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很美的葬禮。荷普金護士感傷地說。
奧布萊護士十分贊同荷普金護士的看法,她說:
那還用說,想想那些花!你見過那麼美麗的花朵嗎?百合花紮成的豎琴,配上黃玫瑰做的十字架,太美了!
荷普金護士嘆了口氣,然後在自己的蛋糕上塗了些奶油。這兩個護士正坐在藍雀咖啡館裏。荷普金護士又接著說道:
克里修小姐真大方,她送了我一件很好的禮物,雖然對她而言根本沒這個必要。
她是一位善良大方的女孩。奧布萊誠摯地附和,我憎恨吝嗇的人!
呃,她可是繼承了龐大的遺產。荷普金說。
奧布萊護士說:
我懷疑說到一半她便停住了。
怎樣?荷普金催促道。
實在奇怪,老太太竟然沒有立下遺囑。
荷普金緊接著說道:
是怪啊,每個人生前都應該要立下遺囑!若不這樣做,就免不了會發生不愉快的事。
我猜想,奧布萊護士接下去說,假如她有立遺囑,那麼她會如何分配財產呢?
我只知道一件事,她會留一筆錢給瑪麗瑪麗.傑勒德。荷普金護士很有把握地說。
對,沒錯,你說得對,奧布萊附和,興奮異常:荷普金護士,那晚我不是告訴過你,可憐的老太太怕是撐不久了,醫生努力讓她平靜,而奧莉隆小姐緊握著她姑媽的手,向萬能的上帝發誓,奧布萊護士說,那愛爾蘭人獨具的想像力飛馳起來。她很快就會請律師來,把一切安排妥當。瑪麗!瑪麗!可憐的老太太說。您是指瑪麗.傑勒德嗎?奧莉隆小姐說,而且當場發誓會給瑪麗應得的那一份!
荷普金護士懷疑地問:真的是這樣嗎?
奧葙萊護士堅定地說:
就是這樣。我告訴你,我的看法是,如果老太太生前有立下遺囑,那它的內容一定是百分之百出人意料!誰知道她會不會把所有的財產留給瑪麗.傑勒德!
我不認為她會這樣做,荷普金護士頗為質疑,每個人都會把財產留給血肉至親才是。
血肉至親,是啊,血肉至親喔。奧布萊故弄玄虛地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個愛說閒話的人,我更不會破壞死者的名聲。奧布萊慎重地說。
我同意,禍從口出。荷普金說,裝滿茶壺。
順便問一下,那天你回家後找到那管嗎啡了嗎?奧布萊關心地問。
荷普金護士面有慍色,皺著眉回答說:
沒有,想不通為何會這樣。有可能是這麼回事:我把裝嗎啡的玻璃管放在壁爐的邊緣上了我時常這麼放,而當我關櫥櫃門的時候,玻璃管便掉到裝滿垃圾的垃圾桶裏;而在我離家前,又順手清空了垃圾桶。她停了一下。一定是這樣,我想不出別的可能。
我懂了,一定就是如此。奧布萊護士說道,因為除了在莊園的門廳外,你也不曾讓藥箱離開過你。因此,應該就是你猜的那樣,它已經掉進垃圾場了。
正是。荷普金說,應該沒有別的可能了,對吧?
她幫自己拿了塊粉紅色的蛋糕,說:
應該不會她停了下來。
奧布萊護士馬上點點頭同意,點得有些太快了。她安逸地說: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為這事太過煩心。
荷普金回答:
我沒有煩心
奧莉隆身著黑色孝服,顯得特別年輕、嚴肅。她態度平靜地坐在姑媽書房的大寫字台旁,面前散放著一堆文件。她才剛與女僕及女管家碧夏太太談完話。此刻,輪到瑪麗了。她猶豫地站在門口。
你找我嗎,奧莉隆小姐?瑪麗問。
奧莉隆抬起頭說道:
是的,瑪麗,請過來坐吧。
瑪麗坐在奧莉隆所指的沙發上,沙發略微朝向窗戶,從窗外照進來的燦爛陽光,使瑪麗潔白的皮膚和金黃閃爍的頭髮顯得更加耀眼。奧莉隆為了擋住射照進來的刺眼光線,用手掌輕輕地遮著臉,同時偷瞄著瑪麗。她想:有人可以面對他深惡痛絕的人而不表現出自己的敵意嗎?
