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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鬼照片

水中寶盒 倪匡 12435 2023-02-05
  高斯最討厭的事,就是當他在暗房中工作時,受到別人的打擾。可是,偏偏當他用心地將兩張底片疊在一起,想曬出一張看來有浮雕感的照片之際,對講機嗶嗶地響了起來。   高斯本來不想去理會它的,但是那種嗶嗶聲完全擾亂了他的工作,他哼了一聲,用力按下了對講機的鍵,他也立時聽到他辦公室女職員黃小姐的聲音,道:高先生   我在工作,黃小姐!高斯實在很不高興,他不但打斷了她的話頭,而且,還加重語氣地說:你是知道的,當我在暗房工作的時候,我是不喜歡有人來打擾我的!   我知道,黃小姐的聲音像是受了委屈,但是這位先生,他一定要見你,而且要立刻見你!   高斯又哼了一聲,看來他的工作是非暫時停下不可了,他是誰?有甚麼事?

  高斯立時聽到一個十分急促的聲音,道:是我,高先生,我叫諸新榮,我們曾經是同事!   高斯皺了皺眉。諸新榮,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聽他的聲音,他倒真像是有一點要緊的事,高斯答道:好,我這就出來。   他順手關掉了對講機,將幾張底片夾好,走出了暗房,立時看到一個身形矮小,樣子俗不可耐的男子,正在團團亂轉。一看到那男子,高斯倒記起來了,幾年前,他曾代一個朋友的班,編過幾天畫報,那位諸先生,就是這家畫報社的經理。高斯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這位諸先生就自稱是業餘攝影家,但是當高斯看了他的作品之後,卻連最普通的恭維話也講不出來。   高斯想不出諸新榮有甚麼急事要來找他,他已經想好了,如果諸新榮是要他再像上次那樣負責幾天編務的話,他一定推辭,因為他自己的業務已經夠忙了。

  諸新榮向高斯走過來,兩隻手握住高斯的手,用力地搖著,道:高先生,我想這件事,只有你才能解決,因為你是專家。   高斯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自諸新榮的雙手中,將自己的手用力縮回來,然後,他才道:請坐,不知道有甚麼事?   我,我拍了幾張照片。諸新榮說。   高斯苦笑著,像諸新榮這樣的人,在社會上可真不少,你拍了一張照片,和別人有甚麼關係?但為了禮貌的緣故,高斯卻隱忍著,只是冷冷地道:據我所知,世界各地的任何沙龍,絕沒有一個可以憑人事關係而推舉作品的,諸先生的大作還是   高斯的話還沒有說完,諸新榮已經忙不迭搖頭笑道:不,不,高先生,我拍的那幾張照片是鬼照片。   高斯呆了一呆:甚麼?

  鬼照片!諸新榮一字一頓,語氣十分凝重。   高斯笑了起來,道:諸先生,如果你想和我開玩笑,你可曾聽得人說過,我的脾氣很不好。同時,在空手道和柔道方面,我都可以算得上是個高手。   高斯的語氣雖然還算溫和,但是他的話卻已令得諸新榮後退了幾步,坐倒在沙發上,他忙道: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你可以看一看。   他將一隻牛皮紙袋遞給高斯的同時,手在發著抖。高斯知道諸新榮是一個相當討厭的人,但高斯也知道,如果諸新榮的心中,不是有著巨大的恐懼,那麼他也決不會有那種恐懼的神情。   高斯本來根本不想理他,只想將他轟出去就算了,但這時,他卻接過了那牛皮紙袋來,因為對於稀奇古怪的事情,高斯有著天生的好奇。

