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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一回 脫出樊籠

天涯明月刀 古龍 9606 2023-02-05
  刀光一閃,斬的不是人頭,是琴弦。   他為什麼要揮刀斬斷琴弦?   鍾大師抬起頭,吃驚地看著他,不但驚訝,而且憤怒。   刀已入鞘。傅紅雪已坐下,蒼白的臉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堅強、冷酷、高貴。   鍾大師道:就算我的琴聲不足入尊耳,可是琴弦無辜,閣下為什麼不索性斬斷我的頭顱?   傅紅雪道:琴弦無辜,人也無辜,與其人亡,不如琴斷。   鍾大師道:我不懂。   傅紅雪道:你應該懂的。可是你的確有很多事都不懂。   他冷冷地接著道:你叫別人知道人生短促,難免一死,卻不知道死也有很多種。   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如泰山的,這道理鍾大師又何嘗不懂。   傅紅雪道:一個人既然生下來,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安心。

  一個人活著若不能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又怎麼能死得安心?   生命的意義,本就在繼續不斷奮鬥。只要你懂得這一點,你的生命就不會沒有意義。人生的悲苦,本就是有待於人類自己去克服的。   可是我活著已只有恥辱。   那麼你就該想法子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去洗清你的恥辱,否則你就算死了,也同樣是種恥辱。   死,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有經不起打擊的懦夫,才會用死來做解脫。   我在這把刀上付出的,決不比你少,可是我並沒有得到你所擁有過的那種安慰和榮耀,我所得到的只有仇視和輕蔑。在別人眼中看來,你是琴中之聖,我卻只不過是個劊子手。   但你卻還是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一定活下去。別人越想要我死,我就越想活下去。傅紅雪道,活著並不是恥辱,死才是!

  他蒼白的臉上發著光,看來更莊嚴,更高貴。一種幾乎已接近神的高貴。   他已不再是那滿身血污,窮愁潦倒的劊子手。他已找到了生命的真諦,從別人無法忍受的苦難和打擊中找出來的!因為別人給他的打擊越大,他反抗的力量也就越大。這種反抗的力量,竟使得他終於掙脫了他自己造成的樊籠。這一點當然是公子羽絕對想不到的!   鍾大師也想不到。可是他看著傅紅雪的時候,眼色中已不再有驚訝憤怒,只有尊敬。   高貴獨立的人格,本就和高尚獨特的藝術同樣應該受人尊敬。   他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也想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來洗清自己的恥辱?   傅紅雪道:我正在盡力去做。   鍾大師道:除了殺人外,你還做了些什麼事?

  傅紅雪道:我至少已證明給他看,我並沒有屈服,也沒有被他擊倒。   鍾大師道:他是什麼人?   傅紅雪道:公子羽。   鍾大師長長吐出口氣:一個人能有那樣的琴僮,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傅紅雪道:他是的。   鍾大師道:但你卻想殺了他?   傅紅雪道:是。   鍾大師道:殺人也是件有意義的事?   傅紅雪道:如果這個人活著,別人就得受苦,受暴力欺凌,那麼我殺了他就是件意義的事。   鍾大師道:你為什麼還沒有去做這件事?   傅紅雪道:因為我找不到他。   鍾大師道:他既然是個了不起的人,必定享有大名,你怎麼會找不到?   傅紅雪道:因為他雖然名滿天下,卻很少有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

  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一個人名氣越大,能見到他的人反而越少。   這一點鐘大師總應該懂的。他自己也名滿天下,能見到他的人也很少。   可是他並沒有說什麼,傅紅雪也不想再說什麼。該說的話,都已說盡了。   傅紅雪站起來:我只想讓你知道,這裡雖然是個好地方,卻不是我們應該久留之處。   所以外面雖然還是一片黑暗,他也不願再停留。只要心地光明,又何懼黑暗?他慢慢地走出去,走路的樣子雖然還是那麼笨拙奇特,腰幹卻是挺得筆直的。   鍾大師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等一等。   傅紅雪停下。   鍾大師道:你真的想找公子羽?   傅紅雪點點頭。   鍾大師道:那麼,你就該留在這裡,我走。

