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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六

加百列獵犬 瑪麗.史都華 9429 2023-02-05
  我曾經說過,這裏是一個王國,我的說法差不到哪兒去。線索一直都在,只是我不知道從何找起罷了,天曉得現在我把所有的線索都拼湊起來了。   已經過了幾個小時了,我的錶顯示差一兩分就十一點了。時間像夢一般流逝了,也像讓我吸了飄飄然的煙霧一樣消散了。現在證據確鑿了。我回到牢房的床上,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毛毯上面。我現在不再是那個渾身乏力、蠻不在乎、因為抽了大麻煙而飄飄然的女孩,而是一個頭痛欲裂、神智清醒的年輕女人。她為了清清楚楚擺在她眼前的證據而心驚膽跳。   這次,他們為我留下了一盞燈。上面的壁龕中,三叉燈吐著咄咄的火舌。床邊有一壺水和一個玻璃杯。我喝了水以後,覺得嘴裏像用牙粉刷過一樣地清爽。我試著把腳放在地板上,我可以感覺得到腳觸到地板。我沒有嘗試像站起來這種激烈的動作,我只是坐在床上支著頭,在晃動的燈光中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

  這個房間比我想像得還要大,後半部沒入陰影中。在散亂的破家具和成堆的地毯後面,堆滿了木箱、厚紙箱和小鐵罐。我想,這裏面有些只是幌子是一些拿來掩飾毒品的真貨(像食用油一類的東西)。但是,只要其中有一小部分是大麻藥或鴉片,就可以買下四倍阿拉丁的寶藏了。   在最靠近我的紙箱上,奔狗的標誌觸目驚心,下面還印上了帶著錯字的警告標語:最佳品質,小心偽造。最後一點線索也挑起來了,葛拉夫含糊其詞、片片斷斷的故事,抹上了最後這筆光澤,顯得格外分明。他們在高山上種了滿山遍野的大麻,約翰.雷門監督農人栽種大麻,和農夫討價還價,並且安排把大麻運送下山的事宜說不定其中的一個農夫就是我和查理所看到的,也是正走向達伯拉漢宮後門的那個人。達伯拉漢宮充當這個骯髒買賣的據點大概已有好一段時間了吧,說不定在老夫人搬進來以前就開始了。這裏是絕佳的票據交換所,也是葛拉夫這種處境的人最佳的避難處這裏是由一個拒絕接待訪客的固執老婦人所擁有的山頂孤堡,她就像她所仿效的史坦霍普夫人一樣,偶爾會與法律為敵。而且可能會為了朋友,不惜再度違抗法律。我不相信如果姑婆知道葛拉夫在幹這種勾當,還會掩護他。但是,無疑他的故事相當可信,關於他和約翰.雷門在地下室的倉庫中進行某種實驗的那套說詞亦然。約翰.雷門在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明朗化了。剛開始的時候,他聽信了葛拉夫的勸說,以為偶爾吸兩口對自己有益無害。不可避免地,毒品逐漸引誘他上鈎了,他只好依附葛拉夫,並且助紂為虐。這件事情的受害者並不是哈麗特姑婆我現在相信葛拉夫絕不願意姑婆去世了而是約翰.雷門。

  我很擔心還會出現兩個受害者。亨利.葛拉夫可能會一再堅持他無意傷害我和堂兄,但是,為了和毒品比起來算是微不足道的小錢,都有人因而被殺。更何況,葛拉夫是個土耳其國民,萬一他走錯一步,可能就會惹上殺身之禍。他不可能以為我和查理一旦有機可乘的時候,不會去報警,而且他以一種令人害怕的漫不經心的態度把事情全盤托出了可能他也對堂兄如法泡製。不管他有沒有注意到這點,如果他想活命的話,他非殺了我們不可。   房門一定很厚,我沒有聽到走廊上傳來任何動靜,但是門忽然開了,莉黛托著盤子出現了。她身邊沒有別人,開門的時候,她設法以一手托著盤子,俘虜我的人顯然對麻藥加諸於我身上的影響瞭若指掌。她現在用肩膀頂開門,以一貫的輕蔑和仇恨的眼光注視我。

