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秦始皇大傳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求為神仙

秦始皇大傳 李約 25654 2023-02-05
  北方匈奴趕出了河南,南海任囂剿撫相互運用,將他的八字訣政策執行得有聲有色。   在國事安定,內心較為清閒時,始皇又想起了他的求仙行動。   徐巿奉派出海,幾年來都沒有消息,沒有要求加派人手,連糧食和淡水都沒回港口加添過,看樣子他是找到了仙島,難道他就此樂而忘歸,忘掉為他求取青春之泉?   還是他帶了六千童男童女歸化了仙島,根本就不想回來?甚至是利用船上的武力和財物,找個海島自立為王起來?不然不應該幾年沒有消息傳回!   他當時也許是被徐巿的仙風道骨和能言善道所迷惑,如今一有懷疑,他是越想越不對,尋長生不老之藥要帶那麼多船和童男童女幹什麼?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完全沒有道理,他那時怎麼會相信他的?

  他真後悔當時沒有將徐巿家人遷移到咸陽來扣為人質,唉,他對將相一直都採取事先防備,唯獨對修道的人太過信任!現在他的家人也許早已遷移躲避,或者為徐巿所接走,他如今對徐巿可說是鞭長莫及了!   想到徐巿的家人,始皇立即派出使者到琅琊追查他家人的下落,找到時強制遷移到咸陽來。   另外派出去的盧生,他倒是常有消息傳回,而且是常出現在東南海邊各港口,也曾幾次派人來要錢要裝備。不過有謠言說,盧生跑遍各沿海港口做生意,以物易物,根本就未進入遠海。   當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尋仙本來就是虛無飄渺、可遇不可求的事。皇后不肯見盧生,也許是在考驗他對她的信心和愛,難能可貴,他嬴政對玉姊的愛心和信心都是堅貞不移的,何況他還年輕,他還有經受考驗的時間。

  時候或有早晚,成仙得道則一,他不會相信這些謠言。還有侯公,七十多歲的人了,風塵僕僕地來回於咸陽和華山之間,為了求取奇花異草為他煉丹,常要登高爬山去到雲深不知處。   拿回來花草所煉成的丹藥,服下以後,他倒覺得是很見效的,身輕體健,精神煥發,尤其是在御女時,更有前所未有的特殊效果。   臉色紅潤,膚色如玉,自稱已有六十多歲而看上去四十不到的石生,則教他房中術,使用的教材是他世代秘藏的黃帝《素女經》。石生說,黃帝所以能得道,全靠照著經書上所載秘訣修煉而成,最後夜御百女,吸取這些處子的陰精,所以能白日乘龍升天,要訣是要二十歲以下的女人,超過二十五歲,即使是處子也不是上選。   後宮的處子說起來比婦人還要多,而且從小選進宮,都是從來未和男人接觸過的,這應該都是上上選。但始皇照著書上練了幾個月後,不說不能夜御百女,就是想征服一個女人,都得靠侯公給他的藥。

  幾個月下來,他不但形骨消瘦,眼圈發黑,上殿前的石階都會兩腿發軟,兩眼冒金星。   他不敢再練,石生也不敢再要他練,只是說修道成仙有無數個法門,黃帝之法恐怕不適合皇帝。   這時候韓人韓終乘機說動始皇煉丹,他呈上他為始皇遠至楚地衡山找來的藥材,配成藥丸要始皇服用,並教始皇吐納打坐。他說如此外服藥、內煉丹,天長日久,內丹煉成即可白日升仙。可惜的是始皇政務繁忙,不能長時間打坐不間斷,並且這種修道最忌女色,初一十五必須齊戒。   幾個月下來,韓終的修道法見了功效,始皇臉色不再發黃,黑眼圈全部消褪,上殿階時腿也不會發抖了。   始皇因此對韓終特別信任,同時自信找對了修仙法門。可是除了這些以外,再也見不到其它效果,他免不了又要問韓終。

  朕修煉了這麼久,效果是少許有的,但不知道多久才能煉成內丹?   修道成仙全靠天賦和機緣,陛下在泰山親耳聽聞上帝宣示,陛下為他的驕子,天賦應是任何人所不及,再遇上臣,可說機緣也超過一般人,成丹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樣煉法到底要多久才能成丹?始皇不放鬆地追問。   很難說,韓終臉上也出現難色:有人三年五載就煉成,也有人三十年五十年也煉不成的。   韓先生煉丹多少年了?始皇問。   臣十年前在衡山得逢異人。   這樣說先生已煉了十年,不知丹煉成了沒有?   要是丹煉成,臣早就飛仙了,也遇不著陛下了。韓終笑著說。   先生蒙異人傳授,十年都煉不成丹,那朕要煉到何年何月?朕都是四十多望五十的人了,還有多少時日可煉?始皇有點沮喪地說。

  這倒不必擔心,臣也是五十多歲才開始,現在不是越煉越年輕?韓終陪笑著安慰地說。   始皇注視韓終很久,才覺得安慰地說:果然如此,朕倒是可以等的。   一高興,始皇又酬謝他黃金五十兩。   徐巿和盧生在海外幫他花大錢找長生不老之藥,而這幾個人輪流奉召和始皇談論修仙之道,也是時有賞賜。   當然,始皇對這幾個人已開始失去信心,找他們只不過是消閒性質,真正的希望是放在徐巿和盧生身上。      盧生方面有消息了,這次他不是託人帶信,而是親自在咸陽南書房觀見了始皇。   當他叩頭行禮,始皇親手扶他起來時,看到他滿佈風霜、被海風吹得黝黑的臉,內心有點不忍,也有著感激,傳言真是不可信,看他這副樣子,哪像經商致富、優遊在各港口的樣子!

