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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逆徒授首

多情劍客無情劍上 古龍 7455 2023-02-05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你的運氣不錯,被他毒死的人實在不好看!   其實無論被誰毒死的人都不會好看的。   心樹甚麼都沒有說。   李尋歡閉起眼睛,緩緩道:多年前,我曾經看到一個被他毒死的人,那人中毒才不過片刻,全身已經發黑,我出去打個轉,再回去一看,那人身上的肉已全都不見了,已變成了一副骷髏漆黑的骷髏!   心樹凝視心眉的屍身,嘁聲道:但現在二師兄中毒已有好幾天了   李尋歡霍然張開眼睛,道:不錯,他中毒已有數日,卻還沒有發生那種可怕的變化,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心樹搖了搖頭。   李尋歡一字字道:這只因他又中了另外一種極厲害的毒!   心樹道:你你是說|   李尋歡道:他雖中了極樂童子的五毒水晶,但中的毒並不深,再被他以內力逼住,所以他直到回來後毒性還未發作。

  心樹道:正是如此。   李尋歡道:那兇手為了怕他說出秘密,一心想他快些死,生怕他中的毒還不夠深,就另給他服了一種極厲害的毒藥。   心樹道:殺人的法子很多,他為什麼還是要用毒?   李尋歡道:只因無論用什麼法子殺人,都難免留下痕跡,大家既已都知道心眉大師中了毒,他只有再用下毒這法子,才能避免別人的疑心。   心樹嘆道:不錯,這樣做人人都認為二師兄必是被極樂童子毒死的,再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了。   李尋歡冷冷道:此人行事,雖然老謀深算,只可惜還是忘了一件事。   心樹道:什麼事?   李尋歡道:他忘了毒性必相剋,就因為他們下的毒既烈又重,剋住了五毒水晶之毒,所以心眉大師的遺蛻到現在還未有那種可怕的變化!

  心樹沉思了半晌,才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不過那下毒的人是誰,你我還不知道。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心眉大師回來以後,可曾服用過什麼?   心樹道:只吃過一碗藥。   李尋歡道:是誰餵他吃藥的?   心樹道:藥是七師弟心鑒配的,但餵他吃藥的人,卻是四師兄心燭,和六師弟心燈。   他長長嘆了口氣,黯然接著道:所以這三個人都有下毒的機會。   李尋歡緩緩道:世上的毒藥大致可分為二類,第一類毒藥雖然無色無味,卻可令中毒的人死得很慘,叫別人看了害怕,只因這類毒不但要取人性命,還有要向人示威之意。   心樹道:那五毒水晶自然是屬於這一類的毒藥了。   李尋歡道:正是。

  他接著道:第二類毒,也許並非無色無味,但卻可令被毒死的人死後全無異狀,甚至叫別人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心樹道:你說那兇手用的就是這種毒?   李尋歡點了點頭,嘆道:就因為兩種毒性迥異,是以才會互相剋制,那第一類毒雖可怕,這第二類毒卻更陰毒,江湖中能用這類毒的人並不多。   他目光炯炯,盯著心樹道:少林門下,善於用毒的人有幾個?   心樹深深吸了口氣道:這   李尋歡道:少林寺領袖江湖,武林正宗,少林弟子也以此為榮,絕不會有人肯去學這種下五門的手段,是麼?   心樹斷然道:少林七十二絕藝中,絕沒有這毒字!   李尋歡道:心燭大師和心燈大師   心樹搶著道:四師兄九歲時便已落髮,六師弟更在襁褓中便已入了佛門,他兩人這一生中祇怕還未見過毒藥!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下毒的人是誰呢?   心樹聳然道:你難道說的是七師弟心鑒?   李尋歡不再說話。   心鑒大師乃是半路出家,帶藝投師的。未入少林前,人稱七巧書生,正是位下毒的大行家!   心樹沉默了許久,緩緩抬起了頭,凝視著李尋歡。   李尋歡也正在凝視著他。      小亭中擺著一局棋。   百曉生正輕輕地敲著棋子,一片片積雪燈花般隨著他的敲棋聲落下,又落在無邊無際的積雪中。   夜半待客客不至,閑敲棋子落燈花。   這境界是多麼悠閒,多麼瀟灑,但現在,天地間都似充滿蕭殺之氣,每個人的臉色更重於天色。   心湖大師,心燭,心燈,心鑒,也都在這裏。   阿飛蜷伏在小亭的圓柱下,連頭都無力抬起。

