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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二、瑪麗夫人

三幕悲劇 阿嘉莎.克莉絲蒂 5360 2023-02-05
  沙特衛與查爾斯爵士來到了鴉巢屋。正當屋主查爾斯和蛋蛋.莉頓.戈爾拜訪巴賓頓太太的時候,沙特衛正在和瑪麗夫人品茶。   瑪麗夫人喜歡沙特衛。她氣質高雅,而且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女人。   沙特衛端起德勒斯登瓷杯,啜了一口中國茶。他一邊吃著小塊三明治,一邊和瑪麗夫人聊著。他上一次拜訪她時,他們談起彼此都認識的許多朋友和熟人。今天的談話,一開始也是同樣的內容,只是話題愈來愈私密。沙特衛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很願意傾聽別人的麻煩事,但不願把自己的煩惱掏出來。因此,他上次來拜訪時,瑪麗夫人自然而然地對他說起,她最擔憂的就是她女兒的前途。現在她又談起這件事,好像在跟一個深交多年的好朋友談心一樣。   蛋蛋非常任性。她說,一旦她要做一件事,她就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你知道,沙特衛,我不喜歡她這個樣子。你看,她又攪和到這件令人心煩的事裏去了,這實在我知道蛋蛋會嘲笑我這麼說但這有失身份啊。

  說著,她臉色泛紅,她的褐色眼睛溫柔而純樸,對沙特衛投以孩子般殷切的目光。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說,坦白說,我自己也不太喜歡做這樣的事。我知道這是一種落伍的偏見,但事實上的確如此。他朝她眨了眨眼睛。但是,在這個開明的時代,我們總不能讓年輕的小姐老是一面窩在家裏縫衣服,一面為層出不窮的暴力犯罪提心吊膽。   我不喜歡去想有關謀殺的事情,瑪麗夫人說,我做夢都想不到會被捲進這樣的事情裏。真是太可怕了。她發抖了:可憐的巴塞羅繆爵士。   你之前不太了解他吧!沙特衛碰碰運氣說。   我想我只見過他兩次。第一次是在一年前,那時他過來跟查爾斯爵士一起度週末。第二次就是在可憐的巴賓頓先生死去的那個可怕夜晚。收到他的請柬時,我很驚訝,不過我想蛋蛋一定會想去,就接受了邀請。她沒有多少開心的事,可憐的孩子,她整天愁眉苦臉的,好像什麼都引不起她的興趣。我想,這種大型的私人宴會,或許會讓她開心點。

  沙特衛點點頭。   談談奧利佛.曼德斯吧。他說,這個小伙子讓我挺感興趣。   我認為他很聰明。瑪麗夫人說,當然,他成長過程不是很順利   她的臉紅了。隨後看著沙特衛詢問的目光,她繼續回答說:   你知道嗎,他父親沒有跟他的母親結婚   真的嗎?我一點都不曉得。   在我們這兒,人人都知道這件事,否則我是不會說的。曼德斯老太太,就是奧利佛的祖母,住在鄧博因市普利茅斯路一幢相當大的房子裏。她的丈夫曾在這兒當過律師。她的兒子進了城裏一家公司,在那兒發展得很好,是個相當有錢的人。女兒模樣很漂亮,但是跟一個已婚的男人熱戀,她狠狠地訓過她。然而,由於流言蜚語太甚,終於導致他們雙雙出走,而這個男人的妻子並沒有跟他離婚。奧利佛出生不久,他母親就死了,是一個住在倫敦的叔叔撫養他長大的。叔叔和嬸嬸沒有自己的孩子,這男孩一段時間跟他們住,一段時間又跟奶奶住。他常常來這兒過暑假。

  她停了一會兒又說:   我總是替他感到難受,現在也是這樣。我認為他那種過份狂妄自大的作風完全是裝出來的。   我不感到意外。沙特衛說,這是人之常情。如果我看見有個人眼中只有自己,還喜歡沒完沒了地說大話,那麼我就知道他身上隱藏著某種自卑感。   這似乎很奇怪。   自卑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感。像克里本(英國上世紀初著名的殺妻案兇手),他顯然就有自卑感。很多犯罪都跟自卑感息息相關,那是一種伸張人格尊嚴的欲望。   聽起來感覺怪怪的。瑪麗夫人喃喃地說。   她打了個寒噤。沙特衛以一種近乎感傷的目光看著她。他喜歡她那優雅的身段,她美妙的削肩,她眼中柔和的褐色,還有她那不加修飾的自然美。他想,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