  盧生從懷巾取出一幅非絲非布的錦帕呈上,上面有幾行字跡,始皇接在手上一看,彷彿入眼很熟,再仔細一看,竟是皇后手筆,始皇大吃一驚地問:先生從何處得到此物?   盧生不慌不忙,徐徐就座,然後又拱手行禮說:幸不辱命,這次遠至渤海之中,在遼東與遼西之間,得皇后夢中指引到一仙島,得謁皇后仙顏。   真的?始皇驚喜得差點從席位上跳起來。   臣不敢欺騙陛下!盧生正色地說。   先生請不要見怪,朕一時高興過度,失言了。始皇抱歉地說。   臣不敢,盧生在席位上俯身行禮說:請陛下先看過錦帕,臣再詳細稟奏得見皇后仙顏的經過。   好,朕先看看。始皇說著展開錦帕,原來上面寫的是一首四言詩   人仙隔絕,

  有如隔世,   一旦雙修,   世世夫妻。   詩中的意思非常明顯,乃是說目前雖然人間仙界不能相聚,但一旦始皇得道成仙,兩人在一起修煉,就能成為永遠不死不離的夫妻。   始皇欣喜得有點想落淚,但他不想在盧生和近侍面前示弱,假裝咳嗽兩聲,將眼淚強行忍了回去,他簡短地說:先生請詳述這次經過!   回憶起當時情景,到現在餘悸猶在!盧生臉上變得驚恐起來,似乎又回到當時的情景:那天臣正按著皇后新近才指示的海上方位,帶著兩艘船航行在風平浪靜的渤海上,到了晚上突然遇到海上強風暴雨,雷電交加,先是兩艘船的桅桿被吹斷,接著幾十丈高的層層巨浪終於將兩艘船都打得四分五裂,就在臣掉下水喝了幾口水,人呈昏迷狀態時,忽然聽到耳邊有幼女清脆的聲音,告訴臣不必害怕,皇后要見的只是我一個人,而其他的人乃是要應這個劫數,所以全要死在海裏。這時臣也應當失去知覺,等到醒來,就在一座仙府裏見到皇后,奇怪的是臣身上的衣服一點水跡都沒有。

  接著他又描述了仙島、洞府和皇后的模樣和談吐,他的口才很好,再加上講的是皇后的事,始皇聽得如癡如醉。他說   美麗的仙島位於茫茫大海之中,島的四周圍滿了白雲,一年到頭百花開放,四季如春。   仙洞裏不分晝夜,照明用的全是鵝蛋大的夜明珠。連侍女穿戴的衣飾,其精巧美麗都是人間找不到的,更別說皇后本人了。皇后每天招待他吃的更是奇瓜異果、山珍海味,在上面住了三天,皇后才放他回來。   他有意無意提到皇后臉上的特徵,和只有始皇才知道的一些兩人之間的瑣事,更教始皇深信不疑,這塊似布非布、似絲非絲的錦帕就是中原所找不到的。   在他的話告一段落後,始皇豈不及待地問:先生沒有船是如何回來的?   和去時一樣,有一天睡覺醒來時已在即墨港口邊。島上三天,人間已是三個月,特地趕回稟奏陛下。

  皇后沒要先生帶回修仙秘笈?始皇提醒他說出這次行程的主要結果。   沒有,不過她那天告訴臣,秘笈沒有良師指導,修煉不好會走火入魔,不如由她煉成長生不老之藥,直接交由陛下服用。   皇后對朕真是恩深情重!始皇歎口氣,泫然欲淚。   皇后臨行時還交代,欲修煉成仙,一定要清心寡慾,居處靜室,不能與一般俗人接觸。陛下原有仙骨仙氣,與俗人接觸多了以後,俗人的濁舖蓋過了陛下的仙氣,仙人(也就是真人)就不敢和陛下接近,陛下修道成仙也就不容易了。   朕日夜忙於國事,總不能不與眾臣接觸!始皇為難地說。   臣倒有個好辦法。盧生神秘地微笑著。   先生趕快說!始皇一副豈不及待的神情。   陛下挑選一批從人,女子最好,因為男濁女清,女子除了每個月的月事期間外,身上沒有濁氣。然後再從嚴挑選必要的男性隨員,以帶仙氣者為唯一入選的條件。

  先生見過朕不少近侍,誰最帶仙氣?始皇好奇地問。   郎中令趙高!   哦?始皇哂笑。   陛下不要看趙高外表不起眼,實際上他有貴骨、也有仙骨。盧生嚴肅地說。   當然,與朕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出生落地時也受到普天下的慶賀。始皇不在意地笑著。   啊!盧生想說還好將他閹了,否則真會妨主,但想到趙高和他是一條陣線上的人,始皇生性又多疑,還是不說的好。   這樣好了,始皇又說:朕要趙高挑選一批男女隨員,然後由先生來看相望氣,不合格的再剔除掉。   濁氣不重的人,臣倒是可以為他們祝禱去濁的。盧生表現得非常自信。   那有謝先生了,皇后還說了什麼?始皇還是捨不得放棄皇后這個話題。   她要陛下多移動住處,夜宿何處不讓人知,以防惡鬼的侵襲。   皇后真是愛朕,她說什麼時候仙藥可以煉好?   明年此日。盧生想了想說。   那朕派人通知琅琊郡守,再為先生造樓船十艘,這段時間就陪朕修道吧!   盧生連忙謝恩。   於是,始皇向眾臣宣佈,今後他不再稱朕,而自稱真人,真人者真正的人也,與一般俗人凡人有所不同,乃是凡人與仙人之間過渡時期的人。   另外,他將咸陽宮與其它別宮以通道相接,他的車馬在其中行走,沒有人能知道,他夜宿何處,全由他親自臨時決定,令下以後,趙高和隨從人員才忙著準備。因此,處處別宮隨時都處於備用狀態,宮室裝飾,妃姬美人,近侍女官,編制全和咸陽後宮一樣。   與群臣議事則全在咸陽宮朝殿。   同時他以盧生為首,韓終、石生、侯公等三人為副,另增加儒生方士三十六人,組成一個尋仙覓藥小組,有的專研究古籍,尋找可能藏有神仙及仙藥的地方;有的專事辨識百草,研究古方,挑選出能煉製仙丹的,來試行煉製。   這批人日夜忙碌,提煉出來的草藥丸散,就用宮人作試驗,沒有不良副作用,再給始皇服用。   尋仙找藥的行動可說是多管起下。   始皇一直講求重賞、重罰,這些人研究一項新發現或是新配方,始皇都有重金賞賜,但時間久了,始皇也有了抱怨,為什麼配方不靈,神仙老是找不到?   這些儒生術士自有一套說法,尤其是盧生的推搪之詞,總能讓始皇信服。      在咸陽趙高的私宅裏。   盧生和趙高在密室內談話。   趙高雖為閹人,但身居郎中令要職,又是始皇面前最親近的幸臣,文武百官都明白,要想獲得權勢,他的府第是通往始皇的最快捷徑。   因此有自薦為門生,學習刑名的;有自願為門客舍人,陪著趙高幫閒清談的;也有些人將子女寄在趙高名下當乾兒、乾女的。朝中大臣和宗室,也都以能與他結交為榮,咸陽流傳著一首歌謠,就是形容他這樣炙手可熱的盛況:   閹雞莫啼,   閹豕莫嗥,   盛彼閹人,   百官陪笑!   趙高住的私宅更是建築宏偉,亭台樓榭,奇花異草,莫不爭妍鬥巧。他懷念故國,而舊六國之中,也以趙宮建築最美、最舒適、宜於居住,而始皇就將趙國宮殿最美的一座,耗費大批人力拆掉,再原封不動的在咸陽重建,名之為樂趙宮。   趙高就照著樂趙宮再造了一座,除了規模較小,沒有皇宮的標誌和體制外,其它完全一樣。   他雖為不男不女的閹人,府中照樣是歌姬舞伎,美女如雲,女婢童僕成群。據府中童僕傳言,他還常會召美女侍寢,做些什麼外人就不知道了。   這間密室也是仿照始皇的南書房佈置,簡樸舒適,卻透露著方正和威嚴。   趙高當中高據書案而笑,盧生下坐作陪,看樣子他在趙高面前,所受的禮遇還不如始皇對待他的。   盧先生,這次你怎麼弄得如此狼狽?趙高猥瑣的臉上露出的不是同情,而是不滿。   趙大人,別提了,這次能撿到一條命活著回來,已經是祖上有德了!盧生歎了一口長期。   詳細情形說來聽聽。趙高帶點命令的口吻。   本來在各港口生意做得好好的,南貨北運,北產南銷,賺了點利潤!   