  心湖大師望著他,雙眉一直未展,緩緩道:你看李尋歡會不會出來?   百曉生笑了笑,道:毫無疑問。   心湖大師道:他這種人難道還會為了朋友而犧牲自己?   百曉生微笑道:這就叫盜亦有道。   心湖大師長長嘆了一聲,道:但願如此   他的聲音忽然中斷,就像是忽然被凍結在寒風裏。   他已瞧見了心樹。   心樹已走入了這院子,卻只有一個人。   心湖搶先迎了上去,道:你可安好?   他不問別的,先問心樹之安好,畢竟不愧為少林掌門。   心樹合什道:多謝師兄關切,弟子僥倖逃過了這一劫。   心鑒也趕了過來,厲聲道:李尋歡呢?   心樹淡淡道:他取經去了。   心鑒道:取經?取什麼經?

  心樹道:藏經閣內失竊的經。   心鑒嘴角一陣牽動,冷笑道:盜經的人果然是他!師兄你怎地放心讓他去?   心樹道:只因盜經的人並不是他!   他目光逼視著心鑒,沉聲道:盜經的人就是謀害二師兄的兇手,因為二師兄已發現了這人的秘密,他只有將二師兄殺死滅口,但這人卻並非李尋歡!   心鑒道:不是李尋歡是誰?   心樹目中寒光暴射,厲聲道:是你!   心鑒的嘴角又一陣牽動,臉色卻沉了下來,冷冷道:五師兄怎會說出這種話來,我倒真有些不懂了。   心樹冷冷道:你不懂還有誰懂?   心鑒轉向心湖大師,躬身道:這件事還是請大師兄裁奪,弟子無話可說。   心燭、心燈、百曉生早已聽得聳然動容。

  心湖大師也不禁變色道:二師弟明明是遭了李尋歡之毒手,你為何要為他洗脫?   百曉生悠悠道:若是在下記得不錯,心樹師兄與李尋歡好像還是同榜的進士。   心鑒冷冷道:五師兄祇怕也中了李尋歡的毒了。   心樹根本不理他們,沉聲道:真正令二師兄致命的毒藥,並非極樂童子的五毒水晶   心鑒搶著道:師兄你又怎會知道的?   心樹冷笑道:你以為你做的事真的人不知、鬼不覺?你莫非已忘了二師兄臨死前還有這本東西留下來?   他的手一揚,手裏拿著的正是心眉大師之讀經扎記。   心湖大師皺眉道:這又是什麼?   心樹道:二師兄臨行之前,已發現了那盜經的叛徒,只是他心存仁厚,未經證實前,還不願披露這叛徒的姓名,只不過卻已將之寫在他這本讀經扎記上,以防萬一他若有不測,也好留作證據。

  心湖大師動容道:真有此事?   心鑒搶著道:這上面若真有我的名字,我就甘願   心樹冷笑道:你甘願怎樣?你雖已將最後一頁撕下了,又怎知二師兄沒有記在另一頁上?   心鑒身子一震,忽然伏倒在地,顫聲道:五師兄竟勾結外人,令弟子身遭不白之冤,求大師兄明鑒。   心湖大師沉吟著,目光向百曉生望了過去。   百曉生緩緩道:白紙上寫的雖是黑字,但這字卻是人人都可寫的。   心鑒道:不錯,就算二師兄這本讀經扎記寫著我的名字,但卻也未必是二師兄自己寫的。   百曉生淡淡道:據我所知,小李探花文武雙全,朝蘇顏柳,蘭庭魏碑,名家的字,他都曾下過功夫臨摹。   心鑒道:不錯,他若要學一個人的筆跡,自然容易得很。

  心湖大師沉下了臉,瞪著心樹道:你平時素來謹慎,這次怎地也疏忽起來?   心樹神色不變,道:師兄若認為這證據不夠,還有個證據。   心湖大師道:你且說出來。   心樹道:本來藏在二師兄房中的那部達摩易筋經,也已失竊了。   心湖大師動容道:哦?   心樹道:李探花算準這部經必定還未來得及送走,必定還藏在心鑒房裏,是以弟子已令值日的一塵和一茵監視著他一起取經去了。   心鑒忽然跳了起來,大呼道:師兄切莫聽他的,他倒真是想栽贓!   他嘴裏狂呼著,人已衝了出去。   心湖大師皺了皺眉,袍袖一展,人也隨之掠起,但卻並沒有阻止他,只是不即不離地跟在他身後。   心鑒身形起落間,已掠回他自己的禪房。

