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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回 藝高人膽大

血鸚鵡 古龍 15966 2023-02-05
  並不是王風。   那聲音入耳,王風同樣大吃一驚,這一驚而且比血奴,李大娘吃的那一驚更大。   因為那聲音與他實在太接近,他聽的實在太清楚。   那聲音正就是發自承塵的上面,他身旁不遠的地方。   他也是並不陌生。   聲音入耳的剎那,他就想起了常笑。   毒劍常笑。   陰森的聲音飄忽未去,喀一聲,一塊承塵突然碎裂飛散,一個人連隨缺口中飛落。   身輕如燕,這個人赫然就是毒劍常笑。   昨夜他雨中消失,今夜卻竟在這裡出現。   是什麼時候偷進這裡,躲藏在承塵之上。   王風也不知道。   常笑顯然在更早之前就已來了,是以雖然離開他不遠,他也沒有覺察。   常笑卻一定知道他的偷入。

  這正如他先進入,常笑是後來,就不是在他身旁,在這種寂靜的環境下,他也絕對沒有理由不知道一樣。   黑暗中是不是也知道他是什麼人?   對付可疑的人常笑喜歡用什麼辦法,王風多少已有印象,可能只因為有所顧慮,恐怕一擊不中,驚動下面的人,才沒有對他採取行動,但毫無疑問,即使已知道是他,最少也有一段時候準備給他一劍。   一想到常笑的一支毒劍一直窺伺在自己附近,自己一直就在死亡的邊緣,他不由捏了一把冷汁。   常笑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到現在為什麼對他仍無表示?   只看身形靈活,就知道常笑並未負傷,難道就是眼睛耳朵都發生問題,根本不知道他的進入。   他絕不相信。   常笑的耳朵若是發生問題,又怎會看得到下面的情形,聽得到下面的說話。

  那到底常笑在打什麼主意?   他實在想不通。   官服並沒有褪色,卻已經很久沒有洗換,不單止污縐,上面還滿蒙灰塵。   承塵顧名思義本來就是承接灰塵的東西。   廳堂上面的承塵更不會有人打掃,常笑伏臥在上面,衣服不沾上灰塵才怪。   他的面頰上也有灰塵。   這些灰塵卻沒有掩蓋他的威風。   暗淡的燈光之下,官服閃亮的地方仍然滴血也似。   他的眼也充滿了血絲,目光卻如同火焰一樣輝煌。   這目光之中儘是興奮之色。   在承塵之上,他看到的,聽到的已不少。   兩年多明察暗訪,今夜他第一次有收穫。   儘管還未掌握到破案的線索,他卻已找到了兩個知道血鸚鵡秘密的人。

  只要找到血鸚鵡甚至無須找到血鸚鵡,他都已不難知道血鸚鵡的秘密。   只要知道血鸚鵡的秘密,太平王庫藏珠寶一夜之間秘密失蹤這件案子。就不難水落石出。   就想到這些,已夠他興奮的了。   他甚至有這種感覺,鸚鵡的秘密在他已不成為秘密。   他更不相信,憑他的身手,對付不了眼前這兩個女人。   他便不相信,在他的面前,這兩個女人能夠再將血鸚鵡的秘密保留。   這十年以來,在他的嚴刑迫供之下,根本就沒有問不出來的說話。   他也不相信,這兩個女人會像蕭百草那樣毀滅自己的生命,不惜以死保守秘密。   他不由笑了。   有笑容,沒有笑聲。   常笑含笑在一張椅子坐下,輝煌的目光正落在李大娘的面上,彷彿要照亮她的心。

  李大娘立時就覺得有一種赤裸的感覺。   她居然能夠回報笑容。   這笑容當然已很勉強。   血奴沒有笑,臉色已青白。   常笑也不理會她,瞪著李大娘,忽然道:我雖然已不年輕,力氣還是足夠的。   李大娘一旺,道:我哪來這個膽量要你來幫忙?   常笑道:你已知道我是誰?   李大娘輕歎一聲,道:不錯,我還沒有機會認識常大人,常大人的容貌裝束卻早已有人對我描述的非常清楚。   常笑道:我的行事作風,你是否也很清楚?   李大娘頷首。   常笑道:好,很好。   李大娘道:什麼事很好?   常笑道:這我就不必多說廢話。   李大娘道:不知常大人深夜到訪,是為了什麼事情?

