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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幕:查證

三幕悲劇 阿嘉莎.克莉絲蒂 6426 2023-02-05
一、蛋蛋來信   沙特衛先生如期前往蒙地卡羅。他該出席的宴會都已參加過了。九月的里維拉(法國東南部和義大利西北部沿地中海的假日旅遊勝地)才是他最鍾愛的棲身之所。   他坐在花園裏享受著陽光,一邊翻閱著兩天前的《每日郵報》。   突然,有一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史全奇。標題是: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之死。他立刻看了這篇報導:   我們沉痛地宣佈,卓越的精神科專家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與世長辭。巴塞羅繆爵士是在自己約克郡的家中舉辦宴會時過世。當時他身體健康、精神也不錯,卻在晚餐即將結束時突然發病,倒地身亡。當時巴塞羅繆正與朋友交談,並喝著一杯葡萄酒。在採取醫療急救措施前他已氣絕。巴塞羅繆的逝世,使人們萬分惋惜。他

  下面還羅列了巴塞羅繆爵士的生平。   沙特衛鬆開手,報紙落到地上。他實在無法接受。最後一次看見這位醫生時的印象浮現在他的腦海;身材高大,體格健壯,活潑開朗,現在竟然死了。報導中片片斷斷的句語苦澀地飄浮在腦中:喝著一杯葡萄酒、突然發病、採取醫療急救措施前他已氣絕   是葡萄酒,不是雞尾酒,但仍然無法不讓人聯想到鴉巢屋發生的死亡事故。沙特衛彷彿又一次看見和藹的老牧師毒發時痙攣扭曲的臉。假設這一切   他抬起頭,看見查爾斯.卡萊特爵士正踏過草坪,朝自己走來。   沙特衛,太好了!我正想找你。你看了可憐的老托利的消息了嗎?   我剛剛正在看。   查爾斯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穿著航海服,打扮考究,身上不再是那套灰色法蘭絨褲和舊式毛衣。他現在是法國南方某個優雅的帆船手。

  聽我說,沙特衛,托利硬朗得很,從沒聽說過他有哪裏不對。難道是我異想天開,還是這件事也使你想起   想起魯茅斯發生的事?是的,我是。然而,我們也許都多想了,兩者可能只是表面上有點兒類似。畢竟,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生猝死事件,其原因也千奇百樣。   查爾斯爵士不耐煩地點點頭,然後說道:   我剛收到一封信是蛋蛋.莉頓.戈爾寄來的。   沙特衛強忍著笑意。她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查爾斯爵士不疑有他。   不。我剛到這兒不久就收到她的信了,可以說是緊隨而至,內容都只是告訴我一些新聞和各種瑣事。我沒有回信該死,沙特衛,其實是我不敢回信當然,這女孩目前為止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可不想讓自己出洋相。

  沙特衛這次用手捂住還掛著笑容的嘴。   那這封呢?他問道。   這次可不同了。她是在求救   求救?沙特衛揚起眉頭。   她在現場。你知道嗎,事件發生的時候,她在他家。   你是說,巴塞羅繆死的時候,她也在那兒?   是的。   她說了些什麼?   查爾斯爵士從口袋取出那封信。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信遞給沙特衛。   你自己看看吧。   沙特衛滿是好奇地打開信箋。   親愛的查爾斯爵士:   我不知道這封信什麼時候能到你手中。我希望能早一點。我真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你會從報紙上看到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死亡的消息。   他與巴賓頓先生死亡的情形簡直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巧合,絕不可能這不是巧合。我心裏慌得要命請聽我說,你能不能回來幫點忙呢?這麼說聽起來或許有些無禮,但你之前就存有疑心,只是當時沒人聽進去。現在可是你的朋友被殺了,你要是不回來,沒有人會想去發掘真相,而我相信你能,我打從心底裏這麼想