  她不是個花枝招展的美人,不是一朵玫瑰,而是質樸、有魅力的紫羅蘭,暗藏著自己的清香   他的思緒靜靜地搜尋著年輕時的語彙。   他清楚地記得青年時代發生的往事。   漸漸的,他也開始向瑪麗夫人談起他的戀愛故事他曾經有過的唯一一段愛情。用現在的標準來看,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愛情。然而對沙特衛來說,仍是非常甜蜜。   他向她談到那女孩,她有多漂亮,他們如何一起去倫敦西郊的克尤國家植物園觀看圓葉風鈴草。就在那一天,他準備向她求婚,他想像她會如何回報他的熱情。然後,他們站在一起凝視著風鈴草,她向他吐露真情終於,他明白她愛的是別人。因此,他埋藏起胸中翻騰的情思,扮演起一個忠實朋友的角色。   也許這不是一個充滿激情的浪漫故事,但在此時此刻,在瑪麗夫人裝飾著褪色印花布和蛋殼般中國瓷器的客廳裏,這故事聽起來相當美好。

  接著,瑪麗夫人談到她自己的生活,她那段不太幸福的婚姻。   我那時是一個傻女孩女孩子總是很傻,沙特衛。她們太自信,自以為什麼事都很清楚。大家寫了很多、也談了很多女人的直覺沙特衛,我不相信有這種東西,沒有東西能讓女孩子們提防某一類男人,我是說,她們心中毫無提防的念頭。父母警告她們,但是無濟於事,她們就是不相信。這種說法聽起來很令人心寒,但如果有人告訴一個女孩說,某某人是個壞男人,那麼這對於她反而會更有吸引力,她馬上會認為,她的愛情一定能改造他。   沙特衛輕輕地點點頭。   人總是所知有限,但等他知道多一點的時候,又太晚了。   她歎了一口氣。   這完全是我自己的錯。我的家人不要我嫁給羅納德。他出身高貴,可是名聲很壞,我父親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他是個壞胚子,但我不相信。我深信,為了我,他會洗心革面她沉默了一會兒,回憶著往事。羅納德是個會讓人神魂顛倒的男人。我父親對他的評價恰如其分,我很快也看穿了他。他傷透了我的心,沒錯,他傷透了我的心。我時時都在提心吊膽,不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

  沙特衛在聽別人的遭遇時總是聚精會神。此時他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以表示他的同情。   這些事說起來真令人不舒服,沙特衛先生。直到他患了肺炎死去,我才得到解脫。這不是說我不關心他。我一直愛著他,但是,我對他已不再存有幻想了。而且,我有了蛋蛋她的聲音變得柔和了。蛋蛋是一個好有趣的小東西,她胖得很勻稱,像圓滾滾的小肉球。她常常會撐著爬起來,隨後又滾倒在地上,就像一個雞蛋似的。於是,我就給她取了這個可笑的小名她停了一會兒又說:這幾年我讀過的一些書給我很大的安慰,都是些心理學方面的書。作者表示,在許多方面,人是無法自救的,就像一個絞纏的結。有時候,在那些最有教養的家庭中,你會發現這種結。羅納德小時候在學校裏偷人家的錢,可他並不需要這些錢。現在我才意識到,他是身不由己他,生下來就帶著一個結

  瑪麗夫人用小手絹輕輕地擦了擦眼睛。   這並不是我成長過程中所信奉的道理,她抱歉地說,我受到的教育告訴我,人人都知道是與非的區別。但有時候,我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人的思想是最神秘的東西。沙特衛緩緩地說,所以我們才會千方百計地想了解它。除非他是個嚴重的癲狂病患者,那些人的本性中缺乏我稱之為制動力的特質。如果我們說我恨某某人,我希望他死掉,這些話一經出口,那種念頭就會從我們的大腦掠過,這時,制動力會自動發揮作用。但有些人,一旦有了殺人的念頭後,這種惡魔般的欲望就會保存下來,他們別的都看不見,一心只希望腦中形成的這種念頭立即實現。   我想,瑪麗夫人說,對我來說,這些東西太深奧了。

  對不起,我說得太學術性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的年輕人太缺乏對自我的約束嗎?事實上,這點常令我擔心。   不,不,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我想,缺乏約束是件好事,有益於身心健康嘛!我猜你想到的是蛋蛋呃,小姐。   你就稱她蛋蛋吧。瑪麗夫人笑道。謝謝你。蛋蛋小姐這個名字聽起來確實可笑。   蛋蛋是個感情衝動的人,一旦她下決心做某件事情,無論什麼都不能制止她。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我討厭她攪和到你們這件事上,但是她不聽我的勸告。   瑪麗夫人說話時那種沮喪的聲調,令沙特衛不由笑了。他沉思著: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了,蛋蛋小姐之所以沉溺於犯罪偵查,其實不折不扣是那個古老再古老的遊戲變種女追男情愫。她不會想到的,如果想到了,她會嚇壞的。