  而鬼照片(如果真是鬼照片的話),自然是極稀奇古怪的事情。   高斯一接過牛皮紙袋,就立刻打了開來,從袋中抽出了四張照片來,照片已被放大成十二吋,攝影的技術是第八流的。四張照片全是兩個窗口,窗內只有朦朧的亮光,第一張只看到窗口內有三個人影,第二張仍是幾個黑影,只不過黑影的姿勢不同。   第三張卻令得高斯也嚇了一跳,因為在窗前出現了一個人臉,那人披頭散髮,神態十分獰惡。第四張,則是那個人伸手將窗子關上時被拍下的。   除了那四張照片之外,則是四張底片,那四張照片,就是從那些底片洗出來的。   高斯看了一看,將照片放回紙袋中,他道:諸先生,我不明白這是甚麼意思?   諸新榮道:我也不明白

  高斯立時道:我是說,我不明白你將這四張照片,拿來給我看是甚麼意思?   哦,是我應該先解釋一下,諸新榮苦笑著,我是一個業餘攝影家   高斯哼了一聲,道:你最好直截了當一些。   是是,昨天晚上,我新買了一套遠距離攝影鏡頭,我迫不及待地想試拍幾張。於是,我就在自己住所的窗口,用相機對準了對面的大廈,拍了幾張照片。   諸先生,那樣做,是相當不道德的。   可是可是我拍攝的那幾個窗子,是我的產業,一直由我租給別人住的。   那也一樣,你的行為和偷窺狂差不多。   可是,諸新榮急急辯解:那戶住客,早在一個月以前搬出去了,那層房子是空的!   高斯呆了一下,那層房子是空的!但是諸新榮卻在無意中,拍到了幾張照片,照片中顯示出有人影,還可清楚地看到一張十分獰惡的人臉。

  這其中,自然多少有點古怪了。   可是高斯仍然未曾將之和鬼連在一起,向空房子拍照,而拍出了人來,那可能太巧了,最大的可能,自然是湊巧有人進了那屋子。   高斯攤了攤手,道:那沒有甚麼奇怪的,我想你應該去報警,你來找我有甚麼用?那一定是有人弄開了門,偷進了你的產業。   諸新榮哭喪著臉,道:我才一沖出底片,看到有人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但是當我將照片放大,看清了那張人臉後,我卻不那麼想了。   高斯有點懶得理他了,冷冷地道:又怎麼了?   諸新榮聲音壓得十分低,顯得十分神秘:高先生,我知道我拍到了一張鬼照片,那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張如此清晰的鬼照片,不論在科學研究上或是在攝影方面,都是極有價值的。

  高斯望著諸新榮,心中多少懷疑著諸新榮的神經,可能不怎麼正常。   可是諸新榮卻又道:因為這個人我是認識的,他就是租我那層屋子的人!   高斯道:那更簡單了,他住過你的屋子,自然有鑰匙,他一定是忘了甚麼東西,回去拿東西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太可怕了。   高斯忍不住惱怒道:那有甚麼可怕。   因為因為他是上個月跳樓自殺的。就是因為他跳樓自殺,他自殺之後,他家人搬走了,就這樣害得我這層樓一直租不出去。   高斯不禁呆了幾秒鐘,才道:你是說,這個人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死了?   諸新榮的聲音更加緊張,道:是的,一個月前,他從那個窗口跳下來,那是十七樓,當他跌到地上之後,又恰好有一輛大卡車從他的頭部輾過,所以

  諸新榮講到這裏,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連高斯也在剎那之間,感到了鬼影森森!高斯忙道:這個人叫甚麼名字?   他叫汪權,租我的房子來住已有三四年了。我每次去收租,都可以看到他的,現在他死了之後,冤魂不散,竟讓我拍到了他的照片,高先生,你   諸新榮怪氣地說著,更令得高斯十分不自在,他大喝了一聲,道:住口!   然後,他又從那牛皮紙袋中,將那幾張照片取了出來,又仔細察看著那四張照片,憑他的經驗來判斷,那絕對不是偽造的。一個死了已有一個月的人,怎可能再在空屋中出現呢?   高斯想了片刻,才道:諸先生,這件事的確十分有趣,但,那究竟是不是鬼照片,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如果證明那真是鬼照片的話,那麼我可以替你將照片送到倫敦一個專門研究鬼魂的會社中去,使照片在他們的會刊中發表,你可以聞名世界了。