當然,船和船上所有開銷都是由朝廷支付,你做的是無本生意,怎麼會不賺錢?幾年下來,應該在平地治了不少產業吧?趙高打斷他的話插口說。   別提了,這下全完了!盧生搖頭接連歎氣:這次是在遼東買了不少金沙,準備到南方去賣,利潤會是好幾倍,可是在港口的人對我說,主上對我起了疑心,不知是什麼人在他面前告狀洩了我的底。本來我是要沿著海邊到即墨的,聽到這項警告後,我想就到遠海吧!以後主上派人問船上的人,也能有所交代,於是改由遼東直接航向臨淄,誰知道就碰上了海盜!   那處海面是不太乾淨,趙高幸災樂禍地笑著說:當初你為什麼不將皇后的神仙洞府說成在南海,這樣你可以名正言順的繞著四海走。   海盜劫走了兩艘樓船,將我和兩名船長綁在木板上丟下海,說是活不活命全憑我們的造化,想不到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在海盜船走了以後,突然又來了場暴風雨,頃刻之間,兩名船長就被巨浪不知打到哪裏去了,我喝了幾口水也就昏了過去,醒來時發現已被一艘漁船救起。   聽你這樣說,你對主上所說的也不完全是假話,趙高仰天哈哈大笑:沒關係,再來過!主上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但只要談到皇后和長生不死之樂,他就天真得像三歲小孩,好哄極了。我真羨慕你們,信口開河,荒誕不稽,說什麼都能拿到賞賜,我在他面前一言一語都得經過考慮,稍有不對就會獲罪!這一年你好好吹噓,明年此時,十艘樓船到手,我再說動主上多派點警衛,就不怕什麼海盜了!   多謝趙大人,要不是大人提攜,我也不能得到主上如此信任。盧生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其實,盧先生,我認為你的攝魂術真有一套,再加點西域來的安息香,上次就將主上引進似幻似真的境界裏,哪天有空兒,是否可以教教我?趙高眨眨小眼睛,做出自以為神秘的神情。   這種攝魂術乃是由西域傳來,在當地又稱為催眠術,可以讓受術的人完全聽從施術者的指揮,這是真才實學,而且要經過一段苦練,習術者還必須有相當稟賦。盧生認真地回答。   好了,好了,我看我是沒有這種稟賦,也沒有這個空閒。   趙大人要協助主上處理國家大事,哪有時間玩這種彫蟲小技!盧生諂媚地笑著說。   對了,趙高想起什麼似的拍拍大腿說:你為什麼不像徐巿那樣要樓船百艘,童男童女再加護衛船工,人數高達萬餘,足夠在一個小島上稱王了。   我沒有那樣的才能和志氣,只想賺點錢置產,老年生活過得好點就足夠了。不過日前我在即墨時,好像聽人說,徐巿已回到會稽。   他的船隊回來是件大事,我怎麼都不知道?趙高緊張的從書案後面跳起來。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聽說是接家眷,盧生搖搖頭:那個人我並不認識,只是他跟人閒談時,我在一旁聽到而已。   糟了!事情糟了,主上正派了人去琅琊找他趙高抓抓瘦削的臉腮,沉思起來。   這關趙大人什麼事,要你幫他這樣緊張?盧生大為不解地問。   他和你一樣,都是我教他這樣做,而且是在主上跟前力保的!我得趕快想辦法!趙高露出奴婢的粗魯本色,大聲吼叫起來,聲音尖銳,像用鐵鏟刮鍋底。   但盧生又不敢搗上耳朵,還得陪笑安慰。      始皇在梁山宮修煉室裏,由蒙毅和幼公主侍坐,趙高則率領隨從人員在別室工作。   蒙毅和幼公主是經過盧生看相望氣後,認為是陪伴始皇修道的最佳人選。   其實,他這樣說也只不過是預先逢迎始皇的旨意而已,因為他知道,始皇對幼公主有種移情作用,看到幼公主就像看到死去的皇后,或者更為恰當地說,就像見到他和皇后所生的女兒,一時看不到她,心裏就像缺少什麼似的。   至於蒙毅,他曾居廷尉,大秦如今重法,要親自和始皇共同謀求對策和解決的問題太多,也無法阻止他們見面,何況盧生也看得出,始皇對蒙毅的感情錯綜複雜。   他將他看成是未來丞相的最佳接班人,他欣賞他的才識,更喜歡他的翩翩風度。始皇偏愛儀表出眾的人,他用的侍臣沒有一個不是英武瀟灑的,只有趙高例外,那是因為他對他這個兒時玩伴的憐憫,蓋過了對他猥瑣面貌的厭惡。   他將蒙毅當作蒙武的替身。在所有大臣中,他最信任的是蒙武。他聰明卻不露鋒;他率直卻不會當面給他難堪;他能事事猜透他的心意,卻不刻意逢迎或是橫逆;他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卻內方外圓,在有所爭執時,都會為他預留台階,讓他下得了台。因此,無論國事或私事,他都能敞開和他暢所欲言。   像中隱老人這種良師和蒙武這種益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而在蒙毅身上,他找到了和蒙武相同的氣質,卻不像蒙武那樣消極於政治。他希望將他培植起來為繼位者所用,不管是胡亥或扶蘇,相信他都會輔佐得很好。   最重要也是最微妙的是:由於皇后和齊虹的親戚關係,他愛屋及烏,將蒙毅當作自己的晚輩甚至是兒子。扶蘇雖好,但和他親近不起來,胡亥雖然親近,卻太沒有出息。出於另一種移情作用,他將蒙毅看成是兩者優點加起來的綜合體。   始皇對蒙毅的這種感情,不但盧生看得出來,所有朝中大臣和宮內侍臣,人人都心中有數。   此刻,始皇身穿一件白色道袍,寬袖細腰,擺長拖地,頭上戴的是一頂黑紗道冠,高聳細長,看上去倒也有幾分仙氣。他案前一座大香爐,正香煙裊裊,散發出特有的香味,味料是由侯公在華山採回的藥材所製成。   幼公主坐在他的右側,看著瀰漫上升的香煙發呆,受不了香味的刺激,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始皇正在與蒙毅討論增加謫戍人員到北邊築長城的問題,聽到幼公主打噴嚏,他回過頭來愛憐地說:天氣漸漸涼了,要注意加添衣服。   幼公主不回答,只是吃吃輕笑。   有什麼好笑的,要你多加衣服,不要只顧著看起來輕盈,受涼生病味道不好受。始皇儼然一副慈父口吻。   幼公主的身材,穿再多也會是輕盈的。蒙毅在一旁說。   也許是進宮以後營養好,幼公主發育得很快,出現了女性的第二象徵,雖然離及笄之年還有段時間,卻已變成亭亭玉立、玲瓏有致的少女體態。   兒臣不是笑加衣服的事,而是看到父皇穿著道袍,一副瀟灑脫俗的樣子,和蒙大哥談的卻是殺人謫邊的恐怖的事,所以忍不住發笑,還豈父皇恕罪。幼公主頑皮地說。   你對真人修道有意見?始皇欣賞她的嬌態,不在意地問。   兒臣怎麼敢有意見?只是想起家鄉的兩個故事。她仍然收斂不住臉上那股頑皮的微笑。   中隱老人生前喜歡用說故事來啟發他,而很少有大臣敢在他面前說故事。因此一聽到她要說故事,始皇不禁又想起中隱老人,激發了潛伏已久的童心,他高興地笑著說:好啊,看不出你還會說故事,早知道你會說故事,每天都要你說給真人聽。   兒臣只有兩個,說完就沒有了。幼公主趕快為自己留後路,保留不說的權利。   哪有這麼囉唆,快說!始皇笑著喝斥。   兒臣遵命!幼公主規規矩矩地忍住笑俯身行禮:第一個故事是真人真事。有一次下雪天,有一個年輕人又凍又餓,昏倒在村長老爹的門口。