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煙雲 秦始皇大傳

第15章 第十五章 滅韓擊趙

秦始皇大傳 李約 19857 2023-02-05
  就在蒙武偕美暢遊渭水上,秦王政陶醉在勝利的微醺中時,平陽前方傳來戰敗的消息。   趙名將李牧以八萬精兵在平陽附近的宜安大破秦軍。他採取大膽的前進包圍戰術,以三萬人利用地形列陣,吸引十萬秦軍攻擊,另以兩萬步兵在側翼攻擊秦軍,再以三萬騎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並席捲秦軍後背,形成三面包圍,只留下南方缺口。   秦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歷來作戰都是採取速戰速決的閃電戰術,以局部絕對優勢一舉殲滅當前之敵,造成戰場震撼,促使敵人喪失鬥志。絕大部分敵人不是投降,就是潰退,所以秦軍已養成輕敵的習慣,對側翼之後方警戒不太注意,因為很少有敵人像李牧這樣,敢以三萬輕裝騎兵深入秦軍後方。   這樣一來,乃是李牧造成了戰場震撼。十萬秦軍主力部隊尚未攻下趙軍壁壘,後方戰敗的消息已經傳來,銳氣一失,兵敗如山倒,壁壘中趙軍乘勝出擊。秦軍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真個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往西撤退的秦軍遭到汾水阻擋,只有沿著汾水向南撤退,一直到曲沃才算穩住陣腳,廿萬大軍只剩下了八萬人。

  李牧為了怕遭到上黨方面王翦部隊的夾擊,在追擊一段時間獲致最大戰果後,回守平陽、宜安之線。   秦王政首次嘗到戰敗的滋味,這時才明白,他父親莊襄王為什麼會在蒙驁兵敗後突然患病,不久就身亡。   這些日子裏,秦王政根本無法睡覺,他以國尉、廷尉為首的有關大臣在議事殿組成戰情處,十二個時辰輪值,處理戰事情況,有重大情況變化,隨時通知他。   戰敗消息傳來後,軍中使者一天接連來好多次。   先是要求王翦部隊增援。   再是要求補充兵員。   接著是潰退的消息。   最後來的消息是桓齮未奉命令撤退,殘兵敗將已到了曲沃。   秦王政除了大部分時間留在戰情處外,其餘時間都是在南書房由王后陪著。她堅持在書房內設了張臥榻,在他實在疲倦時逼他上去躺一會,但他仍然是在書房內踱來踱去的時間居多。

  他如今正在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立即反攻,還是休息整頓一段時間?前次的勝敗已定,用不著再去想它。   立即反攻的分析是   利是可以雪恥復仇,恢復士氣,維持秦軍永不會戰敗的威名。   害則桓齮殘軍士氣低落,已缺乏克敵信心,不經整頓無法再戰;若由王翦部隊發起反攻,他部下只有十萬人,要擔任維持新稱臣韓地的地方秩序,又要維護秦軍的後方補給線。再說南方楚國虎視眈眈,也不能不作防備;而由國內派新部隊反攻,百里爭利,則三將軍見擒,何況咸陽到平陽路途接近千里!再要戰敗,各國乘機圍攻,後果可怕!   休息整頓再作攻擊的分析是   利是一切重新開始,集結了足夠兵力,因一時挫敗而喪失的信心已恢復,報仇雪恨的意志又起,可以一戰。

  害是時間拖得越久,秦軍士氣也可能越消沉,李牧的英名越傳越遠;也可能因李牧打破了秦軍無敵的神話,造成各國輕視秦國,再以趙國為合縱約長,圍攻秦國!   想到最後一點,秦王政不禁背脊流出冷汗,兩者的結論都有秦遭圍攻的可能!   他也曾將這個議題交由御前會議討論,雖然是群臣發言盈庭,但正反意見各半,仍然是由他來裁決。   他現在才發現到統治者的孤獨和寂寞,平日這多的人圍著你,但等真正要衡量利害,下決心選擇時,任何人都幫不了你的忙,你必須單獨面對選擇的後果。   他是一場豪賭的賭徒,押大押小,開出來的結果會關係千萬人的生命,甚至是秦國的存亡。   除了極少的睡眠時間以及和群臣議事外,他都書房內轉來轉去,就像一頭剛關進獸籠的猛虎,不停地轉著找出口。

  這些日子,他很明顯地消瘦下來,眼圈發黑,年輕、寬廣、飽滿的額頭上也出現了細細的皺紋。   王后看了好心痛,但在軍國大事上,她插不了嘴,也不願插嘴。   最後一個凌晨,王后實在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提醒他:為什麼不去問問老爹?      秦王政跪坐在中隱老人對面,很後悔在這天猶未破曉的時候,將老人硬從床上吵起來。   老人更老了,由於辟穀,身體顯得更瘦,唯一使秦王政放心的是雖然剛從床上被拉起來,眼睛開闊之間,仍然是精光閃閃,這表示他的龍馬精神,雖瘦卻不弱。   老爹多日不見,看上去更瘦了,應該多加營養,不要辟穀傷了身子。秦王政關切地說。   你也瘦得可怕,老人細細打量著他,憐惜地說:有什麼重大事故發生?連眼睛都凹下去!

  平陽前線大敗,桓齮退居曲沃,二十萬大軍只剩八萬不到,還包括了傷殘!秦王政激動地說。   對方領軍大將是誰?老人閉上眼睛問。   李牧!   李牧?老人身體明顯地顫動了一下。   老爹先前要我注意李牧,現在李牧真出現了,以八萬劣勢兵力擊潰我二十萬常勝軍,嚴格說來,我軍還是處在以逸待勞的狀態。   那你現在又有何為難之處呢?老人仍然閉著眼睛平靜地問。   秦王政說出連日都不能解決的疑難。   你這樣年富力強,再加上老爹我的傾囊相受,應該會自己解決問題。李牧曾在我門下受教,用兵天才和戰場經驗,在秦軍中的確還找不到他的對手,說到這裏,老人沉吟很大一會,突然張大眼睛,以要秦王小時背書的口吻輕喝說:還記得《孫武兵法》的<九變>七<將危>章嗎?背給我聽聽。

  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   夠了,老人說:你看李牧犯了這五危中的哪幾危?   秦王政考慮了半晌才回答說:據所得資料,李牧守邊破胡,入侵燕國,不但絲毫不取,而且趙王有所賞賜,全轉分部下及作為撫恤士卒遺孤之用,可說是家無恆產,身無餘財。   這是什麼將危?老人問。   犯了廉潔之危,可辱。秦王政高興地回答。   他還犯了什麼危嗎?   據資料顯示,歷次作戰,李牧部隊不但秋毫無犯,而且處處以保民為重,這也許是他牧邊所養成的習慣,愛民可煩,我明白了!秦王政興奮得跳起來。   到目前為止,秦軍將領尚無李牧對手,和他正面硬拚,只有使他的英名越來越盛,最後可能造成你所害怕的後果,你知道該怎麼辦嗎?老人啟發式地問。

  躲開他!   你不想反攻了?   躲不過,設法調開他!秦王政以拳擊掌。   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去做吧。老人臉上有了微笑。   多謝老爹點破。秦王叩首想告退。   慢著,往常是老人攆他走,今天他想走,老人卻又留住他:秦國最大危機還不是遭遇到李牧,而是本身缺乏將才。   老爹說得不錯,嬴政也常為這點感到焦慮。   自秦國殺白起以後,為將者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多不願為將,你聽過咸陽軍中有一首歌謠嗎?老人轉向問秦王政。   不知是什麼歌謠?秦王政驚問。   立功不封侯,戰敗有餘殃,試看為將者,少見死疆場。你能解釋其中的意思嗎?      這是說秦歷來對為將者太苛,老人歎口氣說:水罐不離井邊破,將軍常在陣前亡,少見死疆場,暗示多死在刑場上!