  蛋蛋說,巴賓頓先生也是被毒死的。你認為這是真的嗎,沙特衛先生?或許,這只是蛋蛋各種各樣的推斷之一?   驗過屍體之後,我們就能確切地知道真相。   那麼,要解剖屍體了?瑪麗夫人顫抖著。對可憐的巴賓頓太太來說,這太可怕了。對於任何女人而言,沒有比這更糟的了。   瑪麗夫人,你跟巴賓頓一家關係相當密切,是嗎?   確實是這樣。他們是過去是我們的好朋友。   在你認識的人當中,有誰可能對那位教區牧師懷有嫉妒之心?   沒有,確實沒有。   他也從未提到過有這樣的人?   沒有。   他們倆相處很好嗎?   非常融洽。他們互敬互愛,與孩子們和睦相處。當然他們不很富裕。巴賓頓先生患了風濕性關節炎,這應該算是他們家唯一的麻煩了。

  奧利佛.曼德斯與牧師關係如何?   這個瑪麗夫人猶豫了一會兒,他們處得不是很好。巴賓頓一家對奧利佛不太滿意。一到假期,他常常去牧師家和他們家的男孩們玩耍,但我覺得他們之間相處得也不太好。奧利佛實在是個不大受人歡迎的孩子,他總是吹噓自己如何有錢,帶到學校的食品如何豐盛,以及他在倫敦的種種見聞趣事。但孩子們對這些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   是這樣啊。但後來呢?在他長大之後又怎麼樣了?   我想,他和牧師家的人後來就不大見面了。事實上,有一天我發現奧利佛對待巴賓頓先生的態度相當粗魯,就在這兒,在我的家裏,那大約是兩年前的事。   發生了什麼事?   奧利佛對基督教做了相當惡毒的攻擊。巴賓頓先生對他非常有耐心,而且也很客氣,這反而使奧利佛變本加厲。他說:只因為我父母親沒有結婚,你們所有信教的人就蔑視我。我想,你們會把我叫作罪惡之子。我崇拜那些對個人信念充滿勇氣的人,崇拜他們對偽君子和教會思想不屑一顧的精神。巴賓頓先生沒有回答,奧利佛繼續說道:你不用回答。正是教會中心主義和迷信將整個世界拋進了混亂之中。我要將全世界所有的教堂掃蕩乾淨。巴賓頓先生笑著說:也包括牧師吧?我想他的微笑激怒了奧利佛,他感到他沒有被認真對待。他接著說:我恨教會所代表的一切:自命不凡,只圖安逸,虛假偽善。我要剷除這個只會說假話的團體!巴賓頓先生又笑了,他笑得十分甜蜜。他說:我親愛的孩子,假如你要掃除已經建起來或者計劃要建起來的所有教堂,那麼你就只能找上帝算帳了。   小曼德斯對此如何回答?   他好像被嚇了一跳,接著他又恢復了剛才的脾氣和冷嘲熱諷的說話方式。他說:恐怕我說的這些話是很不中聽的,而且,你們這一代人根本聽不進去。   沙特衛說:   你不喜歡小曼德斯,是吧,瑪麗夫人?   我替他感到難過。瑪麗夫人沒有正面回答。   而你也不希望他娶蛋蛋。   哦,不。   說實在的,這是為什麼?   因為因為他不善良,而且   怎麼樣?   因為他這個人不大對勁,只是,我還想不透問題在哪裏,只是感到他似乎有些冷酷無情   沙特衛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道:巴塞羅繆.史全奇認為他怎麼樣?提起過他嗎?   記得他說,他發現小曼德斯是一個有趣的研究對象。他說小曼德斯使他想起他當時在療養院治療過的一個病人。我說,奧利佛看起來相當健壯。他說:沒錯,他的健康沒問題,但是他很危險。她停了一會兒又說:我想,巴塞羅繆爵士是一個聰明的精神病專家。   我相信他在同行中德高望重。   我喜歡他。瑪麗夫人說。   他向你提起過巴賓頓的死嗎?   沒有。   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嗎?   從來沒有。   你認為他會想些什麼呢?由於你不太了解他,要求你這麼說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他看來情緒很好,甚至常常因為某件事發笑,也會開開自己的玩笑。那晚宴會時他告訴我,他要讓我大吃一驚。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   在回家的路上,沙特衛一直在思索那句話。   巴塞羅繆爵士打算要讓客人大吃一驚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他要做的事會不會像他所設想的那樣,能娛樂大家呢?   或者,他這風趣的談話隱藏著一個大膽的目的?這個目的會有其他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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