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早晨,奧莉隆從國王飯店出來,向著曼登佛德的主要街道左右張望。突然她驚喜地喊了一聲,急匆匆地穿過馬路。
她絕不會錯認那副龐然威嚴的身影,它一派安詳,就宛如一艘張滿風帆的大船。
碧夏太太!
噢,奧莉隆小姐!真沒想到你會在這兒!早知道你要去杭特伯利莊,我一定會回去一趟的。現在那裏是誰伺候你?你從倫敦帶了人下來嗎?
奧莉隆搖搖頭說:
我現在住在國王飯店,不住在杭特伯利莊。
碧夏太太望過馬路,半信半疑地抽抽鼻子。
聽說那裏是不錯啦,很乾淨,我知道,他們說餐點也很美味;但是你一定住不慣的,奧莉隆小姐。
我真的住得蠻舒服的,而且我只準備待一兩天。我得去清理文件和整理姑媽的遺物,還有幾件家具要運回倫敦。
那房子是真的要賣了?
是的,賣給薩默維少校,我們的新任國會議員約翰.奎爾爵士過世了,你知道,所以進行補選。
總算恢復平衡了,碧夏太太神氣地說,我們曼登佛德向來只有保守黨議員。
奧莉隆說:
很高興是一個準備在那裏定居的人買去了。如果杭特伯利最後變成旅館或被改建,我會很難過的。
碧夏太太閉上眼睛,福態的身軀顫抖了一下。
是呀,那樣就太可悲、太可悲了。想到杭特伯利莊要交到陌生人的手中,實在令人難過。
我了解,但是這棟屋子我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
碧夏太太哽咽起來。奧莉隆趕忙說道:
我想問你一聲,你有沒有想要的家具?如果有的話,我很高興送給你。
碧夏太太咧嘴笑了,她感激地說:
你真是太有心,太仁慈了,奧莉隆小姐,那會不會太失禮她停了下來。
奧莉隆說:
噢,不會的。
我一直很喜歡客廳裏的那張寫字桌,好漂亮的東西。
奧莉隆記得那個東西,是個鑲嵌繁複、造型華麗的桌子。她很快地說:儘管拿去吧,碧夏太太。還想要什麼嗎?
這樣就好了,奧莉隆小姐,您已經太大方了。
奧莉隆說:
那張桌子還配有幾把同款的椅子,你要不要一起拿呢?
碧夏太太連聲道謝地接受了。她說:
我暫時會和姐姐住,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忙的嗎,奧莉隆小姐?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去杭特伯利莊。
不用了,謝謝你。奧莉隆急著回道。
碧夏太太說:
我不麻煩的,我很樂意。整理韋爾曼夫人的遺物一定很令人難過。
謝謝你,碧夏太太,不必了。我想單獨一個人處理,有些事自己處理比較好。
碧夏太太回答地有些僵硬:
那就隨你吧,奧莉隆小姐。接著她又補充說:老傑勒德的女兒也回來了。昨天是老傑勒德的喪禮。她目前暫住在荷普金護士家裏,我聽說今天早晨她們會一起去莊園的門房一趟。
奧莉隆點了頭解釋道:
是的,我請瑪麗去整理一下那兒的東西。薩默維少校想盡快遷入。
噢,原來如此。
很高興遇到你,碧夏太太。我現在必須過去了,我會記得留下寫字桌和椅子的。
奧莉隆和碧夏太太握手道別之後便離開了,她走進一家麵包店買了一條麵包,之後又到一家乳品店買了半磅奶油和一些牛奶,最後她進入一家雜貨店。
我想買點做三明治的魚肉餡。
好的,奧莉隆小姐。老闆艾博特用手臂推開了助手,急忙上前招呼:需要哪一種?鮭魚蝦肉?火雞肉牛舌?沙丁鮭魚?火腿牛舌?
他邊說邊把這些餡料一缽一缽地擺在櫃台上。
奧莉隆微笑地說:
不管叫什麼名字,吃起來味道應該差不多吧!