  老爹,嬴政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秦王政惶恐地說。   這是秦國缺乏優秀將領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缺乏對將才的培養,用得順手就一直用,用到不能用為止,如白起,如蒙驁,如現在的桓齮莫不如此。不知將之相剋如五行,金可以剋木,遇火則銷,火可以剋金,遇水即滅,人都有性格上的弱點,也有用兵上的習慣。桓齮善於快攻而疏於防守,遇上扈輒可以斬首十萬,但碰著敢於深入的李牧就要損兵折將了。老人微笑著說。   嬴政懂了,秦不但平時就要發掘和培養將才,而且要多培養一些,才能因時、因地和因人而運用。秦王政豁然貫通地說。   聞一知三,孺子可教也,去吧,你會有辦法對付李牧的!老人掀鬚而笑。      秦王政召集丞相王綰、國尉尉繚、廷尉李斯在議事殿召開秘密會議,議決重要事項

  限國尉在一月內召集十萬軍隊,由秦王政親自率領,御駕親征,目的是激勵士氣。   命桓齮就地防守整補,必要時可徵韓地人從事軍中雜役。   由李斯發動一批趙國秦間大臣在趙王前造謠,密奏李牧在這次勝利中將虜獲品收歸私有。但又有部分事實是他占領平陽地區後,仍按照守邊舊習慣,自得設卡收稅,稅收不繳國庫,破壞稅收體制。   另發動邯鄲及其陽地區百姓請願,言李牧功大,應予行封,以及另一批朝中秦間大臣在內相和。   散會前,秦王政笑著對三位大臣說:說好說壞,趙王遷又愚蠢無知,李牧這根眼中釘應該會很快拔去。   在會後坐車回南書房時,他考慮到是否要找蒙武回來,這次出征,蒙武可以幫他不少忙,有他在,他會安心不少。但想到他新婚不久,再加上武將夫妻本就是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時間,一輩子算起來都不多,何況今後統一戰爭即將開始,蒙武夫妻所能相聚的日子很難預料。

  算了,讓他度完假再來吧,他想:應該聽老爹的話,今後對將領要寬厚些。遊說之士靠一張利口,就能立取功名富貴,為將者卻是冒了多少矢石,一刀一搶拚出來的。遇到戰爭,勝則這些大臣自居有功,敗則群起指責,錯仍在這些武將身上。今後我要將這種不公平現象顛倒過來!   誰知他剛回到南書房,卻見蒙武夫婦正坐在裏面和王后談話。聽到近侍宣呼:大王駕到!   他們連忙隨同王后在門前迎接。王后只行家常禮,他們夫婦卻跪在地上。   起來,起來,秦王連忙伸手扶起蒙武:說過到南書房就是寡人和王后的貴賓,以後不用行此大禮。   臣怎麼敢僭越失禮。蒙武說著,夫婦起立,分別就座。   渭水之遊還愉快嗎?秦王政見到蒙武回來如獲至寶,但不表露出來。   臣得到平陽戰敗消息就急著趕回來,如今情況如何,大王有何打算?   秦王政大致將眼前情況和對付李牧的策略說了,然後體貼地說道:武將夫妻聚少離多,你還是先將婚假休完再說,假滿不必前往王翦部隊報到,而是來寡人軍中,寡人倚仗你的地方很多。   這段話說得齊虹也不禁動容,蒙武更是由衷感激,避席頓首,兩眼含淚地說:大王好意,臣不勝感懷,只是強敵當前,大王都要親冒矢石,臣哪還有心情休假!   秦王政看了看齊虹,笑著說:婚後燕爾佳期,不是你一個人作得了主的,再說寡人親口說出給假三月,這樣一來,豈不是要寡人出爾反爾?   戰況緊急   不要說了,秦王政笑著制止:按秦律,更卒換卒,不論是否有戰事,到時就需更替,何況寡人自己說的假期。   齊虹此時也避席跪奏:臣妾不像一般女子,大王有事,臣妾同樣可以分憂。   寡人不是已准你脫離間籍了嗎?秦王驚問。   這次是臣妾自願效勞,趙國為臣妾故居,人際關係甚多甚好,李牧的事進行起來更為順利。   不,不要逼寡人做個出爾反爾背信的人,兩位請起回座!秦王政堅決地說:你假期還有一個多月,假滿後趕往寡人軍中,假若到時戰爭已告結束,你就去王翦軍中報到。   夫妻兩人還想爭辯,王后此時在一旁說了話:依法行事,有時會不合情理,但對大家都公平些,何況大王要維持他的威信。你們不必再爭了。   兩人不敢再說,回復就座。   接著秦王政又談到前幾天和中隱老人的談話,他注視著蒙武說:卿家心中有哪些將才可以培養?   蒙武思考良久,然後啟奏說:王翦,楊端和,大王知之甚詳,用不著臣再說了,均可獨當一面。而王翦麾下兩都尉韓騰和羌瘣,能得士卒死心,歷經戰場,表現特異,王翦曾向臣提起,希望臣能在大王前代奏。   這就不對了,有好將才,為何王翦不介紹給寡人?   王翦也許是避嫌,蒙武猶豫了一會才說:其實王將軍公子王賁,才是真正的用兵奇才。   唉,秦國對將才的確過苛,才造成人人避嫌!秦王政長長歎了一口氣:今後自寡人起必改,國君與將之間必須推心置腹。   這是諸將的福氣,也是秦國和天下福氣!蒙武感動地說。   還有呢?發掘培養,越多越好,只是未來考驗要嚴。   桓齮軍中有一年輕騎卒下尉李信,曾率數百騎攻擊敵後,如入無人之境,擾亂敵人耳目,使其不敢大膽追擊,這次掩護撤退,他的功勞太大!   為什麼有這種猛將,桓齮都不報功?秦王有點憤怒。   勝者全是,敗者全非,桓將軍待罪還來不及,還敢報功?蒙武笑著解圍。   不!秦王政站起來在室中走動,走到蒙武夫婦席案前,轉頭對王后說:王后記住提醒寡人,寡人要下令國尉立法,勝敗乃兵家常事,勝亦有犯錯該罰者,敗亦有立功應賞者,今後每次戰後完畢即行檢討,不論勝敗,該賞者賞,該罰者罰!   臣妾記住了。王后隨即用秦王政長案硃筆,記在絹上。   還有呢?秦王回座又微笑地問。   待臣日後發覺,當再啟奏,大王這次親征,當會發現不少將才。蒙武說。   卿言有未盡,還有點藏私呢!秦王政表情詭異。   蒙武連忙避席頓首,惶恐地說:大王恕罪,臣怎麼敢?   蒙將軍何罪之有?但你藏私卻一點都不錯!