著沒動,畢竟他沒有說暗語。我不停的盯著洗手間,一直到他出來,循著原路走回來。這回他又碰了我一下,就跟剛才一模一樣。現在我才清楚看到他的臉,他有一對受過傷的耳朵,雙唇發紫,眉上還有疤痕。

  喂,怎麼樣,他說,還好吧?   好呀,我說,很好。   他在我旁邊的凳子坐下,語氣熟稔的開始攀談。你還記得我吧!   當然記得。我答道。   漫無目的閒聊一陣後,我放下報紙,擺出表情,非常明顯的要他傳出暗語。可是他卻視若無睹,繼續坐在那兒看著我。   那麼,他終於開口了,請我喝杯咖啡吧?   有什麼問題,老兄,樂意之至。   我點了兩杯咖啡,可是服務生只放了一杯在我面前。   我點兩杯,我告訴他,還有一杯給這位先生。   沒問題,他回答,他的那杯馬上就來。   可是咖啡一直沒來,怪的是那人好像也不在乎。我開始覺得事情不太平常,心裡慢慢緊張起來。這時他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說道:我跟你說,其實你根本不記得我,對不對?

  我當場決定立刻離開那裡。   說完話,他拿出皮夾,取出一張泛黃的剪報,伸到我面前。   這就是我。他說。   這時我認出來了,他是前任拳王。他在聖地牙哥固然有過一段光榮紀錄,但是拿來跟因打拳而變得癡呆的個性相比,則又顯得不夠輝煌了。   我立刻要求買單,免得情況惡化下去,抽不了身。   我的咖啡呢?他問。   到別處去喝,我告訴他,我會給你錢。   你要拿錢給我?少給我那些大便!你以為我給人撂倒就一文不名,沒有尊嚴了?   他開始大吼大叫,四周目光紛紛向我們投注。我握住他那兩個打拳用的寬肘,用力擠壓。算我運氣好,自父親那兒遺傳到了兩隻巨掌。   你現在就給我安靜,聽懂沒有?我說,直直看向他的雙眼。一個字都不准再說。

  還好,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匆忙付過帳,向外走進寒夜之中,叫了部計程車回到旅館。我在桌上發現弗朗基留下的字條,上面寫道:我把你的行李拿去七二七了。這是我和弗朗基之間的秘密號碼,意指克萊蒙西亞的房子。他會這樣匆匆忙忙,拿著行李離開旅館,只說明了一個事實,包圍圈已經扣緊了。我衝出旅館,換了好幾次計程車,往不同方向轉來轉去,最後才轉到克萊蒙西亞的房子。她坐在電視前面,莊嚴平靜一如以往,正在看希區考克的電影。      ★出去或潛伏   據弗朗基告訴她,曾有幾名便衣到我們住的旅館,詢問我們的下落,並寫下我們登記的資料。弗朗基從門房那兒聽到這些消息後,一直裝得若無其事,當那是戒嚴時期的例行檢查,與他本身無關。他輕輕鬆鬆的到櫃檯結賬,請門房幫忙叫計程車去國際機場,還跟他握手道別,並留下一筆可觀的小費。門房卻不買賬。我可以安排你住另一家旅館,他們絕對找不到的。他建議道。當然了,弗朗基還是假裝聽不懂他說的那些話。

  克萊蒙西亞早幫我打理出房間,還遣退了女僕和司機。一邊等我,她一邊就準備好了精緻的晚餐,有燭光,上等葡萄酒,還有她最愛的布拉姆斯奏鳴曲。老年生活的淒清無味,使她不願輕易中斷我們的談話。她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竟將多年生命浪費在教養孩子成為資產階級上,在跟沒有大腦的太太們玩紙牌上,在鉤毛衣、看哭哭啼啼的連續劇上。活到七十歲,她終於找到了真正的職志,她要武裝戰鬥,要運籌帷幄,還要決戰千里。   總比躺在床上,等著五臟六腑慢慢腐爛要好。她說。我寧可走到大街上,帶著全副槍彈,跟警方大幹一場。   隔天早上,弗朗基開著車子前來,那是他新租的車子,已不同於原來的那部。他自三處來源,得到緊急消息給我:出去或潛伏。後者意謂著停止活動,躲起來。但是那根本不是我一貫的做風。弗朗基同意我的想法,並設法弄到當天下午最後兩張前往蒙特維多的機票。   最後的一幕要落下了。前一天晚上,弗朗基就付清酬勞給第一組智利攝影人員,並囑付他們代轉給其他組員。他同時將最後三卷影片,轉交反抗組織的密使,以便盡快運送出境。他們的效率極高,過了五天我到馬德里時,片子已經交到伊莉手上。後來據伊莉告訴我,帶影片到家裡的是一位年輕迷人的修女,像極了聖.特雷莎(雅維拉的Santa Teresita de Jesus)。她不讓伊莉留她吃午飯,趕著要在中午之前,達成其他三個秘密任務,並在當天晚上回到智利。不久前,我偶然得知,她與我在聖地牙哥聖方濟各教堂接觸的修女,竟然是同一人。   其實我還不想離開智利。