  傅紅雪動容道:為什麼?你知道他會到這裡來?   鍾大師不回答,卻搶先走了出去。   傅紅雪道:你怎麼會知道的?你究竟是什麼人?   鍾大師忽然回頭笑了笑,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他的笑容奇怪而神秘,他的身影忽然已消失在夜色中,與黑暗融為一體。   只聽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只要你耐心在這裡等,一定會找到他的。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難道他並不是真的鍾大師?難道他才是俞琴?否則他怎麼知道公子羽的行跡消息?   傅紅雪不能確定。他也沒有見過鍾大師的真面目,更沒有見過俞琴。   公子羽是不是真的會到這裡來?他也不能確定,卻已決定留下來。這是他唯一的線索,不管怎麼樣,他都不能放棄。

  夜更深了,空山裡聽不見任何聲音。絕對沒有聲音就是種可怕的聲音,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很難睡著。   傅紅雪已睡下。睡下並不是睡著。小屋裡沒有燃燈,除了一張琴,一張几,一張榻外,屋裡什麼都沒有。他飢餓而疲倦。他很想睡。這些年來,失眠的痛苦一直在折磨著他,能安安適適地睡一覺,對他說來已是奢求。為什麼如此靜?為什麼連風聲都沒有?他只有自己咳嗽幾聲,幾乎忍不住想自言自語,自己跟自己說幾句話。就在這時,他忽然夢見叮咚一響。   這是琴聲!琴就在榻前的几上,除了他之外,屋裡卻沒有別的人。   沒有人撥動琴弦,琴弦怎麼會響?   傅紅雪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背脊上升起,忍不住翻了個身,瞪著几上的琴。星光正冷清清地照著琴弦。

  琴弦又響了,宮商、宮尺、宮羽一連串響了幾聲。   是誰在撥動琴弦?是琴中的精靈?還是空山裡的鬼魂?   傅紅雪霍然躍起,就看見後窗外有條淡淡的黑影。那是人影,還是幽靈?人在窗外,又怎麼能撥動几上的琴弦?傅紅雪冷笑:好指力。   窗外的黑影彷彿吃了一驚,很快地往後退。   傅紅雪更快。幾乎完全沒有任何一點準備動作,他的身子已箭一般竄了出去。   窗外的人影凌空翻身,已沒入黑暗中。   空山寂寂,夜色清冷。傅紅雪再往前進,看不見人,回過頭來,卻看見了一盞燈。   燈光鬼火般閃爍。燈在窗裡。是誰在屋裡燃起了燈?   傅紅雪不再施展輕功,慢慢地走回去。燭光並沒有滅,燈就在几上。几上的琴弦卻已斷了,整整齊齊地斷了,就像是被利刃割斷的。

  屋裡還是沒有人,琴台下卻又壓著張短柬:   今夕不走,人斷如琴。   字寫得很好,很秀氣,和剛才琴下壓著的那張短柬,顯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人在哪裡?   傅紅雪坐下來,面對著斷弦孤燈,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只有鬼魂才能倏忽之間來去自如。他從不相信這世上真有鬼魂。世上若沒有鬼魂,這屋中就一定有地道復壁,很可能就在榻前几下。在這方面,他並不能算是專家,可是他也懂。江湖中所有的鬼蜮伎倆,他多多少少都懂一點。機關消息這一類的學問雖然很複雜,要在一間小屋裡找出復壁地道來,卻並不太難。   公子羽是不是已經來了?從地道中來的?   傅紅雪閉上眼睛,屏息靜氣。讓自己的心先冷靜下來,才能有靈敏的感覺。然後他就開始找。

