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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

加百列獵犬 瑪麗.史都華 13616 2023-02-05
  那個雙扇的銅門立於一座精心雕琢的拱弧之下,乍看之下,這兩扇門顯得十分的壯觀龐大,可是等到走上前去時,才看到門上厚重的門環早已不見,而精心雕琢的紋飾也早已被風雨侵蝕得剝落磨損。大門的右手邊確實有個鈴。   漢彌德拉了拉鈴繩。在這一片寂靜之中,我們連鈴繩被拉緊的吱吱嘎嘎聲都聽得很清楚。過了一兩秒鐘,門上的彈簧發出了一些尖銳的聲響,而後門鈴便在門內肆意地叮叮噹噹響了起來。某處有隻狗也狂吠著回應這驀地一聲鈴響。而後,一切又再歸寂靜。   當漢彌德正要再次舉起手來拉鈴的當兒,門內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聲音幾乎不能算是腳步聲,因為那只是拖鞋輕飄飄地踩在佈滿塵土的地板上的悄然聲響,而後便是門的那邊傳來一陣門閂被往後拉,以及門吱吱嘎嘎地即將打開的充滿惡兆的聲音。

  我看了看漢彌德的眼睛,發現他也和我一樣,充滿著期望和企待的眼神。在這麼一個節骨眼上,不管是誰來開門,都不會減低高潮的氣氛。   最後,有一扇門吱吱嘎嘎緩緩地打開了,裏面似乎是一條走道,和我們現在所站的陽光耀眼的地方比起來,那條走道顯得十分黑暗。門邊站著一個身著白色長袍、瘦而佝僂的身影。有好一會兒,我以為這個人沒有臉,而後我才看清楚,那只是因為他的皮膚黑黝,而他身後黑暗的走道襯托得他只剩下一身的白長袍而已。   他探出頭來,一個肩膀佝僂、皮膚乾癟的老人。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因為見到陽光而眯成一條線,他眨了眨眼,對漢彌德說了一些我想大概是阿拉伯語的話,然後準備把大門關上。   等一等。漢彌德啪嗒一個箭步從我身旁跨過,鑽進門縫中,而且以他那強健的肩膀死抵著大門。他已經告訴我他打算說些什麼話。一連串火急的阿拉伯語傳入我耳中。這不是普通的訪客,而是你們夫人的一位親戚,你不可以把她關在門外,你聽著。

  那名老人略為猶豫地停了下來,漢彌德乃繼續說下去。我叫漢彌德,是從貝魯特來的,我開車送這位年輕小姐來看你們女主人。我們知道你們女主人現在已經閉門謝客多年,可是這位年輕小姐是英國人,她是夫人的姪孫女。所以你一定要進去見你們女主人,告訴她思蒂.曼薛小姐已經遠從英國趕來看望她思蒂.曼薛小姐,她帶來了夫人在英國的全部親戚的問候之意。   門房很愚蠢地空瞪著兩眼,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似的。我開始懷疑他的耳朵是否聾了。而後我看到他望著我,眼中充滿了好奇之色。不過他搖搖頭,再度咕噥地說了一大串話,這時我才弄清楚他是個有語言障礙的老人,而且情形非常嚴重。   漢彌德朝我聳了聳肩膀,他們並沒有說錯,是不是?與外界不相往來這句話可真是千真萬確,這個人是個啞吧。不過,我不認為他是個聾子,所以我敢說他一定能以某種特殊的方式把口信帶到她主人那兒去。現在還沒有絕望的必要。

  我並沒有這種感覺。   他縱聲大笑,繼而轉身面對著那名老人,那老人仍然低聲咕噥地說個不停,漢彌德乃又大聲地說道,嘿,別又想把門關上,你要是不把口信帶到你的女主人那兒去,或是不另外派個人和我們談話,我們就待在這裏不走現在,你聽懂了沒?思蒂.曼薛小姐,夫人的姪孫女從英國來看她,就是一兩分鐘也好。我這麼說,夠清楚了吧?現在你進去傳達這個口信。   毫無疑問地,這名老人的耳朵並沒有聾。他滿臉好奇的神色,兩眼定定地盯著我看,但是卻仍然毫無進去通報或是請我們進入的打算。他猛烈地搖著頭,對漢彌德說了一大串話,並以兩手緊抓著門的邊緣。   我插嘴說道,嘿,漢彌德,或許我們不應該我的意思是說,以這樣的方式強人所難硬闖進去很明顯地,他有他主人的命令,而且他似乎對他主人十分順從、害怕。或許我可以寫張便條