  常笑奇怪道:怎麼,你反而說起廢話來了?   李大娘又一聲輕歎,轉問道:常大人在承塵上面已有多久了?   常笑道:武三爺殺入這個廳堂不久我就已經在承塵上面。   李大娘輕歎道:委屈常大人在上面那麼久,實在不好意思。   常笑道:不委屈一下又怎能聽到那麼多的話?   李大娘說道:常大人,你現在還要聽些什麼?   常笑一字字道:鸚鵡的秘密。   李大娘道:血鸚鵡的秘密?   常笑道:正是。   李大娘道:方纔我與武三爺不是已經說得很詳細?   常笑沉聲道:我要聽的既不是廢話,也不是故事,是事實。   李大娘哦的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常笑立即問道:血鸚鵡,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大娘笑笑,只是笑笑。   常笑接問道:是不是一個人?如果是一個人,這個人又是誰?   李大娘還是笑笑。   常笑也笑了,笑問道:你是不肯跟我合作?   李大娘這才開口,反問道:那對我有什麼好處?   常笑道:最低限度我可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這也叫做好處?   李大娘搖搖頭道:你倒是個老實人。   常笑道:所以我喜歡聽老實話。   李大娘失聲道:我本來也想跟你老實說話,可惜你的條件,實在太苛刻。   常笑道:不算苛刻了。他一笑,又道:太平王這件案關係重大,主謀固然罪該萬死,同謀甚至窩藏那些珠寶的人同樣也是一條死罪。他轉問:你是否有辦法證明自己與這件案全無關係?

  李大娘道:我想就沒有了。   常笑道:你是否主謀?   李大娘道:不是。   常笑道:同謀是否也有你一份?   李大娘想一想,道:好像有。   常笑忽然問道:我的話,你相信不相信?   李大娘道:要看是什麼話。   常笑道:我要是將你依法查辦,這條罪,得將你凌遲處死。   李大娘道:哦?   常笑接問道:凌遲是什麼意思?你可知道?   李大娘點頭,臉色已有些變了。   常笑道:那是最慢的一種殺人方法,前些時,我曾經將一個人凌遲,結果足足殺了差不多兩日,才將他殺死。   李大娘的面色這才變了。   常笑道:你說這,是不是苛刻?   李大娘苦笑,道:好像並不是。

  常笑笑了笑,又再問道:血鸚鵡是什麼東西?   李大娘道:我們還未談妥條件。   常笑道:你不想死得舒服一點?   李大娘道:反正都是死,痛快不痛快,舒服不舒服,又有何要緊?   常笑道:那你要什麼條件?   李大娘道:好死不如惡活,第一條件,自然就是讓我活下去,至於第二個條件   還有第二條件?常笑打斷了她的話。你的條件倒不少。   李大娘淡淡道:也不多,就只是兩個條件。   常笑道:第二個條件又是什麼?   李大娘道:我只能告訴你血鸚鵡到底是什麼東西。   常笑揮手道:不必再談了。   李大娘道:哦?   常笑道:因為我已能猜到你的答案。   李大娘反問他:血鸚鵡,到底是什麼東西?

  常笑道:一隻鳥,也是一個人。   李大娘驚奇的道:真的給你猜對了。   常笑道:給我這樣的一句話。你就想置身事外?   李大娘道:我是這樣想。   常笑道:你以為我會答應這種條件?   李大娘道:不以為。   常笑道:除了那句話之外,你還有什麼可說?   李大娘道:沒有了。   常笑又笑了出來,忽問道:那給我殺了差不多兩日才殺死的那個人,你可知斷氣之時變成怎樣?   李大娘皺皺眉頭,道:變成怎樣?   常笑道:我也說不出。   李大娘微一愕,說道:你自己殺的也說不出。   常笑點點頭,道:我雖然不知道當時他變成了什麼東西,卻知道無論怎樣看他都已不像一個人。   李大娘倒抽了一口冷氣。

  常笑笑接道:事後想起來,連我都覺得太過殘忍,所以那之後,一直都沒有再用凌遲這種刑法,但需要用到,可也絕不會猶豫。   李大娘試探問道:對任何人都一樣?   都一樣。常笑瞟著李大娘。好像你這樣的一個美人,相信很多人都不忍將你傷害,只可惜我天生就沒有憐香惜玉之心。   李大娘的面色又變了一變,喃喃道:兩天才斷氣,未免死得太辛苦,能夠不死自然就更好。   常笑道:金銀珠寶,無疑很貴重,可是與一個人的生命相較,依我看,生命寶貴得多了。   李大娘道:這句話好像有道理。   常笑道:簡直就大有道理。他一頓,又接道:命都沒有了,金銀珠寶再多又有什麼用?   李大娘連連點頭,忽然道:你嚇人的本領倒不小。   常笑盯著她,道:你當我是在嚇你?   李大娘笑笑。   常笑目光一閃,亦自笑道:只是說話有時候的確難以令人信服,可惜的是人都已變了死屍,否則我一定在你面前示範一下,保管不用殺兩日,就一個時辰之後,你已不再會懷疑我的說話。   