  他找不到。   今夕不走,人斷如琴。   我找不到你,你總會找我的,我何妨就在這裡等著你,看你怎麼樣使我人斷似琴?   傅紅雪慢慢地坐下來,將燈撥亮了些。光亮總是能使人清醒振奮,睡眠總是和他無緣的。   有時他想睡卻睡不著,有時他要睡卻不能睡。   斬斷琴弦的人,隨時都可以從秘道復壁中出現,將他的人也像琴弦般斬斷!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公子羽?公子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傅紅雪手裡緊緊握著他的刀,漆黑的刀。他垂首看著自己手裡的刀,只覺得自己彷彿在漸漸往下沉,沉入了漆黑的刀鞘裡。他忽然睡著了。   夜色深沉,一燈如豆,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靜,沒有災禍,沒有血腥,也沒有聲音。

  傅紅雪醒來時,還是好好地坐在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後第一眼就去看他的刀。刀還在手裡,漆黑的刀鞘,在燈下閃動著微光。也許他只不過剛閉上眼打了個盹而已。他實在太疲倦。他畢竟不是鐵打的人,這種事總難免會發生的。只要他的刀仍在手,他就一無所懼。可是等他抬起頭時,他立刻又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他仍坐在椅子上,他的刀仍在手裡,可是這地方卻已不是荒山中那簡陋的木屋。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幅畫,一幅四丈七尺長的橫捲,懸掛在對面的牆壁上。   這屋子當然還不止四丈七尺長。除了這幅畫外,雪白的牆壁上還掛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其中有遠在上古銅鐵還未發現時人們用來獵獸的巨大石斧,有戰國將士沙場交鋒時用的長矛和方槊,有傳說中武聖關羽慣使的青龍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極罕見的外門兵刃跨虎籃和弧形劍。   其中最多的還是刀。   單刀,雙刀,雁翎刀,鬼頭刀,金背砍山刀,戒刀,九環刀,魚鱗紫金刀甚至還有一柄丈餘長的天王斬鬼刀。   可是最令傅紅雪觸目驚心的,卻還是一柄漆黑的刀!就跟他手裡的刀完全一樣。成千上百件兵刃,居然還沒有將牆壁掛滿,這屋子的寬闊,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是地上卻鋪著張很完整的波斯地氈,使得屋子裡顯得說不出的溫暖舒服。屋裡擺著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精心選擇的。傅紅雪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到過如此華麗高貴的地方。   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這不是夢,卻遠比最荒唐離奇的夢更荒唐離奇得多。他握刀的手已冰冷,刀柄已被他掌心的冷汗濕透。   但是他既沒有驚呼,也沒有奔逃。他還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連動都沒有動。這個人既然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這裡來,要殺他當然更容易。現在他既然仍還活著,又何必逃?又何必動?   突聽門外一個人大笑道:傅公子好沉得住氣。   門開了,大笑著走進來的竟是鍾大師。   只不過這個鐘大師樣子已有些變了,身上的布衣已換上錦袍,白髮黑了些,皺紋也少了些,看來至少年輕了一二十歲。   傅紅雪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連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早已算準了會在這地方看見這個人似的。   鍾大師一揖到地,說道:在下俞琴,拜見傅公子。   原來他就是俞琴,原來他才是公子羽的琴僮,市場肉案旁的那個琴僮,只不過是陪他演那齣戲的一個小小配角而已。這齣戲只不過是演給傅紅雪一個人看的,真正的俞琴長的是什麼樣子,傅紅雪反正也沒見過,這齣戲當然演得絲絲入扣,逼真得很。他們演這齣戲,難道只不過為了要傅紅雪聽那一曲悲聲,要他自覺心灰意冷,自己拔刀割斷自己的脖子?現在這柄刀若是再拔出來,要割的當然不會是他自己的脖子了。   