奧莉隆用悅耳、辦事的口氣說道:
你可能知道,瑪麗,我姑媽相當喜歡你,並且十分關心你的將來。
瑪麗低聲說道:
韋爾曼夫人一向對我非常好。
奧莉隆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姑媽生前曾經立下遺囑,我知道她一定會把財產分配給很多人。但既然她沒留下遺囑,便由我負責完成她的願望。我詢問過塞登先生,也聽從他的建議,依照僕人服務的年資等等按比例酌贈一些金錢。她停了一下,當然,你算不上是那個階級。
她有點盼望這些話會刺傷對方,但那張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未動。瑪麗沒聽懂那話的背後涵意,而且等著聽後面的宣告。
雖然姑媽臨終前幾乎不能說話,但她還是盡力表達清楚了,她希望能照顧你未來的生活。
瑪麗平靜地說:
她對我太好了。
奧莉隆唐突地說:
為了完成她的遺願,等我正式取得繼承權後,我就立即把兩千英鎊轉到你的戶頭裏,你可以隨意支配這筆錢。
瑪麗雙頰變得更加緋紅,她說:
兩千英鎊?噢,奧莉隆小姐,你實在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奧莉隆的尖聲說道:
我沒有什麼好的,還有,也不必多說什麼了。
瑪麗臉紅了。
你不知道那對我有多大的影響。她喃喃道。
那我很高興。
她遲疑了一下,眼光從瑪麗身上移開,盯向另一邊,然後勉強地問道: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瑪麗毫不遲疑地說道:
有的,我想去學點東西,或許是按摩。荷普金護士建議我去學。
很好,這個想法很實際。我會請塞登先生盡快撥給你一筆錢,如果可能的話,馬上就給你。
你實在是太好、太好了,奧莉隆小姐。瑪麗感激地說道。
我只不過是履行蘿拉姑媽的遺願。奧莉隆簡短地說。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看就談到這兒吧。
這次,話中明顯的遣退之意,刺入了瑪麗敏感的心靈。於是她站起來,小聲地又說了句非常感謝你,奧莉隆小姐,就走出了房間。
奧莉隆一動也不動地坐著,眼睛直望著前方,面無表情。誰也揣測不出,她到底在想什麼。她呆坐良久,良久
最後,奧莉隆站起身來去找羅迪。她發現他在晨室,正站在窗戶前面。他迅速轉過身,她走向他說道:
全部完成了!給碧夏太太五百英鎊,她在這兒好多年了。廚子一百英鎊,兩個女僕各五十英鎊。其他人每人五英鎊。園丁領班史蒂芬二十五英鎊。現在就剩下門房傑勒德了,我還沒想好給他多少。有點棘手。也許給他一筆錢做為養老金之用吧。
她稍加停頓,又繼續說道:
我給瑪麗兩千英鎊,我想姑媽也會同意這樣做的,你認為呢?我覺得這個數目可以。
羅迪避開她的目光回答說:
是的,你做得很好,奧莉隆,你辦事一向分寸拿捏得很好。
他又轉向窗外。奧莉隆屏住了呼吸,然後她急促地說起話來,連珠炮似的滔滔不絕:
還有一件事,羅迪。我認為你也該得到一份,這樣做才算公平。
他轉過身來,滿臉怒氣。她急忙說道:
不,聽好,羅迪,這純粹是公平與否的問題。那些錢是你伯伯的,他把它留給他的妻子,但當然他認為它最後一定會交到你手上。蘿拉姑媽一定也是這麼想。我從她許多次談話中,知道她有這個意思。如果我拿她那一份,那你也該拿你伯伯那一份,這樣才對。我不想有搶了你的感覺就為了姑媽害怕立下遺囑。你一定要明白我的用心!
羅迪柔和狹長的臉龐變得蒼白,他悻悻然地說:
我的天,奧莉隆,你就是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混帳,你真真認為我會拿你那些錢?
我不是施捨給你,我只是力求公平。
羅迪叫道:
我不要你的錢!
它們不是我的!
依照法律,那些錢全數歸你,這就是事實!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每件事都分的那麼清楚!你的任何一分錢我都不要,我並不需要你的賞賜。
羅迪!
他冷靜下來。
請原諒我,親愛的,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現在我心裏亂極了,好茫然
可憐的羅迪
他又轉身回去,玩著百葉窗板,然後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知道瑪麗準備做什麼嗎?
聽她說,想要去學按摩。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奧莉隆打起精神,仰起頭,堅定而迅速地說道:
羅迪,我要你仔細聽我說。
他轉向她,有點吃驚。
說吧,奧莉隆。
我要請你聽從我的勸告。
什麼勸告?