艾博特同意道:
呃,可能吧,就某種程度而言,是呀,就某方面而言。不過,我可以保證,它們還是很美味、很可口的!
我以前很害怕吃魚肉餡,聽說發生過幾起中毒事件,不是嗎?
艾博特先生趕緊澄清:
我可以向你擔保我賣的都是上等貨品,絕對安全可靠。我們從未接獲任何顧客的抱怨。
那麼我買一個鮭魚鯷魚餡和鮭魚蝦肉餡,麻煩你了。
奧莉隆從後門走進杭特伯利莊。這是一個晴朗熾熱的夏日,莊園裏開滿了香豌豆花。奧莉隆撥開一列走進去。在花園盡頭恭候迎接她的是留守的年輕園丁霍利克。
早安,小姐。我接到您的來信了。我已經把側門打開,小姐,百葉窗都拉了起來,大半的窗戶也讓它們開著。
謝謝你,霍利克。
她繼續往前走,那年輕人的喉結一上一下急動起來,他斷斷續續緊張不已地說道:
很抱歉,小姐
奧莉隆回身說道:
怎麼了?
這棟房子真的已經賣出去了嗎?我是說,一切都已經談妥了?
哦,是啊!
霍利克不安地說:
我在想,小姐,你可不可以替我在薩默維少校面前美言幾句?我是說,他應該也需要園丁。他或許會認為我擔任工頭是太年輕了,但我跟著史提芬先生也有四年了,我想我懂得不少,而且我單獨留下來以後,也把這裏照顧得很好。
奧莉隆立即回道:
我會盡我所能,霍利克。其實我早打算向薩默維少校推薦你,告訴他你是一個很棒的園丁。
霍利克的臉微紅。
謝謝你,小姐,你太仁慈了。你知道,韋爾曼夫人過世,加上這棟房子這麼快就被賣掉,對我們而言是一個很大的打擊;而我,呃,事實上我這個秋天就要結婚了,我只是想確保他停下來。
奧莉隆接口道:
我希望薩默維少校會接受你,你放心,我會盡量幫你。
謝謝你,小姐,你知道,我們都好希望莊園能一直由你們家族來管理呢。非常感謝你,小姐。
奧莉隆朝房子的方向走去。突然,一股不可遏止的怨恨和憤怒如洪水決堤般淹沒了她。
我們都好希望莊園能一直由你們家族來管理
她和羅迪本來可以住在這兒的!她和羅迪這是羅迪的願望,也是她的願望,他們兩人都愛這個地方,兩個都是。心愛的杭特伯利在她雙親還未去世、他們旅居印度的那段時間,遇到假期,他們一家人總是回到這裏度假。她總愛在林間、溪邊遊蕩、嬉戲,採擷一籃又一籃的甜豌豆花,大啖肥碩的綠醋栗和甘美多汁的赭木莓;還有,還有那些蘋果。她有好多秘密基地和洞穴,在那裏,她可以拿一本書就窩上好幾個小時。
她一向深愛這個地方,在內心深處,她總認為終有一天她會定居此地。蘿拉姑媽也加強了她這種想法。她會短短拋下一兩句話:
應該會有人想在這裏蓋座水園。可能就是你喔。
羅迪呢?他也想在此成家立業的。那,或許是源於對她的感情,他可能隱約意識到,他們兩人共同生活在杭特伯利是個最完美的安排。
他們原本是會在一起的。他們原本現在就能生活在一起,在這裏。如此一來,她也不必匆忙收拾房子出賣,他們會一起重新裝潢,為房子和花園增添美麗的設計,會滿足、喜悅地依偎漫步,是的,喜悅滿足地同在一起如果沒有那位野玫瑰般嬌豔的女孩
羅迪對瑪麗又了解多少呢?他根本對她一無所知!他愛上她,愛上瑪麗的哪一點呢?也許瑪麗是擁有高貴的美德,但是羅迪從何得知呢?你只能說這是老掉牙的故事,是命運的捉弄罷了。
羅迪本人不也承認說那是一種魔力嗎?