那幾年匈奴沒有入侵,年成也好,家畜牛羊養得又多又肥,家家糧食吃不完,怕堆囤霉爛都拿來餵牲口,所以有人餓倒在門口,真還是稀奇事。   北境竟也如此豐裕過?始皇驚奇地說:後來呢?   老村長給他灌薑水,喝熱粥,總算把他救活了,但他年紀輕輕,身體也壯,就是不肯幹活,只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整天在野地找來找去。   他在找什麼?這種好吃懶做的年輕人應該發配去築長城!始皇聽故事入神,說出了孩子氣的話。   村長也是這麼說,不過那時候還沒有長城可築,幼公主露齒微笑,神情像極了死去的皇后:他最後忍不住,有一天對年輕人說,救急不救窮,救一時不救永久,年輕力壯,總該幹點活養自己,然後存點錢娶老婆。年輕人說,他家世原本不錯,他父親一心問道,養了很多修仙煉丹的師父,上山下海找仙藥,最後把家財散完了,仙也沒修煉成,前幾年去世了,任何財產都沒留,卻留下一大堆修仙煉丹秘的笈,現在他就是按照這些秘笈尋藥修煉。   村長聽了一言不發,只關照全村誰也不要給他飯吃,過了沒兩個月,他又瘦又餓的回到村長家門口,村長拿了一根牧羊杖和鐮刀對他說給你兩樣修仙秘笈,吃飽了幹活,幹活累了,倒頭就睡著,這就是活神仙。想想看,別這樣傻,真正能自己修煉成仙的人,還會靠別人養?   始皇聽到這裏,臉色大變,蒙毅不免著急,為幼公主捏一把冷汗。   還有一個故事呢?始皇問。   他額中央那根青筋猛跳,表示他在勉強壓制怒氣,對一個活像玉姊的小女孩,他無法發怒,何況是他自己要她說的。   可是幼公主不知道是沒看到始皇慍怒的臉色,還是初生之犢不怕虎,敢於逆攖龍鱗,她笑嘻嘻地又說:那次是在匈奴入侵寨子以後,幾乎家家都有死人,傷者更是滿佈全村,號叫呻吟,將整個村子變成了人間地獄。上天見憐,那天意料之外來了一個救星,一位仙風道骨,相貌清奇的儒生出現了!他自己帶了一些金創藥,然後指名十幾種藥草,要寨子裏的人去找,那些藥草本就是極其普通的東西,牆邊、路邊,野外長得到處是,可惜以前不知道這些野草的治傷功能。那位儒生所配的傷藥真是神奇極了,不管傷多重,一敷上去立刻止血,三天結疤,七天脫疤,再深、再大的傷口,也只會留一點創痕。除這以外,他開刀取箭頭,接骨拉筋,以及各種疑難雜症,莫不手到痊癒,寨子的人不知道他的姓名,都稱呼他活神仙。   他治傷收不收錢?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蒙毅此時也插口問。   當然收錢,有時候還收得很貴。幼公主俏皮地說。   那還算什麼活神仙!蒙毅失望地說。   就是因為收錢收得恰到好處,更顯出他是活神仙,幼公主神秘地說:他不是看傷的輕重收費,而是看傷者的貧富收費,所以傷輕而有錢者收的費,說不定比傷重而家貧者收的還要多好幾倍。   這不是不公平嗎?蒙毅有點不服地問。   可是他有他的算法,窮者出的錢雖少,卻是他們生活所必須,富者出的錢雖多,在他們可是多餘的。千金對富人來說,有時候還比不上一個銅錢對窮人的重要!   始皇的怒氣如今已逐漸平息,他注視著這個美麗的小女孩,忍不住在心裏想,到底是從民間來的女孩就跟死去的皇后一樣明白民間的疾苦,他那些自幼錦衣玉食,在宮人保母之手養大的公主,哪懂得這麼多!他興趣漸濃地笑著對蒙毅說:聽故事不要打岔,讓她說完再議論。   幼公主笑笑又繼續:當然,對有些赤貧的人,他不但不收費,反倒貼出營養費。他說截長補短天之道也,所以物盛則殺,水滿則溢,月滿即虧。虧貧養富人之道也,所以往往是貧者越貧,富者越富,他乃是替天行道,平均一下財富。說也奇怪,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的,所收的費用竟和傷者的財富成比例,而在他走的時候,他也未帶走分文。村長在他走後曾讚歎說,這才是真正的活神仙!   故事說完了?始皇笑著說:想不到我這個女兒這樣會說故事。   這不是故事重點,父皇是否還想聽下去?   當然,當然,真人想聽的是重點!始皇撫鬚哈哈大笑。   幼公主喝了口茶又說:有一天,一位村中父老忽然宣佈,他夢見神人對他啟示,這位活神仙真正是上帝派來救世的南極仙翁,他有長生不老、使死人復生的法術。這下不得了,全村的人紛紛焚香膜拜,哭求他將他們家的死人變活過來。   這不是胡說八道,強人所難?始皇不自覺地說出這話,但說出以後大感不對,自己不正也是在求長生之術?他的神情非常尷尬。   但幼公主視而不見地往下說:那位活神仙一再聲明,他不是什麼南極仙翁,只是會點醫術罷了,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世上有什麼神仙和長生不老的人,否則他自己就不會老成這個樣子了。但他說什麼村人都不肯相信,日夜都有人點燭焚香圍著他苦苦哀求,說就算是不能使他們心愛的人都活過來,至少也要讓那些新戰死、屍體還未爛的親人活過來。   始皇低頭若有所思,蒙毅一直搖頭,不知在想什麼。   幼公主注視著始皇焦黃的臉,她臉上忽然現出憐惜:這樣求了幾天幾夜,活神仙吃不好又無法睡覺,自己差點就要變成死人了。最後他受磨不過,只得說好了,每家都將想活過來的死人名單開上來。村民高興的紛紛開出名單。活神仙說首先你們要去蓋房子容納這麼多的活過來的人,然後再算算家裏的開銷,復活的人和沒死的人一樣,要吃要喝,還有別的支用,你們負擔得了嗎?於是大家面面相覷,半天作不了聲,因為按照所開名單,至少村子要擴大五倍,於是很多人打了退堂鼓。但有些富人和有新戰死者的人家還是不甘心,堅持哀求。活神仙又說好了,開劑藥方給你們。大家拿到藥方一看,倒是幾味極普通的草藥,只是藥引卻是:以家裏從未死過人者的頭髮三錢,燒成灰和藥吞服。這下大家都傻了眼,也都明白過來,沒有死去的祖宗,哪有活著的自己?所有的人都不死,這麼多新生的人如何養?地上會變成什麼樣子?   故事完了?始皇失神地抬頭問。   講完了,幼公主突然悲從中來,起身跪伏在地叩首,兩眼含淚地說:故事半為真實半為杜撰,還乞父皇恕罪!   始皇愛憐的撫摸著她的秀髮,柔聲地說:你故事講得很精采,朕怎麼會見怪。   父皇救兒臣於危難孤苦,恨不能折壽讓父皇長命!幼公主哽咽地說。   朕知道你的孝心。始皇又陷入沉思。   父皇日夜為國事操心,現又居無定所,食不定時,再以尊貴的身體學神農氏嘗百草,兒臣為父皇擔心。   朕自有分寸,用不著你操心。   但父皇很明顯地瘦了。幼公主抬起頭來,淚汪汪地看著始皇。   真的嗎?朕覺得近來的精神更好。始皇摸摸自己凹下去的臉頰。   幼公主還想說點什麼,蒙毅拚命向她使眼色。   始皇這時看到山腰有大隊人馬過去,他乘機轉移話題出這口悶氣。除了死去的皇后和中隱老人外,從沒有人敢說故事來諷刺他,連王翦和蒙武都不敢。但他無法對這樣愛他的小女孩發脾氣,現在正好找到發洩處了。   他找來趙高指給他看:真人在這裏清修,哪來這麼多的人馬嘈雜?   奴婢剛才就查過了,乃是李斯丞相行獵,路過此地。趙高恭謹啟奏。   始皇站在陽台上看去,只見騎馬車十多乘,前後面的隨騎好幾百人,還有幾十條獵狗由養狗人牽著,奔跑吠叫,好不熱鬧。