李大娘害怕的道:我膽子小,如果你將一個人殺上半個時辰,已經嚇壞我的了。   常笑道:你是那樣才肯說真話。   李大娘道:那豈非是一個要人說真話的好辦法?   常笑張目四顧,問道:你的人真的全死光了?   李大娘道:武三爺大概不會說謊。   常笑歎了一口氣。   李大娘道:不過你還要找一個活人,也不是一件難事,這裡就已有一個。   常笑的目光應聲不覺落在血奴的面上。   血奴在冷笑。   常笑道:你是說血奴?   李大娘笑道:她難道不是一個活人?   常笑道:誰說她不是。   李大娘道:我看你好像並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常笑道:你想我拿她來迫你吐秘密?   李大娘道:我沒有這樣說過。   常笑道:你卻是在這樣暗示我。他突然問道:她真的是你的女兒?   李大娘沒有作聲。   常笑也不等她的答覆,道:如果是,你這種母親實在世間少有。   李大娘仍然沉默。   常笑接道:那不錯是一個很好的建議,只可惜你這個女兒我開罪不得。   李大娘奇道:你也有開罪不得的人?   常笑道:即使天下無敵,權傾天下的人,亦會有些人開罪不得,何況我   李大娘道:你害怕她什麼?   常笑道:也說不上害怕,只是我很不想跟人拚命。   李大娘更加奇怪,道:她好像還沒有跟你拚命的本領。   常笑道:她卻有一個隨時準備跟人拚命的保鏢。   李大娘道:王風。   常笑道:除了他難道還有第二個?   李大娘道:以我所知,他認識血奴,還是這兩三天的事情。   常笑道:我只知道他真的敢拚命。   李大娘苦笑道:這個人就算不是一個瘋子,我看也差不多的了。她媚眼一瞟,道:他現在可是並不在這裡。   常笑道:在!   李大娘一怔,道:在什麼地方?   常笑不回答,只將頭抬高。   他望著上面承塵。   李大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她才將頭抬起,就看見那上面的一塊承塵已經打開,一個人正從那裡飛落。   一個年輕人,臉色死灰,彷彿帶著重病,身形卻靈活非常,一點都不像有病的樣子。   這個年輕人當然就是王風。   李大娘眼都直了。   她並不認識王風,卻相信常笑的說話。   常笑並不像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這個時候更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血奴也瞪大了眼睛,瞪著王風。   她已不止一次阻止王風去找李大娘,衝動起來甚至要挖掉王風的眼珠。   因為,她是個女魔,男人見了她,沒有一個能不著魔的,她看見你,一定不會讓你走   我只求你不要去見她   她甚至要求王風。   王風並沒有答應,他連死都不怕,又怎會怕一個女魔?   他現在來了,血奴也只有乾瞪著眼。   桌子已給甘老頭打裂踢飛,周圍陷阱的翻板雖未恢復原狀,中間的空地已夠寬闊。   王風伸手踢腳的飛落,居然沒有給他打著人,踢著人。   他落在血奴的身旁,卻不敢正望血奴。   是不是害怕血奴又來挖他的眼睛?   他沒有作聲。血奴居然也忍得住不作聲。   常笑看著他們,不禁有些奇怪,道:你們見面怎麼話都沒有一句,甚至彼此都不望一眼?   王風正想回答,血奴已搶在他前面,道:他怎敢望我?   常笑一愕道:為什麼不敢?   血奴道:他不怕我挖掉他的眼睛?   常笑又一愕,道:怎麼一見面你就要挖掉他的眼睛?   血奴道:因為我叫他不要來,他偏偏要來,叫他不要看的東西,他偏偏看。   常笑道:到底是什麼東西,連看你都不許他看?   血奴道:其實也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人。   常笑道:李大娘?   血奴默認。   常笑追問道:這又是為什麼?   血奴不答她。   王風忍不住開口說道:她害怕我被她迷住。   常笑哦一聲,笑顧血奴道:你的醋意倒不少,竟吃到自己母親頭上。   血奴的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常笑笑問道:你現在真的還想挖掉他的眼睛?   血奴道:現在不想了。   常笑道:已改變了主意?   血奴不答反問道:你知道他是我的什麼人?   常笑道:朋友?   血奴搖頭道:客人!   常笑道:哦?   血奴道:我看他這個客人還算不錯,所以才一再阻止,甚至動手挖他的眼睛,他卻連這都不怕,非要來一趟不可,人家這樣不領情,我還好意思再多管閒事?