也許在他心靈深處並不想要擺脫掉這個魔力?
如果瑪麗死了,說不一定哪一天,羅迪會認為: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現在我終於看清楚了,我和瑪麗之間毫無共同之處
也許他還會惋惜地補充說:她是多麼美呀!
她對他而言最好就是如此。是的,一個唯美的回憶,一個美麗的物事及歡樂的記憶。
如果瑪麗發生什麼事的話,羅迪一定會回到她的身邊。關於這點奧莉隆深信不疑!如果瑪麗發生什麼事
奧莉隆轉動一下側門的把手,從溫暖的陽光裏走進了陰暗的屋子,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這裏使人感到淒涼、陰暗、不祥,她感覺屋子裏似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
奧莉隆沿著門廳走,然後推開通往備餐室的簾門。裏面有股潮味,她推開了窗子讓空氣流通。她把袋子放在桌子,一一取出奶油、麵包,小瓶牛奶。突然她想起來:真是的,我忘記買咖啡了。她看看架子上的罐子有一罐仍剩下一點點茶葉,可是沒有咖啡。呃,算了。奧莉隆想著。
她把兩罐餡料打開,看了一分鐘,然後走出備餐室上樓去了。她直接進入韋爾曼夫人的房間。她先從大型衣櫃開始清理,她打開抽屜,分類、整理,折疊成一小堆、一小堆
瑪麗在門房裏束手無策地四下打量著,她沒想到這裏竟會這麼窄。
此時此刻,童年的回憶突然湧上了她的心頭。媽媽在為她的洋娃娃做漂亮的衣服,父親總是粗魯而易怒,一點也不疼愛自己。是的,他根本就是討厭自己
爸爸在臨死前什麼都沒交代嗎?瑪麗突然問荷普金護士,他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荷普金精神奕奕地說道:
噢,沒有,他臨死前的一個小時就昏迷不醒了。
女孩遲疑地說道:
不管怎麼樣,我應當回來照顧他的,畢竟,他是我的父親。
荷普金有些困窘地回答道:
聽我說,瑪麗,不管他是不是你父親,都別這麼想。現在的小孩根本不關心他們的父母親,而據我所見,父母也不關心兒女。那個在中學教書的藍柏特小姐說這是必然的。她說家庭生活根本是不可行的,小孩子應該由政府照養。或許是吧那照我看來像是一個高級的孤兒院罷了不管怎麼說,如今再去感傷、後悔都是白白浪費力氣。日子總得繼續過下去,這是我們的天職,只是有時也並那麼不容易就是了。
我想你說得對,只是我總覺得,我們父女感情不好,或許是我的責任。瑪麗幽幽地說。
胡說八道!荷普金斷然地說。
這話如雷貫耳,使瑪麗不安的心鎮定了下來,她又提到別的話題。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家具呢?留起來或賣了它們?
我不知道,你說呢?瑪麗猶豫地說。
荷普金護士精明的雙眼遛了一圈,然後說:
有些還堅固可用的,你就自己留著,哪天你在倫敦有個自己的住所再搬進去。垃圾都丟掉。這些椅子還不錯,還有這張桌子。那個衣櫃很堅實,也許款式舊了些,但它們可是桃花心木做的,他們說維多利亞時代的東西還會再流行回來。如果我是你,我會丟掉那個五斗櫃,它太大了,哪裏都不好放,若擺在臥室就佔掉一半的空間。
她們把要丟要留的東西列了張清單。瑪麗說:
塞登律師人很好,他會先撥了一筆錢給我,以便我可以繳學費和給付其他費用。他說錢大概一個月左右就會轉給我。
荷普金護士說:
你現在的工作如何?
