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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回 女魔

血鸚鵡 古龍 5859 2023-02-05
  風飄血腥。天地間殺氣仍重。   大堂中的殺氣也未散。   李大娘的眼瞳卻並無殺氣,目光溫柔得有如春風,她的面上也春意畢露。   春意濃如酒。   她渾身都充滿了一種強烈的誘惑。   這裡頭如果還有男人,只是一個男人,他如果還能夠抵受得住這種誘惑,不撲到她的身上,除非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否則他已有資格叫做聖人。   王風並不是一個聖人,他是真正的男人。   只可惜他爬得實在太高,李大娘既不知道他的存在,眼睛也沒有往上望。   在她的眼前也就只有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那一種誘惑雖然連女人都難以抗拒,無奈血奴對於她似乎心懷怨恨。   一個人對於一個人心懷怨恨,即使那個人怎樣美麗,也總會瞧不順眼,只覺得討厭。

  血奴的面上一片厭惡之色。   李大娘卻似乎並不在乎血奴對自己的感覺,居然還在笑。   這也許就是對血奴的一種懲罰。   對於一個憎恨自己的人越表現得不在乎,往往就越使那個人憤怒。   那一種憤怒如果長久不得以宣洩,已足以摧殘那個人的精神,毀滅那個人的健康。   要懲罰一個憎恨自己的人,還有什麼辦法,好得過使那個人經常陷入一種憤怒的不安之中?   這種懲罰雖然好,可是能夠用這種方法來懲罰他人的人,大都有足夠的能力毀滅對方,因為憎恨的本身已足使一個人殺人,憤怒的結果更往往不堪設想。   是以只有對敢怒而不敢言,雖恨而不敢動的人,才能夠採取這種方法在懲罰。   是以採取這種方法來懲罰他人的人,如果他不是心理變態,一顆心勢必魔鬼一樣惡毒。

  李大娘看來就是一個女魔。   她目光一轉,倏地輕歎道:這些屍體就這樣好了。   血奴的目光應聲一落,忽問道:武三爺又怎樣了?   李大娘道:你沒有看見?   血奴道:看見什麼?   李大娘道:甘老頭的一鐵錘將他打下陷阱?   血奴搖頭再問道:甘老頭又是死在誰人的手下?   李大娘道:武三爺。   血奴道:我老遠聽到他狂呼鸚鵡,卻沒有聽到打鬥之聲。   李大娘道:他將武三爺當場擊殺,武三爺的兩拳卻沒有當場要他命。   血奴沉吟了一下,又問道:武三爺殺進這裡找你,就為了想知道鸚鵡的秘密?   李大娘點頭。   血奴道:不是為土地的問題?   李大娘笑道:這裡一共有多大?才不過幾斤肉,值得這樣子拚命?她一聲冷哼,道:我早就懷疑他的動機並非那麼簡單。

  血奴淡應一聲:是麼?   李大娘冷笑道:來這地方的人又有哪一個不是為了追查鸚鵡的秘密?   血奴道:也有只是路過的。   李大娘道:你是說那個王風?   血奴道:他來這地方,只不過因為他要將他朋友的屍體送返故鄉,這地方是他必經之地。   李大娘道:這是他對你說的?   血奴道:未入鸚鵡樓之前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人跟我說過他的事,除了他自己。   李大娘道:你相信他的說話?   血奴道:他說得非常誠實。   李大娘一笑,忽問道:你可知躺在棺材裡面的他那個朋友是誰?   血奴不假思索道:鐵恨。   李大娘笑道:你莫非忘記了鐵恨的故鄉在什麼地方?   血奴道:沒有忘記。

  李大娘又問道:鐵恨的故鄉離這裡有多遠?   血奴思索道:二三千里路大概也有。   李大娘冷笑道:他托著棺材那樣步行,二三千里路要多少天才可以走得到。   血奴答不出。她沒有那種經驗。   王風也沒有那種經驗。   承塵離開地面已夠高,暗淡的燈光幾乎已不能將承塵照亮,再透過承塵的通花照上去,那裡再沒有亮光。   月卻已來到瓦面的缺口之上,月光從缺口射入,雖然也非常微弱,已足以照清楚王風的臉龐。   王風正目瞪口呆。   將鐵恨的棺材送返鐵恨的故鄉本來並不是他的主意。   建議他這樣做的人是蕭百草。   他並沒有推辭,因為他一向佩服鐵恨這個人,何況鐵恨現在更已是他的朋友。