  原來你醒了,這些東西給你吃,你休想把我推開以便逃走。這條路只通到後門,這回門可鎖上了,而且鑰匙已經拿走了。杰勤在外面的院子裏,其他的男人在夫人的臥室裏。   我恨恨地瞪著她。如果你知道剛才那句話有多麼可笑就好了。   什麼?   別管了。面對著她那張神采奕奕的優雅臉孔她的臉現在又像綠色絲綢一樣我的懼意油然而生。我在臥室的策略這回不會管用了,我一點兒也不作站起來的打算,只是看著她優雅地走進來,吭啷一聲把盤子放在箱子上。   莉黛   嗯?   我想你知道他們那些男人在做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和我堂兄關起來呢?   噢,對了。約翰她誇張地吐出這個名字約翰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你真幸運。他有沒有告訴你販賣毒品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什麼?   難道約翰沒有警告你,萬一警察發現了達伯拉漢宮的事情,他們會怎麼對付你和你哥哥?即使是在這個齷齪的世界中的這個骯髒的角落,即使是在貝魯特也是一樣?   噢,對。她露出微笑。每個人都曉得這點。在黎巴嫩,每個人都做這種事。醫生來這裏的前好幾年,我哥哥就到山上運大麻下來了。他們不過是把貨從山區運到海邊的勇士。   我想我不能期望她幼稚的心靈不把這件事當作羅賓漢式的英勇事蹟。對農夫而言,大麻帶來了快樂與金錢。如果不可理喻的政府要自私地查禁大麻,為什麼他們不愚弄一下政府呢?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在比較世故的社會裏,人們視逃稅和超速為理所當然,也是基於同樣的心理。   你不必害怕。莉黛不屑地對我說:我想他們不打算殺你。

  我不害怕。我定定地迎視她嘲弄的神情。但是,我想你最好知道害怕,莉黛。不,聽著,我想你不見得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敢說約翰曉不曉得他自己陷入了什麼樣的處境中。這件事不僅僅是你和你的朋友偶爾靜靜地吸口煙、或是你哥哥在通往海邊的路上射傷幾個本地警察這麼簡單。這是一件大事,而且每一個負責的政府都迫不及待地要使毒品絕跡。難道你希望在運走了這批貨而你哥哥拿到錢以後,和約翰一起遠走高飛嗎?你以為你們能上那兒去呢?不能去敘利亞他們馬上會追上你們。也不能去土耳其販毒在土耳其是死罪。不管到伊朗、埃及或任何地方,情形都一樣。相信我,莉黛,你或約翰做這種事情都毫無前途可言。也不要以為他可以帶你到英國去,因為只要我和我堂兄一開口,你們就會被逮捕。

  也許你們要過了很久以後才能脫身。   這是傻話。我說:你和我一樣清楚,現在大馬士革的警察隨時都可能展開搜尋我們的行動,他們如果不往達伯拉漢宮來找我們,還會往那兒去呢?葛拉夫醫生如果能夠把貨運走,就算很幸運了。   他會把貨運走的。我想你還不明白現在是幾點鐘,或是今天是星期幾?今天是星期三,而且快到午夜了,旅行隊已經上路了。天亮以前,宮裏會被搬空。   我我想大概如此吧。我慢慢地說,我已經分不清時間了。我把手放在前額上,手腕緊緊壓在太陽穴上,彷彿這樣可以清理一下我的思緒。至少,我不再頭痛了。聽著,莉黛,好好聽著。別掛著那副嘴臉,我不是在求你,我是要幫助你和約翰.雷門,因為他並不壞,只是太軟弱愚蠢了。錯過了今天,你就沒有機會再好好瞭解這件事了。我們家很有錢,就是你們所謂的有錢有勢的人家。給你的錢當然不能和你們幫葛拉夫做事的酬勞相比,但是,我可以幫助你。相信我,你以後會非常需要我的幫助。我不懂你們的法律,不過,如果你現在放我們走,而且你和約翰提供不利於葛拉夫的證據,讓警察攔住這批毒品,我想他們不會對你和你哥哥或甚至約翰提起控訴。