她冷笑又道:況且我根本就挖不了他的眼睛,現在人就在他面前,不看都看了,何不由他看個足夠?   王風卻沒有看李大娘,他在看常笑。   聽到血奴這樣說,他的目光就轉到血奴面上。   血奴偏開臉。   常笑看在眼內,笑道:我看他這次到來,倒不是為了要看你的母親,是為了你的生命安全。   血奴霍地盯著王風,口裡應道:他這麼好心?   王風回答血奴的說話:我的心現在還未開始變壞。   血奴盯著他,道:你不是很想見她?怎麼還不將眼睛看著她?   王風道:就算我將眼睛看著她,你也不必擔心我被她迷住。   血奴冷冷道:誰擔心你了。   王風歎口氣,道:她不錯很美,迷人的卻並不是她的美色。   常笑一旁忽然插口說道:歲月不饒人,一個人縱有十分姿色,一到了三十,最多就只剩八分,女兒都已這麼大了,我看她四十都有了。   李大娘即時一聲歎息,道:我看來真的這麼老了?   常笑趕緊搖頭,道:這還不至於,但說到顛倒眾生,已沒有那麼容易的了,武三爺那種男人雖然很多,例外的男人可也不少。他笑笑,又接道:方纔武三爺之所以忽變的迷迷惘惘,連你拔劍殺他,也要在手中量天尺落地之後才驚覺,並不是因為你的美色,只因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李大娘瞟著常笑。你再看清楚,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她的笑容有如春花,眼神卻如春水。   常笑就看著她的眼睛,火焰般輝煌的目光突變的劍一樣銳利。   沒有人知道這個答案。   目光才接觸,春水便流開。   李大娘忽然將頭偏側,轉望著王風。   王風的目光亦已轉向她。   他的面色死白,眼瞳卻仍漆黑,秋星般閃亮。   蕩漾春水突然停止了流動,聚在一起,彷彿聚成了一個春池。   春池已逐漸乾澀。   李大娘歎了一口氣。   常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李大娘的面龐,到這時才道:你是否覺得有心無力?   李大娘眨著眼睛,似乎聽不懂他的說話。   常笑接著又問道:你那雙眼睛練了多少年?   李大娘笑道:你看呢?   常笑道:有沒有十年?   李大娘道:有。   常笑道:怪不得以武三爺的修養,一個不提防,也被你迷惑。   李大娘道:一般人的眼睛比較脆弱。   常笑道:由眼睛轉而控制一個人的心神的確比較容易,但遇上高手,就未必一定能夠成功。   李大娘點頭道:高手的心神大都比較堅強。   常笑道:所以你不必再打這個主意。   李大娘道:我知道你們都是高手。   常笑轉顧血奴道: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害怕王風著魔?   血奴冷笑著道:他就是見鬼,也與我無關。   常笑倏的回顧王風道:李大娘方纔那麼說你,我本來也有些不服,但現在看來,她說的倒也並非全無道理。   王風歎了一口氣。   常笑道:你是否還記得她說你什麼?   這個人如果不是瘋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糊塗蟲。   王風當然還記得李大娘的話。   他所以歎氣。   常笑接問道:血奴的說話,你是否也聽明白了?   王風道:她說的話並不難明白。   常笑道:你現在是否準備為她拚命?   王風道:我並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常笑道:她甚至不在乎你見鬼,你卻還要替她拚命,就連我也懷疑你是不是一個瘋子了。   王風道:我好像還沒有發瘋。   常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幾眼,道:我實在不明白。   王風道:到底不明白什麼?   常笑道: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王風道:其實你早就應該明白了。   常笑道:哦?   王風道:我只是一個不要命的人。   常笑瞪著他,搖搖頭。   他好像已經明白,又好像還不明白。   王風補充道:就因為不要命所以我才敢拚命。   常笑道:你好像還很年輕。   王風道:最低限度比你年輕。   常笑道:你一身武功,將來勢必有一番成就,說不定名滿天下。   王風道:說不定。   常笑道:你這就不要命了?   王風笑笑。   常笑不禁亦歎氣,道:你這種人我還是第一次遇上。   王風淡笑道:好像我這種人本來就絕無僅有。   傷命在閻王針之下的人,他並不是第一個,但仍能保得住性命的,是第一人。   