  鐵恨是三家村的人。   三家村離平安鎮約莫十來里,其間一片荒涼,並沒有第二處可供歇息的地方,到了平安鎮,你最好在那裡歇宿一夜。   蕭百草還怕他錯過了宿頭,特別這樣加以叮囑。   他當然不會懷疑蕭百草的話。所以他才會帶著鐵恨的棺材走來這個平安鎮,才會歇宿在平安鎮。   他打算第二日就繼續上路,到現在他們仍然留在這地方。   棺材雖然仍在,屍體已變做殭屍,消失無蹤。   他最低限度也得將他朋友的屍體尋回來。   屍體還未尋回來,他所遇到的意外,所見的人已不少。   每個人多少都有些問題。   他卻想不到蕭百草都是問題人物。   他已打聽過,平安鎮再過十來里路,的確有一個三家村。

  鐵恨的故鄉卻遠在二三千里之外,那又怎會是三家村的人。   二三千里之外甚至已非中土。   血奴、李大娘並沒有理由說謊,那就是蕭百草欺騙他的了。   蕭百草那樣做,似乎是有意要他將鐵恨的棺材送來這個地方,用意何在?   是不是那副棺材暗藏秘密?   棺材如果成問題,鐵恨的屍體只怕也更成問題了。   他不由生出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欺騙他利用他的人是不是確是蕭百草?   主謀如果不是蕭百草又是誰?   這又是問題,沒有解答的問題。   他不禁苦笑。   李大娘又在冷笑,道:你可想過托著棺材奔波千里的人?   血奴搖搖頭。   李大娘道:這只是他的一個借口,可能從鐵恨的口中知道了什麼,才將鐵恨的棺材托來,借此搗亂以便乘機混水摸魚。

  血奴沒有表示意見。   李大娘接道:鐵恨的屍體變成殭屍只怕亦是他弄的把戲。一頓她又道:也許,這並不是他的主意,是鐵恨的主意,鐵恨也許已死,也許根本就沒有死,這屍變之中另有陰謀。   血奴仍不表示意見。   李大娘繼續說下去:鐵恨這小子頭腦靈活,本來就什麼鬼主意都想得出來。   血奴忍不住開口問道:王風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李大娘一笑,道:鸚鵡的好處已經足夠的了,他還要什麼好處?   血奴道:所以你派人去殺他?   李大娘道:對付覬覦鸚鵡的藏寶的人這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血奴忽一聲冷笑,道:這兩天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到底有幾多?   李大娘道:已夠多。   血奴道:王風這個人又如何?

  李大娘道:知道的很少。   血奴道:如果你知道的也夠多,保管你絕不會再有那種想法。   李大娘道:聽你的說話,說話的語氣,你倒像是他的知己。   血奴道:不是知己,只是知道的已足以證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大娘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血奴說道:真正的俠客,正直勇敢的俠客。她的語聲忽變興奮,接著道:誰認識這種朋友,都不會後悔,他會為朋友賣命,卻絕不會出賣朋友。   李大娘道:你是說他對於鸚鵡的事情是完全不知道的了?   血奴肯定的點頭,道:因為我已經試探過他。   李大娘不由地笑了,笑著道:這也就是說,這個人如果不是瘋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笨蛋就是糊塗蟲。   血奴閉上了嘴巴。

  李大娘接道:只有瘋子才會這樣賣命,只有笨蛋才會這樣被騙,只有糊塗蟲才會這樣被人利用。   王風不禁又苦笑。   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瘋子,是笨蛋,抑或是一個糊塗蟲。   李大娘又道:無論他是什麼也不要緊,只要他不是為了鸚鵡的事情而來,我就放心。她歎息一聲,又道:落到這個地步已經夠危險的了,如果他也是,現在闖進來,你叫我如何是好。   血奴又道:就算他也是現在闖進來,以他的為人,相信亦不會將你怎樣。   李大娘道:你認識他才不過幾天,這你知道他的為人?   血奴冷冷說道:沒有人叫你相信我的說話。   李大娘並不在乎血奴說話的態度,笑問道:你是否因為看見他人長的老實所以那麼說話?