  諸新榮十分高興,但是在高興中,他卻有點擔心,道:高先生,如果那是真的鬼照片,那麼汪權的鬼魂會不會因為我拍了它的照片,而來找我麻煩?   高斯有點啼笑皆非,諸先生,我只是攝影專家,而絕不是捉鬼專家對了,事後你有沒有進那空屋檢查一下?   我去過,但沒有發現。   好的,我會和警方聯絡一下,調查一下汪權的來歷,當然我也會和靈魂學家研究鬼魂存在的可能性,將你拍到的照片給他看,現在我還有工作要做,請你   諸新榮站了起來,道:拜託你了,我告辭了。   諸新榮推開門走了出去之後,高斯就打電話去找李玉芳。自從上次事件之後,高斯就認識了這位女警官。可是李玉芳不在,高斯只得將這件事暫時擱下來,又回到暗房去做他的工作。

  可是,他進暗房才不過幾分鐘,對講機卻又嗶嗶地響了起來,高斯按下了鍵,大聲道:黃小姐,這一次又是誰?   是警官,高先生。黃小姐的聲音十分惶急。   警官!高斯也不禁呆了一下。   高斯連忙走出了暗房,他看到一個警官和一名警員,那警官立時迎了上來,問道:高斯先生,你是辦公室的負責人嗎?   高斯點頭道:是,閣下   你認識一個叫作諸新榮的人?警官直盯著高斯,像是怕他不承認,又補充了一句:他才剛離開你的辦公室的。   高斯已經感到,在諸新榮的身上,一定有著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他點頭道:不錯,他才走了五分鐘,他怎麼了?   他被人在背後射了三槍,已經死了。警官回答著。   高斯陡地吸了一口氣,這是十分令人難以相信的事,諸新榮在五分鐘前,還在和他講話,五分鐘後,卻聽到了他的死訊,高斯實在需要相當時間,才能接受這一個事實,是以他呆住了沒出聲。   警官等了他半分鐘才又問道:請問,高先生和死者是甚麼關係?   很久以前,我們曾是同事,但也沒有甚麼來往。   那麼他為甚麼來看你?   說來很好笑,他拍了幾張照片,那是高斯剛講到這裏,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高斯停了一停,女秘書拿起電話聽了一下,便將電話向高斯遞來。   高斯接過了電話,立時聽到一個很粗啞的聲音,憑高斯的經驗,一聽就可以聽出,那是故意假扮出來的啞聲,那聲音說:你是高斯麼?你不必說甚麼,只要聽我對你說就行了。   高斯呆了一下,才道:好的,你要說些甚麼?   有警員在你的辦公室中,是不是?希望你還未曾將諸新榮拍到鬼照片一事告訴警方,要不然,你將步諸新榮的後塵,你知道么,他死了。   高斯不動聲色,像是接聽一個十分普通的電話,回答道:還沒有提及。   那就好,千萬別說出來,要不然對你來說,將是一個悲劇,我會再和你聯絡的。   對方講到這裏,突然掛斷了。高斯放下電話,警官已在問:諸新榮拍了幾張甚麼照片,要來找你?   高斯本來是準備將諸新榮來找他的經過,全部告訴那位警官的,但是就在他要講出來的那一剎間,他卻接到這個無頭電話,無頭電話令他改變了主意。   他絕不是一個輕易為人所威脅的人,如果是的話,他一定不會改變主意,而是將一切經過講出來,要求警方保護。但是,他卻並不將那個無頭電話當作是一種威脅,而當它是一種挑戰,他不會不接受挑戰的!   是以,他笑了一下,道:沒有甚麼,他十分熱衷於參加沙龍,希望我可以替他將作品寄出去,那是幾張技術十分拙劣的照片,你可要看?   警官顯然已不感興趣,搖著頭,已轉身向外走了,高斯忙問道:諸新榮中槍之後可是立即死去的麼?他難道一句話也沒有說?   有,他講了一個字。有人看見他走出電梯,突然之間發足狂奔,也沒有見到他究竟看到了甚麼,一奔到門口,便中了槍,沒有人注意到槍聲槍是配有滅音器的,他倒在大廈門口,我是第一個趕到他身邊的人,他只講了一個字:鬼!   鬼?高斯又問著。   警官苦笑了一下,道:是的,他叫道:鬼!接著,他便死去了,噯,鬼!   高斯完全理解那警察的心情,一個人在繁盛的商業區,在白天,被公然槍殺,他的遺言只是一個字:鬼!