  我說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但是她的臉背光,我看不出我的話有沒有任何影響力。   我遲疑了一下。不容置疑地,現在開始談論孰是孰非,或是我對攔截這批貨物大感興趣的原因已經無濟於事了。我斷然地說:我不知道你們的政府對於提供線索發不發獎賞,不過,無論如何,我會叫我的家人給你們錢。   你!她的聲音中夾帶著的輕蔑語氣為這句話點上了驚歎號。我不聽你的!我不聽你這套關於警察、政府和法律的鬼話。你只是一個笨女人,笨得抓不住一個男人!你算老幾?她吐了一口唾沫在我腳邊。   這就夠了,我的腦子奇蹟似地清醒過來,我縱聲大笑。   事實上,我已經得到一個男人,我已經得到他二十二年了。他就是你們夫人長兄的孫子,說不定他現在正是這座宮殿的主人。所以,我的阿拉伯小女僕,你可以把戒指還給我了。我要警告你,即使你現在不還給我,偉大的葛拉夫醫生也會叫你把戒指還我。交給我,小乖乖。

  顯然葛拉夫已經對她提過這件事。她的臉色沉了下來,我看到她緊握著雙手,把手藏在絲袍中。然後,她做了一個手勢,把戒指扔出來。   拿去,我給你只不過是因為我不想要了,這有什麼了不起。拿去,狗娘養的。   她把戒指扔給我的樣子就像皇后扔一個銀幣給乞丐一樣,戒指不偏不倚地落進湯碗中,她就算再練個一、二十年也沒有辦法刻意達到這種準確的程度。   好了。我開心地說:這樣應該可以消消毒了吧?我從來沒有看過這裏的廚房,不過做客的時候,我應該信任他們。雖然我只是個囚犯,但我不必吃我不喜歡的東西,不是嗎?   我彎下腰,從盤子裏拿起叉子,把哈麗特姑婆的紅寶石舀起來,放進裝水的杯子裏清洗,然後拿餐巾擦乾。我注意到屋子裏的沉默,我擡起頭來。

  她說話的時候,我察覺她相當困惑。你不想吃飯嗎?   噢,我很高興吃點東西,聰明的囚犯應該不錯過任何食物。我會吃掉麵包和乳酪。謝謝你還我戒指。   我把戒指套上我的手指。   不喝湯嗎?戒指很乾淨戒指   我相信。我的冰霜美人,如果你剛剛沒有叫我狗娘養的,我也不會得罪你了。不,我不喝湯。   那麼,我再為你端一點來拜託。   我目瞪口呆。起先,我只是覺得奇怪,她竟然自願為我服務,但是她最後的請求帶著一種急促、近乎懇求的語氣。   我一定會再為你端一點來,一點兒也不費事。他們隨時都可能開始裝貨,你會被帶去和那個男人關在一起,所以你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吃點東西。拜託!她在焦急中夾雜著卑屈的語氣,她的肩膀自然前傾,下頷向前凸出,雙手張開,手心向上,她的姿勢比任何記錄片都清晰地顯示了歷代屈身為奴和鮑受鞭笞的事實。

  你真好,不過我一點也不需要。我的反應也是可想而知的。她侮慢無禮的時候,我覺得不悅。一旦她爬回僕人的地位,我就冷冷地待之以禮。我不想喝湯,謝謝你。我吃麵包和乳酪就行了。   那麼,我把湯端回去,萬一   不,不,不用麻煩了。不過,如果你直接去葛拉夫   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們兩個人已經一起往前移動了。她想從盤子裏端起湯碗,我則設法阻止她。我們相距幾吋距離的時候,視線相遇了。   然後,我在她還沒端起湯碗之前,迅雷不及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表情和短促的呼吸告訴我真令人難以置信我猜想得沒錯。   裏面放了什麼東西?我問。   放開我!   裏面放了什麼東西?   沒什麼!湯很好喝,我自己做的   我很確定是你自己做的,你在裏面放了什麼東西?你又多加了一些麻藥,好讓我不能開口說話,是嗎?還是放了更糟糕的東西?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告訴你,我什麼也沒放!只放了雞肉、蔬菜、香草和一點點   還加了一兩滴毒藥,是不是?   她倏地後退,我放開她,然後站起來。我們高矮差不多,但是我覺得我比她高幾吋,我因為輕蔑憤怒而全身冰冷。我對這件事的感覺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憤怒。她的企圖已經失敗了,危險也已經解除了。我在如釋重負之後,對下毒者的輕視油然而生,更對他們的卑鄙手段震怒不已。   怎麼樣?我輕輕地問。   不,不是這樣!不是!你怎麼會有這個傻念頭呢?毒藥?我到那兒去找毒藥呢?   亨利.