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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十五、落幕

三幕悲劇 阿嘉莎.克莉絲蒂 11091 2023-02-05
  赫丘勒.白羅先生坐在一張很大的單人沙發裏。壁燈已經關掉,只有一盞玫瑰色的燈照在沙發裏的他身上。這似乎有某種象徵意義。他獨自坐在燈光之下,另外三個人是白羅的聽眾查爾斯爵士、沙特衛和蛋蛋.莉頓.戈爾,他們坐在燈光外的黑喑裏。   赫丘勒.白羅的聲音朦朧如夢,他似乎在對著空中而不是對著他的聽眾演講:   弄清犯罪真相,是偵探的目的。為了弄清犯罪真相,人們必須累積一個又一個的事實,正如我們在玩紙牌蓋房子遊戲時堆積一張又一張的卡片。如果事實不成立,就如卡片失去了平衡。於是,你必須重新開始,否則它就會倒塌。   正如我前兩天所說的,有三種不同類型的思維:有戲劇性的思維,即創造性思維,它主張現實可以用機械的設備製造出來。還有一種對戲劇表演反應敏捷的思維或青春浪漫型的思維。最後一種,朋友們,那就是現實性的思維,這種思維看見的不是藍色的大海和含羞草,而是舞台背景上繪製的黑布。

  於是我來了,我的朋友們,來偵查八月份謀殺史蒂芬.巴賓頓的案件。那天晚上,查爾斯.卡萊特爵士提出了他的觀點:史蒂芬.巴賓頓是被謀殺的,我當時不同意這個觀點,第一,我不相信像史蒂芬.巴賓頓這樣一個人會被謀殺。第二,我不相信,在那天晚上的客觀環境下,能有機會對某個特定的人下毒。   現在,在這兒,我承認查爾斯爵士是對的,是我錯了,錯就錯在我是從一個完全錯誤的角度來看待這次犯罪。就在二十四小時之前,我突然發現了正確的視角。現在我要說,從這個角度來看,史蒂芬.巴賓頓被謀殺既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可能的。   不過,我想把這事暫時先擱著,先帶你們沿我踏過的小路一步一步往下走。我把史蒂芬.巴賓頓之死叫做我們演出的第一幕。當我們從鴉巢屋退場的時候,幕也就落下了。

  這場戲的第二幕,是從沙特衛先生給我看巴塞羅繆爵士的死亡報導時開始的。當下事實頓時明朗,查爾斯爵士判斷正確,我判斷錯誤。史蒂芬.巴賓頓和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兩人都是被謀殺的。兩次謀殺是同一個犯罪案件的兩次做案。後來,第三次謀殺殺害德.拉許布里傑太太完成了整個做案系列。因此,我們需耍形成一個非常理性的觀點,就是把三次死亡事件聯繫在一起,形成一個合情合理、一目了然的觀點。這個觀點就是:三次謀殺都是同一個人所為,而且,謀殺對這個人有利可圖。   現在我必須說,困擾我的是,為什麼謀殺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會安排在謀殺史蒂芬.巴賓頓之後。如果按時間和地點的差異來觀察這三次謀殺,很有可能巴塞羅繆.史全奇的謀殺案,包含著我們可稱之為中心犯罪事實,或者主要犯罪事實,其他兩次謀殺案在性質上可稱為次要犯罪事實。那就是說,這個結論是從這兩個人與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的關係中得出的。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人們犯罪都不是隨心所欲的。史蒂芬.巴賓頓先被謀殺,因而第二次謀殺好像是緣於第一次謀殺。據此,第一次謀殺似乎是整個事件的關鍵。

  到那時為止,我仍然傾向於概括論的觀點,以致一種錯誤的想法在我腦袋裏形成。是否有這種可能:巴塞羅繆是被預謀殺害的第一個犧牲者,而巴賓頓先生中毒只是一個失誤?然而,我被迫放棄了這種觀點。凡是認識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的人,不管對爵士熟悉到什麼樣的程度,都會知道他有厭惡雞尾酒的習慣。   另一個觀點是兇手毒害的對象是第一次宴會的另外一個人,但卻錯把史蒂芬.巴賓頓給毒死了。我找不到支持這個意見的任何證據,因此,我不得不回到原來的結論,即殺害史蒂芬.巴賓頓必定是有預謀的。但我立刻又遇到了一塊很大的絆腳石這個結論明顯是不可能成立的。   