而丞相片號令旌翻飛,在陽光下鮮艷耀眼得很。他忍不住看看站在四周的近侍,哼了一聲說:李斯真是會擺威風,比真人私下出遊帶的人還多!   秦始皇帝不滿的話,很快由李斯安排在他身邊的耳目傳給了李斯。   李斯深怕受責,以後出行也就輕車簡從,盡量減少跟隨的人。   但這更引起始皇的懷疑和恐懼。這還得了!他曾下令,他在後宮的行動,近侍不得透露給任何人,違令者死!誰知道他在梁山宮隨便一句話,立刻就傳到李斯的耳中,很明顯的,他的近侍已有人為李斯所收買。   他下令趙高徹查。      在梁山宮地下室。   這裏潮濕陰暗,不分日夜,四周牆壁還不時滲著水滴,唯一提供室內光源的是壁上燃燒的桐油火把。火把的火焰時大時小,室內也隨之明暗不定,更增加了陰森之氣。   趙高將這裏權當審訊法庭,他高據席案而坐,矮小的身體,猥瑣的面目,雖然望之不似人君,但在陰森的氣氛襯托下也有幾分威嚴。   地上跪著十幾名當天輪值的近侍和郎中,一個個腳鐐手銬,蓬頭垢面,早已嚇得渾身發抖,幾名宮女更俯首低泣,什麼話也說不出。   你們中間誰洩漏了主上的話,趕快承認,不要連累大家!趙高尖銳的聲音在空曠的石室內迴盪,特別刺耳。   跪在地上的眾人沒有人說話。   看來不用刑你們是不肯說實話的,趙高大聲恫嚇:來人!讓他們轉過身去,參觀一下刑具。   幾名如狼似虎、挺胸凸肚的刑卒走上來,將這些平日嬌生慣養的內侍,像趕小雞似地推拉轉過身去。   在黯淡的火把光下,排列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刑具,顯得猙獰可怕。   最普通的拷打用的是鞭子,這種特製皮鞭上帶銅刺,輕輕一鞭打在背上就是鮮血淋漓。   再頑強的有二龍凳,也就是將犯人的雙腿緊綁在一張凳子上,然後在腳下面墊磚頭,膝關節向反面扭,其痛楚任何人都難以忍受。墊一塊磚頭不招,再墊第二塊,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了。   再有就是用火烙,在火盆裏燒紅的烙鐵一放到胸口上,就聽到滋的一聲,接著是一陣肉焦味,受刑人此時受不了痛,昏厥過去,用涼水噴醒再問,不肯招再烙,再硬的英雄也禁不起連烙上三記。   最慘殘忍的是斷龍爪刑。這種刑法是利用特殊刑具拔指甲,不肯招供先拔一根手指的指甲,十指連心,這種連心的痛,神仙也熬不過。拔去指甲還有可怕的後遺症是手指不能碰任何東西,稍一碰及就是鑽心地痛。   另有一種看似輕鬆卻難以忍受的刑法是洗仙腳。這種刑法是將人綁在長凳上,用豬鬃刷刷腳心,犯人忍不住癢一直大笑,最後笑得眼淚、鼻涕、尿溺齊出,真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別的刑法會痛昏過去,不能連用多次,而這種刑法要用到你笑著說願意招認才會停。   還有   還有   一個敞著衣襟、胸毛接連著虯髯,一道粗黑通到底的刑卒,用雷鳴似的吼聲介紹完這些刑具,有幾名膽小的宮女早已嚇得昏過去,幾名刑卒連忙在臉上噴水,又讓她們醒過來,然後拖拉這些人回轉身體,面對著趙高跪下。   趙高先發出一陣鷺鷥般的笑聲,然後故作仁慈地說:你們都是自小入宮,幸受主上恩寵,才得選拔為近侍,這次為什麼要洩漏主上行蹤?   眾人大聲齊呼冤枉,尤其是幾名宮女更是哭泣著說,她們身居深宮,連丞相府在咸陽哪條街上都不知道,如何能通風報信?   大膽,不想認罪還要狡賴,當天只有你們這些人在場,不是你們,難道說還會是蒙廷尉和幼公主?他過一會兒想起來什麼,又補上一句:難道會是本郎中令嗎?   眾人之間一陣竊竊私論,趙高耳朵尖,彷彿聽到一個童稚的聲音細語:這可說不定!   趙高仔細循著聲音方向看去,乃是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小郎中,因係宗室,父親又在滅楚戰爭中陣亡,特准入宮任職。趙高暗記在心,並不立即發作。   有人承認,本宮會為他向主上求情,最多不過罰鬼薪三年,到皇陵去守墓,砍宗廟所需燃薪。要是經過嚴刑逼供才肯招認,到時候就是死刑,甚至是滅族!   眾人面面相覷,互相討論了一下,又齊聲喊道:啟稟大人,我們真的沒有做,要我們怎麼承認?   趙高先是哈哈一笑,然後兇狠地說道:你們久居深宮,不知大秦法律的厲害,借這個機會給你們先上一課!   趙高教慣了胡亥刑名之學,胡亥在上課時總是跟他瞎纏胡鬧,急著放學去玩,根本就不想聽,趙高一直感到懷才不遇,除了借著這個機會表現自己一番,同時還有進一層的深意。   你們知道嗎?洩主上之密,按大秦律法應當處死,而死刑卻有十二種當眾斬首謂之棄市;私室以劍穿心名戮死;攔腰而斬,上身痛苦得滿地爬行,血流盡而死謂之腰斬。   車裂就是用五部車子將人拉成五段;阮就是活埋,這用不著解釋,磔就是一刀刀肢解致死;鑿顛就是擊碎腦袋抽脅就是抽筋拔骨;釜烹用不著解釋。戮屍、梟首以及夷三族(父、母、妻等家族),不用解釋,你們也會明白。至於具五刑處死,就是先削鼻,再砍斷左右腳趾,鞭殺後,再懸首城門示眾,將屍體當眾剁成肉醬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一名宮女尖叫著,又嚇得暈了過去。   好吧,既然這樣怕,就乖乖承認吧,本宮保證自首的人最多謫邊北境,或是罰城旦,日夜守城門四年。   這些人議論一陣,還是沒有結論,幾名宮女更是披頭散髮,拚命向這些郎中近侍叩頭,嘴裏哭喊著:你們這些平日自命為大丈夫的男人,一人做事一人當,有膽做就應有膽承認,不要連累我們這些無辜的女子!   不錯,趙高點頭微笑:但男人沒有承認以前,你們這些女子也脫離不了關係!   隔了很久,還是沒有人承認,趙高又嘻嘻作鷺鷥笑:既然好話說盡,你們都不知趣,看樣子是不見棺材不流淚,本宮非用刑不可了,來人!   在!十幾名刑卒齊聲應諾,就像震天霹雷一樣驚人。   大刑伺候!   是!十幾名刑卒跑步各就刑具位置。   趙高瞇著鼠眼在人叢中尋找,最後目光停留在那個小郎中身上,他指著他輕聲細語地說:將這個俊秀的小伙子留下,其他的關到隔壁囚室裏,讓他們再考慮考慮!   是!幾名刑卒將這些垂頭喪氣和痛哭喊叫的男女帶走。   隔壁囚室寬大空曠,裏面只舖著一些草堆墊。這就是這些平日錦衾繡被的男女雜居的地方,監禁了這幾天,他們不得不以身體互相禦寒,一天兩餐只有清水和硬得像石頭的粗饃。   這處囚室只有一扇有鐵護欄的窗子,正好就對著趙高所在的囚室。現在大家帶著既害怕又好奇的心理擠在窗前觀看,想知道趙高要如何對付這個小郎中。   窗口太小,只容得三、四個擠著看,其他的男人就圍在附近聽室外動靜和觀察者的報告。女人則坐在地上,又想聽又怕聽,有幾個還在低泣。   你叫什麼名字?趙高在問。   我叫嬴取。這個小郎中說話還帶著童音。   這小子有種,立而不跪!在窗口正中窺視的那名郎中說。   現在本官問你,這次是否你洩密?趙高的聲音和藹。   不是我!小郎中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語氣仍然堅決。   你不怕受刑嗎?