  如果我們現在就走了,你以後就再也不可能進去了。他害怕的人不是你的姑婆。我從他的話中所能猜測的,似乎是有關醫生的事情。醫生禁止任何人進去。   醫生?   別擔心,他怏怏地說道,我可能是弄錯了,我不太聽得懂他所說的話,不過我想他的意思正是如此。等一等   另一串連珠砲似的阿拉伯話又從漢彌德的口中迸出,而那名老人回答的話仍然是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字眼。他的嘴角滿是唾液,而他的頭則仍然猛烈地搖著,他的雙手則自門緣上鬆開,正準備朝我們身上揮來。   請你我說。   漢彌德飛快的一聲什麼事?嚇得那老人噤聲不語。   漢彌德,我果決地說道,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我已決定非進去不可。要是我見不到我的姑婆,那我就去見那位醫生,如果他在這裏的話。要是他不在這裏,那麼總該有人能把他的姓名和地址抄下來給我吧,如此我就能夠直接去找他。把我所說的話全告訴他。告訴他我執意非進去不可。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告訴他,要是我的姑婆發生了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家裏的人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接著說道,你再告訴他,如果這個地方有個能夠和我們交談的人,我們想和他談一談,而且要快。

  我會告訴他的。   我的吩咐他是如何傳達的,我並不知道。不過經過數分鐘激烈的爭吵之後,門房總算讓步,打開大門讓我們進去。   漢彌德在退後讓我進去時,朝我眨了眨眼睛。我告訴他你從沙克爾村一路走到這裏,早已筋疲力竭,而不願意再站在外面的炎陽之下等待。如果我們一旦讓他把大門關上,我懷疑以後還有沒有再見到他的機會。   我相信沒有的。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你和我一道進去,好嗎?我是說,有些事情告訴我這裏的人並不歡迎我的到來。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的,漢彌德說道,他扶著我的手臂,引導我走進門內一片陰涼和黑暗之中。我只希望你發現夫人一切安好那個老傢伙告訴我的話,我可能弄錯了。唔,至少我們已經進來了,就憑這件事就值得我以後向我的子孫輩們大吹特吹的了。

  那扇門在我們身後又咿咿呀呀地關了起來,而且還傳來一陣放上門閂時充滿了惡兆的聲音。在我的眼睛適應了這一片昏暗之後,我才知道我們並不是站在走道之上,而是在一條高高的圓形頂棚的隧道之內,這條隧道長約十五呎左右,尾端通向另一扇厚厚的門。隧道的兩邊各有一個小門,其中的一個門是開著的,我看到門內放著一具舊式的推拉床,床上覆著凌亂的床單。毫無疑問地,這個房間應該是門房住的地方才對,或許這裏原先是個警衛室吧。這一扇門對面的另一扇門則是緊閉著的,而且還上了鎖。   老人打開隧道末端的門,太陽光立即爭先恐後地傾瀉了進來。我們跟在他身後,走進一個大庭院裏。庭院的三邊分別有三座拱道。第四邊,也就是我們的左手邊上則立著一道高牆,我在牆外瞥見一抹綠意。這個庭院既寂靜又空曠,不過地面上凌亂的塵土印子,顯示此地在不久前有野獸走過,而且這兒的空氣中也充滿了馬匹的味道。

  門房並未在此停留,他只是帶領著我們穿過庭院,向右轉走到拱廊之下,而後又穿過另一扇門,來到一條陰暗的走道。在這兒,我瞥見許多或則向左或則向右的走道和門,有些門是打開著的,可是裏面的房間光線很暗,我什麼都看不到。不過其中有個房間上面開了一扇天窗,所以我看到了放在房裏的一些袋子、盒子以及一張破椅子。老人領著我們走在迷宮似的走道上,轉了三個右轉彎之後,來到了另一個庭院。這個庭院比先前那個要小一點,在穿過庭院時,我的眼角瞥見了一個快速移動的物體,當我很快地轉頭過去想看個仔細時,那物體已經不見了,不過我知道那一定是隻老鼠。   我們又走過另一道拱廊,經過更多扇的門,其中有幾扇門是打開著的,裏面破舊骯髒的房間顯露無遺。這整個地方有股廢棄多年無人居的氣氛,似乎只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老鼠和蜘蛛住在裏面。沒有一面地板是乾淨的,裝飾得極其華麗的嵌鑲地板到處都是裂痕與塵土,而牆上的馬賽克也早已破舊不堪,且蒙上一片灰塵。窗檻斷了,門楣也裂了。死寂和塵土像塊灰色的毯子,罩在所有的東西上面,散發出一股腐朽多年的味道。我不禁開始後悔自己為何執意非進來不可。想到等一會兒就要和那位像隻蜘蛛般住在一個又舊又髒、腐朽不堪、滿是塵土的蜘蛛網裏的姑婆,我心裏便充滿了恐慌和沮喪。