人們總是帶著最簡單、最明顯的觀點去開始查詢。假設史蒂芬.巴賓頓喝下了有毒的雞尾酒,那麼是誰才有機會在雞尾酒裏下毒呢?乍看之下,我以為能幹這件事的只有兩個人,比如說調酒和拿酒杯的人:即查爾斯.卡萊特爵士自己和接待女僕達珮。儘管他們兩個人都有可能將毒品放入酒杯,但他們兩人沒有誰有機會安排好將那個酒杯送到巴賓頓的手中。達珮可以熟練地由托盤遞送酒杯,最後剩下那個有毒的酒杯,然後遞給他,因此她可能做案(不容易,但可以做得到)。查爾斯爵士可以別有用心地拿起那一個酒杯,然後遞給他,因此他也可能做案。但兩種情況都沒有發生。看起來,好像是偶然的,只有偶然的機遇才會把那杯有毒的酒送到史蒂芬.巴賓頓手中。

  查爾斯.卡萊特爵士和達珮都接觸過那些雞尾酒。但是他們兩人有誰參加了梅爾福特修道院的宴會?都沒有。誰最有可能調換巴塞羅繆的葡萄酒杯?是那個潛逃的管家埃利斯以及他的助手接待女僕。但是,客人中有人做案的可能性,無論如何都不能排除。這得冒很大的險,但並不無可能,因為參加宴會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溜進客廳,將尼古丁放進葡萄酒杯中。   當我在鴉巢屋加入你們的行列時,你們已經整理出參加過鴉巢屋和梅爾福特修道院兩次宴會的客人名單。現在我可以說,列在最前面的四個名字:戴克斯船長及夫人,薩克利夫小姐和威爾斯小姐,我立刻就排除了。   這四個人事先絕不可能知道他們會在宴會上碰見史蒂芬.巴賓頓。施放尼古丁毒品的手法是經過精心策劃的,絕不可能一時心血來潮就能做到。名單上還有三個人瑪麗.莉頓.戈爾夫人、莉頓.戈爾小姐和奧利佛.曼德斯先生。雖然可能性不大,但還是有可能。他們都是當地人,可以想像都有除掉史蒂芬.巴賓頓的動機,而且可能選定開宴會的那天晚上將他們的陰謀付諸實踐。

  但另一方面,我並沒有發現任何證據顯示他們犯了案。   我想,沙特衛先生的推理在很大程度上跟我的一樣,他把嫌疑放到奧利弗.曼德斯身上。可以說,小曼德斯在當時還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選。在鴉巢屋那天晚上,有種種跡象顯示,他處於高度的精神緊張之中。由於他個人處境艱難,對生活有某些扭曲的觀點,又正值不穩定的年齡。事實上,他曾經與巴賓頓先生爭吵過,或者說他對巴賓頓先生表現出一種憎惡的情緒。然後,梅爾福特修道院發生的事情讓人感到奇怪。接著又有他收到巴塞羅繆.史全奇來信那個不可思議的故事,還有威爾斯小姐證實他持有一張尼古丁中毒的剪報。   就這樣,奧利佛.曼德斯的名字顯然被排在七個嫌疑人的名單之首。

  但後來,我的朋友們,一種奇妙的感覺出現在我的腦袋裏。那個做案的罪犯必定是兩次宴會都在場的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也是合乎邏輯的。換句話說,他出現在七人名單之列。不過,我有一種感覺,這是有人刻意安排得如此明顯。這是一位頭腦清楚、思維縝密的人才有可能想到的。我猜我看到的不是現實,而是一塊藝術加工繪製而成的佈景。這個確實精明的罪犯非常了解出現在名單上的任何人都必然會成為嫌疑人。因此,他,或者她,就有意不讓自己出現在名單上。   換句話說,殺害史蒂芬.巴賓頓和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的兇手,兩次宴會都在場,但又沒讓人發現。   第一次在場的人,有誰第二次沒有出現?查爾斯.卡萊特爵士、沙特衛先生、米蕾小姐和巴賓頓太太。

  在這四個人當中,有誰比其他的人更有可能在第二次宴會上出現呢?查爾斯爵士和沙特衛先生已經去了法國南部,米蕾小姐在倫敦,而巴賓頓太太在魯茅斯。那麼,四個人之中,米蕾小姐和巴賓頓太太看來是眾矢之的。但是,米蕾小姐怎麼可能在梅爾福特修道院的宴會上露面而不被客人們認出來呢?米蕾小姐有讓人印象深刻的外貌,難以偽裝,也難以被人遺忘。我確信米蕾小姐不可能出現在梅爾福特修道院而不被人認出來。巴賓頓太太的情況也跟她類似。   同樣的問題,沙特衛先生和查爾斯.卡萊特爵士可能在梅爾福特修道院出現而不被認出來嗎?沙特衛先生雖有這個可能,但是,我們再想到查爾斯.卡萊特爵士時,我們就會茅塞頓開。查爾斯爵士是個演員,習慣於扮演角色。但他會扮演什麼角色呢?