天下還有甚麼比這更難以理解的事嗎?   警官向外走去,高斯仍然呆立著。高斯在那一剎間,心中想到了許多事,最後,他的思路,集中在那個鬼字上。   高斯並不是絕對不相信有鬼的存在,但是他卻決計不能接受,一個人死了之後變成鬼,這個鬼還被拍入鏡頭這樣的事實。而且,事實還不止如此,諸新榮一出電梯之後,便拔足狂奔,別人不知道他看到了甚麼,諸新榮自然知道的,他也將他看到的在臨死前叫了出來,那便是:鬼!   他看到的那個鬼,自然便是開槍射死他的兇手,也就是照片中的那個鬼,更就是剛才打電話來的那個鬼。高斯更可以肯定,那個鬼會來和他見面,向他索回那些鬼照片。   歸根究底一句話,那根本不是鬼,而是人!   現在的問題是,諸新榮曾說那人叫汪權,早已跳樓自殺的人,現在他又以鬼的姿態出現、活動,他當然沒有死,死的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這樣一層層推斷下去,高斯只覺得事情變得十分複雜,因為案中有案,糾結著極為嚴重的犯罪行為。高斯想了不到二十分鐘,他覺得第一件事,便是要向警方了解一下汪權跳樓自殺的那件事,他已肯定死的不是汪權,但還得要警方的證實。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女警官李玉芳。向李玉芳查問有關汪權的事,自然是最恰當的了。   可是,當他和李玉芳通過電話之後,他卻忍不住苦笑。李玉芳告訴他,汪權是自殺的,跳樓落地之後,又被車子輾過,面目模糊不清,但是根據指紋,卻可以肯定死者是汪權。李玉芳還告訴高斯,汪權有過兩次販毒記錄,當時,汪權是販毒的小拆家,近年來,警方已在不斷地注意他,但是卻並沒有甚麼可疑的地方。   高斯再三表明,汪權可能沒有死,差一點便要說出有關鬼照片的事來了。但是,李玉芳卻也肯定地告訴他:汪權死了,那屍體是汪權的,因為指紋相同!   指紋相同,那是鐵證,證明汪權確然死了,因為指紋相同的機會是六千萬分之一,近乎不可能。而汪權確實死了的話,那麼高斯所作的假設,便全部被推翻了。高斯已經推斷鬼照片中的是人而不是鬼,但汪權既然死了,那自然是鬼而不是人了。   真的有鬼?而且還會白天出現,持槍殺人?   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高斯放下了電話,將那幾張照片,放進上衣袋中。   他決定去見李玉芳,警方一定有汪權的照片,他可以將鬼照片中的汪權拿來對照一下,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汪權的死亡如果是事實,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以精巧的化妝在假扮著汪權,可是,那又是為了甚麼?   高斯一面想著,一面拉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準備向外走去,但是他才跨出一步,就立時退了回來。   在門外,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那人足有六呎高,他一聲不響地站在門口,以致高斯一拉開門之後,幾乎和他撞了個滿懷。   那人的臉,出奇的蒼白,在他的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霉臭味。而當高斯看清了他的臉面之際,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個鬼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那個人,就是照片中的汪權。看來,諸新榮的那張用遠程攝影鏡頭拍成的照片,真是傑作,因為他拍到了汪權的特有神態,也突出了汪權蒼白的臉!   高斯向後退,但那人卻並不向前走來,他只是咧開唇,現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然後,才啞著聲道:高斯先生,想出去?   