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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欣逢知己

三少爺的劍 古龍 5547 2023-02-05
  很少有人會把酒藏在床底下。   只有大戶人家,才藏著有好酒,大戶人家通常有酒窖。要偷酒窖裏的酒,當然比偷床底下的酒容易。   鐵開誠偷酒的本事雖並不比謝曉峰差多少,酒量卻差得不少。所以先醉的當然是他。   不管是真醉?還是假醉?是爛醉?還是半醉?話總是說得要比平時多些,而且說的通常都是,平時想說卻沒有說的話。   鐵開誠忽然問:那個小弟,真的就叫做小弟?   謝曉峰不能回答,也不願回答。   小弟真的應該姓什麼?叫什麼?你讓他應該怎麼說?   鐵開誠道:不管他是不是叫小弟,他都絕不是個小弟。   謝曉峰道:不是!   鐵開誠道:他已是個男子漢。   謝曉峰道:你認為他是?

  鐵開誠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他,很可能就不會把那封信說出來!   謝曉峰道:為什麼?   鐵開誠道:因為我也知道他是天尊的人,他的母親就是慕容秋荻。   謝曉峰沉默著,終於長聲嘆息:他的確已是個男子漢。   鐵開誠道:我還知道一件事!   謝曉峰道:什麼事?   鐵開誠道:他來救你,你很高興,並不是因為他救了你的命,而是因為他來了!   謝曉峰喝酒,苦笑。   酒雖是冷的,笑雖然有苦,心裏卻又偏偏充滿了溫暖和感激。感激一個人的知己。   鐵開誠道:還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絕不會再去找薛可人。薛可人就是那個貓一樣的女人。   鐵開誠道:因為她雖然做錯了,卻是被逼的,而且她已經贖了罪。

  謝曉峰道:可是   鐵開誠道:可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他又強調:雖然我不去找她,你卻一定要去找她。   謝曉峰明白他的意思。鐵開誠雖然放過了她,慕容秋荻卻絕不會放過她的。   連曹寒玉、袁家兄弟、紅旗鏢局,現在都已在天尊的控制之下,還有什麼事是他們做不到的?   謝曉峰道:我一定會去找她。   鐵開誠道:另外有個人,你卻一定不能去找?   謝曉峰道:誰?   燕十三。      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謝曉峰邊說邊注視著遠方,燕十三就彷彿站在遠方的黑暗中。彷彿已與這寂寞的寒夜溶為一體。他從未見過燕十三,但是他卻能夠想像出燕十三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寂寞而冷酷的人。一種已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

  他疲倦,只因為他已殺過太多人,有些甚至是不該殺的人。   他殺人,只因為他從無選擇的餘地。      謝曉峰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嘆息。他瞭解這種心情,只有他瞭解得最深。   因為他也殺人,也同樣疲倦,他的劍和他的名聲,就像是個永遠甩不掉的包袱,重重的壓在他肩上,壓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   殺人者還常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是不是必將死於人手?   他忽然又想起剛才自知必死時,那一瞬間心裏的感覺。在那一瞬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燕十三。   說出了這三個字,本已將醉的鐵開誠酒意似又忽然清醒。   他的目光也在遙視著遠方,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這一生中,見到過的最可怕的一個人是誰?

  謝曉峰道:是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鐵開誠道:陌生人並不可怕。   因為陌生人既不瞭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點。   只有你最親密的朋友,才知道這些,等他們出賣你時,才能一擊致命。   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他知道謝曉峰一定會瞭解。   謝曉峰道:但是這個陌生人卻和別的人不同。   鐵開誠道:有什麼不同?   謝曉峰說不出。就因為他說不出,所以才可怕。   鐵開誠又問:你是在那裏見到他的?   謝曉峰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見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個他最親近的人在一起,在論劍。   論他的劍。   他最親近的那個人,是不是慕容秋荻?

  鐵開誠道:你想那個陌生人會不會是燕十三?   謝曉峰道:很可能。   鐵開誠忽然嘆了口氣,道:我這一生中,見到過的最可怕的一個人也是他,不是你。   謝曉峰道:不是我?   鐵開誠道:因為你畢竟還是個人。   那也許只因為現在我已改變了。   這句話謝曉峰並沒有說出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會改變的。   鐵開誠道:燕十三卻不是。   謝曉峰道:他不是人?   鐵開誠道:絕不是。   他沉思著,慢慢的接著道:   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雖然對我很好,傳授我的劍法,可是卻從來不讓我親近他,也從來不讓我知道他從那裏來,要往那裏去?   因為他生怕自己會跟一個人有了感情。

  因為要做殺人的劍客,就必須無情。   這些話鐵開誠也沒有說出來,他相信謝曉峰也一定會瞭解。   他們沉默了很久,鐵開誠忽然又道:奪命十三劍中的第十四種變化,並不是你創出來的。   謝曉峰道:是他!   鐵開誠點點頭,道:他早已知道這十四劍,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劍中有一處破綻。   謝曉峰道:可是他沒有傳授給你?   鐵開誠道:他沒有。   謝曉峰道:你認為他是在藏私?   鐵開誠道:我知道他不是。   謝曉峰道:你也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鐵開誠道:因為他生怕我學會了這一劍後,會去找你。   謝曉峰道:因為他自己對這一劍也沒有把握。   鐵開誠道:可是你也同樣沒把握能破他的這一劍。