  我們想到了管家埃利斯。   埃利斯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物。他在案件發生兩週前,從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來到這兒,然後在案件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什麼埃利斯可以如此為所欲為?因為埃利斯這個人根本不存在。埃利斯是一張紙板像,一幅畫,或者一塊舞台佈景埃利斯不是真的。   但這可能嗎?畢竟,梅爾福特修道院的僕人們都是認識查爾斯.卡萊特爵士的,因為他是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的好友。我曾經輕而易舉地試探過那些僕人們,假扮管家是不用冒任何風險的,為什麼呢,因為萬一僕人們認出了他,那也是無關緊要,可以當作一場惡作劇一笑了之。另一方面,如果兩週之後沒有引起任何懷疑,那正好,一切都順理成章。我回憶起僕人們描述管家的談話:他有紳士般的風度,曾受雇於有地位的人家,知道許多軼聞趣事。這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但接待女僕艾麗斯提供了一個非常有價值的陳述。她說:他處理事情跟我見過的其他管家完全不同。我反覆思考這句話,我開始確認我的觀點。但是,巴塞羅繆.史全奇的案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簡直難以想像,他的朋友竟會向他下毒手。他必定是知道了他裝扮管家的事。對此我們有證據嗎?有的。觀察敏銳的沙特衛先生,在事件剛開始的時候,就抓住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就是巴塞羅繆爵士開玩笑的那句話(這話完全不像他平常對僕人們所說的):你真是個一流的管家,對吧,埃利斯?如果管家是查爾斯爵士裝扮的,這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因為巴塞羅繆是在開玩笑。

  毫無疑問,巴塞羅繆爵士看出了問題。但他誤認為裝扮埃利斯只是一場惡作劇,甚至可能是一次打賭。於是,成功的騙局被設計成這次宴會的高潮,因此出現了巴塞羅繆爵士表示驚訝和幽默的那些話。還必須注意,那時仍然有時間放棄做案。如果那天晚上參加宴會的人有誰也能察覺出餐桌邊的查爾斯,那麼一切就會改變,整個事情就會被當作一場惡作劇而結束了。可惜誰也沒有注意這位彎腰駝背的中年管家,沒有人注意他那茄色的黑眼睛、絡腮鬍子和畫在手腕上的胎記。這胎記是一個能鑒別真相且非常細微的特徵。由於善良的人們缺乏觀察,他們完全不能識別出來。這胎記是有意塗成一大塊,用於日後對埃利斯的描述。可是整整兩週竟然沒有人注意到!發現這胎記的只有目光敏銳的威爾斯小姐,我們等一會兒還要談到她。

  接著發生了什麼呢?巴塞羅繆爵士死了。這一次死亡再沒有人認為是自然死亡。警察來了。他們查問埃利斯和其他的人。接著,就在那天晚上,埃利斯從秘密通道逃走了,他恢復本來的自我。兩天之後,他已在蒙地卡羅的花園裏漫步,準備在接到他朋友的死亡噩耗時表現出驚恐萬狀的神色。   請記住,這就是我全部的判斷。我並沒有實際去證明,但是所發生的一切都能支持我的這些判斷。我用紙牌修建的房子又穩又牢。在埃利斯屋裏找到的那些敲詐信件是怎麼回事呢?那不過是查爾斯爵士自己發現的!   那麼所謂巴塞羅繆爵士要求小曼德斯製造一起事故,又是怎麼回事呢?這個,假冒巴塞羅繆的名義寫那樣一封信,對於查爾斯爵士來說是何等容易。假如曼德斯自己不毀掉那封信的話,裝扮成埃利斯的查爾斯爵士在等候這個年輕紳士時,也很容易毀掉它。同樣地,那張剪報也是由埃利斯輕而易舉地塞入奧利佛的提包裏的。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第三個犧牲者德.拉許布里傑太太。我們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聽到德.拉許布里傑這個名字的?就是在埃利斯剛剛被稱為一流的管家這句打趣的話之後。這種話也和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平時的言辭極不相稱。無論如何,必須把視線從巴塞羅繆的言談舉止轉向他的管家。查爾斯爵士問過管家帶來了什麼樣的消息?這是關於那個女人的她是醫生的病人。