我想我會很喜歡它,儘管剛開始時好辛苦,每次回到家時都快累死了。
荷普金不悅地說:
我在聖路克實習時,常以為自己過不下去了,我想自己一定撐不過三年期限,但我還是走過來了。
她們接著整理死者的衣服,然後她們看到一個裝滿文件的錫盒。
看來,這些文件都得查看一下。瑪麗說道。
她們兩人面對面地在桌旁坐下了。
人怎麼總愛留著破爛不丟。護士拿起一疊紙張發著牢騷,剪報、舊信件盡是這些東西!
瑪麗翻開一個文件說道:
這是爸爸和媽媽的結婚證書。一九一九年在聖奧爾本。
結婚許可證,那是舊式的文件,這個村子裏還有好多人使用這種文件。
瑪麗屏息說:護士
怎麼啦?
瑪麗聲音顫抖地說:
難道你沒想到嗎?現在是一九三九年,我二十一歲。而一九一九年時我已經一歲了。這就是說,就是說,爸爸和媽媽是在事後才結婚的。
荷普金皺起眉頭,粗聲說:
這有什麼了不得的呢?都什麼時候了,別自尋煩惱!
我就是會想啊,護士!
荷普金嚴正地說:
好多夫妻都是超過正常時間才去教堂的。我認為只要他們最後結成了夫妻,那別人就管不著。
女孩緩慢地說:
你認為,是不是因為這樣,我父親才不喜歡我?可能當時母親是以此逼婚的?荷普金輕輕咬著嘴唇猶豫地說道:
我想不完全是這樣。護士稍加停頓,好吧,如果你擔心這個的話,那我就把實情告訴你好了傑勒德根本就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瑪麗說:
怪不得了!
或許吧。
瑪麗突然間面紅耳赤起來了。
這對我而言不是件光采的事,但是我覺得很高興!過去我總是為著自己不喜歡父親而感到慚愧。可是如果他根本不是我的父親,那一切就不成問題了。但是你怎麼會知道呢?
傑勒德臨死之前提到這件事,我叫他別說,可是他不管。今天若不是你看到了這張結婚許可證,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
瑪麗緩緩說道:
那誰是我真正的父親呢
荷普金左思右想,遲疑著該不該說。她的嘴張開又閉上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突然,有個人影掠過房間。瑪麗和荷普金轉過去,看見奧莉隆正站在窗戶前。奧莉隆說:
午安!
荷普金護士說:
午安,奧莉隆小姐。很棒的天氣,不是嗎?
呃午安,奧莉隆小姐。瑪麗說。
奧莉隆繼續說:
我做了一些三明治,你們要不要上來吃一點?現在是下午一點鐘,為了一頓午飯走那麼遠的路回家太累了,我準備的食物夠三個人吃的。
荷普金高興地說:
你太體貼了,奧莉隆小姐,沒清理完東西就中途跑回家再跑回來確實很麻煩。我們本來打算今天早晨就把它清完我還一早就先去看望病人可是沒想到會花上這麼多時間。
瑪麗也感激地說道:
謝謝你,奧莉隆小姐,你的心腸真好。
她們三個人朝房屋方向走去。奧莉隆出來時沒關大門。她們穿門進入涼颼颼的門廳時,瑪麗打了個寒顫,奧莉隆敏感地問道:
怎麼了?
噢,沒什麼,只是打個顫而已,從溫暖的地方走進來
奧莉隆低聲說道:
奇怪,今天早晨我也有過同樣的感覺。
荷普金護士笑著高聲說:
噢,少來了,等一下你們就會說這屋子裏鬧鬼了!我可是什麼感覺也沒有。
奧莉隆笑著,領她們走入大門右側的晨室。裏面的窗簾已拉起,窗戶也開著,看起來生氣盎然。
奧莉隆又穿過門廳,從備餐室端來一大盤三明治。她把盤子遞給瑪麗說:
嚐嚐看。
瑪麗拿了一份三明治,奧莉隆站著,看著瑪麗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咬了麵包一口。她屏息有一分鐘之久,然後緩緩舒了一口氣。奧莉隆失神地把盤子托在腰部好一會兒,才發現荷普金正用飢餓的目光瞧著三明治,一下子她臉紅了,趕緊將盤子遞給了荷普金,然後自己也拿了一份。她滿懷抱歉地說:
本來我想煮點咖啡的,可是忘了買。桌上還有些啤酒,有人想喝嗎?