隨便什麼人傷在要命閻王針之下,都絕對活不過半個時辰,他所以能夠活到現在,只因為臨死之前遇上了葉天士。   葉天士醫術天下第一,行蹤也是遍天下,要找到他已經不容易,何況他只有半個時辰不到好活。   偏就是這麼巧,竟然給他遇上。他實在幸運,這簡直已是奇蹟。這種奇蹟的確已可謂絕無僅有。   葉天士也只能暫時保住他的命,讓他多活一百天。   現在還剩多少天。王風心裡有數,但並不在乎能否活足一百天。反正都只是一百天。   所以他悍不畏死,他隨時準備拚命。他只求在這一段日子之中,多做幾件有意義的事情。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常笑當然束手無策。他雖然不知道那許多,但卻知道王風真的不要命,真的敢拚命。因為他們第一次交手,幾乎就同歸於盡。   他痛恨別人插手干預他的事情。他更加痛恨王風。這個人非獨干預他的事情,而且還冒犯他的尊嚴。   如果他能夠拿下王風,最少也殺上十日他才肯將王風殺死。   只可惜他連與王風打一個平手的信心也沒有。   他雖然一樣可以拚命,也恨不得跟王風拚命,卻只是想想。   王風不要命,他要命。   他更無話說。一個連自己的生命都毫不珍惜的人,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話能夠要挾他就範。   他索性就當王風是個瘋子。只有這樣他的心才覺得好過一些。   一個正常人自然不會跟一個瘋子計較,更不會跟一個瘋子拚命。所以他只是歎氣。   王風望著他,眼睛都好像有了笑意,轉問道:你還在歎什麼氣?   常笑現在也想挖掉王風的眼珠了。   他恨得心中滴血,表面上卻仍若無其事,道:我有些感慨。   王風道:哦?   常笑道:我實在想不到像我這樣的惡人,運氣居然還這麼好,能遇上你這個絕無僅有的瘋子。   王風道:是運氣還是霉氣?   常笑道:本來是霉氣,後來,卻是運氣了。   王風聽的不明白。   常笑歎息道:未遇到你之前我一切都進行得頗為順利,但見到你之後事情就開始惡化,這不能不說是我倒霉,可是第一次沒有死在你劍上,第二次再給你亂刀砍殺之下,竟還能逃出生命,卻不能說不是我走運?   王風總算還記得,昨夜在宋媽媽那間魔室內亂刀追斬常笑。   他苦笑,道:當時發瘋的並不止是我一個人。   常笑道:到你發瘋的時候,卻已只剩下你我兩個活人,你既要殺人,豈非就只有我一個對象?   王風忽然變得開心起來,面上的笑容也不再覺得苦澀,道:我居然沒有將你殺死。   常笑道:所以我說是走運。   王風道:你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常笑道:平安老店。   王風道:你到那裡幹什麼?   常笑道:也沒有什麼好幹,只是因為在那裡還有我的兩個手下。   王風道:你還有兩個手下?   常笑道:現在一個都沒有了。   王風一怔,道:他們又是死在什麼人的手上?   常笑道:不知道。   王風道:你回到平安老店的時候莫非他們已經死亡?   常笑點頭道:那時候他們已經灰飛煙滅,連骨頭都已消蝕。   王風不由的記起了那個被他用紅石擊倒,未幾在長街之上煙滅灰飛的黑衣人。   他隨即轉向李大娘,道:那兩個官差當然不是你派人殺的。   李大娘一愕,道:你莫忘了我那個被你打倒的手下,也是那樣在人間消失。   王風根本就沒有忘記。   李大娘接道:好在還有人證明你當時已經神智錯亂,否則我倒以為是你幹的好事。   王風道:我不幹這種好事。   常笑接口道:不是你,不是她,莫非是武三爺?   李大娘搖搖頭道:我看也不是武三爺,這個人我倒清楚得很,還沒有這種手段。   常笑淡淡道:你真的清楚他?   李大娘閉上嘴巴。如果她真的清楚得很,這個莊院又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常笑接道:我其實也不認為是武三爺所下的毒手,他對付你已經不容易,又豈會再多樹強敵?   王風點頭道:倘換轉是我,我也是暫時袖手旁觀。   常笑道:他應該看出我並不是來找他的麻煩,我與李大娘發生爭執,對於他只有好處,以他那種聰明人,在未弄清楚局面變成怎樣之時,是絕不會出手的,卻一定加派人手嚴密監視。   王風道:所以你這邊全軍覆沒,他那邊馬上發動攻勢。   就可惜棋差一著!常笑一蹙額,接道:連他也不是,難道這地方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第三勢力存在?   王風轉顧李大娘,說道:這就要問問她了。   李大娘皺眉道:我本來除了這個莊院之外,並沒有意思再收購這裡的任何地方,一直到武三爺的到來,才改變初衷。   常笑道:當時你們有沒有遭遇到什麼困難?   