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莉隆.克里修
一張桌子隔開了兩人,白羅正坐在奧莉隆的對面,用探詢的目光望著她。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名法警則透過玻璃牆監視著他們。
白羅注意到她敏感、聰慧的臉龐,她的前額白皙方正,有著端正的鼻子和一對勻稱的耳朵。她是個輪廓纖細、自尊心強的敏感人兒,看得出她是個教養良好、自制力強,以及滿懷熱情的人。
他說:
我叫白羅,是洛德醫生請我來的,他認為我會對你有所幫助。
奧莉隆像在回憶什麼似地說道:
彼得.洛德她臉上掠過了一絲依戀的微笑,但隨即又消逝了。她一板一眼地說:他很好心,可是我認為你也幫不上什麼忙的。
白羅說:
你願意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她嘆了口氣說:
相信我,真的,最好不要再去詢問他們了。我已經找到好幫手,塞登先生十分幫忙,我將會有一位非常有名的辯護人。
白羅說:
他才不像我那麼有名。
奧莉隆.克里修有點消沉地說:
他的聲望極佳。
是啊,那是就為犯人辯護而言。至於證明清白者的無辜,我可是享有盛名的。
奧莉隆終於提起精神,用她那炯炯有神、美麗的藍色眼眸,直率地望著白羅說:
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嗎?
白羅反問道:
你是嗎?
她笑了,那是個略帶挖苦的微笑。她說:這就是你提問的模式?只要回答是就行了?
白羅出人意表地說:
你已經覺得非常厭煩了,是嗎?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答道:
唔,是的,這再煩不過了。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白羅說。
是的,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一定很高興的。奧莉隆說。
白羅默默地望了她一會兒,然後說道:
我見過為了方便起見,我稱他為你的表哥可以嗎?我是指羅迪先生。
她那高傲白皙的臉孔緩緩泛起了紅暈。於是白羅明白了。他用不著再開口問她,就已經得到某項問題的答案。
奧莉隆的聲音微顫,她問道:
你見過羅迪了嗎?
白羅說:
他正在盡全力營救你。
我知道。她的聲音又快又輕柔。
白羅說:
他到底是貧窮還是富有?
羅迪嗎?他自己的錢不多。
但他挺揮霍的吧?
她幾近心不在焉地說:
我們兩個都不太在乎錢,因為我們知道總有一天
她猛然打住不說了。
白羅立刻說道:
你們是在指望遺產嗎?這是很可以理解的事。然後,他又繼續說:也許你已經得知你姑媽的驗屍結果了吧?她死於嗎啡中毒。
我沒殺害她。奧莉隆.克里修冷冷地說。
也沒幫助你姑媽取得嗎啡嗎?
我幫她噢,我明白了。沒有,我沒有幫她。
你是否知道你姑媽尚未立下遺囑?
不,一點兒也不知道。她的聲音單調平板,相當乏味。她的回答是機械性、漠不關心的。
那你本人立下遺囑了嗎?
是的。
就是在洛德醫生和你談起這件事的那天嗎?
是的。
女孩的臉又立刻紅了。
請問,你的財產想遺留給誰,克里修小姐?
奧莉隆迅速答道:
我將全部的東西都留給羅迪羅迪.韋爾曼。
他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不知道。她馬上說。
你沒跟他商量過這件事?
沒有。他會覺得非常尷尬,而且會很不喜歡我那麼做。
還有誰知道你遺囑的內容?
只有塞登先生和他的職員吧,我想。
遺囑是塞登先生替你擬的嗎?
是的,我是同一天傍晚寫信給他的就是洛德醫生向我談到此事的那天傍晚。
是你親自投郵的嗎?
不是,這封信是和別的信一起從家裏送進信箱的。
那麼就是說,你寫完了信,封好;貼上郵票,然後放進信箱是嗎?你有沒有停下來思考!或是再從頭讀一遍?
奧莉隆驚奇地看著他說:
是的,我又看了一遍。那時我去找郵票,當我再回來時,我曾將信重讀了一遍,確定一下是否寫清楚了。
當時屋裏還有別人嗎?
只有羅迪。
他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告訴過你,他不知道。
當你離開房間去找郵票的時候,會不會有人看了信?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某一個佣人嗎?我想,如果當我離開房間時,他們剛好有人進來的話,這也是不無可能的。
那是在羅迪.韋爾曼先生進來之前嗎?
是的。
那麼,他也可能讀了那封信囉?
奧莉隆的聲音清晰且略帶輕蔑之意。她說: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白羅先生,我的表哥,依照你的稱呼,他從來不看別人的信。
我知道,一般而言是這樣的。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奧莉隆聳了聳肩。
白羅以輕鬆的口吻說:
你不是就在那一天首度動了殺害瑪麗的念頭嗎?