高斯也立即認出,那就是無頭電話中的聲音。   在那一剎間,高斯看到對方並沒有跨進門來,他也突然有了決定,陡地一推門,砰地一聲響,將門重重地關上。他突如其來的行動,將女秘書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望定了他。   高斯連跳了幾步,才緩過一口氣來,他向女秘書揮了揮手,表示回答她的追問。然後,他順手抓了一個水晶玻璃的煙灰缸,又再度拉開門來。他是準備一拉開門來,便向門口那個鬼魂展開攻擊的。   但是門一拉開之後,他又怔住了。汪權已經不見了!高斯連忙向走廊兩端看去,人來人往,沒有甚麼異樣的地方。高斯這時更可以肯定,諸新榮一出電梯所見到的,就是剛才在門口出現的汪權。   那麼,汪權是有槍的,汪權剛才之所以沒有用槍來襲擊他,是因為他主要的目的,是想得回那幾張照片之後   高斯想到了這裏,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立時走進了攝影室,用特種的相機,將那幾張照片翻拍了一遍,留下了底片,然後才又帶著那幾張照片,走出了辦公室,走廊中仍然沒有甚麼異樣,可是當高斯走出了大廈之後,他卻覺得有人在跟著他。   那或者只是心理作用,因為高斯好幾次回頭,都沒有看到甚麼可疑人物。天色十分昏黑,已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行人的步伐都十分匆忙,使人的心中更有一種十分不安的感覺。   高斯突然穿過了馬路,站在一個櫥窗之前,在櫥窗玻璃的反映中,他看到一個身形相當高大的男子匆匆過了馬路,那人頭上的一頂雨帽拉得十分低,看不清他的臉,但是高斯根本不用看他的臉,也可以知道這人是汪權。   汪權一直跟著他,這個汪權是人還是鬼?高斯轉過頭去,已準備竄進一條橫巷中,但突然他的身邊,又多了兩個人。   兩個突然出現在高斯身邊的人,一邊一個,將高斯夾在當中,而且其中有一個,立時挽住了高斯的手臂,高斯用力掙了一掙,另一人已將掩在報紙下的手槍,向他露了一露。   高斯一呆,立時苦笑道:兩位,你們一定認錯人了。   挽住高斯手臂的那人呆了一下,他的面容使高斯聯想到一頭大猩猩,只聽得他沉聲道:走吧!高先生。   高斯繼續苦笑著,他自然知道那兩個人並沒有認錯人,他也知道,他之所以會遭到那兩個人的挾持,必定是諸新榮給他帶來的麻煩,也就是說,是那張照片帶來的麻煩。   高斯被逼得向前走著,他們走在最繁華的街道上,不知有多少人迎面而來,擦身而過,可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三個人之間,有甚麼異樣。   他們很快走進了一幢大廈,進了電梯,電梯中並沒有別的人,一名漢子立時用一幅布將高斯的雙眼蒙上。高斯本來是可以趁機反抗的,但是冰涼的槍口,卻像是毒蛇一樣吸貼在他的頸際,令得他不敢亂動。   不到一分鐘,他就被推出電梯,向前走著,等到他停下,蒙眼的黑布也被解去之後,他發現自己是在一間佈置得十分華麗的會客室中。   那會客室掛著水晶吊燈,鋪著暗綠色的地毯,四面牆壁,都鑲著桃花心木。在一張十分巨大的安樂椅上坐著一個人,正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高斯才一和那人目光接觸,心頭便陡地一震,那人的面色極其蒼白,高斯已不能算是第一次見到他了,他就是汪權。   高斯回頭看去,挾持著他前來的那個漢子,正站在身後不遠處,雖然已收起了槍,但是他們那種凶邪的眼光,不禁令得高斯感到自背脊上起了一陣寒意。   汪權望著高斯好一會,才冷冷地道:高先生,幸會。你不能怪我來找你的麻煩,那是諸新榮的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汪權講話的聲音,十分難聽,但無論如何,那總是人的聲音,而不是鬼的聲音(雖然誰也未曾聽到過鬼的聲音),高斯的膽子也壯了些,他搖著頭,道:我不明白你那樣說是甚麼意思。   