看見他手裡的刀,俞琴遠遠就停下來,忽然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他笑了笑,接著道:這兩句話本該是傅公子問我的,傅公子既然不問,只好由我來問了。   他自己問的話,本來也只有自己回答。   誰知傅紅雪卻冷冷道:這裡是個好地方,我既然已來了,又何必再問是怎麼來的?   俞琴怔了怔,道:傅公子真的不想問?   傅紅雪道:不想。   俞琴看著他,遲疑地道:傅公子是不是想一刀殺了我,奪門而出?   傅紅雪道:不想。   俞琴道:難道傅公子也不想走?   傅紅雪道:我來得並不容易,為什麼要走?   俞琴又怔住。他進來的時候,本以為傅紅雪一定難免驚惶失措,想不到現在驚惶失措的卻是他自己。   傅紅雪道:坐下。   俞琴居然就坐下。雕花木椅旁的白玉案上,有一張琴,正是天下無雙、曠絕古今的名琴焦尾。   傅紅雪道:請奏一曲,且為我聽。   俞琴道:是。   叮咚一響,琴聲已起,奏的當然已不是那種聽了令人心灰意冷的悲音。琴聲中充滿了愉快歡悅,富貴榮華,就算實在已活不下去的人,聽了也絕不會想死的。他自己當然更不想死。   傅紅雪忽然問道:公子羽也在這裡?   俞琴雖然沒有回答,可是琴聲和順,就彷彿在說:是的。   傅紅雪道:他是不是也想見我?   琴聲又代表俞琴回答:是的。   傅紅雪本是知音,正準備再問,外面忽然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單調、短促、尖銳、恐怖,一聲接著一聲,響個不停。   俞琴的手一震,琴弦突然斷了兩根。這尖銳短促的聲音中,竟似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無論誰聽見這種聲音,都會覺得喉頭發乾,心跳加快,胃部收縮,甚至連傅紅雪都不例外。   俞琴臉色已變了,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傅紅雪並沒有阻攔。他從不做沒有必要的事,他必須集中精神,盡力使自己保持冷靜鎮定。   牆上的兵刃在燈下閃動著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長的橫捲無疑也是畫中的精品。他卻連看都不再去看一眼,他絕不能被任何事分心。可是他仍然無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銳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響著,就像是一柄柄鐵錘在不停地敲打著他的神經。直到門環響動的時候,他才注意到後面還有一扇門,一個美麗的白衣女人,正站在門外凝視著他,看來竟彷彿是卓玉貞。但她卻不是卓玉貞。   她遠比卓玉貞更美,美得清新而高貴,她的笑容溫和優雅,風姿更動人,就連傅紅雪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兩眼。   她已走進來,輕輕掩上了門,從傅紅雪身旁走過去,走到大廳中央,才轉身面對著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傅紅雪,你卻一定不知道我是誰。   她的聲音也像她的人一樣,高貴而優雅,可是她說話卻很直率。顯然不是那種嬌揉做作的女人。   傅紅雷不知道她是誰。   她卻已經在說:我姓卓,可以算是這裡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卓夫人,假如你覺得這種稱呼太俗,也可以叫我桌子。   她微笑著又道:桌子是我的外號,我的朋友都喜歡叫我這名字。   傅紅雪冷冷道:卓夫人。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沒有朋友。   卓夫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笑得很愉快,道:難怪別人都說你是個怪人,你果然是的。   傅紅雪自己也承認。   卓夫人眼波流轉,道:難道你也不想問問我,卓玉貞是我的什麼人?   傅紅雪道:不想。   卓夫人道:這世上難道真的沒有任何事能讓你動心?   傅紅雪閉上嘴。他若是拒絕回答一句話,立刻就會閉上嘴,閉得很緊。   卓夫人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會看看這些武器的,所有到這裡來過的人,都對這些武器很有興趣。   這些武器的確都是精品,要收集到這麼多武器的確不容易,能看得見已經很不容易。這種機會,練武的人很少願意錯過的。   她忽然轉身走到牆下,摘下了一柄形式古樸,黝黑沉重的鐵劍:你認不認得出這是誰用的劍?   傅紅雪只看了一眼,立刻道:這是郭嵩陽用的劍。   他本來並不想說的,卻忍不住說了出來。