你最近工作不會特別忙吧?可以隨時休個假?
是啊!
那就去度個假吧,羅迪,你出國去,玩個三個月,自己去。雖然你認為你愛瑪麗也許你真的是,然而現在和她談這個卻不是時候,你自己也很清楚。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你現在是個自由的人,出國去玩吧,等三個月結束,你再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做出你的決定。到時你就會知道你是真心愛著瑪麗,或者只是一時的迷惑。如果確認自己實在愛著瑪麗,那麼你就回來對她說,你堅定地確認自己是愛她的。或許到那時,她會比較聽得進你的話。
羅迪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雙手。
你人真好,奧莉隆!你的頭腦如此清醒,心地如此無私,沒有絲毫的妒怨及壞心眼。你想像不到我是如何地欽佩著你。我就聽你的,到國外去走走,拋開一切,弄清楚我是真的患了癡心病,還只是鬧了一場笑話。噢,奧莉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比我好上何止千百倍。親愛的,你這麼善良,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
他一時感情激動,親吻了她的面頰,隨後跑出了客廳。或許他沒有回頭看到奧莉隆臉上的表情是比較好的。
兩天後,瑪麗告訴荷普金護士她的美好未來。這個深諳人情世故的女人熱情地祝賀她說:
瑪麗,這是個天大的幸運。她說。老太太對你可能有很好的安排,但除非事情拍板叫定了,否則還是別高興得太早。很可能你什麼也得不到。
奧莉隆小姐說,韋爾曼夫人過世那晚曾告訴她,要她幫助我。
荷普金動動鼻翼說:
或許是吧。但事過境遷,這件事可能早被忘記了!親屬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我所看見過的事告訴你。當人們過世時,總說他們的兒女一定會完成他們的遺願,但十分之九那些好兒女們總會找到很好的理由推卻,人總歸是人。如果沒有法律的約束,沒有人會願意把財富分出去的!不過我告訴你,瑪麗,你還是很幸運,因為奧莉隆小姐是最正直的了。
但是我還是感覺,瑪麗若有所思地說道,她不太喜歡我。
這是當然的了。荷普金直率地說道,別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瑪麗,羅迪先生迷上你有一陣子了。
瑪麗的臉一下脹紅了。
荷普金繼續說道:
我看他陷得蠻深的,突然這麼一下迷上你。那麼你對他呢,小女孩,你對他有感覺嗎?
瑪麗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我不知道,我不覺得特別喜歡他。不過,他當然是很好的人。
他也不是我的理想情人類型。他是那種講究細節、神經質的男人,愛挑剔食物什麼的。男人並不是每個時候都善解人意的。別太急了,瑪麗,以你的條件,你絕對可以挑選自己的最愛。奧布萊護士那天告訴我說,你應該去演電影。我聽說他們喜歡金髮的女孩。
瑪麗皺著眉回答:
我應當怎麼面對我爸爸?他認為我應該分他一部份的錢。
荷普金斷然地回答道:
別傻了,瑪麗。韋爾曼夫人才不會想給他那些錢。依我看,假如不是因為你,多年前他早就失去這份工作了。懶惰的男人,永遠都沒長進!
說起來很奇怪,女孩思索著說道,韋爾曼夫人這麼有錢,卻始終未曾立下遺囑分配自己的財產。
荷普金斯只是搖著頭說:
很多人都是這樣,真讓人想不通,總是能拖就拖。
在我看來是十足的不智!
荷普金眨了下眼睛說道:
瑪麗,你自己寫了遺囑嗎?
瑪麗詫異地瞪著她說道:
噢,沒有。
再不久你就滿二十一歲了。
但是,我我沒什麼東西可以留下的不過,我現在大概有了。
荷普金尖聲說道:
你當然有,而且算是一筆小小的財富呢。
噢,嗯,但還不急
護士嚴厲而帶著責備的口吻說:
你看看你,就和其他人一樣!不能仗著現在年輕健康,就以為自己不會在過馬路時被公車、遊覽車或什麼的撞到。
瑪麗笑了。
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寫遺囑呢。
那很簡單,你可以到郵局拿一份格式,我們現在就去。
他們在荷普金家裏的一張桌子上攤開了遺囑範本,並且認真研究著重要條文。荷普金護士相當樂在其中。
瑪麗問道:
如果我沒立遺囑,那麼誰會得到這筆錢呢?