趙高的聲音已帶著殺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能胡亂冤枉別人。   好吧,你人雖小,骨頭倒是很硬,讓你試試是你骨頭硬,還是我的刑具硬,來人!   先用鞭打,看他皮肉硬不硬?趙高冷聲說。   是!   他們將他綁在柱子上,脫去了上衣,刑卒現在取出鞭子,還好是沒帶銅刺的!占據鐵窗中央的郎中一一轉述。   此時傳來陣陣皮鞭抽打的聲音。   囚室內的男人個個膽戰心驚,女人都蒙頭塞住耳朵。   看不出你這小子倒蠻有種的,連哼都不哼一聲!趙高冷哼了一聲,尖聲高叫:用烙鐵!   只聽一陣滋滋,接著是嬴取一聲痛苦的嗥叫,像被刺中的野獸,聽了使人毛骨悚然。   這小子暈過去了,刑卒在他臉上潑水,胸前好大一塊烙印,肉全燒焦了!那名窗口的郎中繼續轉述。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一個蹲在草堆前面,兩手捂著耳朵的宮女哭著說。   說還是不說?趙高這次不再作鷺鷥笑,而是像只貓頭鷹在叫:再烙一次!   又是烙肉的滋滋聲和肉焦味,又是嗥叫和潑水聲,這樣接連兩次,只聽到刑卒說:啟稟大人,囚犯因熬刑不過,咬舌自盡。   哼,拖下去埋了!趙高似乎意猶未盡地說:便宜了他!   他們在幫他解綁,屍首倒地了,他們就將他在地上拖,像拖條死狗一樣!那名在窗口的朗中仍然在活生生地描述:啊,好可憐,細皮嫩肉的胸部全變得血肉模糊。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求求你!幾名官女擁抱成一團哭泣:這真是天降橫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這時只聽到趙高在交代典刑:今天這個小子算有種,但已破壞了本宮問案的興致,明晚再開始問,不相信不會問個水落石出來。   是,大人。典刑恭敬地回答。   注意不要再有人自盡。趙高的聲音。   來時我已搜過身,他們可能用來自盡的東西都已沒收了。典刑回答。   好,多注意點。   眾多的腳步聲,關鐵門的聲音,最後整個地下室一片可怕的沉寂。   都走光了,這間囚室的門鎖著,鐵門也上了鎖。窗口那名郎中轉過身來,臉色蒼白,在桐油燈黯淡的光照下,像張死人的臉。他對周圍這些充滿沮喪絕望的可憐人說:各位,明天晚上又不知道輪到誰,你們怎樣想法我不管,我自己是覺得活不下去了,與其這樣受盡痛苦凌辱而死,不如早尋個痛快了斷!   不錯,要是讓我這樣脫掉衣服受刑,讓父母所遺的清白身體受辱,還不如早點死!一名宮女也氣節凜然地說。   現在我們身上能尋死的東西全拿走,連褲腰帶都沒給我們留下,想死,拿什麼來死!   我這裏早準備好了東西,那個先前獨占窗口的郎中詭秘地說:我藏在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了。   他取出一包藥物來,乃是宮人都熟悉的鶴頂紅。   想死的就來拿吧!他慷慨地說:要死就死在一起,黃泉路上彼此也有個照應。   眾人都紛紛上前來要,他一一發放完畢,然後體貼地說:服藥不要有先後,免得後死的人害怕,聽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吞下去。   十幾個男女圍成一個圓圈,他正好在圓圈中央,當他喊到一時,就有半數的人吞服了。包括所有宮女,在喊到二人的死相難受。只有這位郎中沒有吞服,因為他要喊三。   等到他喊三時,所有的人都倒了下去,他也跟著倒了下去,可是並沒有吞藥,反而是過了一會,爬起來一具一具摸屍體探鼻息。確定所有的人都斷氣後,他走到門口用力擂門。   一會兒鐵門開了,囚室門也開了,趙高帶著典刑和兩名侍從,笑容可掬地走進來。   辦好了?趙高微笑著問。   幸不辱命!這名郎中恭敬地回答。   全死了?趙高又問。   屬下一一檢查過。   辦得好!趙高向兩名隨從示意。   兩名隨從一人一隻手將這名郎中的手反綁。   大人,這是做什麼?這名郎中驚呼。   十幾個人都死了,你一個人獨活,讓我怎樣向主上交代?趙高又作鷺鷥笑。   趙高,你這個陰險毒辣的小人!這名郎中自知絕望,破口大罵。   別逞一時口舌之快,你難道不想全屍走得痛快,要像今晚那個小傢伙一樣?趙高臉色變得鐵青:念在你幫本宮做了點事,我親手送你上路。   說完話,趙高自袖中取出一包鶴頂紅,捏著鼻拉開嘴,整個硬倒了下去,再將他嘴合上,想吐都吐不出來。   沒過一會兒,只見他的掙扎逐漸微弱,兩名隨從將他丟在地上讓他斷氣。   典刑嚇得臉色蒼白,兩腿像瑟弦一樣,不停地抖動。   沒你的事,聽話一點,就沒你的事!   屬下知道。典刑結結巴巴地說。   你知道什麼?趙高和藹地問。   嬴取熬刑不過,咬舌自盡,其餘的人畏罪自盡。   對,就這樣呈報上來!趙高笑著點頭。他又轉向兩名侍從說:還有你們兩個,你們又看見什麼?   小人什麼都沒看見。兩名侍從齊聲回答,聲音發抖。   好!有時候裝聾裝瞎,比自認聰明好!趙高又作貓頭鷹笑。   趙高將典刑的報告轉奏始皇。始皇皺皺眉頭說:這樣還是沒查出洩密的人!   洩密者一定在這些死者當中,不過陛下要是不滿意的話,奴婢可以再擴大偵辦。趙高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始皇沉默不語。   在一旁侍坐的蒙毅啟奏說:如此一來,後宮人員有了前車之鑒,相信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不過大臣收買君王身邊近侍做耳目,這是自古以來難免的事,只能今後清查防止,臣不認為該因此而興大獄,連累太多人!   蒙廷尉說得對,郎中令,今後要嚴密防止類似事情。始皇轉頭對趙高說。   奴婢遵命!趙高行禮退出,忍不住一臉的笑。      那夜始皇獨宿咸陽宮,沒有召妃姬侍寢。   雖然他居處不定,但批閱奏簡文書卻從來沒有鬆懈過,都是隨車帶著走,他規定自己每天必須批閱一石(百二十斤)奏簡才能休息。   今夜批完這些奏簡後,他已覺得精神支持不住,經過幼公主提醒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他不敢再找侯公、石生他們開方配藥,因為服了他們的藥後,一時感到體力充沛,男人的需要特別旺盛,但過了一段時間會加倍覺得疲憊。   經過太醫的診斷,他是操勞過度,肝火上升,除了服藥清心以外,還需多休養,禁戒女色。   戒女色對他不是難事,但要他閒著什麼事都不管,他還是死了的好。於是每逢太醫說他又操勞過度時,他總是笑著為自己解嘲:朕已聽了你一半的話,你該滿意了。   今晚他休息得特別早,睡得也好。睡到半夜,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焚香味,身邊響起一陣輕微悠揚的琴聲。   那種似醒非醒,似真似幻的氣氛又籠罩住他,他想睜開眼睛,卻覺得好沉重,怎樣也睜不開,只得靜靜躺著聽琴。   彈琴的是高手,彈的是皇后最喜歡的一首曲子,而且歌詞也是她最喜愛的   初識卿兮髮覆額,   桃花燦兮小樓西。   