  門果然已開了。   心鑒衝了進去,一掌劈開了木櫃,木櫃竟有夾層。   易筋經果然就在那裏。   心鑒厲聲道:這部經本在二師兄房中,他們故意放在這裏為的就是要栽贓,但這種栽贓的法子,幾百年前已有人用過了,大師兄神目如電,怎會被你們這種宵小們所欺!   直等他說完了,心樹才冷冷道:就算我們是栽贓,但你又怎知我們會將這部經放在這木櫃裏?你為何不到別處去找?一進來就直奔這木櫃?   心鑒驟然怔住了,滿頭汗出如雨。   心樹長長吐出了口氣,道:李探花早已算準只有用這法子,才可令他不打自招的。   只聽一人微笑道:但我這法子實在也用得很冒險,他自己若不上當,那就誰也無法令他招認了!   笑聲中,李尋歡已忽然出現。   心湖大師長長嘆了口氣,合什為禮。   李尋歡微微含笑,抱拳一揖。   這一揖一禮中已包含了許多話,別的已不必再說了。   心鑒一步步地後退,但心燭和心燈已阻住了他的去路,兩人俱是面色凝重,峙立如嶽。   心湖大師黯然道:單鶚,少林待你不薄,你為何今日做出這種事來?   單鶚正是心鑒的俗名,心湖如此喚他,無異已將之逐出門牆,不再承認他是少林佛門弟子。   單鶚汗出如漿,顫聲道:弟子弟子知錯了。   他忽然撲倒在地,道:但弟子也是受了他人指使,被他人所誘,才會一時糊塗。   心湖大師厲聲道:你受了誰的指使?   百曉生忽然道:指使他的人,我倒可猜出一二。   心湖大師道:先生指教。   百曉生笑了笑,道:就是他!   大家不由自主,一齊隨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但卻什麼也沒有瞧見,窗外竹草簌簌,風又漸漸大了。   回過頭時,心湖大師的面色已變。   百曉生的手,已按在他背後,鐵指如鉤,已扣住了他秉風、天庭、附分、魄戶,四處大穴!   心樹的面色也變了,駭然道:指使他的人原來是你!   百曉生微笑道:在下只不過想借貴寺的藏經一閱而已,誰知道各位竟如此小氣!   心湖大師長嘆道:我與你數十年相交,不想你竟如此待我?   百曉生居然也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如此對你的,怎奈單鶚定要拖我下水,我若不出手救他,他怎會放過我。   心湖大師道:只可惜誰也救不了他了!   單鶚早已躍起,一手抄起了那部易筋經,獰笑道:不錯,誰也救不了我,只有你才救得了我,現在我就要你送我們下山你們若還要你們的掌門人活著,最好誰也莫要妄動!   心樹等人雖然氣得全身發抖,但卻誰也不敢出手。   心湖大師叱道:你們若以少林為重,就莫要管我!還不動手拿下這叛徒!   百曉生微笑道:你無論怎麼說,他們也不會拿你的性命來開玩笑的,少林派掌門人的一條命比別人一千條命還要值錢得多。   多字出口,他臉上的笑容也凍結住了!   刀光一閃!   小李飛刀已出手!   刀已飛入他的咽喉!   沒有人看到小李飛刀是如何出手的!   百曉生一直以心湖大師為盾牌,他的咽喉就在心湖的咽喉旁,他的咽喉僅僅露出了一小半。   他的咽喉隨時可避在心湖的咽喉之後。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敢出手。   但刀光一閃,比閃電更快的一閃,小李的飛刀已在他咽喉!   心樹、心燭、心燈,立刻搶過去,護住了心湖。   百曉生的雙眼怒凸,瞪著李尋歡,臉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動,充滿了驚懼、懷疑和不信   他似乎死也不相信李尋歡的飛刀會刺入他的咽喉。   他的嘴唇還在動,喉嚨裏格格作響,雖然說不出話來,可是看他的嘴唇在動,已可看出他想說什麼。   我錯了我錯了   不錯,百曉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有一件事弄錯了。   小李飛刀比他想像中還要快得多!   百曉生倒了下去。   李尋歡嘆了口氣,喃喃道:百曉生作兵器譜,品評天下兵器,可稱武林智者,誰知到頭來還是難免死在自己所品評的兵器之下。   心湖大師再次合什為禮,滿臉愧色,道:老僧也錯了。   他面上忽又變色,失聲道:那叛徒呢?   單鶚竟趁著方才那一瞬息的混亂逃了出去。   像單鶚這種人,是永遠不會錯過機會的,他不但反應快,身法也快,兩個起落,已掠出院子。   少林門下還不知道這件事,縱然看到他,也絕不會攔阻,何況這是首座大師的居座,少林弟子根本不敢隨意闖入。   他掠過那小亭時,阿飛正在掙扎著爬起來百曉生和單鶚點穴的手法雖重,但也還是有失效的時候。   單鶚瞧見了他,目中立刻露出了凶光,他竟要將滿心的怨毒全發洩在阿飛身上,身形一折,嗖的掠過去。   阿飛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哪有力氣抵擋。   要殺這麼樣的一個人,自然用不著費什麼功夫。   