可能是你的父親。
瑪麗快聲說:
他得不到的。我寧願留給我在紐西蘭的姨媽。
荷普金雀躍地說:
留給你父親也沒有用,我看他也活不久了。
瑪麗聽荷普金這麼說大概不下一百遍了,所以已經沒感覺了。
但我不記得我姨媽的住址了,好幾年沒有她的音訊。
這倒沒什麼關係。荷普金安慰她說。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她叫瑪麗,瑪麗.賴利。
這不就得了,你就在遺囑上註明,你把所有的財產留給瑪麗.賴利,也就是生前設籍曼登佛德杭特伯利莊的伊莉莎.傑勒德之妹。
瑪麗俯身在遺囑上寫起來。當她寫到最後,突然打了一個冷顫。有個身影,遮住了陽光。她抬起頭,發現奧莉隆正站在窗外往裏看。奧莉隆問道:
你們在做什麼?
荷普金笑著回答說:
她正在立遺囑。
立遺囑?
奧莉隆突然間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很奇怪,近似歇斯底里般地狂笑。她問道:
你在立自己的遺囑啊,瑪麗?好笑,真是好笑
奧莉隆笑著轉身離開,沿著街道走去。
荷普金護士說:
你看到了沒?她是怎麼了?
奧莉隆仍笑著,走了幾步,突然有人從後面抓住她的手臂,她猛然停住腳步轉過身去。洛德醫生微微皺著眉,直視著她。
你在笑什麼?醫生不客氣地問道。
奧莉隆說:
我我也不知道。
這是什麼傻話!
奧莉隆脹紅了臉,回答說:
我大概是有點神經緊張什麼的。我剛才朝荷普金護士的屋子裏看了一眼,發現瑪麗在寫遺囑,不知為了什麼,這件事令我覺得好笑!
不知為了什麼?洛德馬上問道。
好糗,我說了,我有點神經緊張。
那我開個藥給你。
唯藥是用,是不是?奧莉隆犀利地說道。
洛德放鬆地笑道:
其實沒用,我承認。但既然人家不願意對我吐露心事,我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我真的沒有什麼事。
你有很多心事。洛德平靜地說。
或許是我心中累積了許多壓力吧。
他說:
我知道你心中壓抑了許多事,但我不是指這個。他停了一下。你你還會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嗎?
我明天就離開了。
你不想住在這裏?
奧莉隆搖搖頭:
是啊,從沒想過。其實若有人出了好價錢,也許也許我會賣了這裏。
洛德輕聲說道:
這樣啊
我得回去了。
她說著,直直伸出手。洛德握住沒有立刻放開。他認真慎重地問道:
奧莉隆小姐,請你告訴我,你剛才在笑的時候,到底腦子裏在想什麼?
奧莉隆猛然抽回手說:
你以為我會在想什麼?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他的臉色沉重且不悅。
奧莉隆不耐煩地說:
我只不過是感到很好笑,就這樣而已!
你是指瑪麗立遺囑這件事嗎?為什麼呢?這是相當明智的做法,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當然啦,有時它也會製造麻煩!
奧莉隆煩躁地說:
當然,每個人都應該預立遺囑,我不反對。
像韋爾曼夫人就應該預先立好遺囑。洛德醫生說。的確。
奧莉隆心有所感地回答,臉發紅了。
洛德醫生突然問道:
那你呢?
我?
你剛才不是說,每個人都應該先立好遺囑嗎?你也立了嗎?
她看了醫生一會兒,接著大笑起來。
真是怪了!女孩說道。沒有,我從沒考慮過這種事!我簡直就像蘿拉姑媽一樣。不過,醫生,我回去後會馬上寫信給塞登先生辦這件事。
非常明智。洛德說道。
奧莉隆坐在書房裏,看了一遍自己剛剛寫好的信。
敬愛的塞登先生,你可以為我擬一份遺囑並寄給我簽名嗎?我的遺囑內容很簡單,我要把我所有的財產毫無條件地留給羅迪.韋爾曼。
衷心感謝你的奧莉隆.克里修
奧莉隆看了一下時鐘,郵差馬上就要來了。她打開抽屜,記起郵票早上剛用完了。但她印象中好像臥室裏還有幾張。她上樓去拿。當她手裏拿著郵票回到書房時,羅迪正站在窗旁。他說:
我們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了。心愛的杭特伯利老莊園,我們曾在這兒度過許多美好的時光。
我打算賣掉這個莊園,你介意嗎?
不,不!這麼處理最好。
之後雙方都沉默不語。奧莉隆把信拿起,再看一遍以確認無誤,然後放進信封,封好了口,貼上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