  謝曉峰沒有反應。   鐵開誠盯著他,道:我知道你沒有把握,因為剛才我使出那一劍時,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會遭人的暗算。   謝曉峰還是沒有反應。   鐵開誠道:我勸你不要去找他,就因為你們全都沒有把握,我不想看著你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謝曉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道:一個人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想的是什麼事!   鐵開誠道:是不是會想起他這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往事?   謝曉峰道:不是。   他又補充著道:本來我也認為應該是的,可是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間,想到的卻不是這些事。   鐵開誠道:你想的是什麼?   謝曉峰道:是那一劍,第十四劍。   鐵開誠沉默著,終於長長嘆息,在那一瞬間,他想的也是這一劍。

  一個人若已將自己的一生全都為劍而犧牲,臨死前他怎麼會去想別的事!   謝曉峰道:本來我的確沒把握能破那一劍,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心裏卻好像忽然有道閃電擊過,那一劍本來雖然的確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可是被這道閃電一擊,立刻就變了!   鐵開誠道:變得怎麼樣?   謝曉峰道:變得很可笑。   本來很可怕的劍法,忽然變得很可笑,這種變化才真的可怕。鐵開誠什麼都不再說,又開始喝酒。   謝曉峰喝得更多,更快。   鐵開誠道:好酒。   謝曉峰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鐵開誠道:今日一別,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再醉。   謝曉峰道: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時不能再醉!   鐵開誠忽然大笑,大笑著站起來,一句話都不再說就走了。

  謝曉峰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大笑,看著他走。   鐵中奇雖然不是他親生的父親,可是為了保全鐵中奇的一世英名,他寧可死,寧願承擔一切罪過,因為他們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謝曉峰沒有笑。想到這一點,他怎麼能笑得出。他又喝完了最後的酒。卻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      無論是甘是苦,總是酒,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絕沒有人能反駁。   那豈非也正像是父子間的感情一樣?      天亮了。   車馬仍在,小弟也在。   謝曉峰走回去的時候,雖然已將醉了,身上的血腥卻比酒味更重。   小弟看著他上車,看著他倒下,什麼話都沒有說。   謝曉峰忽然道:可惜你沒有跟我們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小弟道:偷來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這正是謝曉峰剛說過的話。   謝曉峰大笑。   小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傷。   不管是身上的傷?還是心裏的傷?都一樣治不了。   謝曉峰卻還在笑:幸好有些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小弟道:什麼傷?   謝曉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傷。   小弟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醉了。   謝曉峰道:你也醉了。   小弟道:哦?   謝曉峰道:你應該知道,天下最容易擺脫的是那種人?   小弟道:當然是死人。   謝曉峰道:你若沒有醉,那麼你一心要擺脫我,為什麼偏偏又要來救我?   小弟又閉上了嘴,卻忽然出手,點了他身上十一處穴道。   他最後看見的,是小弟的一雙眼睛,眼睛裏充滿了一種誰都無法瞭解的表情。   這時陽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著他的眼睛。      謝曉峰醒來時,最先看見的也是眼睛,卻不是小弟的眼睛。   有十幾雙眼睛。      這是間很大的屋子,氣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張很大的床上。   十幾個人正圍著床,看著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輕,服飾都很考究,臉色都很紅潤,顯出一種生活優裕,營養充足的樣子。   十幾雙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銳利,每個人的眼睛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群屠夫正在打量著他們正要宰割的牛羊,卻又拿不定主意,應該從什麼地方下手。   謝曉峰的心在往下沉。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連站都站不起來。   就算能站起來,這十幾個人只要每個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推,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用這種眼光來看他?      十幾個人忽然全都散開了,遠遠的退到一個角落裏去,又聚到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謝曉峰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卻看得出他們一定是在商議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關係。   因為他們一面說,一面還不時轉過頭來,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他們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他?折磨他?   小弟呢?      小弟終於出現了。前些日子來,他一直顯得很疲倦憔悴,落魄潦倒。   可是現在他卻已換上一身鮮明華麗的衣服,連髮髻都梳得很光潔整齊。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是什麼事讓他忽然奮發振作起來的?   是不是因為他終於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終於將謝曉峰出賣給天尊,立了大功?   看見他走近來,十幾個人立刻全都圍了上去,顯得巴結而陰沉。   小弟的神情卻很嚴肅,冷冷的問:怎麼樣?   不行。   十幾個人同時回答。   沒有法子?   沒有。   小弟的臉沉了下去,眼中現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衣襟。   這個年紀最大,氣派不小,手裏拿著的一個鼻煙壺,至少就已價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來簡直就像是隻被貓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簡復生?   這人道:是。   小弟道:聽說別人都叫你起死復生簡大先生。   簡復生道:那是別人胡亂吹噓,老朽實在不敢當。   小弟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忽又笑了笑,道:你這鼻煙壺很不錯呀!   簡復生雖然還是很害怕,眼睛裏卻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這鼻煙壺是整塊碧玉雕成的,他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就連睡著了的時候,都壓在枕頭下面。他聽見有人稱讚這鼻煙壺,簡直比聽見別人稱讚他的醫術還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   這好像還是用整塊漢玉雕出來的,只怕最少也值得上千兩銀子。   簡復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爺也是識貨的人。   小弟道:你那裏來的這麼多銀子!   簡復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診金!   小弟道:看來你收的診金可真不少呀!   簡復生已漸漸聽出話風不太對了,已漸漸笑不出來。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簡復生雖然滿個不情願,卻又不敢不送過去。   小弟手裏拿著鼻煙,好像真的在欣賞的樣子,喃喃道:好,真是好東西,只可惜像你這樣的人,還不配用這樣的好東西。   這句話剛說完,吧的一響,這價值連城的鼻煙壺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簡復生的臉色立刻變了,變得比剛死了親娘的孝子還難看,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小弟冷笑道:你既稱名醫,收的診金比誰都高,卻連這麼樣一點輕傷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他媽的什麼東西?   簡復生全身發抖,滿頭冷汗,嘴裏結結巴巴的也不知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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