查爾斯爵士立即使出全身解數,竭力將我們的注意力從管家那兒移開,轉向那位不為人所知的女人身上。他到了療養院,詢問護士長。他圍繞拉許布里傑太太大做文章,以引開別人的視線。   我們現在來觀察一下威爾斯小姐在這齣戲裏所扮演的角色。威爾斯小姐生性好奇,她是一個不會引起外界注意的人。她既不漂亮,不俏皮,也不靈巧,甚至沒有同情心,她是個極其普通的人。但是她的觀察力極其敏銳,智商極高,她用自己的筆向世界報復,在紙上創造人物她有很高的技巧。我不知道管家身上有什麼使威爾斯小姐印象深刻及感到異常之處,但是我認為她是餐桌上唯一注意到他的人。謀殺之後的第二天,她那永不滿足的好奇心驅使她到處打聽,東張西望,正如那女僕說的那樣。她溜進戴克斯的房間,穿過呢布簾門,進入僕人們的臥室。我想,她是出於一種貓鼬式的本能,企圖發現其中的秘密。   她是唯一能夠引起查爾斯爵士不安的人。這就是為什麼他急於要成為調查她的人。直到進行訪談之後,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心來,而且對她注意到胎記的事實感到心滿意足。不過好景不常,在那之後,我沒有意識到,威爾斯小姐已經將管家埃利斯與查爾斯.卡萊特爵士聯繫在一起了,我以為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埃利斯與某個人有某種相似之處。但是她可真是個觀察家,當菜盤遞到她跟前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注視著端菜的那雙手,而不是臉。   她那時還沒有想到埃利斯就是查爾斯爵士。但是,當查爾斯爵士後來和她談話時,她猛然意識到查爾斯爵士就是埃利斯!於是,她要求他假裝遞給他一盤蔬菜。使她感興趣的不是胎記在右手腕還是左手腕。她只是想找個藉口去觀察他的手,觀察他擺放的姿勢,那正是管家埃利斯的那雙手。   就這樣,她接近了真相。然而,她是一個特殊的女人,她只為自己的寫作而追求知識。此外,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查爾斯爵士會謀殺了他的朋友。他假裝成管家,是的,但這不一定會使他成為兇手。很多無辜的人保持沉默,只是因為擔心說多了話會讓自己陷於困境。   於是威爾斯小姐隱瞞了她的想法,自己一個人欣賞。但是查爾斯爵士可著急了。他討厭他離開客廳時她臉上的那種惡意的滿足感。她知道了什麼呢?對他有影響嗎?他一無所知。但是他感到那只是與管家埃利斯有關的事情。先是沙特衛先生,現在是威爾斯小姐。必須將他們的注意力從這個致命的事情上引開,焦點必須對準別的地方。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計劃,既簡單而又大膽,而且正如他想像的那樣,具有明顯的欺騙性。   在我舉行雪利酒會那天,我知道查爾斯爵士一定起得很早。他到了約克郡,化了裝,穿著破舊的衣服,叫了一個小孩去發電報。然後他及時趕回城裏,面對客人們,根據我的小小劇本的要求,演出了那場戲。他多做了一件事:他寄了一盒巧克力給他從來未見過、也一無所知的女人。   你們都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從查爾斯爵士的不安,我確信威爾斯小姐已經對他有所懷疑。當查爾斯爵士倒地身亡時,我看著威爾斯小姐的臉。我看見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驚訝的神色。那時我就知道,威爾斯小姐必定懷疑查爾斯爵士是那個兇手。當他演到自己也像前面的人一樣中毒死亡時,她以為她的推斷一定是錯了。   如果威爾斯小姐懷疑查爾斯爵士,那麼她就會處於嚴重的危險之中。一個已殺了兩個人的兇手,會再次殺人,因而我發出十分嚴肅的警告。後來,就在那個晚上,我透過電話跟威爾斯小姐交換了意見。第二天,她便按我的忠告突然離開了家。從那以後,她一直住在這家旅館裏。後來的事實證明了我的明智之舉。第二天,當查爾斯爵士從吉靈回來以後,又連夜趕到圖廷。他太遲了,鳥兒已經飛了。   與此同時,按照他的盤算,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拉許布里傑太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們,但卻在她說話之前被殺。多麼富有戲劇性!多麼像偵探小說、偵探話劇和偵探電影!同樣是舞台上的紙板、華麗的裝飾和繪製的佈景。   