  行行復行行,我們又來到了另一個庭院,行到此時,我已完全失去方位感,不知身在何處。不過在不遠處的屋頂之外,我看到一簇簇綠樹,所以我猜想我們必定快接近宮殿後面的部分。   在經過一道拱廊之後,我們的眼前展現著一座平臺,這座在拱廊下的平臺有三面設有座位。我本對此地的任何座椅毫無信心,唯恐坐了會跌個正著。但這平臺上的位子卻令我大為放心,因這些位子是大理石做的。門房指示我們可以坐在那上面,然後他又對漢彌德咕噥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寂靜又向我們襲來,偶而才出現一陣陣蟬鳴聲。   要抽根煙嗎?漢彌德拿出煙盒問道。他為我把香煙點著,然後漫步到有陰影的平臺,蹲在庭院的陽光之下,瞇起眼睛擡頭仰望亮麗的天空。

  如果她不見你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只要能見到醫生,我便會立刻離開這裏。   你這麼苦惱,我感到很難過。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倒不是真正的苦惱。我幾乎不記得她了,而且我相當確信她一定也不記得我了。在她丈夫去世之前,她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中東渡過的。喪夫之後,她回到英國,但也只住了兩年而已。那時我的年紀還很小。她在十五年之前就離開英國,而且從來沒有再回去過,那年我才七歲。自那次她來我家和我家人道別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她了。要是她現在派人來告訴我,說她記不起我的名字,我絲毫不會感到驚訝。我是說,如果那位老先生沒有把我的名字弄錯的話我懷疑他能否傳報消息?   噢,他來了,漢彌德說道,並站起身來,感謝阿拉,他還帶了一個人來。