  血奴不作聲。   李大娘笑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常笑這個人你見過的了,表面上看來他豈非和藹可親,可是他的心又是怎樣惡毒?   血奴道:例外的人當然是有的,何必說常笑,就拿你自己來說豈非已經足夠?   李大娘若無其事的道:所以你怎能說得那麼肯定?   血奴又不作聲。   李大娘自語地道:但無論如何,拿他們兩人來比較,我也是認為常笑危險得多。她不覺歎一口氣道:這個活閻王也的確有幾下,毒既毒不倒,王風瘋狂之下追殺,亦被他躲開,就連我埋伏在那座小樓之外的三把刀追上去,也死在他手下。   血奴脫口道:他現在哪裡去了?   李大娘道:不清楚,只知道已不在這地方。   血奴道:你怎會知道。   李大娘道:這地方並不大,到處都有我的人。   血奴道:武三爺那裡也有?   李大娘道:也有。   血奴哦一聲,道:這就奇怪了,你在武三爺那裡的人居然完全不知道武三爺要對你採取行動,預先通知你一聲。   李大娘道:武三爺本就是一條老狐狸,他準備怎樣,事先只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出發之時才肯透露,其時我的人縱想給我通知,也已來不及了。她冷笑,又道:只可惜他雖然出其不意,到頭來還是全軍覆沒。   血奴淡淡道:你這邊好像也差不多。   李大娘沒有否認。   血奴道: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他如果不是那麼心急,應該可以做一個得利的漁人,不過現在來,也仍然還有機會。   李大娘冷冷的說道:他還敢留在這個地方。   血奴道:哦?   李大娘道:他就像是隻螃蟹,十三個官差便是他的爪螯,沒有了爪螯的螃蟹非獨不能橫行霸道,簡直已不知怎辦了。   血奴道:我看就不像了。   李大娘道:的確是有些不像,否則他就死定了,他現在卻還能逃得動。   血奴道:以他的武功,對付你相信還不成問題。   李大娘道:只可惜他並不知道這裡會變成這個樣子。   血奴道:他遲早總會回來。   李大娘道:這個理所當然,他再來之時,甚至已有足夠的能力將這個莊院夷為平地,他也一定會這樣做的。   血奴道:憑他的身份,的確可以調動附近的官兵殺奔平安鎮,官府的力量,自然不是這個小小的莊院所能抵抗。   李大娘道:好在他最快也要七八天之後才能再來。   血奴道:哦?   李大娘道:這附近數百里,官階最高一個官,你應該知道是哪一個?   血奴道:安子豪。   李大娘冷聲道:他這個驛丞,手下只得兩把刀。   血奴道:兩把刀的力量雖然單薄一點,也不是全無作用。   李大娘道:對我們來說卻是,在常笑眼中更加微不足道,他十三個手下死在這裡,再來之時,我看他就算不帶來一千三百個,最少也帶來一千個官兵。   血奴並不懷疑李大娘的說話。   李大娘笑接道:即使一萬三千個官兵也不要緊,哪怕徵集一百個官兵,他也要走出百里之外,到他將人帶到,我離開這裡少說也已有二百早。   血奴道:你真的準備完全放棄這個莊院了?   李大娘道:在知道常笑要來這個地方之時,我已有這個打算。她轉問血奴:你可知他會找來這個地方?   血奴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我也不知道,但毫無疑問,事情已經出了一個很大的漏洞,現在才來彌補這個漏洞已經來不及,這個地方已不再成秘密,已不能繼續住下去。她微喟,又道:我本以為將他們完全消滅就可以保存這個秘密,可是現在再細心一想,根本行不通。   血奴道:是不是因為常笑走脫?   李大娘道: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血奴道:還有的一部分呢?   李大娘道:常笑這個人雖說好大喜功,尚不欠審慎,絕不會孤軍犯險,來這裡之前是必早已有所安排,即使連他也死在這裡,其後一定還有人前來追窮,這裡儘管四面荒涼,官府方面幾已完全放北,要管起來仍是可以管得到,所以只有離開才是辦法。   血奴忽然道:我雖然厭惡你這個人,有時卻又不能不佩服   李大娘道:你佩服我什麼?   血奴道:經過幾年的擴建修飾,這個莊院已不止只具規模,你居然能夠將它放棄,好像這種胸襟,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是罕見的了。   李大娘道:不放棄無疑就是等死,我只不過珍惜自己的生命。   血奴搖搖頭,不再說什麼。   李大娘輕移蓮步,說道:要收拾的東西,我都已收拾妥當,你現在最好去替我準備車馬。   血奴一怔,道:現在就走?   李大娘正色道:現在就走!   要不要我來幫忙一下?   一個聲音突然從廳堂中響了起來。   陰陰森森的聲音,縹縹緲緲地浮游空中,好像從陷阱下升起,又好像從天而降。   這到底是人的聲音還是鬼魂的呼喚?   在這個廳堂之中死的人已經不少,如果全都變成了鬼魂出現,那還得了?   燈光已又暗了很多,這聲音一響起,周圍更變得陰森。   李大娘移動的腳步立時停下。她張目四顧,連聲音的方向都抓不住。   面色雖然未變,她的眼色已先亂了。   血奴亦目瞪口呆。   發直的眼瞳之中,隱約有一絲疑懼。   那聲音在她聽來,並不很陌生,彷彿曾經在什麼地方聽過,但一時之間,她卻又想不起來。   說話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王風?   她忽然想起了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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