滄桑盡兮成眷屬,   長相守兮莫分離!   他和著琴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唸著這首歌,不自覺眼淚汩汩流出。在皇后死後,每逢聽到宮人彈這支曲或唱這首歌時,他都會忍不住地流淚,何況是在這種似睡又醒、感情最脆弱的時候。   琴聲忽歇,正在他極力想睜開眼睛讓自己清醒時,只聽到有人在他耳畔細語,像是皇后的聲音,但要年輕得多。這個聲音單調而一再重複:你睡著了!你睡著了!你在夢中!你在夢中!   我在夢中,我在夢中!他跟著在心中默唸。   小柱子,我是玉姊,念你對我用情之深,憐你相思之苦,特地來看你!這個聲音清脆甜膩。   玉姊!他想大聲歡呼,可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掙扎著想睜開眼睛坐起來,但身體和眼皮都好沉重,完全不聽指揮。   玉姊,你的聲音好年輕!他發出囈語。   傻瓜,玉姊現在是神仙,當然會越來越年輕。   讓我醒過來,好好看看你。他要求。   此時此刻,醒也是睡,睡也是醒,似夢似真,情調豈不是更美?她輕輕吻著他的耳根。   耳根是他的敏感點,這只有皇后和幾個他比較喜歡的妃子知道。   他男性的慾火燃起,一發不可收拾,但他卻發覺自己無法主動。   她為他脫去了衣服,然後他感覺一個赤裸光滑的女體在擁抱他,親吻他,為他做著《素女經》上記載的各種動作,但動作卻非常生澀。   不是玉姊,也不是任何一個妃姬,她還是個處子!但哪個宮人這樣大膽,敢於如此戲弄我!   但他這種憤怒沒有維持很久,因為很快他就進入欲仙欲死的境地,情慾的浪潮淹沒了他所有的思想。   激情過去,他真的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耳邊又聽到剛才那個聲音在喊:陛下,醒醒,陛下,醒醒!   這次他是真醒過來了,他發現身上已穿好睡袍,但臉上濕濕的,似乎有人用冷水為他擦過臉,他翻身坐起,在燈光下看到一個宮女跪在床前。   你好大的膽子!始皇怒喝。   但看到這名宮女不是別人,正是上次裝皇后屍主的人,也是他平日愛烏及屋最寵愛的侍女,再想想餘味未盡剛發生的事,他不禁心又軟了,他柔聲地問: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為幼弟伸冤!宮女仰起帶淚的臉,在始皇眼中更為楚楚可憐。   你幼弟是誰?有什麼冤?   宮女將嬴取的事說了。   趙高敢這樣膽大妄為?不過他是奉朕命行事,雖然做得過分一點,倒也無可厚非,刑重致死,畏罪自盡乃是常有的事,說到這裏始皇沉吟一下又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奴婢早知道幼弟這件事動不了趙高!宮女已經硬嚥著說下去。   那你就用這種蠢辦法?始皇厲聲地說:你認為朕是可以用女色誘惑的嗎?   奴婢絕無這種愚蠢想法,陛下後宮三千佳麗,奴婢還不至自信狂妄到這種程度!宮女擦乾眼淚堅強迫來。   那是為什麼?   奴婢要揭發趙高一項陰謀,欺騙陛下的大罪行!   哦?始皇搖搖頭:他會有什麼陰謀?   他聯合那些術士用安息香和催眠術欺騙陛下。   你的話作何解釋?始皇仍然不太相信。   宮女將趙高串通盧生要她假裝皇后附體的事說了。   真有這種事?始皇驚問,但依舊有些許懷疑。   奴婢預料到空說無憑,所以不惜褻瀆陛下,將安息香和催眠術的效用從頭到尾表演一遍。   唉!始皇歎口長期,神情變得非常沮喪。他雖然知道趙高為人卑下,但一直認為對他是絕對忠誠的,真是想不到會這樣!   何況他做了這樣久的神仙夢,一下就從雲中跌下來,跌成粉碎。   你為什麼不早說,你參與其事,要朕如何安排你?始皇聲色俱厲。   奴婢早就安排好了後事,先父隨王翦將軍征戰多年,為國捐軀在楚地,母親早年去世,奴婢只有嬴取這一個幼弟相依為命,他死了,奴婢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你叫什麼名字?你如何安排自己的後事?你的生死操在朕的手上!始皇裝成不悅地說。   奴婢名叫嬴英,要生操在你的手上,但死你管不了!嬴英昂然地說。   你說什麼?始皇著急地下床來拉她,但她全身痙攣地倒在始皇懷裏。原來剛才她趁著擦眼淚的時候,早就吞下了毒藥。   嬴英!你為什麼這樣傻?嬴英,聽不聽得見朕的話?朕會嚴辦趙高!   謝謝陛下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在發生嬴英事件的同一個傍晚,也就是始皇正忙著批閱那一石奏簡,猶未休息就寢的同時。   盧生、侯公、韓終和石生幾位儒生兼方術大師正在盧生住處聚會。   盧生住處雖裝潢佈置得仙裏仙氣,但童婢成群,起居用具豪華,不像一般流浪在街頭的方士。   他坐在密室的主位上,臉在燭光照不到的陰暗處,顯得格外的神秘。   他背後神案中央有兩幅畫像,一幅是老子李耳騎青牛出散關,一幅是孔子孔丘著儒服、儒巾,佩長劍。   神台上香爐裊裊,中間供著鮮花時果。   盧生首先發話:我得到消息,徐巿這次回會稽接家眷,雖然會稽郡守得到消息慢一步,沒有抓到他,但他派來咸陽和趙高聯絡的人卻在下午被捕,我們得趁早作打算。   徐巿在嬴政和趙高面前都比我們得寵,扳倒了他,我們正好趁此機會出頭,這是個好消息!白髮蒼蒼的侯公說。   你真是祭祀前的太牢(牛)不知死活!石生插口說:徐巿滯留海外不敢回來,嬴政追查,就會查到趙高和我們這些人的關係,我們一個都跑不掉。   那是你的說法,你教嬴政的《黃帝素女經》,完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房中術,將他練得中氣不足,眼圈發黑;我給他的藥卻是道地的補氣強身仙方,長久服用就是不能成仙,至少可以延年益壽。侯公反唇相譏地說。   延年益壽?哼,乃是和兄弟我相輔相成的壯陽藥吧?要不是韓終兄的丹藥和練氣,嬴政恐怕早和他先父見面去了!石生不甘示弱,又還他幾句。   面色紅潤、自稱六十多歲、但看上去如四十許的韓終,面帶不屑,始終未發一言。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我請各位來只是轉告這個消息,怎樣打算全在你們自己,我本人是準備今天晚上就走,韓兄,你的意下如何?   韓終被指名發表意見,他不得不說:徐巿遲滯不歸,總會有他一套說詞,再加上趙高素得嬴政寵信,只要他美言幾句,兄弟相信不會有事。再說,像嬴政這樣堅信求仙之道,出手又是如此大方的主子,哪裏還找得到?   當然,韓兄是靠真才實學,能讓嬴政信任,像盧兄和兄弟這種故弄玄虛、左道旁門之術,遲早會被揭穿。有人說,得意不可再往,夜路走多了總會碰上鬼,又說知足常樂,這幾年我們雖趕不上徐巿,但嬴政所賞賜的也夠我們養老了,我贊成盧兄的意見,要走趁早。石生不客氣地說。   就是要走也總得準備一下,侯公說:這幾年,我看準咸陽附近的建築用地會漲,因此買了點地,必需處理掉!   唉!