回座回座,秦王政哈哈大笑:你還有兩位虎子,蒙恬和蒙毅!   犬子年紀都太小。蒙武不敢說避嫌,以免秦王政反感。   幾歲了?   蒙恬十九,蒙毅十七。蒙武遵命回座。   李信幾歲?   十八歲。   蒙恬比他大一歲,還不肯出來幫寡人做事?蒙將軍可聽說內舉不避親這句話?這樣好了,蒙恬這次跟著我出征,蒙毅跟著廷尉李斯進修刑名之學,順帶在廷尉任職,卿家可有意見?   蒙武夫婦雙雙謝恩。   李信對付李牧,恐怕來不及了,但十多年統一天下的將是這班小將!   秦王仰天哈哈大笑,蒙武夫婦陪笑。   王后亦不禁莞爾。      秦王政及王后回到寢宮。   他們今晚選擇住宿的地點是趙室。   季節雖已進入仲春,但寒冷依舊,由西北沙漠來的寒流尚無要走的跡象。   侍女早已在獸爐焚香,壁爐中的火堆也燃得正旺,室內是溫暖而又芬芳。   秦王政在晚餐時喝了點酒,再加焚香的香味一刺激,情慾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當王后道晚安要走往隔壁寢處時,秦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吻著說:玉姬,今晚留下來陪我?   王后任其他親吻,只是不斷地搖頭。   再過幾天我就要出征了,今生是否能再相見,很難預料,我希望你能為我生個兒子繼承王位。   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王后蒙住他的嘴:你眼前就有了二十多個兒子,還嫌不夠嗎?   二十幾個兒子都不是我希望他們來的,我誠心祈求的是你生的兒子,只有他才能繼承我的基業,萬世永傳的大業。他懇切地說。   不要,即使是我幫你生兒子,我也不想他當秦王或是天下君主。她仍然輕搖著頭,緩緩地說。   為什麼?秦王政不能不驚詫:每次夫人姬妾侍寢,嘮嘮叨叨,甚至是哭哭啼啼,全都是為了想我立他們生的兒子為太子,獨獨你不想?   當國君為王有什麼好?擔心受怕,寢食不安,就像你自己一樣,自登上王位後,你可活過一天真正愉快的好日子?王后歎口氣說:我年紀大了,要生也最多幫你生一個,缺乏同母兄弟的互相照顧,容易遭到其他同母兄弟多的傾軋排擠。   要生就接連著生,多生幾個,秦王政笑著說:就是只有一個,他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繼位以後,誰敢欺侮他?   唉,你是小雞還沒有養,就在打聽蛋的行情。我還沒答應幫你生兒子,就是答應了,也不知道生不生得出!假若生的是公主呢?怎麼辦,像鄉間愚夫愚婦一樣,丟在糞坑裏淹死?王后打趣說。   你真會說笑,我生的女兒也有十幾個了,淹死一個沒有?她們是公主,金枝玉葉,跪在地上想求的人不知有多少,尤其是我嬴政的女兒!他說的話並不錯。   說真的,王后正色地說,這次出征,你不立太子監國?立太子?怎麼你現在自己說起來了?   不要開玩笑,王后臉色凝重地說:這是談正事,也是我份內該管的事!   立太子?他口裏說話,手上並沒停,依然在她胸前雙峰間游走,三十多歲的女人,那裏仍然富有彈性,肌膚滑膩有如凝脂:我在等你生太子!   現在是談正經事,她打掉他的手,從他懷裏掙扎出來:你總得在後方立一個監國的人。   監國?長子扶蘇才幾歲,他能監國?秦王政遭到拒絕,有點老羞成怒,只有借狂笑來轉移心中的怒氣:要他監國,他生母蘇夫人就會攝政,要置你於何地?   不要想到我,我對政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好,說正經的,秦王政經這番折騰,欲念也消失了大半:在你生子未絕望以前,我不會立太子。這次我攻趙,目的只是提高我軍士氣,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根本不需要什麼監國。為了讓你安心起見,我明天要在朝中宣佈,在這段期間由你監國,假若我有什麼不測,你可以就諸公子內的賢者選立。   臣妾遵命!王后端莊肅穆地跪下,正式行了承命大禮。   秦王政從地上將她拉起來,抱著向臥榻走,他親吻著她,卻發現她臉上滾滿熱淚。   我怕,我怕,她緊擁著他的脖子:為什麼人間要有戰爭?為什麼你是國君?為什麼你不像別的君王,前方打戰,他們仍然能安心的在宮中享受?   不要怕,在天下未統一以前,我是不會死的!他捨不得將她放在床上,就抱著她在室內漫步,看來修長豐滿的她,抱在手上卻是輕軟柔弱,彷彿沒有重量一樣。他一邊輕吻著她,一邊安慰說:生為國君雖然不算福氣最好,但比起一般人來,你應該滿足,秦國青壯半數都在戰場上,在新敗之餘,說什麼我也該去走一趟。至於為什麼我不像其他的君王躲在後宮享受?因為我是嬴政,要為天下謀求永久太平,要為我們兒子建立萬世基業的嬴政!   他最後還是走累了,男人抱女人都是這樣,才開始覺得輕柔有若無物,但越到後來會越感沉重。   他將她放在臥床上,開始為她脫衣服。   來人!王后輕呼著。   今天讓我親自動手,他吻著她的酥胸說:往日的都是預先剝好的花生米,今天我要吃帶殼的花生,自己動手剝殼,風味應該不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   侍女應聲進來,跪伏在地等候差遣。   將室內所有燈燭熄掉!王后下令。   是!   侍女熄燈退出,室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我不習慣沒有光亮。秦王有點失望地說。   你不是喜歡與眾不同嗎?我也是如此!王后輕笑。想不到常日不苟言笑的王后,這個時候的笑聲竟是如此甜膩誘人。   他終於得到幾年的渴望,在黑暗中的感覺,王后的確和他所有經過的女人都不一樣,沒有視覺的分散注意力,觸覺更為敏銳甜美。