葛拉夫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把她的話截斷了。怎麼回事?誰在談毒藥?   她扭過身子,面對著他,她伸出手來,彷彿要抵擋他。她仍可愛地躬著身子,就像日本的象牙仕女雕像一樣。她張開嘴吧,舐著舌頭,但一句話也沒說。葛拉夫的目光從她身上轉向我。   是我說的。我說:我們的小美人似乎放了什麼東西在我的湯裏,她不願意談這件事,這件事會不會碰巧是你下的命令啊?   別傻了。   我眉毛一挑。麻醉藥,對,對。但是毒藥,絕不會有這種事,對不對?你這個偽君子也許她會告訴你這是怎麼一回事,以及這件事的原因?或者,你願意把湯端走,到隔壁的小實驗室檢驗一下?   他掃了我一眼,然後望著盤子。   你喝了湯嗎?   沒有,要不然我一定已經倒在地上打滾了。   那麼你怎麼知道湯裏面動了手腳?   我不知道,只是憑靈感猜測。她極力慫恿我喝湯。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因為她不小心把戒指扔到湯裏,我說既然如此,我不想喝湯了,結果她顯得很難過。那時候,我就知道了。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不過我敢打賭我的猜測沒錯,別說你不以為然。看看她!至於毒藥從那兒來的嘛,所有哈麗特姑婆的東西不是都由她保管嗎?問問她。我對那個沉默的女孩點點頭。問問莉黛小姐,也許她會對你招認。   我還沒說完,葛拉夫的注意力已經轉向莉黛了,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我暫時鬆了一口氣,在今晚的種種壓力下,他還肯花時間鄭重其事地處理這件事,可見他無意傷害我和查理。但是他注視莉黛的神情以及莉黛明顯的恐懼都讓我大吃一驚。她的手緊緊地糾住絲質的領口,好像為了取暖一樣。   是真的嗎?   她搖搖頭。她在撒謊,撒謊。我何必毒死她呢?湯裏面什麼東西也沒有放只有肉、香草、洋葱   那麼,亨利.葛拉夫說:你不反對喝下這碗湯吧?   我還沒聽懂,他已經迅速端起了湯碗,朝著莉黛走去,湯碗舉到莉黛嘴邊的高度。我想我喘了一口氣,以微弱的聲音說:噢,不!這太過份了,就好像一千零一夜中荒謬的情景一樣,東方的鬧劇竟然被滑稽地搬上了現實人生的舞台。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說:你為什麼不把狗喊進來試驗呢?慣例不都是這樣嗎?你發發慈悲,停止這幕戲吧,我撤回我的抱怨!   然後,我猛然煞住。我忽然明白這幕鬧劇使葛拉夫離開了門口,莉黛步步後退王子的床邊的牆上有一把槍,如果我在被他們抓住以前,能夠拿到那把槍   他們兩個人似乎都對我毫不注意。莉黛一直往後退,直到她的背頂住了床後面的板條箱,她伸出手來推開湯碗。葛拉夫立刻把手縮回來,免得湯灑出來。   好了,你為什麼不喝?難道她的胡說竟然是真的嗎?   不,不,當然不是真的!她這麼說只不過因為她恨我!我發誓!我以我父親的名起誓!我要到那兒找毒藥呢?   我姑婆的房間就像舊雜貨店一樣,裏頭幾乎什麼東西都找得到。我冷冷地說。   我說話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女孩,莉黛也瞪著他,她的樣子就像一隻迷惑的兔子,隨時準備一溜煙地退回板條箱後面的洞穴裏一樣。我漸漸往門邊移動。   你為什麼不揭穿她的把戲呢?   葛拉夫動也不動,但是莉黛一定感覺到葛拉夫正打算這麼做,她突然屈服了。好吧,既然你們不相信我!我的確放了一點東西進去,我也的確要她喝下那碗湯,不過我放的不是毒藥,而是瀉藥。我要讓她生病,讓她受苦。她是狗娘養的,她已經那麼有錢了,你還要我還她戒指。我當然不想殺她,不過我恨她。我在湯裏放了油,只是想讓她受點苦只是受一點點苦她顫抖地說,她的聲音被地牢中沉鬱的靜默所擊潰了。   妙極了,我的天,妙極了!只差兩步就到門口了。然後,你就要把我和查理關在一起,讓我默默地受苦。   