李大娘道:完全沒有,這裡的人都很合作。   常笑說道:他們似乎沒有出賣土地的必要。   李大娘道:這裡天氣好,土地肥,在這裡的人的確不必擔心衣食,但白花花的銀子,卻也是沒有人不要的。   常笑道:你們出的價錢當然也很高。   李大娘點點頭,說道:他們之間不少人,尤其是年輕人也大都厭倦了困在這裡,很想到外面闖闖,只不過沒有足夠的盤纏,根本走不動。   常笑道:他們都沒有問題。   李大娘道:我決定留在這裡,已在這裡做過了一番審慎的調查功夫。   常笑道:你與武三爺於是就將這裡的土地一分為二?   李大娘道:人也是,所以那之後這平安鎮就不再平安,本來善良樸實的人們一變便成了奸險狡猾,不再相互信任,也不能再融洽相處下去。   常笑道:金錢的影響力有多大,我一向明白。   李大娘道:那一來,每一個人都在鄰人的監視之下生活,無論他接待過什麼人,他家裡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情,都瞞不過武三爺與我。   常笑道:你們這豈非難得有一日耳根清淨。   李大娘道:這些事都有我的親信管理,還煩不著我,當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聽取我的意見,不過並不是常有,武三爺那邊的情形大概也差不多。   常笑道:聽你這樣說,你們兩人之間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三勢力存在了。   李大娘道:事實不可能。   常笑忽問:甘老頭他們又如何?   李大娘笑笑,反問道:武三爺死在什麼人手下?   常笑一怔。   李大娘道:他們其實也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人。   常笑道:我看他簡直恨你入骨。   李大娘道:豈止入骨。   常笑道:他們很可能乘機會報復。   李大娘滿懷自信的道:他們也許會殺害你手下的官差,卻絕不會傷害我的人。   常笑詫異的哦了一聲。   李大娘道:這固然因為他們一言九鼎,也因為他們還不敢開罪我。   常笑道:甘老頭方才不是看著你的人一個個倒在武三爺的腳下?   李大娘道:他雖然承諾不殺他們,可沒有答應保護他們。   常笑道:只是答應保護你?   李大娘搖頭,道:他救我只是因為不能讓我死。   常笑道:你不死,反倒他死了,他恨得你要命,卻仍替你賣命,送命?他笑顧王風,接道:看來他才是一個瘋子。   王風歎息道:這地方的人全部都似乎不大正常。   常笑道:你是不是到了這裡才開始不要命,敢拚命?   王風道:未到這裡我已經隨時準備不要命,敢拚命。   常笑吁了一口氣,道:我還擔心這是種病,到這裡的人都會感染多少?   王風沒有再作聲。   常笑把眼光帶回,喃喃道:個個都不是,那殺他們的到底是什麼人?   沒有人回答。這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個問題。   常笑目光轉望向堂外。   夜色濃如潑墨,堂外黑沉沉的一片。沉沉夜色中,彷彿蘊藏著重重殺機。   常笑鎖眉道:這裡看來還隱藏著一個不尋常的殺手?   這話說出口,就連王風也不禁心頭一凜。   骨肉煙滅灰飛,這殺手的殺人豈止罕見,簡直恐怖。   神秘的殺手,恐怖的方式,這殺手到底是什麼人?目的又何在?下一個要殺的對象又是誰?   這幾個問題在王風的腦中閃逝,來得快,去得同樣快。   他並沒有深思,因為他知道目前怎樣想也不會有一個答案。   即使下一個要殺的對象就是他,他也不在乎。死對他來說,現在只是一種美麗的冒險。   他看看常笑,忽問道:那個殺手在你回到平安老店之前已離開了?   常笑道:就算是沒有離開,發覺另外有人追殺我,也不會再現身的了。   王風道:那追殺你的是李大娘的人?   常笑點頭道:三個殺手,三把魔刀。   王風道:結果卻都死在你手下?   常笑道:殺他們並不容易。   王風道:這之後你跑到什麼地方?   常笑道:鸚鵡樓。   王風一怔,李大娘、血奴亦自怔住。   常笑在鸚鵡樓中全軍覆沒,一個人落荒而逃,誰都認為他遠走高飛,離開平安鎮,請救兵去了,誰知道他平安老店一轉,竟又折回鸚鵡樓。   冒險是冒險,卻收到意外的效果。這種方法已並不新鮮,更很難瞞得過老江湖。尤其是近這幾年,不少江湖朋友都已曉得用這種手法躲避敵人的追蹤。   李大娘也許並不是一個老江湖,但她的左右,大概還不至於一個老江湖都沒有。   只可惜追隨在他左右的老江湖最少也已有四五年沒有在江湖上走動。   一個人長時間遠離江湖,即使是老江湖,各方面的反應也會變得遲鈍的了。   