  還有別的事。我擔心,很擔心某個人我知道,他與這個案件毫不相干。可是,事情看起來有點奇怪。唉,在信裏是說不清楚的。你要不要回來?你能發現真相的,我知道你能。   蛋蛋於匆忙之中   如何?查爾斯爵士不耐煩地說道,有點語無倫次,她是在匆忙之中寫的。你看怎麼樣?   沙特衛慢慢地疊好信紙,讓自己有一兩分鐘考慮如何回答。   他承認這封信寫得語無倫次,但並非在匆忙中寫的。在他看來,這封信已經過精心設計,完全是為了激發查爾斯爵士的虛榮心,喚起他的騎士精神和冒險的本能。   憑沙特衛對查爾斯爵士的了解,這封信是個極大的誘餌。你認為她說的某個人指的是誰?他問道。   我想是曼德斯。   那麼,他當時也在場囉?

  一定是的。我不知道其中的緣故。除了在我家那一次,托利從來沒有見過他,實在難以想像托利為什麼會邀請他出席。   巴塞羅繆經常舉辦這樣大型的私人宴會嗎?   一年會有三、四次吧。而且總有一次是為了聖萊傑賽馬會(英國三冠王馬賽之一,一七七六年由聖萊傑上校創辦,每年九月在約克郡南部的唐克斯特鎮舉行,參賽的均為三歲的賽馬)而舉辦的。   他在約克郡待的時間長嗎?   他有一個大型療養院護理之家,隨你怎麼稱它。他買下了梅爾福特修道院(這是個古蹟),把它照原樣修復,並在它旁邊的空地上又蓋了這個療養院。   這樣啊。   沙特衛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這次宴會裏還有些什麼人?   查爾斯認為應該有報紙刊登這類消息。於是他們走到查索報紙的地方開始找起。

  找到了。查爾斯爵士說。   他大聲讀道:   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一如以往,在聖萊傑賽馬賽季舉辦宴會。蒞臨的客人有艾登勳爵夫婦、瑪麗.莉頓.戈爾夫人、喬斯林爵士和坎培爾夫人,戴克斯船長夫婦,名演員安琪拉.薩克利夫小姐。   他和沙特衛互看了一眼。   戴克斯一家和安琪拉.薩克利夫,查爾斯爵士說,根本沒有提到奧利佛.曼德斯。   來看看今天的《歐洲每日郵報》吧,沙特衛說,或許有些別的報導。   查爾斯爵士瀏覽著那張報紙。突然間,他愣住了。   老天,沙特衛,你聽好了: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今日對已故的巴塞羅繆.史全奇爵士驗屍結果確認,死亡係尼古丁中毒所致。目前尚無證據證明,毒物是何人以何種方式施放的。

  他皺起了眉頭。   尼古丁中毒。這東西很溫和,不至於讓一個人突然間倒下去啊。我實在搞不懂。   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我要訂張今晚的藍色特快臥舖票。   那好。沙特衛說,我也一塊去。   你?查爾斯爵士驚訝地轉過身來看著沙特衛。   這種事我還算在行。沙特衛謙虛地說,我呃,有點經驗。此外,我跟那地區的警察局長強生上校很熟,所以應該可以派上用場。   好傢伙。查爾斯爵士叫了起來,我們去鐵路售票處看看吧。   沙特衛先生暗忖著:那女孩成功了,她把他召回去了,她說過她辦得到。我真懷疑她的信裏有多少是真話。   顯然,蛋蛋.莉頓.戈爾是個機會主義者。   當查爾斯爵士去售票處時,沙特衛便在花園中漫步,腦中愉快地思考著和蛋蛋.莉頓.戈爾有關的事。他佩服她的聰明才智和衝勁,而且暫時壓制他保守性格中那不允許女性在感情上採取主動的想法。