但是我,赫丘勒.白羅,沒有被矇騙。沙特衛先生對我說,她被殺了,她再也不會說話了。我同意,他繼續說,她在說出她知道的秘密之前被人殺了。我說:或許她什麼都不知道。我相信他一定很迷惑,但他當時應當看出事實。實際上,德.拉許布里傑太太根本不可能告訴我們任何事情,因為她與兇殺案沒有絲毫關聯。但如果她被選中充當了查爾斯爵士轉移視線的目標,她只能是死路一條。於是,德.拉許布里傑,一個無辜的陌生人,就這樣被殺害了   然而,就在這樣一個暫時的勝利中,查爾斯爵士還是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一個幼稚的錯誤!那個電報是發給我白羅的,那時我住在麗緻飯店。但是,德.拉許布里傑太太絕對不曾聽說過我在辦這個案子!那兒所有的人沒有一個知道這件事!犯了這樣一個幼稚的錯誤,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就這樣,我有了很大的進展。我知道了兇手的本來面目,但我還不清楚犯罪的原本動機。   我沉思了許久。   我再一次更加清楚地把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的死看作是原本的、有預謀的兇殺案件。是什麼原因促使查爾斯.卡萊特爵士要殺害他的朋友呢?我是否可以找出一個動機?我想我能。   有人在深深歎息。查爾斯.卡萊特爵士慢慢地站起來,邁步走向壁爐邊。他站在那兒,一隻手背在後面,朝下看著白羅,那姿態就像伊格爾蒙特勳爵鄙視地看著將欺詐罪強加給他的無賴律師一樣。他的眼睛裏射出高傲和憎惡的目光。他儼然是個堂堂貴族,正俯視著下面的芸芸眾生。   你的想像力非同一般,白羅先生。他說道,毋須我白費口舌,在你編造的故事裏,簡直沒有一句真話。你竟然這樣肆無忌憚,把我一無所知的荒唐故事編造得如此栩栩如生。不過,你儘管往下說,我會感興趣的。你說,謀殺一個我從不認識的人,其動機是什麼?   赫丘勒.白羅,這個小中產階級者,仰面看著貴族,開始迅速而又堅定地說:   查爾斯爵士,我們有一句諺語說:Cherchez la femme(法語:去找女人)。正是從這兒,我們發現了你的動機。我見你常與莉頓.戈爾小姐在一起,顯然,你愛她,以一種引人注目的駭人狂熱愛著她,這種愛情來自一個中年男子,是由一個天真無邪的年輕小姐煽動起來的。你愛她,我可以看得出來,她像崇拜英雄一樣崇拜著你。你一開口,她就會投入你的懷抱。但是你沒有說出來。為什麼?   你騙你的朋友沙特衛先生說,你是一個愚蠢的愛人,不能辨別情人回報的戀情是真是假。你假裝以為莉頓.戈爾小姐愛上了奧利佛.曼德斯。但是我要說,查爾斯爵士,你是一個老練世故的人,是一個擅於與女人周旋的人,你不可能被任何人欺騙。你非常清楚地知道,莉頓.戈爾小姐很在乎你。你是想娶她的。那麼,為什麼你不娶她呢?   這事必定有某種障礙。是什麼障礙呢?唯一的現實是,你已經有了一個妻子。但是一談到你,誰也不會把你看作是個已婚男人,你一直是以一個單身漢的身份在過日子。你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結了婚,那是在你成為一個著名的青年演員之前的事。   你的妻子怎麼了?她還活著嗎?為什麼沒人認識她?假如你們倆分居了,那麼這也可以成為事實上的離婚。如果你的妻子是一個天主教徒,或者一個不同意離婚的人,人們也會知道她與你分居了。   然而,出現了法律上無法避免的悲劇。跟你結婚的女人可能在某個監獄裏被終身監禁,或者在一個精神病院被管制著,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在法律上,你都不可能獲准離婚。但如果這事發生在你的少年時期,就不會有人知道。   如果無人知道這事,你就可以跟莉頓.戈爾小姐結婚,而不告訴她事實的真相。但是,假如有一個人知道真相,他又是從小就跟你相識,那怎麼辦呢?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是一個有名望的正直醫生,他可能非常同情你,甚至會同情你與人私通等不正當的行為,但是,當他看見你就要與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結婚時,他對你的重婚罪卻不能視若無睹。   在你得以跟莉頓.戈爾小姐結婚之前,你必然要除掉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   查爾斯爵士大笑起來。   