他們更沒有將常笑當做江湖人看待。在他們的眼中,常笑只是個官,大官。   做大官的人大都貪生畏死。尤其是常笑,手握重權,身居高位,正所謂如日中天前途錦繡。   好像他這樣的一個人看來實在沒有理由不珍惜生命。何況他的人都已死光,他應已看出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相反,他離開之後,無論哪一縣哪一府,憑他的身份,決不難再徵集足夠的人手捲土重來。到時莫說這莊院,就算將整個平安鎮夷為平地,在他亦易如反掌。   常笑又怎麼肯留在平安鎮,又怎麼會冒險?   是以,鸚鵡樓不在話下,其他地方,他們亦只是隨便查問一下便了事。   他們不錯是有他們的道理,道理也算得充分,卻忘記了一件事。   常笑左右一向只有十三個官差,並不是一百三十個,就算一百三十個也不是一股怎樣大的力量。   那十三個官差,各有所長,武功方面卻大都不大好,常笑就只是帶著他們十三人,走遍天下。   他們所偵查的都是棘手的案件,所應付的多是窮凶極惡的人。   以身試法的人即使並不窮凶極惡,也夠兇惡的了,有幾下子的更就厲害。   這種人當然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他們無疑就一直都在冒險,常笑更往往首當其衝。   在他來說冒險根本已不是一回事,不過是生活上的一種點綴。   他絕對不怕冒險。   這並非完全因為他的好大喜功,還由於他的武功。   藝高人膽大。   李大娘怔怔的望著常笑,好一會兒,悠悠歎了一口氣,道:你的膽子倒不小?   常笑道:膽小的人根本就不能做我這種官。   王風即時又插口問道:你又怎會跑到這裡來?   常笑道:我是跟著你來。   王風又是一怔。   常笑接道:你在那亭子裡面喝酒的時候我已經溜出院子。   王風道:武三爺那兩個殺手沒有發覺你的存在?   常笑頷首道:他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你的身上。   王風道:我將他們殺死,離開鸚鵡樓之後,你就開始跟蹤我?   常笑再頷首。   王風搖頭道:我居然沒有發覺。   常笑道:因為你只顧盡快趕來這裡。   王風道:我掉進水裡之時,你又在什麼地方?   常笑道:在門外,我聽到水聲,卻不知是你掉進水裡。   王風道:我從水裡爬上來之際,你大概已進來的了?   常笑道:已藏身樹叢之中。   王風道:那會兒你當然已知那水聲是怎麼一回事?   常笑點頭笑道:也知你跟我一樣,是第一次進來這個莊院,所以索性就自己另外找尋門路不再追蹤你。   王風道:你走的一定是一條捷徑。   常笑道:也不算什麼捷徑,只不過比你所走的快少許,我藏身承塵上面不久,你就來了。   王風道:你大概是從另一邊的瓦面進入的?   常笑道:好在你沒有翻過那邊的瓦面,否則看到那邊已有一個缺口,勢必就從那個缺口跳下。   王風道:看到一個缺口,難道我還想不到已有人在下面?   常笑道:應該想得到。   王風道:那當然亦想得到就不是敵人都必然心存敵意,一下去,隨時都可能挨上一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常笑道:嗯。   王風道:我那又怎會跳下?   常笑道:如果是別人也許會打消那個念頭,你卻是一定不會。他嘴角陡咧,道:因為你漠視生死,隨時都準備拚命的了?   王風道:我可沒有準備,糊糊塗塗的送命。   常笑道:我也沒有準備,抽冷子給你一劍。   王風道:你先我而入,在我進入之時的確可以暗算我一劍,而且很可能一擊就中的。   常笑道:但也有可能落空,那一來你我不免大打出手,驚動武三爺他們。   王風道:是不是因為有此顧忌,你的一劍才沒有刺出?   常笑道:如果驚動了他們,你我就非獨聽不到這許多說話,更會變成了他們攻擊的目標。   王風點頭。   常笑忽問道:他們的話你是否都已聽清楚了?   王風道:很清楚。   常笑又問道:你是否覺得奇怪?   王風道:非常奇怪。   常笑道:你可想知道這事情的始末?   王風道:想極了。   常笑道:你我一直都在追查血鸚鵡的秘密,現在這裡就已有兩個人知道這個秘密,當然你我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王風不由自主的點頭。   常笑道:最清楚的一個人顯然就是李大娘。   王風又點頭。   常笑道:你大概不會反對我追問她?   王風道:她與我並沒有任何關係。   常笑道:我所用的方法也許比較辣。他歎了一口氣,才接道:你也許看不過眼,我實在有些擔心在我快要追問出來的時候,你突然出手阻止。   