他們誰也不提要等天下統一的約定。      秦王政十四年四月。   秦王政親率十萬大軍分水陸兩路前往曲沃增援。   他以楊端和為裨將,負責實際執行。王賁、蒙恬為帳中左右校尉,入則隨侍,出則參乘。他要親自考驗這兩個年輕人,假若他們合格的話,他要刻意培植他們,讓他們成為他未來征服天下的主要本錢。   中隱老人誇獎李牧的話,他多少有點不服氣。秦軍將領中也許沒有他的對手,但他嬴政一定會是他的剋星。在行前,他要李斯提供李牧所有的資料,一個人在南書房研究了整整三個晚上,對他的戰法和習性自認找到克制的方法。   因此,以前他希望能避開李牧,如今卻渴想李牧留在平陽,他可以和他一決高下。   但令他失望的是,在他行軍半途就得到消息,李牧封為武安君,調回朝中任右丞相。   他知道這是李斯兩面用間所得到的效果。封賞是因為朝中一批秦間和民間配合請願,獎勵李牧的奇勳大功。趙秦歷年交戰,除了幾十年前馬服君趙奢曾大破秦軍以外,趙國是連戰連敗,最後的結局都是賠款、割地議和。這次李牧以八萬劣勢兵力擊敗二十萬強秦常勝軍,聚殲十二萬有餘,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但整個趙國鼓舞歡騰,全天下都為之震驚興奮。   李牧為趙國帶來信心和希望,也為諸侯各國建立了聯合抗秦的願望。   趙王調他為右丞相,則很明顯的是受了另一批朝中秦間大臣的挑撥,懷疑他另有野心,自行設立關卡市租,收稅不繳國庫也就是王庫,所以讓他做個沒有實權的伴食丞相。   十萬人馬留置兩萬在安邑,設立後軍部隊,其餘八萬由秦王政親自率領進入曲沃城。   桓齮率領部將在東門城外十里處相迎,眾將領下馬按序上前以軍禮參見,只有桓齮不顧盔甲沉重,跪倒俯伏在地,口中喊著:罪臣桓齮迎接大王,望大王治罪!   秦王政微笑著扶他起來,安慰他說:將軍已經盡力,何罪之有。   秦王政為了表示與士卒共甘苦,一路行軍都只騎馬而不乘車,到達眾將相迎的十里長亭,時間已近黃昏,頭上、臉上都舖滿黃沙,黑色王袍也變成一片黃。   大王辛苦了,桓齮說:城內已準備酒宴為大王洗塵,士卒的茶水和駐地也都準備好了。   部隊由先遣人員各自帶至駐地休息,設置篷帳,埋鍋做飯。秦王政由王賁、蒙恬帶領三千虎賁軍隨行。   經過連日的行軍旅途勞頓,虎賁軍已是甲不鮮,盔不明,看上去和一般部隊沒有什麼分別。   秦王政跨上已成黃色的白汗血寶馬,在桓齮的陪同下進了曲沃城。   沿途排滿了歡迎的部隊和俯伏在地迎接的百姓。   萬歲!大王萬歲!軍民都大聲喊叫。   大王來到,戰無不勝!也有人這樣喊。   敗軍之將,還有臉跟在大王后面耀武揚威!在眾多歡呼聲中,隱約聽到有人這樣大喊。   大王這次來,好戲會跟著上場,明天城門上會掛滿示眾人頭!在歡呼聲的間歇中、秦王政彷彿聽到有人小聲私語。   秦王政騎在馬上緩緩行走,卻不斷在觀察歡迎軍民行列中的各種神情。   他看得出百姓神情麻木,有的還是滿臉憤恨。這不能怪他們,這裏是魏國的土地,秦趙卻用來當戰場,異國軍隊還要強其他們跪俯在地迎接別國的君主。   但看到秦軍每個人臉上的神色時,他不禁暗暗心驚。他來的目的是要激勵士氣,讓軍隊恢復信心。現在從上到下,從桓齮到兵卒的臉上,看到的卻只是誠惶誠恐、彷彿大禍就要臨頭的表情,尤其是他目光所掃到處,所有人都低頭或是將視線避開,沒有一點像從內心歡迎他的樣子。   他還注意到一點,歡迎行列中沒有傷殘士卒,假若他們喜歡他,這些人雖然未奉命前來,也會主動出現。   傷殘者在他新頒的兵制中是最受重視的一群,稱為榮士或榮卒,輕傷的可進爵一級,由政府輔導就業,重殘進爵兩級,由公家奉養終身,有家人奉養者,撥奉養田。難道他們也不歡迎他?桓齮部隊士氣真低落到這種程度?   他臨時做了一個決定。   進到將軍府,稍事梳洗,秦王政參加了桓齮的洗塵晚宴,也只不過粗菜幾道,薄酒幾杯。桓齮自奉甚儉,也知道秦王政不喜將領奢侈的脾氣,因為他自己本身除了睡眠就是工作,和王后聊聊天就是他最豪華的享受。   晚宴空氣沉悶,秦王政心中在想事,他不開口說話,桓齮和眾將領當然也不敢先發言,因此眾人心內更加惶恐,不知道秦王政會做出些什麼決定來。   秦王政處分成蟜事件的嚴厲,眾所周知。   何況,秦軍敗得如此之慘,在他即位後還是第一次。   晚宴畢,桓齮恭請秦王政休息,以便明日升帳議事,秦王如今是親兼領軍統帥,應以軍規行事。   不,寡人不累,精神還好得很,想和將軍單獨談談。      密室中,燭光下,秦王政看到桓齮高大卻明顯佝僂的身軀,以及他斑白的兩鬢和滿頭星星發亮的白髮,不禁動了憐惜之意。   這位老將十六歲從軍,跟著白起南征北討,身經百戰,從沒有戰敗或不能完成任務的紀錄,臨老一戰卻將他一世英名全敗盡了!   這是桓齮的錯,還是他自己的錯?是否正如老爹所說的,秦國用將,一直要用到不堪再用或是犯錯受罰才肯放手?秦將沒有好下場,乃是天下聞名的。   不,他決定,他要讓桓齮全譽而歸!   他來的本意是要和李牧一比高下,現在李牧調走,他已失去較量對手。新接任的趙將郭信是趙王寵臣郭開的兄弟,為人和他哥哥一樣貪財好色,很容易擊敗。   何不讓桓齮挽回他的聲譽,成全他的一世英名,恢復全軍士氣?   於是他先問桓齮說:上次戰爭結束,可曾做過檢討?   檢討早已做完,該處罰的已列冊,本來臣早應執行,因知陛下要來,不敢擅專,留下等候陛下發落。說著他呈上預先由軍正(軍中執法官)擬好的應受罰的名冊。   秦王政翻到第一卷,上列的第一名就是桓齮本人,罪名是:判敵錯誤,喪師辱國。處置是:擬請主上定罪。   接下去是一連串的犯錯誤處罰名冊,列舉所犯罪名和處置。總計應處斬的一百二十八人,削爵為普通兵卒的五百一十三人,其他輕刑如打軍棍、挨鞭笞的一千多人。   