還有親愛的老巴賓頓呢?難道他也知道這一切嗎?   一開始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我很快就發現,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種結論。此外,我原來的絆腳石仍然存在。即使是把尼古丁放入雞尾酒杯裏,你也不可能保證毒酒被送到他的手中。   這是我的一道難題。是莉頓.戈爾小姐偶然之間說的一句話啟發了我。   毒酒不是特意要交給史蒂芬.巴賓頓的,而是要送給當時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的,但有三個例外,那就是莉頓.戈爾小姐,你非常小心地遞給她一杯無毒的酒,另外兩杯則給了你自己以及巴塞羅繆.史全奇,你知道他是不會喝雞尾酒的。   沙特衛叫了起來:   真是無稽之談!這有何意義?沒有呀!   白羅轉身對著他,聲音裏帶著勝利者的語氣。   哦,不對。目的是有的,一個奇怪的目的,非常奇怪的目的。這是我第一次碰到的謀殺動機。殺害史蒂芬.巴賓頓是個不折不扣的彩排。   什麼?   是的,查爾斯爵士是個演員,他遵循演員的本能。他在正式做案以前要試一試他的謀殺會不會被懷疑。這些人當中無論死了誰,從各個方面來說都對他不利。再者,正如每個人都承認的那樣,沒有什麼能證明是他有意地毒死某位客人。朋友們,彩排進行得很順利,巴賓頓先生死了。這場謀殺的暴行甚至無人質疑,反而是查爾斯爵士提出了懷疑。對了,我們沒能認真對待此事,他感到洋洋得意。替換酒杯也同樣進行得十分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事實上他堅信,當真正表演的時候,一切都會很順利。   正如你們所知,事情的發展稍稍有點變化。在第二次事件中,在場的一個醫生立即懷疑有人下毒。這時查爾斯爵士大肆渲染巴賓頓的死,因為這對他大有好處。巴塞羅繆爵士的死被看成是第一次謀殺的延續。於是人們的注意力就必然會集中在謀殺巴賓頓的動機上,而不會考慮除掉巴塞羅繆爵士的根本動機。   但是,有件事查爾斯爵士沒有意識到,那就是米蕾小姐敏銳的觀察力。米蕾小姐知道她的主人在花園的小塔裏進行化學試驗的事。米蕾曾經洩漏過,她曾付款買過玫瑰花噴劑。她發現,有很大一部份噴劑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當她讀到巴賓頓先生死於尼古丁中毒的消息時,她那聰明的頭腦一下子得出了一個結論:查爾斯爵士從玫瑰花噴劑中提煉出了生物鹼。   米蕾小姐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她從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起就認識巴賓頓先生,然而她默默一心一意愛著她那位迷人的主人查爾斯爵士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也只能如此。   最後,她決心破壞查爾斯爵士的儀器。查爾斯爵士對他的成功得逞深信不疑,以至他從來沒有想到要毀掉那些東西。她前往康沃爾郡,我尾隨其後。   查爾斯爵士又一次大笑起來。他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像一個老鼠裝扮的高貴紳士。那些陳舊的化學儀器就是你的證據嗎?他輕蔑地問道。   不。白羅說,那兒有你的護照,標明你回到英國和離開英國的日期。還有,在哈佛頓郡的精神病院有一個女人,叫葛蘭蒂絲.瑪麗.馬格,她就是查爾斯爵士的妻子。   蛋蛋小姐一直坐在那兒,一聲不吭,像一個冰凍的塑像。她突然一愣,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微弱的驚叫,就像在呻吟。   查爾斯爵士瀟灑地轉過身去。   蛋蛋,你不要相信這個荒唐故事裏的任何一句話,好嗎?   他笑著,把雙手往前伸開。   蛋蛋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彷彿進入了催眠狀態。她的眼睛,充滿著懇求的目光,無限痛苦地凝視著她的情人。這時,就在她走到他的身邊以前,她的身體搖晃著,眼睛下垂,就這樣又邁了幾步,好像在尋找安全的地方。   接著,她大叫一聲跪倒在白羅腳下。   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他將雙手放到她的肩上,堅定而慈祥地撫慰著她。