奧莉隆的臉第三度脹紅了。
這是洛德告訴你的嗎?
白羅輕聲說:
就是那時候,是吧?就在你向窗戶裏張望,看見瑪麗正在寫遺囑的那當頭。就是那時候,你突然想到,如果瑪麗突然死去,該是多麼好玩、多麼方便的事啊
奧莉隆壓低聲音喘息說:
洛德知道了他一看到我就知道了
洛德醫生知道很多事。這個滿臉雀斑、紅色頭髮的年輕人不是傻瓜白羅說。
奧莉隆低聲說:
是他請你來幫助我的,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小姐。
她嘆口氣說:
我不了解,不,我不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白羅說:
聽我說,克里修小姐,你必須把瑪麗遇害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全告訴我。比方說你去過哪裏,做了些什麼,甚至,我還想知道,那天你想了哪些事。
她瞪著他,然後,她的嘴角浮出一抹詭異的淺笑,她說:
你一定是個非常天真單純的人。難道你不明白,我要對你說謊是多輕而易舉嗎?
白羅平靜地回答:
這沒有關係。
她一臉困惑。
沒有關係?
是的,小姐,說謊話不比說真話揭露的事情少,有時甚至還更多。那麼,來吧,我們現在就開始。事發當天,你在路上遇到那個好心的女管家碧夏太太。她想和你一塊去莊園幫助你處理事情,可是你拒絕了,這是為什麼呢?
我想一個人獨處。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因為我想要想事情。
你想要幻想一下,是的。那接下來你做了什麼事?
奧莉隆挑釁地揚起下巴說:我買了做三明治的魚肉餡。
兩罐嗎?
是的。
之後你回杭特伯利莊園,在那兒做了些什麼事?
我到樓上姑媽的房間去整理遺物。
你找到什麼?
找到什麼?她皺起眉。衣服,舊信,照片,珠寶。
沒有什麼秘密的東西?白羅說。
秘密?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我們就跳過去繼續談別的事。接下來呢?
我下樓到備餐室做三明治
白羅輕聲說,
那時你在想什麼呢?
她的藍眼眸突然發亮。她說:
我想到我是以阿基坦的奧莉隆命名的(Eleanoof Aquitaine,法王路易七世及英王亨利二世之王后,人稱歐洲之祖母,是十二世紀歐洲最有權勢的女人)
我完全了解。白羅說。
你了解?
噢,是的。我知道那個故事。她很嫉妒英王亨利二世的情婦美女羅莎蒙,於是趁亨利二世不在的時候,要羅莎蒙在匕首和毒藥之間選一樣自行了結,最後,羅莎蒙選擇毒藥
奧莉隆一語不發,臉色發白。
白羅說:
不過,這次根本沒得選繼續吧,小姐,接下來呢?
奧莉隆說:
我將三明治放在盤子裏備妥,然後走下去到門房那裏。荷普金護士和瑪麗都在裏面。我告訴她們,我在大屋裏準備了一些三明治。
白羅注視著她,輕聲說道:
是的,然後你們一起進屋子,是嗎?
是的。我們在晨室吃三明治。
白羅依然以輕柔的聲調說:
是的,是的,還沉浸在夢境裏然後呢?
然後?她張大眼睛說:我離開她當時她佇立在窗邊。我走進備餐室,就像你說的,我還在夢境中護士在那兒洗碗,我把肉餡罐子拿給她。
是,是的。然後發生什麼事,接下來你又想到什麼?
奧莉隆朦朧地說:
護士的手腕上有一個傷痕。我問她那是怎麼回事,她說那是在門房的玫瑰棚架上刺到的。門房邊的玫瑰很久之前我曾經和羅迪吵了一架為了玫瑰戰爭。我站在蘭開斯特家族這邊,喜歡紅玫瑰;他喜歡白玫瑰,代表約克家族那一方。我說白玫瑰看起來很不真實,聞起來甚至還臭臭的!我喜歡紅玫瑰,又大又深邃,如天鵝絨般光滑,還帶著一股夏日氣息我們以最幼稚的方式爭吵。你知道嗎?昔日的記憶全都回到我的腦海中然而某些事,某些事劃破我的思緒我心中的惡毒恨意,散去了當我回想起童年時光我們在一起的種種。我不再怨恨瑪麗了,我不希望她死
她停了一下,又說:
不過,稍後當我們回到晨室時,她已經死了
她停下來了。白羅非常熱切地注視著她,她臉紅了,並說:
你想再問一次我是否殺了瑪麗.傑勒德嗎?
白羅起身,迅速地說:
我不會再問你了。有些事情我並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