他不能被她看成無知的人。   卓夫人微笑道:果然好眼力。   這句話中的讚賞之意並不多。昔年嵩陽鐵劍縱橫天下,兵器譜中排名第四,不認得這柄劍的人實在也不多。   卓夫人道:這雖然只不過是仿造的贗品,可是它的形狀、份量、長短,甚至連煉劍用的鐵,都絕對和昔年那柄嵩陽鐵劍完全一模一樣。   她笑容中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就連這條劍穗,也是郭家的姑奶奶親手結成的。除了他們家傳的鐵劍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難再找出第二條來!   她掛起這柄劍,又摘下一條長鞭,烏光閃閃,宛如靈蛇。   傅紅雪道:這是西門柔用的,鞭神蛇鞭,兵器譜上排名第七!   卓夫人笑道:你既然認得這條蛇鞭,當然也認得諸葛剛的金剛鐵拐。   她掛起長鞭,卻從金剛鐵拐旁摘下了一對流星錘。   傅紅雪道:風雨雙流星,兵器譜上排名第三十四。   卓夫人道:好眼力。   這次她口氣中的讚賞之意已多了些,忽然走到牆角,摘下對鐵環,道:昔年金錢幫稱霸武林,幫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這就是他用的龍鳳雙環。   傅紅雪道:這不是。   卓夫人道:不是?   傅紅雪道:這是多情環,是西北鐵環門下弟子的獨門武器。   卓夫人道:殺人的武器,怎麼會叫做多情?   傅紅雪道:因為它只要一搭上對方兵刃,就糾纏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樣!   他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接著道:情之所鍾,糾纏入骨,海枯石爛,至死方休,多情的人豈非也總是殺人的人!   卓夫人輕輕歎了口氣,道:情之所鍾,不死不休,有時不但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傅紅雪道: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卓夫人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不錯,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兩個人默默相對,過了很久,卓夫人才嫣然笑道:這裡兵刃,你沒有不認得的!   傅紅雪道:沒有。   卓夫人淡淡道:這裡的每件武器都有來歷,都曾經在江湖中轟動一時,要認出它們來,倒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   傅紅雪道:世上本就沒有真正困難的事。   卓夫人道:只可惜有些兵刃雖然早已名動天下,殺人無算,卻從來也沒有人能真正見到過它的真面目,警如說   傅紅雪道:小李飛刀?   卓夫人道:不錯,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連武功號稱無敵的上宮金虹,都難免死於刀下,的確可算是天下第一名刀。   她又歎了口氣,道:可惜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看見過那柄刀。   刀光一閃,已入咽喉,刀的長短形狀,又有誰能看得清楚?   卓夫人歎道:所以直到今天,這還是武林中一個最大的謎,我們費盡了苦心,還是沒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樣的飛刀來,滄海遺珠,實在是遺憾得很。   傅紅雪道:這裡好像還少了樣武器。   卓夫人道:孔雀翎?   傅紅雪道:不錯。   卓夫人笑了笑,道:世上中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幸好我們總算已有了這柄刀。   她忽然從牆上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閃,刀已出鞘,不但長短形狀完全一樣,刀鋒上竟赫然也有三個缺口。   卓夫人微笑道:我知道這柄刀不是給人看的,只怕連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紅雪的臉已蒼白得幾乎透明,冷冷道: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樣。   卓夫人道:人?   傅紅雪冷冷道:有些人雖然早已名動江湖,殺人無算,但卻從來也沒有人能見到他的真面目,譬如說   卓夫人道:公子羽?   傅紅雪道:不錯,公子羽。   卓夫人又笑了笑,道:你真的從來也沒有見到過他?   