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叫醒奧莉隆的不是女僕,而是管家碧夏太太,她身穿瑟瑟作響的老式黑衣,滿臉淚痕地說:
噢,奧莉隆小姐,她死了
你說什麼?
奧莉隆坐直起來。
你親愛的姑媽,韋爾曼太太,我善良的女主人,昨晚在睡夢中死了。
蘿拉姑媽?死了?
奧莉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碧夏太太放聲哭了起來:
想想看有多少年,我在這兒已經十八年了!實在沒想到結果會是如此
奧莉隆緩慢地說:
那麼,我姑媽是在睡夢中死去的囉?走得很安詳這真是上帝的恩典。
碧夏太太又傷心地大哭起來:
死得這麼突然,醫生昨天還說他今天一早就來,一切就跟往常一樣
奧莉隆打斷了碧夏太太的話:
不能說是突然,畢竟她已經病了好一段時間了,我倒是感謝老天,如此一來她就不用再受苦了。
碧夏太太流著淚說那倒是真的值得感謝。她說:誰去通知羅迪先生?
我去。奧莉隆說。
奧莉隆披上睡袍走到羅迪的房間門口敲門。他回答:
請進。
她進去了。
蘿拉姑媽死了,羅迪。她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羅迪坐起身來,嘆了口氣說道:
可憐的嬸嬸!感謝上帝。如果一直維持昨天那種狀態苟延殘喘下去,那就太令人不忍心了。
奧莉隆生硬地說:
我不知道你昨天有進去看她。
羅迪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道:
說真的,奧莉隆,那時我真的深感恐懼,怕會臨場脫逃。我是昨天晚上進去嬸播房間的,那個胖胖的護士正好為了什麼事走出房間她手裏拿著一個熱水瓶下樓我便溜了進去,因此她不知道我去過。我進去看了嬸嬸一眼,就又聽到護士上樓的腳步聲,所以我悄悄地離開了。她的樣子很可怕。
是的。奧莉隆點點頭。
她一定十分痛恨自己變成那個樣子,絕對一刻都無法忍受。
沒錯。
羅迪說:
太妙了,我們兩個的看法總是那麼一致。
奧莉隆低聲說:是呀。
此刻你一定和我一樣,深深感謝上帝終於讓她完全解脫了
奧莉隆默默地點點頭。
怎麼了,荷普金護士?你在找什麼東西?奧布萊護士問道。
荷普金護士紅著臉在藥箱裏翻來翻去,昨天晚上她把這個藥箱忘在門廳裏了。
真是惱人,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真難想像!
發生什麼事了?
荷普金護士不解地回答道:
就是那個患惡性腫瘤的伊莉莎.賴金啦,每天早晚我都要幫她注射嗎啡。昨天晚上我到這兒來之前,轉到她那兒用舊玻璃管裏剩下的嗎啡為她打了最後一劑。但我可以發誓,當時我還有一根新玻璃管放在藥箱裏。
你再找找看,這些玻璃管體積都很小。
荷普金護士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藥箱裏的東西。
沒有,沒有在裏面,我一定是把它忘在家裏的櫥櫃裏了。說真的,我還是相信我的記憶力!我發誓我有把它帶在身邊。
你在來這兒的途中,是不是曾隨手把藥箱放在別的地方?
絕對沒有!荷普金護士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吧,親愛的,這沒影響吧?
哦,當然,我唯一放過藥箱的地方就是這個門廳,而這裏的人是不會幹順手牽羊這種事的。但是我還是很懊惱;何況我還得走很遠的路回家一趟,然後再走回來。
奧布萊護士說道:
你昨天已經忙了一晚了,白天不要再過於勞累。可憐的韋爾曼夫人,我本來就想她應該不會拖太久的。
我也是這樣想,但是我敢說,醫生一定感覺到很意外。
奧布萊護士不太高興地說道:他對自己的病人總要抱著希望嘛。
荷普金護士在離開前說道:
洛德醫生還年輕,他的經驗沒有我們豐富。
護士沉重地說完,就隨手關上門走了。
洛德醫生無法置信地挑高眉毛,幾乎直達髮際。他訝異地說:
所以,她就在睡夢中死了,啊?
是的,醫生。
奧布萊護士很想衝口稟報細節,但她仍嚴守紀律地等待著。
睡夢中?
醫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突然喊了一聲:
拿點開水來!
奧布萊護士嚇了一跳,也很困惑。然而她受過專業的訓練,她知道現在不是提問題的時候。如果一個醫生指示她去取來鱷魚皮,她也只能低聲乖乖地說:是的,醫生。然後順從地去處理這個指示。
羅迪.韋爾曼問:
你的意思是說,我嬸嬸死前並沒有預立遺囑她從未立下遺囑?
塞登先生細心地擦拭著鏡片,肯定地說道:
就是這樣。
但這太奇怪了!
律師不同意地咳了一聲說道:
這件事沒什麼奇怪的,常常發生這種事,說穿了,就是迷信做祟罷了。人們總是以為自己還能活很久,何必沒事立個遺囑,萬一一語成讖怎麼辦?這觀念很不理性,但很多人就是這麼想!
難道你不曾不曾勸她,呃,立個遺囑?羅迪說。
塞登先生說:
常常。
那她都怎麼說?