汪權沉聲道:請坐,我對你並沒有惡意,只不過想請你將那幾張照片,連同底片,一起交出來。而且,再也別對別人提起這件事來。   剎那間,高斯的心中,迅速地轉著念,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汪權是甚麼人?何以他置身在那麼華麗的會客室中,有著帶槍的手下?高斯自然也想到,何以汪權明明活著,但是在官方的記錄上,他卻是一個已經跳樓自殺的死人?   這其中究竟有著甚麼秘密呢?高斯只顧思索,並沒有立刻回答汪權的話,汪權的聲音,已經變得十分難聽,如同狼嗥一樣:高先生,我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自然聽到了。高斯急忙回答:那當然可以。這幾張照片,本來我留著就沒有甚麼用,但汪先生,你不是一個死人麼?   嘿嘿,汪權奸笑起來,我勸你別多問,你若是再好奇下去,我仍然是活人,而你可能變為死人了!   高斯並沒有再說甚麼,但是他的心中卻再清楚也沒有,汪權想要回那照片,那一定是不想讓人家知道他還活著,而他在得到照片之後,會對自己怎樣呢?   他一定會殺人滅口!因為唯有高斯知道他還活著,而且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他就是謀殺諸新榮的兇手!   高斯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他勉力鎮定心神,道:好的,我不再多問,我去拿那些照片,我怎麼交給你?我來的時候被蒙住眼   高斯的話還沒有完,汪權已冷冷地道:不用你去拿,照片放在甚麼地方,我們派人去拿。   可是可是照片放在我的文件櫃中,那是鎖著的。高斯急急地說,他本來想藉著去拿照片的機會脫身的,但汪權顯然一點也不笨。   你有鑰匙的,是不是?將鑰匙交出來,再打電話通知你的女秘書,說你派人來取照片,你的女秘書一定不會懷疑的。   高斯的手心在出汗,這樣一來,他是沒有機會逃走了,他腦中亂到了極點,汪權已在催促,道:快拿鑰匙來,別想拖延時間。   汪權一面說著,一面打開了抽屜,取出了一柄手槍來,又取出了滅音器,緩緩地向槍管上旋去,高斯的身子猛地向前一縱,他想趁那一剎的機會,向前撲去。如果他能夠撲過去的話,那麼雖然他和汪權之間距離相當遠,他仍然可以將汪權壓倒,說不定可以有機會奪過汪權手中的手槍。   但是,他身子才一動,他的衣領,便突然被人抓住,緊接著,他的腰際受了重重的一擊,那一擊令得他的身子扭曲。而等到他再站直時,他的雙臂已被人扭到了背後。汪權手中的槍,對準了他的臉,槍口離他的面門,只不過半吋。高先生,汪權的聲音冰冷,照我的話去做嗎?   做了後,你會將我怎樣?   當然是放你離去,高先生。   高斯明知道自己問也是白問的,汪權絕不會在這時候就要殺他滅口的,但是,等到他得到了那些照片之後,事情就不同了。高斯還想掙扎,但是汪權已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他的那串鑰匙來。   汪權拋動著鑰匙,退了開去,在身後抓住高斯的那名漢子,推著高斯向電話之前走去,來到了電話之前,汪權喝道:打電話給你的女秘書,除了我告訴你的話之外,甚麼也不准多說!   高斯的面色十分蒼白,他是真正跌入了一個難以跳得出的困境中,他沒有機會逃出去,也沒有反抗的餘地。看來,只有照著汪權的話去做,那還可以拖延些時間。於是,當他的右手被鬆開之際,他默默地拿起了電話。   也就在他拿起電話那一剎間,他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念頭使他感到有一線生機,他撥動著電話號碼,一等到那邊有人接聽,他就大聲道:瑪莉,我是高斯。