王風道:如你追問別人,也許我真的忍不住出手,追問她,我大概還可以看下去,等到她將血鸚鵡的秘密說出來。   李大娘一旁竟然幽幽歎道:我看你也不是一個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人,怎麼對我偏就這樣狠心?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我受苦?   王風冷冷道:對狠心的人,我向來都很忍心。   李大娘道:我哪裡狠心了。   王風道:甘老頭武三爺拚命的時候,你是否已經醒轉?   李大娘沒有否認,道:武三爺那一拳對我本就沒有發生作用,我並沒有昏過去。   王風道:這是說你本來可以助甘老頭一臂之力,可是你始終沒有出手。   李大娘道:他們一個對一個,誰都不吃虧,我如果出手相助,便很不公平的了,像他們那種人,就算死也未必會接受這種不公平的結果,一見我出手,說不定,甘老頭第一個就先對付我,那會兒,只怕我不想昏過去也不成了。   王風道:即使這是事實,在他臨死之前你怎麼還要加重他的痛苦?   李大娘道:我只不過拒絕了他的要求,就換轉是你,你可願跟一個必死之人談條件?相信一個必死之人仍能保護你?   王風道:他們那邊最少還有兩個人。   李大娘道:你是說血奴和韋七娘?   王風道:血奴的武功雖然不高,韋七娘的神針絕技卻是非同小可。   李大娘忽問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王風答不出來。   李大娘微喟,道:武三爺今夜的行動,勢必將她也計算在內,在他採取行動之時,一定已派人去對付她,以武三爺的老謀深算,絕不會低估她的實力,你以為她生還的把握有幾分?   王風同樣回答不出來。   李大娘道:在未見到她的人之前,我也只當她是一個死人。   王風道:你只跟活人談條件。   李大娘頷首道:死人我恕不奉陪。   王風道:所以你索性盡快將他氣死,省得他噦嗦下去。   李大娘道:縱然沒有氣死,我看他也很難活得過兩個時辰的了。她輕歎接道:他傷得那麼厲害,多活兩個時辰,豈非就痛苦多兩個時辰?   王風道:聽你說,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李大娘道:就算不是好事,也不能說是一件壞事。   王風道:這樣的好事,我現在也想做一件。   李大娘道:哦?   王風道:常笑找到了這條線索,無論如何是不會放手的了,他既然知道了你這個人,就算今日給你跑掉,憑他的勢力,遲早都不難將你找到,以他的手段,你落在他的手上,始終都不免吐露事實,我現在袖手旁觀,既省卻你日夜奔波,也省卻他日後麻煩,豈非是一件好事?   李大娘一聲輕歎,正想說什麼,常笑已接口,笑對王風道:你做了這麼大的好事,怎好意思讓你的耳目難受,我保證,不會讓你瞧不過眼,聽不入耳,也保證,不會令她活下去。   王風笑笑道:瞧不過眼,我盡可以閉上眼睛,聽不入耳,我亦可以塞住耳朵。   常笑道:看來你真的很想知道血鸚鵡的秘密。   王風道:絕對假不了。   李大娘即時一聲冷笑,說道:方纔血奴還說你是一個正直的俠客,我看你,根本就不像。   王風冷笑道:我何曾說過自己是一個俠客?   他的確沒有說過,只說過自己敢拚命,是一個不要命的人。   李大娘冷笑道:這是說血奴瞎了眼。   血奴一聲也不發。   李大娘接道:也許她對於俠客有她的定義,我只知道一個俠客最低限度也懂得鋤強扶弱,絕不會見死不救。   王風道:常笑已保證不殺你,你本身也並不見得很弱。他笑笑又道:這之前你更是一個土豪,不單止擁有這一半的土地,還擁有一批武藝高強的殺手。   李大娘悶哼一聲。   王風接又道:況且常笑不是強盜,也不是惡霸,相反是一個朝廷命官。   李大娘又是悶哼。   王風沉聲道:血鸚鵡的事件非獨神秘,而且充滿邪惡,你若是一個正正當當的人,為什麼不肯將之說出?   李大娘忽然笑了起來,道:就算我願意,也有人不肯答應。   常笑一聲輕叱道:誰不肯答應?誰?   輕叱聲中,常笑張目四顧。   李大娘就今夜來說,也已不是第一次陷入這種局面。方纔她幾乎就已落在武三爺手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甘老頭。甘老頭來,武三爺非獨好夢成空,而且還賠上一條老命。   現在這一次,是不是又有人及時趕至,將她從危難中解救出來?   這個人是否又像甘老頭一樣身懷絕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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