  門房所帶來的人是名年輕的歐洲人,身材高瘦,衣衫不整,他的臉上有股剛被人自睡夢中擾醒的錯愕神情,我突然想到哈麗特姑婆素有夜遊神之稱。或許她的僕人們也都養成這種晝寢的習慣吧?他在陰影裏站了好一會兒,才揮手示意門房退下,而後向前走進陽光之下。我看到他像是被刺目的陽光所擾似的,步履退縮不前。最後終於緩慢而老大不情願地踩過破碎不堪的水泥地,走向前來。他看起來約莫二十四歲左右。   他的聲音十分和善,而且叫人高興的是,他說的是英語。   午安。我恐怕還沒有弄清楚你的尊姓大名。我從杰勤的話中,猜測你有緊急的消息要讓哈麗特夫人知道是嗎?或許你能讓我代為傳達?   你是英國人?噢,好的。我站起身來。其實,並沒有什麼緊急的消息。我叫曼薛,思蒂.曼薛。波德太太,也就是哈麗特夫人,是我的姑婆。我來貝魯特渡假,有人告訴我哈麗特姑婆目前還活著,就住在達伯拉漢宮,於是我就來看她了。我相信我的家人一定很樂於得知她的近況,所以如果她能撥出幾分鐘的時間,我將會感到非常高興的。   他看似十分驚訝,你是她的姪孫女?思蒂,你是說你叫思蒂?她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這個名字。   她應該提起過嗎?我的聲音或許有些尖刻。先生貴姓?我想你是住在這裏的吧?   是的,我叫雷門。約翰.雷門。我你可以這麼說,我是住在這裏照顧你姑婆的。   你是說你就是那位醫生?   我的聲音必定顯得很突兀、很驚訝,因為他聽了我的話後似乎嚇了一大跳。麻煩你再說一遍。   很抱歉,那只是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我是說,我以為我會碰到一位年紀較長的人。門房告訴我的司機,醫生禁止任何人看望我的姑婆,所以我才知道這兒有你。他說的人應該就是你吧?   我想他說的他以手心抵著額頭,猛烈地搖著頭,好像要把自己搖醒似的,而後他尷尬地對我笑了笑。他的眼睛仍然顯得模糊而茫然。真抱歉,我腦筋一時轉不過來,我剛剛在睡覺。   噢,老天,真是非常抱歉。一個人在瘋狂地觀光了一整天之後,會很容易把午睡的習慣給忘了我真的很抱歉,雷門先生。剛才門房說醫生就在此地,所以我以為我姑婆一定生病了。我是說如果你非得住在這裏不可   唔,他說,我們最好把這件事澄清一下。我實際上並不是個醫生。除非你願意稱呼一個修過一學期心理醫學課程的人為醫生?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我來這裏並不是頂替醫生的職位,你姑婆的身體你倒不必擔心,她的健康情形相當良好。我所做的事只不過是監督此地的阿拉伯僕人,料理一些瑣事,以及陪陪夫人,和她聊聊天而已。而且我也並不是如你所說的,非得住在這裏不可。事情是這樣的,我來黎巴嫩搜集資料打算寫本書,有一天我被暴風雨困在此地,你的姑婆留我過宿,而這件事情又導致另一件事情的發生,因而我便留了下來。如果你能想到更好的地方可以寫作,請你告訴我。   我可以想到一萬個比這兒更好的寫作地方,但是我並沒有說,我只是問道,你來這裏多久了?   快一年了。我去年七月來的。   原來如此。唔,聽到她健康情形良好令我寬心不少。我能夠看到她嗎?   他略為猶豫了一會兒,欲言又止,而後又很奇怪地猛搖著頭,手再度放回前額上,好像想要把頭痛撫逝似的。我看到漢彌德以好奇的眼光望著他。   如果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我說,你直說無妨。不過我們先坐下來談,好嗎?   他隨我步上陰暗的平臺,我們兩人都坐了下來。我把雙手交疊在膝上,而後轉身看著他。他的神情看起來仍然侷促不安,極不自在。而且眉宇間有著一股憂鬱之色。但是他的身軀卻顯得十分適意鬆弛。   你多久沒有和你姑婆聯絡了?他總算開口問道。   如果你是問我本人多久沒和她聯絡,我可以告訴你,根本沒有。事實上,我只記得我從小到大只見過她三次面。最後的一次是我七歲那年,不過我的家人偶爾會收到她的信。我想大概在去年聖誕節之前,我的家人還收到一封她的來信。她能親自寫信,可見她的身體應該還很健康才對,不過那封信裏並沒有提到多少事情。   我以為他聽得懂我話中的含意,但是他並沒有笑,他只是一味地皺著眉頭,低頭看著他的雙手。我之所以這麼問,只是因為他停了好一會兒,而後陡然抬起頭來。曼薛小姐,你和你的家人對她這種生活方式知道多少?   我想我們知道的非常少,除了很明顯的一點,她年紀越大,行逕就越古怪,以及她在這裏住了這麼長的一段時日之後,可能根本不願再回英國了。你或許猜想得到,我們家族間的聯繫很薄弱,哈麗特姑婆所寫的信,都是有關她和英國以及我們族人斷絕關係的事情。你不要以為族人會很在意,他們絲毫不在意。她要怎麼做是她的事情。