  沙特衛是個觀察敏銳的人,雖然此時他腦中在思索女性的問題,特別是針對蛋蛋.莉頓.戈爾那部分,他還是不由得自問:   我過去在什麼地方看過這種形狀特別的腦袋呢?   這個腦袋的主人此時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這個矮小的男人蓄著與自己的身材毫不相稱的大鬍鬚。   一個嘟著嘴的英國女孩站在附近玩耍。她先用一隻腳站著,然後再換另一隻,偶爾還若有所思地踢著半邊蓮的葉片。   別那樣做,親愛的。她母親說道。她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份時尚報導。   我沒有其他事好做嘛。女孩說。   小個兒男人掉過頭看著她。這時沙特衛認出了他。   白羅先生,他說,真是令人驚喜啊!   白羅站起身來,點頭答禮。

  Enchanted, monsieur(法語:非常高興,先生)。   兩人握手後,沙特衛坐了下來。   怎麼大家都到蒙地卡羅了。半個小時前,我才碰見查爾斯.卡萊特爵士,現在則是你。   查爾斯爵士也在這兒嗎?   他在玩帆船。你知道嗎,他退掉了魯茅斯那棟房子。   啊,不會吧,我沒聽說。真令人驚訝。   我倒不會。我認為卡萊特實在不是願意長期與世隔絕的人。   哦,不是的,這點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我感到驚訝是另一個原因。在我看來,查爾斯爵士有個特殊的理由得留在魯茅斯一個非常誘人的理由,嗯?我沒弄錯吧?那個滑稽地把自己叫作蛋蛋的小淑女?   他的眼睛微微地閃著光芒。   哦,原來你也注意到了這件事。