畢竟我們仍有一線希望,能夠詢問到電子將軍。那天早餐後,我不顧餐廳裡搭線沒有成功,從克萊蒙西亞家再度撥下電話。話筒裡傳出先前的女人聲音,要我兩小時後打回去,最後確認一次。我告訴自己,如果能在飛機起飛前得到正面答覆,我就要不計後果,留在聖地牙哥,否則,就飛往蒙特維多。這次採訪是否成功,已成了關乎榮譽的事;如果我不能將過去六週的禍福好惡,以這次勝利做個總結,對我將會是個深沉的打擊。   我再次撥下電話,答案依舊不變:兩小時後再試試看。從當時算起,到飛機起飛前,我還有兩次機會。克萊蒙西亞有一把公路綁匪用的手槍,是從前她丈夫放在枕頭底下,嚇阻小偷用的,她堅持要我們帶著上路。我們費盡唇舌,才讓她相信,這麼做對我們並沒有幫助。道別的時刻終於來臨,思及住後不再有冒險機會,也思及多日來的真摯情誼,她的雙眼溢滿了淚水。至於我,則把另外一個自己留在了智利。我只在一個小提箱裡,裝了一些私人必需品帶走。我把其餘物品悉數放進一個大衣箱,留給了克萊蒙西亞。那裡面有英國西裝,還有總有奇奇怪怪名字縮寫的襯衫,手繪圖案的義大利領帶,和奢華的配件。只要把這些東西全部組合起來,就成了我生平最憎恨的一種人。其實,那天我還是留了幾樣那個人的東西在身邊,也就是我穿在身上的衣服。不過,三天後,等我到了里約熱內盧,這些東西就讓我刻意的給忘在旅館裡了。   接下去的兩個小時,我們上街買智利紀念品,以便帶給我的孩子,以及流放的朋友。我在離阿瑪斯廣場不遠的一家咖啡店裡,第三次撥下電話,答案依舊是:兩小時後再試一次。不過,這次回答的卻是個男人,他先告訴我暗語,然後說明,如果下次打去還是沒有肯定答覆,就必須等上兩個星期。我們決定出發去機場,到了那兒,我還有機會再打一次電話。   由於路上許多地方在修築工事,我們的車子走得非常不順暢。再加上路標模糊,岔路不斷,我們連著轉錯了好幾個彎。若是前往舊機場洛斯賽利洛,我和弗朗基都不會有困難的,但是前往普大宏機場就不然了。我們還來不及弄清方向,就陷進了一處糾結難解的工業區。我們不停打圈圈,想找一個出路,結果不知不覺又走錯路,進了一條單向道。這時來了一輛警方巡邏車,要我們把車子停到路邊去。   我走下車,想好好的解釋一番,結果弗朗基卻先開了口。他鼓起如簧之舌瞎編一番,聽得兩名警官迷迷糊糊,信以為真。他說我們來這兒和交通部長簽約,想要運用衛星,設立全智利的交通控制網路。他同時誇張的強調,我們如果不能在半小時內趕到機場,搭機前往蒙特維多,整個計畫就可能要泡湯。眼見我們毫無方向感,不知如何開上高速公路,前往機場,兩名督察終於跳上自己的車,命令我們一路跟著。      ★有待完成的故事   我們跟著警車尖銳的警笛,閃爍的紅燈,以七十哩的時速,橫掃過街頭,到達機場。弗朗基首先衝向赫茲(Hertz)租車櫃檯還車子,我則向著電話跑去,第四次撥下電話,可是電話卻在講話中。我又試了兩次,終於通了,只不過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她對我的暗語毫無回應,還很不耐煩的掛上電話。我立刻再打回去,這次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了,他以同情的語調,緩緩的解釋還要等兩個星期,才能有下次機會。當初他正是這麼警告我的。我掛上電話,心裡又生氣又失望,這時距飛機起飛還有半小時。   我和弗朗基協議,他留下來繼續和赫茲理清帳單,由我先通過過境室。萬一我遭到逮捕,他才能設法通知最高法院。不過到了最後一刻,我還是決定在過境室外,幾近空洞的迴廊上等他。過了很久,他還沒有來,照理說,事情早該辦完了。我站在走廊上,旁邊堆著我自己的手提箱,兩個衣箱,以及一大堆的禮物。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感覺自己愈來愈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不久,擴音器傳出女聲,最後一次催促飛往蒙特維多的旅客趕快上機。焦急無奈中,我提起弗朗基的衣箱,連同一大筆小費,交給一名搬運工,並告訴他:把這箱子拿去赫茲櫃檯,告訴正在付帳的那個人,如果他再不立刻過來,我就要獨自登機了。   你自己過去或許更快。他對我說。   我轉身要求航空公司櫃檯職員,請等兩分鐘,我去叫我的朋友,他正在付租車的錢。   你只有十五分鐘。她告訴我。   我再也不顧旁人異樣的目光,拔腳就向赫茲租車跑去。我心中太過著急,結果另一個我所該有的矜持自制,剎時都給丟到了九霄雲外。