輕刑犯臣已按權責交各級處置完畢,只剩斬首及削爵重罪,等候主上發落!   還有應賞者名冊呢?秦王政注視著桓齮問。   敗軍之師,何能言賞!桓齮惶恐地回答。   不,將軍錯了,秦王政搖頭說:勝軍亦有犯罪該殺者,敗師同樣有立功該賞者,譬如李信,以數百騎敵數萬追擊部隊,你不賞賜,何以服軍心?   臣知罪了,桓齮神色悚然:臣會立即下令重新檢討。   這樣才對。秦王政點點頭。   過了一會桓齮猶豫支吾,像是有話說不出口。秦王笑著對他說:   將軍有什麼話儘管直言。   臣為待罪之身,不便再領軍,敢問何時正式交出統帥權?桓齮低頭伏臉,神情非常慚愧。   寡人這次來有兩個目的,秦王政以安慰的口氣笑著說:第一,慰勞士卒,再鼓士氣。第二,帶來十萬新銳交將軍運用。寡人棄將軍而不用,豈不是委奇珍於地,太可惜了!   他邊說邊將應罰名冊的第一卷放在燭火上燃燒,將其餘交還給桓齮。他眼睛注視燃燒著的名冊,口中對桓齮說:拿回去重新檢討,軍法宜嚴,但要分清過與罪無心或不得已情況下犯的錯謂之過,再大不至於死;有心或大膽妄為而犯者謂之罪,雖小必加以嚴懲。細節寡人不再說了,將軍自己斟酌。   第一卷列名的都是都尉以上的將領,處罰由斬首到削爵為普通兵卒不等,本應由秦王批准,現在秦王燒了,表示了他的判決。   桓齮避席頓首,兩眼含淚,雙手捧著沉重的絹冊,不知如何是好。   將軍請回座,秦王政開始說道:有一齊人,欠領主大批債務無力歸還,他向領主祈求說,我事奉你多年,這些債務實在無力償還,是否能寬免一些。領主想到他多年為他辦事,苦勞功勞甚大,不禁動了憐惜之意,就對他說,以前債務全數勾銷,只希望他今後做事努力些。但他一出門就碰到欠他一百錢的佃農,他抓住他的衣領說:你欠田租一百錢,去年欠到今年不還,今天我要送你見官!將軍認為這個齊人做得怎樣?   桓齮避席頓首說:老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目前當務之急不是爭功諉過,而是如何激勵士氣,再決一戰,挽回秦軍不敗的聲譽。秦王政正色地說。   老臣遵命!桓齮再頓首:大王何時閱兵?   寡人來是勞軍,但不是來勞累士卒的,閱兵免了,寡人自會在軍中走動,到處看看。將軍可下令全軍休息半月,將寡人帶來的慰勞品盡情享用。秦王政微笑著說。   遵命!      桓齮次日下令全軍   楊端和帶來的十萬新銳編入戰鬥序列,加上有經過整頓補充已有十萬人的舊部,總數又達二十萬,而兵員素質和武器裝備更優於原來。   奉秦王命,全軍休息半月,每日千人宰牛一頭,羊十隻,豬二十隻,發酒十罈,值更者不准喝酒,其餘也不得酗酒,因酒滋事者斬!   這些慰勞品全由秦王政帶來的黃金高價支付,附近民眾也發了一筆小財,個個祝禱秦王政躬康泰,二十萬秦軍長期留駐,三年下來,他們真的都會致富了。   秦軍營地更是像過年一樣,餐餐食肉,再加點酒,每個人都是紅光滿面,展開軍中遊戲,賽馬比箭,投石競距,誰投石投得最遠,就有彩金可拿。另外摔跤角力,鬥刀比劍,其他稀奇古怪遊戲,凡是想得出來的應有盡有,無奇不有。   最熱鬧的是球賽,用牛膀胱吹氣成球,然後不拘人數分成兩方,擺出佈陣態勢,雙方競相手抓腳踢,以丟進或踢進對方球壁為勝,球壁是以兩人相隔十步形成,下場槍球者成百上千。   圍觀者更是成千上萬,歡呼加油聲驚天動地。   也有些好靜的士卒,拿出隨身攜帶樂器,秦箏趙瑟,擊髀而和,歌聲嗚嗚。或是品棋、猜謎,都可贏得賞金。   全軍滿天的陰霾一掃而空,桓齮當眾燒去應罰名冊,宣稱奉主上特赦,已經不究。   更奇怪的是,他宣佈補償已受軍棍或鞭笞者,每受一鞭補錢十銖,一棍補錢二十。   這一宣佈,全軍歡聲雷動,高呼萬歲,二十里路外的趙軍壁壘都清晰可聞。   桓齮軍中,先前人人以為秦王來到前線是為了清算鬥爭,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想不到殺的不是人,卻是這些牛豬羊和雞鴨,而且雖敗,有功都仍然受賞。   在這半個月中,秦王政也展開他的勞軍行動,他脫掉王袍,換上戰袍,只帶王賁和蒙恬兩人巡視各軍。他們總是突然出現,受巡視部隊根本來不及準備,更別說是裝門面做假了。   他首先到的地方是治傷所。   他和這些傷卒閒話家常,並親自為有些人換藥包紮。他沒忘記笑著問那些輕傷能自由走動的人:寡人進城時,沒看到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不歡迎寡人來?   大多數的人沉默不做聲。   少數人連忙告罪,找出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敷衍。   只有一個人朗聲說道:陛下這次來,我等雖未奉命列隊,也應前往歡迎,沒人去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怕一個是怨!   秦王政仔細打量這個說話的人。   只見他左手包紮,用一根吊帶吊在頸上,俊秀的臉還帶著稚氣,看樣子不會超過十八歲,穿的卻是校尉軍官服。因為秦王進來時,就要桓齮預先通知,他來時,傷卒保持原有養傷姿勢,不必接送,也不必行禮,所以這名少年校尉仍然斜靠著躺在通舖上。   怕什麼又怨什麼?秦王微笑著問。   怕大王前來算帳,怨秦軍法太嚴!   哦?秦王政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但這名生得五短身材,鼻若懸膽,唇如塗丹,兩眼有若寒星閃閃發亮的年輕人,似乎完全不理秦王已經微慍,依舊侃侃而論。   這個治傷室裏有一半是待罪之身。按秦軍律,撤退失眾過半者論罪。臣在撤退時,率部眾八百騎卒,未奉命而狙擊追擊敵人,拼殺數天數夜,最後只剩卅餘騎,可是至少阻擋了追擊敵人半天的路程,但按律臣有罪,罪名是擅自行動,按律當斬,將功贖罪,削爵免職為行伍。