是真的,小姐。   此時,除了蛋蛋的抽泣聲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查爾斯爵士突然蒼老了許多。那是一張老人的臉,一張半人半鬼的邪惡之臉。   天殺的!他說。   在他的表演生涯中,他從來沒有脫口說出這樣兇惡的話來。   然後他轉身走出屋子。   沙特衛差不多是從沙發裏跳起身來,但白羅對他搖搖頭,他的一隻手仍然在撫慰著哭泣的蛋蛋小姐。   他會逃跑。沙特衛說。   白羅搖搖頭。   不,他只是在退場。若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步退場,就是快速地離開舞台。   門慢慢打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這是奧利佛.曼德斯。他平時那種蔑視一切的表情不見了。他面色蒼白,充滿憂傷。   白羅彎向蛋蛋小姐。   你看,小姐,他輕輕地說,有個朋友來接你回家。   蛋蛋站起身來。她疑惑不定地看著奧利佛,接著搖搖晃晃地向他邁了一步。   奧利佛帶我回媽媽那兒去。啊,帶我回媽媽那兒去。   他用手臂挽著她,把她扶向門邊。是的,親愛的,我帶你去。走吧。   蛋蛋的雙腿在顫抖,幾乎不能走路。奧利佛和沙特衛站在她兩側,扶著她往前走。走到門邊,她站住了,突然回過頭來。   我沒事。   白羅做了一個手勢。奧利佛回到屋子裏。   好好對待她。白羅說。   我會的,先生。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你是知道的,因為她愛他,使我變得冷漠和玩世不恭。但是我將會改變自己。我要遵守諾言。也許,有一天   我相信。白羅說,我想,當查爾斯接近她並使她頭暈目眩時,她其實已開始關注你了。崇拜明星對青年人來說是很可怕、很危險的。有一天,蛋蛋會愛上一個真正的朋友,她會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磐石般堅固的基礎之上。   當年輕人離開屋子的時候,白羅充滿仁慈地目送著他們。   現在,沙特衛回到屋裏。   白羅先生,他說,你真棒,實在棒極了。   白羅的眼睛裏閃爍著謙遜的目光。   這沒有什麼,沒有什麼。這是一場三幕悲劇,現在該是落幕的時候了。   請原諒我打擾你沙特衛說。   是的,有些事我得向你解釋清楚,對嗎?   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問吧。   為什麼你有時候說英語很標準,有時候卻很蹩腳呢?   白羅笑了起來。   哦,我來解釋。確實,我可以說得很準確,可以說一口地道的英語。但是,我的朋友,能說蹩腳的英語是一件珍貴的法寶,它能讓人們瞧不起你。他們會說,一個外國佬,他連英語也說得不正確,還能破案嗎?這是我迷惑別人的策略,我反而想惹起他們善意的嘲笑。我也要說點大話!英國人常常說: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是區區小人。這是英國人自己的觀點。但根本不是事實。所以,你瞧,我已經讓人們放鬆了警惕。他補充道,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天哪,沙特衛說,好一條陰險的蛇。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顧著這個案件。恐怕我還沒有理解案件的全部情況。他煩躁地說。   正相反,你注意到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巴塞羅繆爵士嘲笑管家的那句話;你也注意到威爾斯小姐敏銳的觀察力。事實上,假如你對戲劇沒有那種戲迷般的反應,你早就能查清一切了。   沙特衛顯得興高采烈。   突然,在他腦子裏猛然閃現一個想法,嘴巴也大大張開了。   天哪!他叫了起來,我現在才想起來,那個惡棍帶著瓶有毒的雞尾酒!任何人都有可能喝下它。有可能是我喝的呀。   你同樣沒有想到,還有一種情況更令人恐懼。   什麼?   喝那杯酒的人,也可能是我啊。赫丘勒.白羅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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