他們兩個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她一口氣說完:如果為了證明我說的是實話,我一定得喝下這碗湯,我會喝的但是今晚你會用得著我,所以我們讓狗或是杰勤或是任何無關緊要的人喝下這口湯,你就會發現   葛拉夫的表情非常複雜,他臉上那條醜陋的青筋又開始跳動。他們兩個人都不管我了,他們兩人之間完全沒有我插足的餘地。我凝立不動,注視著他們,深怕我的任何動靜會把他們的怒氣和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   你從那兒拿到瀉藥?他平靜地說。   我忘了。可能是從她的房裏我好久以前就有這種東西了那些瓶子   她房裏沒有瀉藥,這一點我很清楚。不要拿那句話來搪塞我,你絕不可能在她房裏拿到瀉藥。我故意不讓她的房裏留下任何傷害性的東西。她發病後,我還特別留意她有沒有擅自服藥。快說,倒底是什麼東西?你從村子裏買來的嗎?還是你自己釀造的髒酒?   我我告訴過你那沒什麼,只不過是約翰的東西,我在他的房間裏找到的。   在約翰的房間裏?他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你說油。你是指調味的油嗎?   不,不,不,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一個黑瓶子。你為什麼不去問約翰呢?他會告訴你那個東西不會傷害人的!他說那瓶東西味道很強烈,所以我以前常在香料和胡椒之外再加   你第一次放這個東西是什麼時候?我到千葉去的時候嗎?   對,對,你的表情為什麼變成那個樣子呢?真的沒什麼,只不過一滴、兩滴,然後有一點嘔吐她的痛苦並不厲害接著,她總是會變得又安靜又乖   我現在說什麼也不走了。葛拉夫手中的碗開始顫動著,他的聲音像即將斷裂的金屬線一般尖細,但莉黛似乎毫無所覺。她的臉上不再有驚恐的表情,她的手垂下來,在裙子裏不住地扭動。她也挑釁地對葛拉夫怒目而視。我忽然從他們的談話和眼神中明白他們現在不是在談我,而是在談哈麗特姑婆。   又安靜又乖他面無表情地覆述了這句話。我明白了。我的天,我本來不懂,現在我開始明白是不是每次我一離開,你就做這種事?   也不完全是這樣,有時候她太難伺候,我也會這麼做。噢,何必這麼麻煩,這樣做又不會傷害她!你很清楚我的看護工作做得多好!你也知道這幾個月來我是怎麼照顧她的,她總是不分晝夜地拉鈴,我們永遠不能覺得疲倦,我們必須隨時準備為瑣事奔忙,或烹調特別的食物但是我不會傷害她,你知道這點!我只給她一兩滴,然後我會好好看著她,接著我們就可以有幾天的安靜。   而且她會對你感激不盡。嗯,當然,真聰明,莉黛。她是不是就在這個時候送你戒指呀?她還給了你什麼東西?   很多東西!她送這些東西給我!她這麼說的!因為我照顧她,所以她要送這些東西給我!你不能搶走這些東西其實你不敢,因為我已經把東西交給我爸爸和我哥哥了。以後,我會變成一個英國淑女   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殺了那個老女人。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你這個笨蛋?   我沒有!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告訴你,那是藥,我在約翰的箱子裏拿的你也知道夫人的先生在探險考古的時候帶著的那個舊醫藥箱   那些老掉牙的收藏?天曉得裏邊有什麼東西?你是說約翰知道這件事?   不,我告訴你是我自己拿的!不過我在用藥以前問過他那是什麼東西,除非我知道沒有危險,否則我不會隨便用藥!那不是毒藥!他說那是瀉藥,是拿什麼植物的種子做的對,一種大戟做的我記得   他對著湯碗嗅個不停,然後彷彿要窒息一樣地猛喘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的天!是巴豆油!一兩滴,真是的!只要二十滴,你就可以殺掉一匹活蹦亂跳的馬!