臣不敢言功,但情況緊急,無法向上請示,擅自運行也是為了當機立斷,以寡擊眾,傷亡必多,卻因此而獲罪。此間待罪者情形多與臣雷同。   你叫什麼名字?秦王聽訓半天,不禁皺著眉頭問。   臣騎卒下尉李信。   李信,你未聽到寡人的特赦令?   沒有。李信一臉茫然。   秦王轉臉看看身後感到不安的桓齮問:桓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傳令中軍也許認為此事與傷患關係較少,因此後傳這裏。桓齮連忙解釋。   秦王政又向侍立在旁的蒙恬說:你們年紀差不多,說話容易些,你告訴他!   蒙恬於是照事實向李信解釋了。李信聽完,翻身跪伏在地:   大王恕臣魯莽。   手傷得怎樣?秦王政將他扶起,越看這個英俊的小子越覺得可愛:還可以走動嗎?   手傷還可騎馬,右手一樣殺敵!李信高興地說。   那為什麼還賴在這裏裝病號?奏王裝作生氣地問。   無兵可帶,只有在這裏待罪了。李信笑著說,十足一個調皮的孩子。   站在一旁的桓齮,看他對秦王這樣隨便,早就為他嚇出一身冷汗。   那就跟我們走吧,王賁,為他準備一騎馬!      秦王政半個月來巡遍了全軍各級部隊。   他和他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席地而坐。   他和他們較技,在射箭,比劍上,他贏了全軍選出的最優秀代表;可是在投石、角力、馬術上輸給了他們。他搖頭歎氣,真是曲不離口,拳不離手,他跟老爹習馬術時,他可是讚他有天賦的!車坐得太多了!   他也下場踢球,王賁、蒙恬、李信三人護衛在他周圍,搶著球就傳給他,四人一體滾滾前進,一再踢球進壁,看得周圍觀戰士卒歡聲雷動,興奮得將頭盔往天上丟。   尤其李信,左手包著白布,在場中穿梭縱橫,就像一頭橫行在狼群中的捷豹,只要他一到,球一定給他搶走,他似乎忘了左手上的傷。   本來,秦王只是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他有時戰袍,有時勁裝,下場踢球,也和眾士卒一樣,脫掉上衣,露出他的雞胸特徵,認真搶球,顯露出年輕人本來的面目。   他以國君之尊,勞起軍來,真正溶進了士卒整體,而不像一般大臣巡視或是勞軍,只是蜻蜓點水似的,點了幾下表面就走。   現在他每到一處,接觸到的不再是冷漠恐懼的目光,他們見到他的身影就狂呼萬歲。在這些士卒熱切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可以為他陣前忘親,接敵時忘身!   這些純樸農民化身而成的兵卒多可愛,多單純,就像他們所耕作的田地一樣,只要你肯先投下一粒關懷的種子,他們就報答你一百倍,一千倍!   但為什麼大多數的統治者都不明白這一點?   快樂的時間最容易過,很快半個月的假期滿了。   當天點卯後的一大早,全軍各部一百多名代表聚集在秦王政行宮門口,他們要求他接見。   秦王政要王賁帶他們到大廳坐下,他要親自和他們談話,半個月下來,他和這些士卒及下級校尉在心靈上已很接近了。   桓齮聞訊急忙趕來,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在眾人行禮和萬歲歡呼聲中,秦王政面對這些代表而坐,首先他問道:各位英勇戰士,親愛弟兄,有什麼事見教寡人?   一名聲音宏亮、身材高大、滿臉虯髯的大漢出列跪伏在最前面,他似乎是這些代表中的代表。他啟奏說:臣等奉全軍士卒推出作為代表,請大王准予一戰!   你們玩夠了?秦王政笑著說:想起幹正經事了?   眾士卒代表忍不住哄然大笑。   坐在一旁的桓齮連忙高喝:禁聲!在主上面前如此諠譁,乃是大不敬的事。   桓將軍,讓他們去,秦王政縱容地說:這是戰地,不是朝殿,我們是談話,不是議事。   你們想打仗了嗎?秦王政問。   前次戰敗的恥辱,必須洗刷!下坐代表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的兵器磨利了嗎?你們的馬蹄鐵檢查好了嗎?你的車軸潤滑油夠不夠?秦王政一本正經地問:最要緊的是檢查你們的靴子合不合腳,最好準備兩雙舊靴子!   士卒代表面面相覷,不知道秦王政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出他們的眩惑,又笑著對他們說:不管我問話是什麼意思,只要據實回答我!   還沒注意到這些。有人回答。   真的不知道。有人這樣說。   我們回去就檢查。也有人如此說。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己的鞋子合不合腳都不知道,如何去和敵人打仗?秦王笑著說。   這倒是真的,眾人中有人小聲說:以前我們怎麼沒注意到?   那就回去準備吧!秦王大聲宣佈:一切準備好,由各級領軍按級呈報桓將軍,他才是這裏的主帥!   眾代表散去以後,秦王政對侍坐一旁的桓齮說:士氣已可用,我們也該開始準備了!      多日來,桓齮和高級將領頻頻召開作戰準備會議。   下級校尉則帶著兵卒厲兵秣馬,彩演陣法。   全軍整個都動了起來,而且是自願自發的動,很少像過去那樣需要下級校尉叱喝甚至是體罰。   每次會議秦王政都是要桓齮主持,打破歷來君主在軍,君王就是當然主帥的慣例。   他告訴桓齮說,古時各國會戰,車輛不過百乘,兵卒很少逾萬,諸侯國小,君主就是當然領軍人。但如今各國疆土變大,軍隊人數增多,一次會戰,動員就是數十萬兵力,長平之戰,秦趙雙方兵力竟高達百萬。加上兵器裝備的改進和複雜程度,指揮作戰絕非一般君主所能勝任,必需要有專業化的職業軍人,也就是將。