她笑得彷彿很奇怪,很神秘,傅紅雪的回答卻很簡單:我沒有。   卓夫人笑道:現在你既然已來了,遲早總會見到他的,又何必太急?   傅紅雪道: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來見我?   卓夫人道:快了。   傅紅雪冷冷道:既然已快了,現在又何必還要苦練拔刀?   那單調、短促、尖銳的聲音還在不停地繼續著,一聲接著一聲。難道這就是拔刀的聲音?   傅紅雪道:刀法千變萬化,拔刀卻只不過是其中最簡單的動作。   卓夫人道:這動作你練了多久?   傅紅雪道:十七年。   卓夫人道:就只這麼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你就練了十七年。   傅紅雪道:我只恨未能多練些時候!   卓夫人又笑了,道:你既然能練十七年,他為什麼不能練?   傅紅雪道:因為縱然多練一兩天也沒有用!   卓夫人微笑著坐下來,面對著他,道:這次你錯了。   傅紅雪道:哦!   卓夫人道:他並不是在拔刀!   傅紅雪道:不是?   卓夫人道:他是在拔劍。   她慢慢接著道:近百年來,江湖中名劍如林,新創的劍法就有九十三種,千變萬化,各有奇招,有些劍法之招數怪異,簡直已令人不可思議,可是拔劍的動作,卻還是只有一種。   傅紅雪道:不是只有一種,是只有一種最快!   卓夫人道:可是要找出這最快的一種來並不容易。   傅紅雪道:最簡單的一種,就是最快的一種。   卓夫人道:那也得經過千變萬化之後,才能歸真返璞。   所有武功中的所有變化,本就變不出這個快字。   卓夫人道:他苦練五年,才找出這一種方法來。就只這麼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也已練了十七年,至今還在練,每天至少都要練三個時辰。   傅紅雪的手握緊刀柄,瞳孔已收縮。   卓夫人凝視著他,溫柔的眼波也變得利如刀鋒,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道他如此苦練拔劍,為的是什麼?   傅紅雪道:為的是對付我?   卓夫人嚥了口氣,道:你又錯了。   傅紅雪道:哦?   卓夫人道:他並不是一定要對付你,也並不是只為了要對付你一個人。   傅紅雪終於明白:他要對付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武林高手。   卓夫人點點頭,道:因為他決心要做天下第一人!   傅紅雪冷笑,道:難道他認為只要擊敗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人?   卓夫人道: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是這麼想的。   傅紅雪道:那麼他就錯了。   卓夫人道:他沒有錯。   傅紅雪冷冷道:江湖中藏龍臥虎,風塵中尤多異人,武功遠勝於我的,還不知有多   卓夫人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擊敗你。   傅紅雪閉上了嘴。   卓夫人道:我也看得出要擊敗你並不是件容易事。到這裡來的人,你的確是最特別的一個。   傅紅雪忍不住問道:這裡已經有很多人來過?   卓夫人避開了這問題,道:牆上掛著的這些武器,不但收集極全,而且都是精品,只要是練過武的人,都難免會多看幾眼的,只有你居然能全不動心。   她歎息著,又道:最奇怪的是,連這幅畫你都沒有看一眼。   傅紅雪道:我為什麼一定要看?   卓夫人道:你去看一眼,就會明白。   突聽一個人道:既然他遲早總難免要看,你又何必太急?   優柔從容的聲音,顯示出這個人教養良好,彬彬有禮。   多禮本就是冷淡的另一面,這聲音卻又偏偏帶著種奇異的熱情,一種幾乎已接近殘酷的熱情。   如果天地間真的有種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無疑就是從這種熱情中產生的。也只有公子羽這樣的人,才會有這種可怕的熱情。他顯然也在渴望見到傅紅雪。他知道他們相見的時候,就是毀滅的時候,兩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個要被毀滅。   現在他已到了傅紅雪身後,他的掌中若有劍,已隨時都可以刺入傅紅雪的要害中。   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他的掌中是否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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