你居然給一名老婦人吃這種東西,一個生病的女人   這不會傷害她!你知道這不會傷害她!我讓她吃了三次,她好多了   最後一次,亨利.葛拉夫說,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三個星期以前,她的冠狀動脈血塞病發了。她就這麼死了如果你不笨手笨腳地多管閒事的話,她今天還會活著,也不會有這些該死的人來勒住我們的脖子了。我們會平平穩穩地辦完這件事,撈到一筆錢,還有充份的時間等下次收穫的時候再大撈一筆,但是你你   他怒不可遏,連碗帶湯朝著莉黛擲過去。   湯已經不熱了,但是油膩不堪,整碗湯潑在她的眼睛上,湯碗碎了。那湯碗一定是上瓷做成的,因為湯碗並沒有在她身後的箱子上撞碎,而是不偏不倚地掠過她的頰骨。她立刻尖叫起來。但是因為黏膩的湯滑下她的口中,塞在她的喉嚨裏,她嗆住了。她彎下身子,連連作嘔。鮮血從她臉上汩汩地湧出,和黏黏的青黃色湯汁混雜在一起。   葛拉夫一揮,彷彿要揍她。我發出一聲抗議的尖叫,跳向前去攫住他的手臂。   夠了!你行行好吧!   他甩開我的掌握。他的動作十分粗暴,我踉蹌後退了幾步,撞翻了盤子,幾乎跌在門上。他的臉色轉為奇怪的暗紅色,仍然氣呼呼的。我知道他不會再打莉黛,但是莉黛手中一閃,她像隻貓一樣手持利刃,張牙舞爪,從板條箱邊一躍而起,朝著葛拉夫臉上撲去。   葛拉夫就像許多矮子一樣動作敏捷,我想那純然是反射動作,他不加思索地就避開那衝刺而來的爪子和利刃。她撲到他身上,刀光閃閃。葛拉夫卻手無寸鐵誰會需要攜帶武器來對付我呢?他在混亂中隨手抓起一件東西。我起先以為他抓起了駱駝鞍具堆中的一條鞭子,但是只因寸毫之差,他沒有抓到鞭子,而拿起沉重無情的刺棒往下一揮。   刺棒不偏不倚地揮中了莉黛的太陽穴,她就像斷裂的彈簧一樣,全身軟癱下來。她仍然蹣跚向前,但是利爪鬆垮垮地滑下葛拉夫的脖子,她趴在葛拉夫的身上,慢慢地滑下來,向前戳刺的刀子差了幾寸,沒有刺中葛拉夫的喉嚨。她砰然倒在葛拉夫的腳邊,刀子在她倒下之前,鏗鏘一聲跌落在地板上。然後她的上身頹然倒地,頭觸地時發出了細微的碰撞聲。   在靜默中,我又聽到油燈發出了如飛蛾受困時鼓翅一般的聲音。   我的膝蓋已經麻木了,我又回到了無助、飄飄然的恍惚狀態中,我只記得我必須掙扎著走到莉黛身邊去。   我忘了葛拉夫是個醫生,我才決定要移動身子,他已經跪在她的身邊了。   我跨了一步,嘎聲說:她死了嗎?   他只費了剎那的工夫,就站起來。他不作聲,他根本不需要開口。除了在舞臺和銀幕上看到演員佯裝死人外,我從來不曾看過屍體。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即使一個人從來沒有看過屍體,他也絕對能一眼認出屍體來。   我囁嚅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話來。亨利.葛拉夫現在轉過身來面向我,手中仍然握著那根刺棒。   當然,他向來不曾蓄意謀害莉黛,但是莉黛已經香消玉殞了,而我目睹了經過。我還想到一件事,就在那一剎那間,在那間瀰漫著湯汁、油燈味以及死亡氣息的房間裏,我周身的神經就好像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中一樣。他以前從來沒有殺過人,可能他現在還不太相信自己真的已殺了人,而且殺人竟然是這般容易。不管他怎麼安慰自己,他一定不停地想著查理和我,現在他曉得了,他已經不由自主地作了決定。他已經輕而易舉地往下滑了第一步   我永遠不能確定當時我所採取的行動是不是我一生中最愚蠢的行動,也許我應該留在那兒泰然自若地和他說話,直到他臉上的暗紅色褪去,混濁的眼神也恢復了清明。   但是,我所看到的只是門口空無一人,而且我比他還接近門口。   我沒有停下來和他理論,我轉過身去,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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