單鶚什麼話也沒有說,鐵拳已擊出,少林神拳名震天下,單鶚投入少林十餘年,功夫並沒有白練。   這一拳神充氣足,招重力猛,要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單鶚早已算準殺了他之後再逃也來得及。   誰知就在這時,阿飛的手也突然刺出。   他的手後發,卻先至!   單鶚只覺自己的咽喉驟然一陣冰涼,冰涼中帶著刺痛,呼吸也驟然停頓,就彷彿被一隻魔手扼住!   他面上的肌肉也扭曲起來,也充滿了恐懼和不信這少年出手之快,他早已知道的。   但少年卻又是用什麼刺入他咽喉的呢?   這答案他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單鶚也倒了下去。   阿飛倚著欄杆,正在喘息。   心湖他們趕來時,也覺得很驚訝,因為誰也想不到這少年在如此衰弱中,仍可置單鶚於死地!   單鶚的咽喉仍在冒血。   一根冰柱,劍一般刺在單鶚的咽喉裏。   冰已開始融化。   欄杆下還結有無數根冰柱,這少年竟只用一根冰柱,就取了號稱少林七大高手之一心鑒的性命。   心湖大師望著他蒼白失血的臉,也不知該說什麼。   阿飛根本沒有瞧他們一眼,只是凝注著李尋歡,然後他臉上就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李尋歡也正在微笑。   心湖大師的聲音很枯澀,合什道:兩位請到老僧   阿飛霍然扭過頭,打斷了他的話,道:李尋歡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大師垂首道:不是。   阿飛道:我是不是梅花盜?   心湖大師嘆道:檀越也不是。   阿飛道:既然不是,我們可以走了麼?   心湖大師勉強笑道:自然可以,只不過檀越檀越行動似還有些不便,不如先請到   阿飛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這不用你費心,莫說我還可以走,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   心燭、心燈的頭也垂了下去,數百年來,天下從無一人敢對少林掌門如此無禮,他們現在又何嘗不覺得悲憤填膺!   但現在他們卻只有忍耐!   阿飛已拉起李尋歡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一走入寒風中,他的胸膛立刻又挺起這少年的身子就像是鐵打的,無論多大的折磨都無法令他彎下腰去!   李尋歡回首一笑道:今日就此別過,他日或當再見,大師請恕我等無禮。   心樹道:我送你們一程。   李尋歡微笑道:送即不送,不送即送,大師何必著相?   心樹也笑道:既然送即不送,送又何妨,檀越又何必著相?   直到他們身形去遠,心湖大師才長長嘆了口氣,他雖然並沒有說什麼,但這不說,卻比說更要難受。   心燭忽然道:師兄也許不該讓他們走的。   心湖沉下了臉,道:為何不該?   心燭道:李尋歡雖未盜經,也不是殺死二師兄的兇手,但這還是不能證明他並非梅花盜!   心湖大師道:你要怎樣證明?   心燭道:除非他能將那真的梅花盜找出來。   心湖大師又嘆了口氣,道:我想他一定會找出來的,而且一定會送到這裏,這都用不著我們關心,只有那六部經   盜經的人雖已找到,但以前的六部藏經都早已被他們送走了,他們已將這六部經送給了誰?   這件事幕後是否還另有主謀的人?      李尋歡不喜歡走路,尤其不喜歡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現在卻非走不可,寒風如刀,四下那有車馬?   阿飛卻已走慣了,走路在別人是勞動,在他卻是休息,每走一段路,他精力就似乎恢復了一分。   他走得永遠不太快,也不太慢,就像是在踩著一種無聲的節奏,他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放鬆。   他們已將自己的遭遇全都說了出來,現在李尋歡正在沉思,他眺望著遠方,緩緩道:你說你不是梅花盜,我也不是,那麼梅花盜是誰呢?   阿飛的目光也落在遠方,道:梅花盜已死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他真的死了?你殺死的那人真是梅花盜?   阿飛沉默著,眸子裏一片空白。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不知你有沒有想到過,梅花盜也許不是男人。   阿飛道:不是男人是什麼?   李尋歡笑道:不是男人自然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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