不過既然我在來到貝魯特之後,聽別人提起許多有關她的事情,我猜想她現在應該已是古怪得離譜了吧我是說,她竟然一心一意地仿效起海斯特.史坦霍普夫人的一切。人們的傳言是真的嗎?她真的過著那種生活嗎?雷門先生,她並不真像蝙蝠一樣過夜生活的吧?   不,噢,不,他急急地說道。他看起來極為放心,想要從頭開始解釋實在很不容易。不過,既然你已經知道史坦霍普的故事,我解釋起來也就相當簡單了。我想你的姑婆並非特意仿效海斯特.史坦霍普女士,要做為一個現代的黎巴嫩夫人。不過當她初次定居在達伯拉漢宮時,她確實很有些架子,令人難以親近。後來她發現史坦霍普的傳聞仍然活在阿拉伯村民的心目中,她乃一意仿效,周旋於達官貴人之間。於是,當地居民乃開始稱呼她為哈麗特夫人。起初,你姑婆對此還沾沾自喜,樂不可支,可是事情卻漸漸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這麼說,不知道你懂不懂?   我大概懂。她已無法自拔,所以只好一任事情繼續下去。   正是如此,她非但無法自拔,而且她也無意自拔。她客居異國多年,幾乎把此地當成她自己的祖國,而且我相信,她必定覺得她有權利取代傳說中史坦霍普夫人的地位。他笑了笑,說老實話,她和傳說中的史坦霍普夫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唔,她只是定居於此地,把一切安頓好了,盡情地享受著史坦霍普夫人所享受的生活。譬如帶著獵犬以及老鷹騎馬出獵,或是在達伯拉漢宮內招待路過的商隊,以及一些有名的旅者,通常是些考古學家,也就是她先生的舊識以及同事們。她甚至還涉足政治之中。有時她還會嚷著要皈依回教,這點我想只是自我的掩飾而已。他停了一會兒,等到我出現之後,她自然是喜出望外,因為我可以倣效史坦霍普傳說中的那名扮演相當角色的御醫你知道史坦霍普夫人住在喬恩時,身邊一直有個私人醫生?唔,當我們的哈麗特夫人發現我在醫學方面略知一二時,便收留了我,使得她的計畫更加的完美和徹底。因此我得到了一個禮貌上的尊稱,這使得那些阿拉伯僕人對我敬畏有加。而我實際的工作也只不過是陪陪夫人,和她聊天而已。我想我無需告訴你,如果她需要醫生的話,我可以到貝魯特去請一位來。   現在葛拉夫醫生走了,她怎麼辦呢?   葛拉夫醫生?他的聲音空洞而茫然,我也以訝異的表情看著他。   是的,你不認識他嗎?當然,如果他在六個月之前為她治病,那時你應該在這裏才對。   噢,是的,我是在這裏沒錯,我只是詫異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的。   旅館的人告訴我有關達伯拉漢宮的事情。那個人還說我的姑婆去年秋天患病,所以我請他為我查出醫生的名字,而後我便打了通電話到醫生那兒,詢問姑婆的近況。不過接電話的人說醫生已經離開貝魯特了。現在誰是她的私人醫生?   自從那次以後,她就再也用不著看醫生了,他笑了笑,別擔心我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而且我盡可能地替她管理這個地方。讓我告訴你,此地有五個庭院、兩個花園、三間土耳其大浴室、一座清真寺、還有可容納五十匹馬和十二匹駱駝的馬廄,以及長達數哩的走廊,其中包括一兩條秘道,至於房間的數目我可從來沒有刻意去數過。   我縱聲大笑,真抱歉,我好像在地板上看到了灰塵!你們難道沒有專門負責打掃裝潢的僕人嗎?   這兒只有我和其他三個僕人,一個是門房杰勤,一個是名叫莉黛的女孩,以及她的哥哥那西魯。他們兩人住在村子裏,只有白天的時候才來這裏。事實上我們把這個地方處理得很好,因為這位年老的女士本身所過的生活方式非常簡單。我還可以告訴你,她住的那一部分宮殿整理得比這裏稍微好些。莉黛是個好女孩,她把你姑婆照顧得無微不至。這一點你真的不必為你姑婆擔心。   我說過我擔心了嗎?我無意讓你如此緊張。我剛剛說到那裏了?我確信哈麗特姑婆曾經風風光光地當了好一陣子的黎巴嫩夫人,我也很高興你能留在這裏照顧她。我所要做的事只是想見她一面,那怕只是五分鐘也好,這樣我回去對我的族人也好有個交待。   他又停了好一會兒,而後在硬繃繃的大理石座位上換了個坐姿,並且斜楞著眼睛看我。   是的,唔,問題是我們奉命不准讓任何人見她,而且他的目光又落回他手上她提起她家人時的口吻,似乎意味著縱使她的家人來到這裏也不能違例。   我露齒而笑。說得好,但我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不過,難道我們不能讓她自己來做決定嗎?我想她一定還不知道我已經來到此地了吧?還是杰勤已經把意思傳達給她知道了?   他還沒有去見她,他直接來找我的。事實上,他表達意思的能力比你想像的還要好。不過他並沒有弄清楚你的名字。