通常她都說時間還多著呢,她還沒打算要死。她心中尚未決定要如何處理自己的財產。
可是,在第一次發病以後奧莉隆插話說道。
塞登搖搖頭:
哦,更糟,病情惡化後,她連聽都不想聽。
這不是很怪嗎?羅迪說。
哦,不會,這很正常,她的病弱讓她更加神經質。塞登又說。
但她老說想一死了之
塞登先生擦擦眼鏡,說道:
哦,親愛的奧莉隆小姐,人類的心智結構是很奧妙的。韋爾曼夫人或許真的想一死解脫,但心中卻不時抱著完全復原的渴望。就是基於這種渴望,她更會把立遺囑看作是不吉利的事。與其說她不想立遺囑,倒不如說她是想無限期的拖延下去罷了。你應該知道。
塞登先生突然親切地向羅迪說道,
一個人非處理那些討厭或不敢面對的事情時,會這麼拖延吧?
羅迪的臉紅了,他喃喃說道:
是,我我是的,你說得沒錯,我懂你的意思。
是呀,塞登先生說,韋爾曼夫人總想著要立個遺囑,但每個明天永遠比今天適合。她總覺得時間還很多。
奧莉隆若有所思地說道:
所以,姑媽昨天晚上才那樣不安,那麼急於派人快些把你找來
一定是如此。律師說。
羅迪不解地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你說的是韋爾曼夫人的遺產嗎?塞登咳了一聲,既然她沒留下遺囑就死了,那麼她所有的財產,應由她的近親來繼承,也就是奧莉隆小姐。
奧莉隆繼續說道:全部給我?
國家還要抽稅。塞登律師解釋道。
財產中沒有不動產和基金,全由韋爾曼夫人自由支配,而這些金錢全數由奧莉隆小姐繼承,恐怕得付上一大筆遺產稅,但剩下的仍是一筆為數可觀的財產。我建議你投資在一些績優股上。塞登最後說道。
可是,羅迪奧莉隆開口說道。
律師抱歉地咳了一聲說道:
羅迪先生只是韋爾曼夫人丈夫的侄子,並沒有血緣關係。
沒錯。羅迪說。
奧莉隆緩慢地說道:
當然,誰繼承都沒關係,反正我們已經準備要結婚了。她並沒有看向羅迪。
塞登先生說:
正是。他說得很快。
塞登先生走後,奧莉隆說:
這沒有關係吧?是嗎,羅迪?奧莉隆幾近懇求地問。
塞登先生這時已經離開了,羅迪的臉緊張的扭曲著。他說:
本來就該是你的,你拿才是對的。老天,奧莉隆,千萬別認為我會懷恨,我才不稀罕那些錢!
奧莉隆口氣中隱含著不安:
我們在倫敦的時候談過,誰繼承這筆錢都無所謂,因為,因為我們就要結婚
他沒有回答。她追問道:
你不記得這件事了嗎?
記得。他說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臉色蒼白,悶悶不樂,嘴唇痛苦地撇成一線。奧莉隆突然勇敢地昂起頭來:
沒有關係,假如我們結婚的話可是,我們會嗎,羅迪?
我們會什麼?
我們會結婚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羅迪很冷淡,甚至有些生氣,那是當然了,奧莉隆,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了
奧莉隆叫道:
噢,羅迪,難道你不能坦誠一點嗎?
羅迪畏縮起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他壓抑地說。
我知道。奧莉隆喃喃自語。
羅迪很快地說:
也許是我不喜歡靠妻子的錢來生活。
奧莉隆的臉色轉白了,她說:
問題不在這兒,還有別的理由她突然不做聲,又再說道:是因為瑪麗,對嗎?
羅迪心慌意亂地低聲說:
好像是的,不過,你怎麼猜到的?
奧莉隆噘著嘴,怪怪地笑道:
這不難猜從每一次你看她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了。
一剎那,他慌亂了起來。
噢,奧莉隆,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想我是瘋了。那一天我第一次在樹林裏看到瑪麗,看到她的臉周圍的一切彷彿上下顛倒了似的,你不會了解的
我能夠了解,繼續說。
羅迪無助地說:
請你相信,我並不想去愛她我和你在一起非常快樂!噢,親愛的奧莉隆,我是個卑鄙的男人,居然還對你說這些
別胡說了,繼續,都告訴我。
他激動地說:
你是如此完美,跟你談話總是獲益良多,我是那麼喜歡你,奧莉隆!這點你一定要相信我。愛上瑪麗,那純粹是鬼迷了心竅,它顛覆了所有的事,它顛覆了我對生活的信念,我對事物的品味,我它顛覆了我原本秩序井然的世界
奧莉隆平和地說道:
愛情,本來就是非理性的
羅迪可憐地說道:
是啊
奧莉隆聲音顫抖地問道:你對瑪麗說過什麼了嗎?
今天早晨,我沒頭沒腦,像個傻瓜
哦?
當然,瑪麗馬上要我閉嘴。她嚇壞了,因為蘿拉嬸嬸和你
奧莉隆從手上摘下訂婚鑽戒,說道:
我想,你還是把它拿回去好了,羅迪。
羅迪接過戒指,避開奧莉隆的視線,低聲說:
奧莉隆,你不知道我覺得自己有多卑鄙。
奧莉隆仍然平靜地說:
你想瑪麗會嫁給你嗎?
羅迪搖了搖頭說:
我不知道,現在當然不可能,她還不怎麼喜歡我;不過,也許以後會漸漸
我想你說的對。你要給她一點時間,暫時先不要和她見面然後,再重新試試。
奧莉隆,親愛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他感動地突然拉起奧莉隆的手吻了一下,你知道嗎,奧莉隆,我真的是愛你的,至今一點也沒有減少!有時候我覺得瑪麗像是夢中的幻影,我真希望可以快點從夢中醒來,然後發現她並不存在
奧莉隆說:假如她不存在
羅迪突然感性地說:
有時我真的希望她不存在你和我,只屬於彼此。我們確是彼此相屬,對不對?
哦,是的我們彼此相屬。
除非,她想,瑪麗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