如果我想到帶些茶過來就好了。荷普金悶悶不樂說道。
奧莉隆心不在焉地說:
在櫥櫃的罐子裏還剩一點茶葉。
護士馬上很高興地說:
那我現在就去燒水,牛奶可能沒有了吧?
我有帶來一點。奧莉隆說。
那太好了!荷普金高聲說道,同時急忙走了出去。
剩下兩位女孩獨處了。周圍的氣氛頓時變得有點怪異和緊張,奧莉隆試著想打破僵局。她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問道:
呃,你在倫敦還好嗎?
謝謝你,我很好,我真的很感謝你
奧莉隆突然爆出怪響,那是一種很刺耳的笑聲,很不像她,以致瑪麗不禁驚訝得看向她。
你不需要謝我!
瑪麗尷尬地說:
我的意思不是
她停住了。奧莉隆看著她,目光十分嚴厲,而且十分是的,怪異,瑪麗不禁畏縮起來。她說:
哪裏哪裏不對了嗎?
奧莉隆很快站起來,轉過身去,說道:
有什麼不對?
你你看起來瑪麗喃喃地說。
奧莉隆笑了一下:
我瞪著你看了嗎?很抱歉,當我在想事情時,常常會失神。
荷普金在門口望了進來,高興地說:
我在燒水了。說完又走開了。
奧莉隆突然笑了起來。
寶利在燒水,寶利在燒水,大家有茶喝!你記得我們小時候玩過這個遊戲嗎?
我記得。
我們小時候真可惜,我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了,是不是,瑪麗?
你希望回到兒時嗎?瑪麗問。
是的,是的奧莉隆勉強地說。
她們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奧莉隆小姐,希望你不要認為
瑪麗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奧莉隆細瘦的身體突然僵硬了起來,下巴也揚上去了。
不要認為什麼?奧莉隆冷冷地說。
我我忘記想說什麼了。瑪麗吞吞吐吐地說道。
奧莉隆的身體放鬆下來,好像危機解除了似的。
荷普金端著托盤走進了客廳,上面裝有褐色茶壺、三個茶杯,還有牛奶。她絲毫沒注意到現場低靡的氣氛,高興地說:
茶泡好了!
荷普金把托盤放到奧莉隆面前,但奧莉隆搖搖頭說道:
我不想喝茶。
於是她把托盤推到瑪麗面前。瑪麗倒了兩杯茶。護士心滿意足地長嘆一口氣,說道:
好棒,好濃。
奧莉隆站起來走到窗前,荷普金試著說服她道:
你真的不喝一杯嗎,奧莉隆小姐?會很舒服的。
奧莉隆低語回答說:不了,謝謝你。
荷普金喝完那杯茶,把杯子放在小盤子上說道:
我得去把茶壺從爐子上拿下來,我以為還會需要燒水,所以就放著了。
她衝了出去。奧莉隆從窗邊轉過身子,猛然情懇意切地哀求說:
瑪麗
瑪麗急忙問道:什麼事,奧莉隆小姐?