有些君主和太子領軍,剛愎自用,不聽將的建議,造成全軍覆沒的慘劇,史書上多的是例子。   桓齮一開始不習慣,由寡人開始,他如此告訴桓齮:這次仗是由你來打,寡人此次來不是御駕親征,而只是勞軍。   同時他指示正式場合都會隨侍的史官說:記下來寡人的這句話以後寡人有什麼不按慣例行事,就是創立一個新制度、新慣例,一切由寡人開始!   因此,所有作戰準備工作都是由桓齮在推行,每晚向他提出匯報,有問題的他指點幾句。   大部分的時間他是用來巡視部隊和士卒聊天,極其重要的會議他才出席旁聽,最後偶爾提示幾點意見。   王賁、蒙恬,連那個目中無人、恃才傲物的李信,這時對秦王政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天晚上,秦王政在和桓齮討論這次作戰目標和方式,他一時興起,想考驗一下這三個人的才幹,便要近侍將三人找來。   他指著內牆上的作戰地圖說:敵人現占領平陽和宜安兩城,據間報,兵力總計約十萬人,料敵從寬,我們就算它十二萬人,寡人的目標不但要攻佔兩城,而是要全殲趙軍。寡人和桓將軍在內,我們五人分別書出攻擊方式,然後加以比較,看誰的最高明。   三個年輕小將圍聚地圖前面,先看清兩城地形,然後各據一案沉思寫起來。   最快繳卷的是李信,最慢的是王賁。秦王政書寫好了也交給桓齮,等五個人的答案都繳起以後,秦王政在桓齮未打開前,先向桓齮說:寡人的答案不是定案,只能作為參考,將軍實際用兵自有你的考量,我們四人都是不算數的,明白嗎?   臣遵命。桓齮開始打開五個絹卷。   秦王政、桓齮、蒙恬三人答案相同。   圍平陽,伏擊宜安援軍。   王賁、李信則各自與他們不同。   王賁是:攻宜安,大部兵力在太行山進口排陣待敵。   李信是:少數兵力猛攻平陽,闕一面,大膽追擊。   秦王政笑著說:五個人,三種答案,現分別說明構想理由,寡人和桓將軍想法與蒙恬同,就由他代表我們三人說明。   蒙恬首先提出理由:圍平陽是著眼趙軍指揮中心在該處,郭信必令宜安趙軍來救,因為他們佈陣就是犄角之勢,攻其左,右來救,攻其右,左來救。平陽為趙軍所必救,因此可做到圍點打援,達成全殲效果。   王賁的理由是:郭信膽小好色,朝中又有兄長郭開為奧援,我軍攻宜安,他必會棄城而逃入太行山區,我軍正好在該處佈陣,以逸待勞,消滅其主力。   李信駁斥王賁的理由說:這種行動太過冒險,雖然趙軍撤退,太行山是它最好的屏障,但郭信並不一定會利用,假若他慌張而急不擇路地亂走,我軍就會變成守株待兔,可能白辛苦一趟。   秦王政點頭稱好:還有呢?   依臣的構想,攻宜安,郭信為了怕分散兵力,絕不會救。而猛攻平陽,露出往太行山區的缺口,郭信必往這方面撤退,我軍可大膽使用伏兵斷其歸路,與追擊部隊合殲趙軍於太行山進口。即使趙軍未如我預期的向太行山撤退,我軍亦可緊隨趙軍後進行追擊,殲敵於女戟附近。   秦王政看看桓齮:將軍,你有什麼意見?   桓齮笑著說:真是英雄出少年,聽了他們三個人的構想,再看看他們的年齡,臣不能不服老!言下之意,感慨甚深。   桓將軍,不必感歎,想將軍在十八、九歲時,不也是叱吒戰場,所向披靡的麼!秦王政安慰他說。   他沉思了一會又說:寡人、桓將軍和蒙恬的作戰構想,全是中規中矩的正常用兵方式,而王賁則是用險,成則達到全勝的效果,不成就可能達不成全殲的作戰目標。而李信正中有奇,險中求全,不過還是有以己意度敵心的缺點,假若郭信決心守城,我軍重點放在準備追擊,則會犯下逐次使用兵力的錯誤,這是不能不注意到的。   大王所見甚對。桓齮等四人異口同聲地說。   桓將軍可將三個構想和帳下有關將領討論一下,找出一個最佳方案來。秦王政笑著對桓齮說。   由這次考試,秦王政對這三個人的用兵個性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將來怎麼用他們,也有了基本概念。      攻擊發起的前一夜,全軍都進入沉睡,只有少數值更的人和巡邏隊,點綴活動在各處營地。少數燈光亮著,和遠處點點寒星相映。   秦王政騎在馬上,由三名小將護隨,他們穿梭在各營地之間,細細氣味這股大戰前夕的寧靜和沉寂。   上弦月正沉沒在地平面上,大而紅,帶著血淋淋的顏色,給人的是一種不祥的感覺。   北方一顆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混身血紅色,似乎是被月光染紅了似的。   彗星現北方主刀兵,這場戰爭一開始,今後天下刀兵會不斷,是不是每天都會有彗星出現?   秦王政在心中如此想。   他也想起對王后的諾言,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他就會回去,如今已三個月到期,戰爭才剛要開始,也許他真要等半年才能回去。   蒙武前些日子來曲沃軍中報到,他既然不想主持這場戰爭,也就打發他往王翦軍中去了,這裏有桓齮和楊端和已經足夠。   還有三名小將,他要留給桓齮,讓他們建立功勳,也是磨練。而他自己到底是要留下來,還是在攻擊發起前回咸陽去?   這場仗必勝無疑,他留在這裏,可以親眼欣賞戰爭的偉大場面,親身體會戰鬥中的忘我及瘋狂,以及勝利後的狂歡和成就感。   韓非對他說過,人間最壯觀刺激的是戰爭場面,可惜所付出的代價太大。   再過幾天,前些日子和他比劍、賽馬、搶球的那些士卒,有些很快會變成白骨骷髏。人都會死,只是戰爭加速了生到死的過程。   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未經過正常的結婚、生子、衰老,突然間就走入死亡,這是人間莫大的悲刷!也許,為了這個原因,他就不能留下來參加戰鬥,免得感受到這種悲劇氣氛,會消磨他征服天下的壯志,未來批准作戰計劃時會心寒手軟。   