  我確實注意到了。我對戀愛中的人感受可是很敏銳的,我想你也是。La jeunesse(法語:青春)總是使人動情的。他歎了一口氣。   我想,沙特衛說,你的確已說到了查爾斯爵士離開魯茅斯的原因。他想逃避。   逃避蛋蛋小姐?但是很明顯地,他非常喜歡她。為什麼要逃避呢?   哦,你不了解我們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複雜心理。沙特衛說。   白羅仍按照他自己的邏輯思考著。   當然,他說,這是高招。逃離一個女人,會讓她立即追上來。查爾斯爵士這位閱歷頗深的男人深諳此道。   沙特衛先生被逗樂了。   我想,事情不至於那樣吧。他說,告訴我,你到這兒來幹什麼?度假嗎?   我現在每天都是假期了。我事業成功,有了錢,退休了。現在我到處旅遊,看看大千世界。   真是棒極了。沙特衛說。   Nest︱ce pas(法語:不是嗎)?   媽咪,英國女孩叫道,有沒有什麼可以玩的啊?   親愛的,她母親責備她說,來到國外曬曬美妙的陽光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但還是好無聊。   到處走走,自己去玩嘛,去看看海也行。   媽咪,一個法國小孩突然出現,跟我去玩。   那位法國母親從書本後面抬起頭來。   你去玩玩球吧,米雪兒。   法國小孩聽話地拍起她的皮球,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Je m'amuse(法語:自得其樂)。   白羅說,臉上浮現了奇特的表情。然後,彷彿回應沙特衛的疑惑,他說:然而,你有很敏銳的洞察力。事情正如你想的那樣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你知道,小時候,我家裏很窮。世上有很多我們這樣的人,但我們總得把日子往下過,於是我進了警界。我工作很賣力,漸漸地,我在警察界漸漸出頭了,我開始有了名氣,並享譽國際。最後,我退休了。接著,戰爭爆發,我受了傷,變成一個可憐、弱勢的難民,來到了英國,我得到一位好心女士的熱情幫助。但後來,她死了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殺害了。於是,我憑我的聰明才智去調查,我操練我的小小灰色腦細胞。最後,我發現了殺害她的兇手,這時,我才意識到,我的事業還沒有結束,確實沒有,而且我的能力比以前更強。於是我開始了我的第二個事業:英國私家偵探。我解開了許許多多撲朔迷離、光怪陸離的疑團。啊,先生,我還活著!人類的心理真是奇妙。因接下連續不斷的案件,我也開始荷包滿滿,有一天,我對自己說,我將擁有我所需要的全部財富,我將實現我所有的夢想。他把一隻手放到沙特衛的膝蓋上,說:我的朋友,當心你夢想實現的那一天。我們旁邊那個小女孩,無疑也夢想過來到國外,以為一切都會令人興奮、一切都會無比新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沙特衛說,你現在一點都不開心。   白羅點點頭。   完全正確。   此時,沙特衛看上去像個愛惡作劇的小精靈。機會來了。他滿佈皺紋的小臉頑皮地抽動了一下。他遲疑著:應當這麼做嗎?還是不要?   他慢慢地打開一直帶在身邊的報紙。   你讀過這篇報導嗎,白羅先生?   他用食指點了一下那段報導。   這個小個頭的比利時人接過報紙。沙特衛在他讀報時一直瞅著他。他一直面不改色,但這個英國人覺得白羅全身僵直了,就像機靈的小獵犬嗅到了老鼠洞。   白羅讀了兩遍,然後折起報紙,把它還給沙特衛。   很有意思。他說。   是呀,看起來,好像查爾斯.卡萊特爵士那時是對的,我們都錯了。   是的,白羅說,我們似乎都錯了我的朋友,我承認那時我無法相信,那個與世無爭、和藹善良的老人會被暗殺好啦!可能是我錯了,不過你要了解,第二次死亡事件可能是個巧合,發生巧合並不足為奇,即使是最令人震驚的巧合。我,赫丘勒.白羅,自是見過很多令人咋舌的巧合事件他停了停又繼續說:查爾斯.卡萊特爵士的直覺可能是對的。他是個藝術家,敏感、判斷力和感受力強。他能感覺事物本身,強過靠理性去分析在日常生活中,這樣的方式常常會惹來麻煩,但有時卻能奏效。不知道查爾斯爵士現在在哪兒?   沙特衛笑了。   這我可以透露,他去買車票,今晚他和我要回英國。   啊哈!白羅意味深長地驚呼著。他明亮、敏銳而又狡黠的眼神問著:我們的查爾斯爵士多熱心公益啊?他竟然決定去扮演私家偵探的角色?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沙特衛沒有回答,但從他的沉默中,白羅似乎能推斷出答案。   我知道了。他說,是和那位有漂亮眼睛的小姐有關。不僅僅是為了那樁案件,對嗎?   她寫信給他,沙特衛說,懇求他回去。   白羅點點頭。   我很納悶。他說,我實在不太理解   沙特衛插話說:   你還不知道現代的英國女孩嗎?這一點都不奇怪,我自己也始終弄不懂她們。一個像莉頓.戈爾那樣的小姐   現在輪到白羅插話了。   對不起,你誤會了。我非常了解莉頓.戈爾小姐,我曾經見過像她那樣的人,而且為數不少。你稱她們是現代女性,但是我該怎麼說呢?其實一直以來都有這樣的人存在的。   沙特衛有點不悅。他覺得他只有他才了解蛋蛋小姐。這個滑稽可笑的外國佬根本不可能弄懂年輕的英國女性。   白羅仍在說話。他的聲音像是在夢中,呢喃似地:一種對人類本性的理解這是多麼危險的事啊。   應該說多麼有用啊。沙特衛糾正道。   也許吧,看用什麼角度看囉。   這個沙特衛站起身來,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有些失望。他早已放下魚餌,魚兒卻一直沒有上鈎。他感到自己對人類本性的理解是不正確的。我祝你假期愉快。他說。   謝謝你。   希望你下一次到倫敦時來看看我。他取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地址。   你真好,沙特衛先生,我深感榮幸。   那麼,暫時說再見了。   再見,bon voyage(法語:一路平安)。   沙特衛走了,白羅目送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轉向正前方,再次凝視著藍色的地中海。   他就這樣坐在那兒,至少有十分鐘。   英國女孩再次出現。   我看了大海了,媽媽,接著我該做什麼?   好問題。赫丘勒.白羅悄悄說道。   他站起身來,慢慢離開那兒,朝著鐵路售票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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