熱切的神情從奧莉隆的臉上消失了,她的雙唇閤上,懇求的眼神漸漸褪去,剩下的只是一副冰冷的面具。
沒什麼。
屋子裏又籠罩著一股使人透不過氣的沉寂。瑪麗想,怎麼今天什麼事都不對勁?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奧莉隆終於動了,她離開了窗子,把盛過三明治的空盤子放在托盤上。瑪麗立刻站起身來說道:
我來拿吧,奧莉隆小姐。
奧莉隆很快地回答道:
不,你留在這兒吧,我自己來。
奧莉隆拿著托盤走出房間後,回過頭望向站在窗前的瑪麗.傑勒德,她是那般青春洋溢、美麗脫俗
荷普金正在備餐室用手帕擦著臉。看到奧莉隆走進來,她迅速望了她一眼,說:
天哪,這兒好熱。
奧莉隆楞愣地回答道:是呀,備餐室是面朝南的。
荷普金接過了托盤。
我來洗吧,奧莉隆小姐,你好像不大舒服。
噢,我很好。奧莉隆拿起抹布說道:我來擦。
荷普金挽起袖子,拿起水壺往盆裏倒些熱水。奧莉隆看著護士的手腕,順口問道:你被什麼刺到了嗎?
護士笑了。
在門房的玫瑰棚架那裏弄的,等會兒我再把刺挑出來。
門房的玫瑰棚架往事回憶又佔據了奧莉隆的腦海。那次她和羅迪吵架,為玫瑰戰爭各執一方;她和羅迪總是吵吵鬧鬧,可是過後總能言歸於好。啊,多麼美妙、歡樂、幸福的時光。一種厭惡的反嘔向奧莉隆襲來。如今她何竟於此?這仇恨、邪惡的黑暗深淵她的身子晃動一下。我瘋了,簡直是瘋了,她想。
荷普金好奇地看著她。
她看起來奇怪透了,事後荷普金護士這樣回憶說。全然不能自持。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眼睛閃著奇異的光芒。
茶杯和小盤子在水盆裏吭噹作響。奧莉隆從桌子上拿起裝過魚肉餡的空罐子放到水盆,擦乾杯盤,這時她以堅定的口氣說:
我在樓上清理出一些姑媽的衣物。護士,你知道村子裏有誰用得著嗎?
荷普金開心地說:
包在我身上。像帕金森老太太和納莉太太都可以用,還有艾維村那個神智不清的老婆婆。對她們來說,這可都是天賜的寶貝呢。
她和奧莉隆收拾好備餐室後,一起上了樓。韋爾曼夫人的衣物已折疊分類,計有:內衣、洋裝、特殊用途的華麗禮服、天鵝絨喝茶便服,還有一件毛皮大衣。這件大衣,奧莉隆說,她想送給碧夏太太。荷普金護士點頭同意。她注意到韋爾曼夫人的黑貂皮大衣還放在衣櫃裏。奧莉隆小姐大概想拿去改一改再自己穿吧。荷普金想道。她往高腳衣櫃裏看了一眼,心想,不知奧莉隆小姐發現那個簽有路易斯的照片沒?不曉得她會如何處理它。
太好玩了,她想道,奧布萊和我的信竟會同時寄出,從沒碰過這樣的事。她提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我正好也在告訴她史萊特太太的事。
她幫奧莉隆將衣物分好,而且自告奮勇要將它們個別打包,親自分送到那些人家裏。她說:
我可以趁瑪麗去門房整理東西的時候做好,她只剩一盒文件要處理。對了,那女孩現在在哪裏?她下去門房了嗎?
我走的時候她還在晨室奧莉隆答道。
她不可能一直待在那裏,她看看錶,哇,我們在這裏忙了快一個小時了!
她匆忙跑下樓去,奧莉隆跟在後頭,兩人走進晨室。荷普金叫道:好哇,她竟然睡著了。
瑪麗.傑勒德正坐在窗邊的一張扶手椅裏,身子微微往裏陷。她們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像是打鼾、呼吸不順暢似的。
荷普金護士走過去搖她:
起來了,孩子
然後,她突然停住了。她彎下身,拉開瑪麗的一隻眼皮,接著使勁搖晃瑪麗的身體。最後她轉身面向奧莉隆,口氣嚴厲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奧莉隆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生病了嗎?
電話在哪裏?趕快請洛德醫生過來。
奧莉隆說:
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這女孩病了,快死了!
奧莉隆往後倒了一步。
快死了?
荷普金護士說:她中毒了
她的眼睛盯著奧莉隆,滿是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