此刻的我,又回復為原本那個衝動異常的電影導演。儘管我花了很多時間,不斷的苦心研究,不斷的細心模仿,不斷反覆痛苦的演練,到頭來,卻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裡,全部化成了泡影。我找到弗朗基,他狀甚平靜,正在跟職員爭執匯率問題。   搞什麼東西,我對他說,把錢付掉就是了。我到飛機上等你,我們只剩五分鐘了。   我設法集中意志,讓自己冷靜下來,向著出境室窗口走去。檢查官先看過我的護照,再拿眼睛盯著我,我兩眼眨都不眨,直直的回看他。他又看看照片,看看我,我就一直回看著他。   要去蒙特維多?他問。   去吃媽媽的好菜。我回答。   瞥過一眼牆上的鐘,他說:去蒙特維多的班機正在起飛。   經我堅持,他才查問航空公司職員,得到的答案是,只等我們上機,機門就要關了。我們還有兩分鐘。   檢查官在我的護照上蓋上戳印,微笑著說了聲:旅途愉快。   我才走過過境室,擴音器就大聲的廣播出我的名字。該來的還是來了,我心裡暗想,我一直以為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終於也發生在我身上了,而我能做的也只是一籌莫展,默然接受。只不過奇怪的是,這時我的心情反而輕鬆起來。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是弗朗基在廣播找我,他的登機證在我身上。我只有再跑向出口,要求在我護照上蓋戳印的官員讓我出去,把弗朗基給拖回來。   我們是最後登機的旅客,匆忙緊張的情形,當時我竟沒有想到,跟我十二年前去墨西哥,登機時的紊亂相比,根本如出一轍。我們在機上找到最後兩個位子,坐下的瞬間,我忽然體驗到全部行程中,最矛盾的一種心情;裡面有傷心,有激憤,有流亡在外不能名狀的痛苦,更有極大的滿足畢竟所有參與冒險行動的人,都安全無恙的出來了。然而機上擴音器的廣播,卻使我重新跌回現實,並使我了解冒險還沒結束。廣播中說:請所有旅客拿出機票接受檢查。   兩名穿便服的檢查員隨即登機。他們可能是政府派來的,可能是警方人員,也可能只是航空公司的人。我搭機無數,卻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人都上機了,還得檢查機票,接下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我深感懊喪,只有求助於空中小姐。她有雙明亮碧綠的眼睛,正忙著分發糖果給乘客。   小姐,這種檢查還真是少見呀?我問道。   該怎麼說呢,先生?這種事情也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   即使在這種緊張時刻,弗朗基仍不忘一貫的玩笑態度。他問空中小姐,是否準備在蒙特維多過夜,她則回敬他道,那得問問她丈夫,也就是這飛機的副駕駛。至於我,則到達爆發的邊緣了,我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恥辱,戴著另一人的假面生活。我只想等檢查的人過來,一股腦站起來,對著他大吼:滾去死吧,我是電影導演密戈爾.立頓,我的父母是赫南和克莉絲汀娜。你們兩個沒有資格,任何人都沒有資格不讓我用自己的名字,以自己的面目,在我自己的國家生活!可是一旦面對現實情況,我能做的,也只是隱身保護殼,搬出偽裝的面貌,盡量做出冷靜的表情,遞上機票了。檢查的人幾乎不看我的機票,還我機票時,他連正眼都沒瞧我一眼。   五分鐘後,我們飛臨安地斯山脈,夜色掩映下,只見雪地上妝點著一層粉紅的色彩。我心底明白得很,過去六週,並不像我原先預期的,成了我一生最足以自豪的日子,只因為更重要的是,那六週早成了我一生最有意義的日子。在此同時,皮諾契特必將在左右跟隨下,踩著厚重的足音,拖著我們釘在他身後,長十萬五千呎的尾巴,穿過狹長而空曠的展覽室,踏上鋪著華麗地毯的樓梯。我想起了依蓮娜,心中只覺無盡的感激。   空中小姐閃著翡翠般的雙眼,為我們端來登機後的雞尾酒。不等我們詢問,她就告訴我們:當局認為,有一名違法乘客溜了上來。   我和弗朗基共同舉杯,向此人致意。   兩個溜上機的人向妳敬酒,乾杯!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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