你聽著,諸先生交給我的那幾張服片,就是那個出門便被槍殺的諸新榮,對了,他有幾張照片交給我,我鎖在文件櫃中,我知道你沒有鑰匙,我會派一個人,帶著我的鑰匙來,你讓他進我的辦公室,去取那些照片,我當然是高斯,你難道聽不出我的聲音?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如果還有人來找我,吩咐他明天再來!   高斯幾乎一刻也不停地講著,一講完,他就立時放下了電話,然後轉頭道:你滿意了麼?   汪權點頭陰笑,向一名大漢一指,道:亞七,你去一趟。記得,對高先生的女秘書要斯文一點,取到了照片,立即回來。   那大漢接過汪權拋給他的鑰匙,走了出去。汪權用槍口指著沙發,道:請坐,高先生。   高斯並不坐下,反問道:現在我可以離去了麼?   汪權道:我還有話問你,諸新榮在交照片給你的時候,他對你說了些甚麼?   他說你是他的房客,他是無意中拍到了那些照片的。他說那是十分有價值的鬼照片,要我公開發表,這全是他說的話。   你想如果照他的話去做了,那便會怎樣?   會怎樣?   汪權撮著唇,發出嘖嘖的聲響來,道:諸新榮的演技,一定十分了得的,他竟使你相信我真的是他的房客,而他以為我是死了?難道你在他身上,一點也沒有看出,他和我是合作了十多年的合夥人?   高斯道:你們合夥幹非法勾當?   汪權並不回答,他用十分緩慢的動作,扳下了他槍口的保險掣,道:高先生,雖然我不準備讓你活著離開這裏,但是卻一樣不想讓你知道得太多,諸新榮想害我,卻不料他的一個手下向我告了密,反令他自己死在我的槍下,同時也害了你!   高斯的額上,沁出了汗珠來。他竭力搖著頭,道:不,你已經死了的,警方的記錄很清楚,跳樓自殺的指紋,是汪權的指紋。   汪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厲聲道:你認識警方的人,向他提及過那些照片?   高斯心中緊張之極,他是死是生,就要靠他這時的回答了,他忙道:我在警界沒有熟人,但是看了那些照片之後,我為了好奇,曾打電話到警局去,詢問你跳樓自殺的事。   你提及了那幾張照片?汪權的臉色更難看。   我只是約略地提了提我說我有幾張你的照片,但是警方卻像是不感興趣。   你沒有說明那是我死了之後,才被人拍到的照片?你不曾說出諸新榮拍到我死後的照片來?汪權仍然神色緊張地追問著。   高斯攤了攤手,道:你大可不必緊張。事實上,我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誰會相信一個早已跳樓自殺死了的人,會被人拍到他的照片呢?   汪權陰森森一笑道:但如果警方看到那些照片的話,他們就會懷疑。這便是諸新榮希望你發表我的照片的目的。警方一懷疑後,我就不能繼續以死人的身份活動了,他就可以取代我的地位。   汪權講到這裏,得意地笑了起來。他手中的槍漸漸提高,高到槍口對準了高斯的面門。   高斯只覺得在對方的槍口中,似乎有一股涼氣直射出來,冷得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他忙道:你已經可以拿到照片了,你   汪權尖聲道:你不必多說了,我不想有人知道這件事,在毀滅照片的同時,我還要毀滅你。   高斯的面色,變得出奇的蒼白,搖著自己的頭,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已經死了!你是一個死人,你是不能殺死我的,我一定是在做惡夢。   我是一個死人,但那只是警方的記錄。汪權回答。   但是那跳樓自殺的人,指紋和你的是一樣的   高斯說到這裏,陡然一怔,他發覺自己又知道多一項汪權的秘密了。他立時道:你的意思是   是的,在我決定要死去之時,我便換掉了我原來的指紋記錄,並且換上那個真要死去的倒楣鬼。這一點變化,你還想不通麼?   可是你怎麼能夠換掉警方的檔案?   錢可通神,兄弟!   高斯苦笑著,道:原來你們幹的是大買賣,連警方的人員也全被你們收買了。   汪權陰森森地冷笑著,手槍向前伸出。