盧生歎口氣說:嬴政雖然一時迷於仙道,但他到底是個權力慾極重的人。天性剛愎自用,專任獄吏,以刑殺立威,其餘朝中大臣莫不是奉迎意旨,尸位伴食而已,這種人不要說求不到仙藥,就是求得到,我也不會幫他求。侯公,你那點地皮算什麼?嬴政答應明年給我樓船十艘,人員任我挑用,我都不等了,你還等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韓兄,你說不對?   我想不急在一時,我放了點債在外面,也得費點時日去收。韓終回答。   好吧,話說到這裏為止,散會以後我就要走了,盧生微笑著說:後會有期!   你就這樣走?侯公驚問。   當然,房子是租的,童婢是嬴政賜的,一部安車,一名書童趕馬,足夠了。盧生微笑。   兄弟也是如此,各位請了。說著石生氣立告辭,翩然而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石生之謂乎!盧生望著石生出門的背影讚歎。   那些研究小組的成員如何?要不要轉告?侯公問。   人多口雜,傳出去可不是玩的,各聽天命吧!消息晚一點,他們總會得到,讓他們自己去作打算!   盧兄去哪裏,以後是否可以聯絡?韓終問。   目前尚無定處,我等名士日後總是打聽得到的。盧生見韓終和侯公想要留下,他當然不能給他們出賣他的機會。   眾人行禮道別,臉上都裝出惜別依依之情。      始皇下令徹查盧生裝神弄鬼事件,廷尉蒙毅奉旨辦案,先將郎中令趙高扣押,再去捉拿盧生時,卻發現他早在夜間逃亡,於是將侯公、韓終及幾十名研究小組成員全部收押。   侯公及韓終這時才佩服盧生有先見之明,但是悔之已晚。   始皇痛心神仙夢的破碎,再加上一夜皇后嬴英死在他懷裏,淒惻的表情令他難忘,他決意擴大偵辦這件案子。一夜之情使他有愧於心,他追封嬴英為哀妃。   他向蒙毅交辦此案時,特別加重語氣說:朕對趙高一向不薄,並且信任有加,他竟串通術士來欺騙朕,喪心病狂,卿要確實查明他的動機嚴懲。至於盧生、侯公等人,朕可說是尊崇備至,視為上賓,花費了這麼多的錢,原來是個大騙局。徐巿滯留海外不歸,盧生、石生逃亡,著予通令天下追緝,趙高等人要速審速決!   臣遵命!蒙毅急忙大聲回答。   蒙家人和死去的皇后一樣,都是見到趙高那副醜陋猥瑣的長相就想吐,但蒙毅為人忠厚,並不想乘機落井下石,而是想盡量加以開脫。   為了顧及始皇的面子,蒙毅沒有將趙高等人押到廷尉大牢,而是監禁在梁山宮地下室趙高所設的臨時審訊室內,這正應了作繭自縛,天道好還這句俗話。   那天夜裏,蒙毅首先提訊趙高。   室內的各項刑具,在搖晃的桐油火把光下顯出猙獰可怕的面目,陰森潮濕的石壁還在滲著水滴,周圍站立眾多兇神惡煞般的刑卒,所有情景就和他當時審訊那個小郎中完全相同,只是主客易位,如今他是受審人。   趙高,你將和盧生等人串通欺君之事痛快招來。蒙毅說話相當客氣。   在說話中,他用手環指了一下所有刑具,含蓄地說:這些東西,都是你設計製作而用在後宮人員身上的,構造之巧連廷尉刑具都自歎不如,你自己應該知道厲害。   趙高當然知道厲害,在他手下用刑致死,或是熬刑不過設法自盡的人,並不止嬴取一個。他知道以他養尊處優慣了的單薄身體,任何一樣刑具都會送掉他的命。   因此他心一橫,決定什麼話都和盤托出。他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用兩隻戴著手銬的手,擦拭著眼淚:蒙大人什麼都用不著問了,一切我都承認,只有一樣要蒙大人開恩的是,將來呈奏我的口供時,請將我這樣做的動機詳細明白轉呈主上。   本廷尉也非常奇怪,以你目前的權勢地位,要什麼會沒有?偏偏要和這些術士串通欺騙主上。蒙毅說。   其實犯官也是一片苦心,為了主上好。趙高淚如泉湧地哽咽著說。   你有什麼解釋,本廷尉會一字不漏轉奏主上。   當年主上泰山封禪後,就一心想求長生不老,後來正好有徐巿向我進言,他到過海外仙島,犯官心中雖然也有所懷疑,但見到主上日夜不安的樣子,為了想求主上心安,所以將徐巿推薦給主上。   那徐巿滯留海外不歸,甚至將家眷偷偷接走,卻又派家僕來與你聯絡,你又作何解釋?   徐巿因找不到仙島,所以數年不敢歸來;派家僕聯絡,只是要犯官在主上面前代為說情,言他找到青泉之泉就立即回來。同時他要這名家僕傳言,所以找不到仙島,乃是每逢快接近仙島時,就會有水怪從中作梗,因此要想找到仙島,就必須先找到能制伏這些水怪的能人。趙高口才很好,說來頭頭是道。   那盧生之事你又作何解釋呢?前一件事蒙毅似乎完全為他所說服。   自皇后去世,主上一直悶悶不樂,龍體日益清瘦,食不下嚥,睡不安寢,這是後宮人人都知道的事。犯官看這樣下去,主上身體一定會衰弱,國事也會因此荒廢無人治理。恰巧盧生有次閒話,說他曾從西域異人習得催眠術,可以將人催眠到半醒半睡狀態,而催眠者就能左右被催眠者的意志。為了緩和主上思念皇后之苦,所以犯官和盧生就商議這次的行動。我做這兩件事本意都是為主上好,蒙大人開恩,在主上面前多加開脫。趙高不死,定當粉身回報,即使不能挽回,趙高在陰間也會結草以報!   說完話,趙高滿臉淚痕,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很快前額就血流如注。   蒙毅沒有什麼好再問的,就使趙高還押,單獨囚禁在先前宮人集體自殺的空室裏,再繼續審問其他的人。   趙高雖然沒受到一點刑法,但單獨關在這樣空曠的大石室裏,除了草堆沒有任何臥具,冷得牙齒打顫,雙手抱頭蜷伏在草堆裏面。   他鼻子還聞得到屍臭味,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那些人披頭散髮,嘴邊還掛著血絲向他索命。帶頭最兇猛的是那個小郎中,他張開沒有舌頭的血盆大嘴要咬他的頭。   他又冷又餓,又倦又困,卻是不敢閉上眼睛,實在支持不了而睡著時,立刻就為各種惡夢嚇得驚叫醒來。   這幾夜的經驗使他養成以後常做惡夢的習慣。      始皇在南書房接見廷尉蒙毅,聽取趙高案結案情形,幼公主侍坐。稟奏完案情及趙高的解釋後,蒙毅說:按律趙高當滅族,諸生應處死,但趙高所解釋並不是沒有道理,念在他本意不惡,還請陛下寬恕。   朕倒是頭次見到這種怪事,廷尉為犯人求情!始皇笑著說:但你可曾想到,趙高氣量狹小,睚眥必報,這次你不管判他什麼罪,他將來都會報復。   蒙毅是以事論事,趙高行為當誅,但存心可憫,蒙毅爭辯說:而且他知道臣是奉命行事,又在幫他說情,他怎會轉而恨臣?   不可,趙高是條毒蛇,只要碰到他,他咬人是本性,並不需要任何理由。處死他,免滅族。始皇語氣堅決地說。   蒙毅還想再爭,卻看到幼公主在向他使眼色,他一時會不過意來,幼公主開口說話:蒙大哥,你就照陛下的意思辦理。按理說,趙高是陛下兒時的玩伴,又是胡亥公子的師傅,陛下與趙高的關係,比你和趙高的關係親密得多,陛下如此決定,當然自有他的深思。   到底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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