秦軍有一個不成文的做法,就是禁止用戰鬥兵卒清理戰場。用來掩埋屍體,清理遺物,辦理善後的,全是地方民眾和不能再從事戰鬥的老弱殘兵。   他要是留在這裏,就免不掉要看到很多這種慘狀。   再有,只要他留下來,無論他是否參與指揮,主要功勞和榮譽按秦法都要歸於他,桓齮可能很少有機會再恢復以前的英名,因為這幾天他常透露倦勤之意,只希望好好打完這場仗就告老退休。   這場必勝之戰就成全他吧!名將如美人,不容世間見白頭,桓齮的頭已白,該是讓他悠遊林下的時候了!   側面遠處,正有大隊幢幢黑影在移動,馬銜枚,人屏息,只聽得人馬急速行走沙地上發出的沙沙聲。   他知道這支人馬是要發動拂曉攻擊,先攻佔敵前哨壁壘,掩護全軍進入攻擊準備位置。   想到戰爭,他的血又沸騰起來,難怪老爹常說,他的狼音豺聲表示他和豺狼一樣嗜血,見到血就會瘋狂。以後要切記莫輕開殺戒,否則一開始殺人,連自己都克制不住。老人也老了,良將還可發掘培植,像老人這種良師呢?   為了驅散這些雜亂的愁思,他停馬轉頭問隨侍在旁的一名小將說:你們明天是跟寡人回咸陽,還是留在這裏協助桓將軍?   大王不參戰了?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問。   你們認為這場仗的勝算如何?   百分之百的勝算,必勝無疑!李信口快,搶著回答。   那就留著讓桓將軍和楊將軍去打吧,秦王笑著又問:你們呢?誰願意留下,誰願意隨寡人回咸陽,寡人都不勉強。   臣離開戰場就像魚離開水,不久就會窒息而死,求大王准臣留下。又是李信說在前面。   多日來,三個年輕人都已建立了深厚感情,其餘兩人明知道留在這裏,未來生死難卜,跟在秦王身邊,將來前途無限,但王賁和蒙恬仍然同聲說:臣願意留下參戰!   那也好,這下寡人來前方勞軍,留下的東西真不少!秦王微笑。   第二天清早,桓齮來行宮啟奏:敵前哨壁壘經我拂曉攻擊,只作輕微抵抗即棄壁而逃,經追擊殲滅過半,其餘退入城中,我軍主力部隊正分批按計劃進入攻擊準備位置。   桓將軍,這些事你和楊端和自己處理,寡人今天就要帶著三千虎賁軍旗程回咸陽。   陛下!桓齮驚詫地喊。   這場戰由你自己好好去打,寡人勞軍任務完成,收韓滅魏,很多事情還在咸陽等著我做。秦王不在意地說。   陛下!桓齮這次喊聲充滿感激:待臣為陛下祖道送行。   戰爭期間,一切從簡,秦王指指身後三名小將對桓齮說:這三個年輕人交給你了。多加愛護,但不要惜用,先以左右尉任職,表現得好,你再自己作主,看要他們做什麼。   他接著命虎賁軍統領準備回咸陽事宜。   最後他向隨侍在側的史官說:記下來十四年,王至河南勞軍,然後嚴肅地又對桓齮說:下面的歷史看你怎麼寫了。   桓齮眼中含滿感激淚水。      桓齮這次為他寫下的歷史是:秦王政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城。   他回到咸陽沒有多久,就接到桓齮的詳細戰果報告,占領五座城市,殲敵十萬。   他用的是綜合五個人的作戰構想:先一舉攻佔宜安,郭信果然棄城逃亡,部分人逃往太行山,他則帶著部分人沿汾水北上。他也算準了秦軍會在太行山進口佈下陷阱,自認聰明不上當,但遭到李信三千輕騎兵的攔截,與桓齮親自率領的輕裝部隊的追擊,郭信被殺,三萬人被殲,兩萬餘人投降。楊端和與王賁的攔截部隊則圍殲趙軍萬餘人,其餘逃至太行山區。   秦趙軍現對峙於太原及番吾之線。   戰報外號附了一張桓齮的告老請退表,薦楊端和自代,並力推王賁、蒙恬和李信為不可多得的將才,在這次戰役中,無論才智勇武都表現極佳,應升為都尉。   另呈上檢討表,列上應賞罰名冊。   秦王政一一批准。   捷報傳來,眾臣朝賀,大擺慶功宴自不必說。   但樂極生悲,秦王政的戰勝沉醉猶有餘味時,前線又傳來戰敗消息。這次又是李牧出場,他仍然是以劣勢兵力繞過番吾,與秦軍在番吾西方二十里處進行會戰,以五萬不到兵力,擊潰楊端和十萬大軍,楊端和不得已引軍退至魏境鄴城。   趙王遷大喜,命李牧為大將軍,司馬尚為副,沿太原汾水以北地區、閼與、番吾佈防,抵禦秦軍。   秦王政有前次大敗的經驗,這次他表現得非常沉著平靜,他真正體會到勝敗乃兵家常事的真義。   不過他明白,只要有李牧在一天,秦想滅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只要除掉李牧,滅趙有如囊中取物。   他找李斯來商議的結果,結論是:李牧經過這兩次的以少勝多,而且勝的是剛獲全勝的秦軍,他不但是趙王的禦秦長城,也成為趙國家喻戶曉的神話英雄,在番吾、閼與等地區,甚至有民眾為他建了生祠,日夜燒香祝禱他長命百歲。   這種情形下想再用間來除去他,一時很難辦到。   更嚴重的是,郭開為了這次郭信在平陽被殺,認為秦國太不給他面子,拒絕再和秦國合作,派了幾次使者去見,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經過幾次的思考,秦王政決定用兵與用間雙管齊下,同時這段時間先解決韓魏的問題。   他採取的步驟是   再征卒二十萬分別增援楊端和及王翦,總計前方可用兵力達四十萬。   楊端和軍駐原地鄴城,積極作直接攻趙都邯鄲的準備。   王翦率軍十五萬進駐太原,原韓地防務交由韓騰負責,並將韓騰由都尉升為內史。   調蒙武回朝,另有任用。   秦王政明白,先將兩路圍攻趙國的態勢擺好,除掉李牧以前,他必須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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