高斯在突然間,反身向下一蹲,陡地向旁滾了開去。汪權的槍發出了十分輕微的啪地一聲,但是那一槍並沒有射中高斯,而是射在門上。   汪權手腕一移,槍再向高斯瞄準。而就在這時,砰地一聲響,門被撞了開來。首先進來的,就是那個被汪權派去取照片的大漢,他已受了傷,自他的胸口,流出鮮血來,一撲進門來,他就跌在地上。   汪權喝道:你   他只喝了一個字,就呆住了。在那漢子撲了進來後,四名警員已然衝進來,齊聲喝道:放下槍來!   剎那間,汪權臉上那種不知所措的神色,實在是難以形容的。因為他實在想不通,警員是怎麼來的?從現在這種情形看來,警員像是他派去取照片的漢子帶回來的,然而那人是他多年的親信,怎麼可能呢?   汪權並沒有放下槍,他反倒向前連射了兩槍。一方面,他的身子在向後退,已衝進來的四名警員中一個受了傷,但是其餘三個警員,則迅速地散開來,而且立時向汪權還擊。   汪權的身子急速地後退著,退到了窗口,他已經再也沒有退路了,他用力撞開窗戶,槍聲再響,只聽得汪權發出了一聲怪叫。他可能是中了槍,也可能是身子向後仰得太甚,失去了控制,是以他向窗外直跌了下去,而那窗口離地面是十四層樓高。   汪權的叫聲還在屋子內迴蕩,但人卻已跌了下去。三個警員衝到窗前,向下看去,下面的街道上已亂成一片,汪權的身子扭曲成一團。   當高斯轉過頭來時,他看到全副武裝的李玉芳。李玉芳正在命令警員小心搜查這間貿易公司中的一切文件。高斯來到她的身邊,李玉芳笑道:高先生,你立了一次大功,使警方破獲了一個偵查許久,仍然未曾破獲的販毒集團。   汪權是這販毒集團的頭子?   是的,正確來說是汪權和諸新榮。汪權因為過去曾有個案底,活動起來不是十分方便,所以在組織中,是諸新榮佔上風。但自汪權死了之後,警方完全放棄了對他的注意。他的勢力膨脹,諸新榮感到受到了排擠,自然要想法子來對付他。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諸新榮利用了我?   是的,諸新榮利用遠攝鏡頭,拍了幾張汪權的照片,他希望這些照片公開發表後,警方會懷疑。那麼,汪權的活動受到限制,他自然又可以得勢了。但是,他的一個手下卻出賣了他,以致被汪權知道了這件事。可是等汪權找到他時,照片已在你手上了。汪權憤而將他殺死,那時警方還料不到案中大有文章。   高斯忙道:汪權曾說,他在警方檔案中的指紋,是早已換上了一個月之前的死者指紋,所以警方才會相信死者是汪權,警方檔案室中有人受賄。   李玉芳點頭道:我們會調查這件事的。你的那個電話,一開始聽得我莫名其妙。但是我將錄音帶播放了兩遍後,就知道一定有問題,所以我立即帶人到你的辦公室去。我才一到,汪權的手下便來了,我們沒有花多少工夫,他就表示願意和警方合作。高斯,你其實也可以參加警方的工作。   高斯笑了起來,李玉芳和警員及時趕到救了他。但李玉芳之所以會來,卻還是由於那個電話那個他當著汪權的面所打的電話。汪權是吩咐他打電話通知他的女秘書,立時會有人來辦公室從他的文件櫃中取照片的。但是高斯所撥的號碼,卻並不是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而是警官李玉芳的電話號碼!   高斯鬆了一口氣,道:我當時放下電話時,心中仍不免十分擔憂。我想,你會不會當我是喝醉了酒,根本不睬我呢?如果你根本不理我,那麼,我就一定要死在汪權槍下了。   不會的,我們寧願空走一次,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線索的。李玉芳也笑了起來。她雖然全副武裝,但是笑起來仍然十分嫵媚。   高斯離開了那幢大廈,當他走出大廈時,黑廂車才到,汪權的身子已被覆在白布下。這次,汪權是真的死了,自然也不會再拍到他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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