我在見了你的面,並和你談話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你是誰。我得承認他在傳遞訊息、通報口信方面並不頂熱心。不過他卻是個最好的門房,他就好比此地的門神。再說我們這裏也留不住其他人,我們並沒有剩下多少餘錢,你知道。   他說話的時候仍然是同樣好奇和茫然渙散的眼神,杰勤現在也見不到你姑婆,他繼續說道:她白天通常睡很久,她是夜貓子。你知道,就和海斯特,史坦霍普夫人一樣。所以能否麻煩你再等一會兒,屆時我再去她那兒,向她請示此事?莉黛通常在六點左右進房叫醒她。   我當然會等下去,我說。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漢彌德?   一點也不。漢彌德動也不動地回道。   有好一會兒,我們三個人都沒有說話,雷門看看漢彌德,而後又看看我,繼而又低頭看著手腕上所戴的金錶。唔,這樣很好,現在距離六點還不算太久,我們等等看。他又頓了一會兒,然後清了清喉嚨問道,我想我最好事先警告你我當然會盡力而為,可是我可不能擔保會發生什麼事。她年紀大了,人有點健忘,而且唔,我們就姑且稱之為不可理喻吧。而且有些時候她的脾氣特別壞。   今天她的脾氣還好嗎?   不算太好。   唔,如果她真的不太願意見我,那也就罷了,是不是?不過請轉告她,她說那天她心情會好,我就在那天再回來看她。我至少在本星期三、四之前都會待在貝魯特。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話,我還可以繼續留下來。我即將打電話回去,告訴我家人我的行程,如果我能順便告訴他們哈麗特姑婆的事,那將是太好了。事實上,我父親可能今天晚上就會打電話給我。   今天晚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說她是隻夜貓子是說真的。她通常都在十點到半夜之間醒來,並穿上盛裝,然後徹夜不眠。她如果要見客的話,也是在這段時間內。   老天,她該不是玩真的吧,是不是?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見她的話,我得整個晚上都待在這裏嗎?   再怎麼說也要待到相當晚的時候。你能夠留到那麼晚嗎?   能,可是我總不能也把我的司機留到那麼晚吧?你能留我在這裏過夜嗎?你這裏有沒有房間供我睡覺?   雷門先生想了想,然後很和氣地答道,我們這兒當然有房間供你過夜。   我別過頭望著漢彌德。你介意嗎?我們可以留下來等,看看我姑婆怎麼說。如果我真的得再繼續等下去,好看她一面,你願意一個人先回去嗎?你可以打電話給旅館,告訴他們我必需留在此地過夜,而你明天有空嗎?   如果你有事要吩咐我,是的,我有空。   你真是太好了,我感激地說道,謝謝你。既然如此,你明天早上能為了我再來這裏一趟嗎?你來了之後,就在村子裏等我,不必再勞神大老遠地過來這大門口了。   我當然會到這大門口等你,漢彌德說道:這一點你倒不必擔心。可是我實在不太願意現在就離開這裏,撇下你一個人不管。   我不會有事的。我只是非得見我姑婆一面不可。   我當然知道你非得見她一面不可,這一點我是了解的。真抱歉,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不過這件事情應該可以安排一下,讓她現在接見你幾分鐘,而後我就可以開車送你回旅館了。   雷門先生在我身邊陡然站起,他的聲音有股疲倦和憤怒的味道,嘿,我對這一切的事情感到很抱歉。我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可並不是為了要開你們的玩笑。你知道,我對我目前的職位感到很痛恨,它使得我不得不擋二位的駕。   我並不是這麼想的,我說,我是說,這裏是她的家,如果她要求你住在這裏,那就是,啦,我們也沒什麼好爭的。縱使你不是她的正式私人醫生,我想你至少也可稱呼自己為管家或是什麼的吧。   或許是吧,可是這裏的情況可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不過,我想我對這裏已經逐漸能適應了。不管怎麼說,在這麼一個稀奇古怪的國度裏,你就得學著去接受幾乎所有的事情,我能瞭解這個地方對像你這種新來乍到的人來講,一定顯得相當怪異。當初她讓我進來時,我就有這種感覺。她的房間是以前阿拉伯的王侯們所住的房間,我們稱之為寢宮。她的臥房大部分的時間都不點燈,總是漆黑一片。史坦霍普夫人就是這麼做的。她之所以如此,純粹是出於虛榮之心。至於你姑婆這麼做的動機何在,我並不清楚。不過或許只是為了要模倣史坦霍普夫人而已吧。我還記得當我第一次在夜半時分被帶到她臥房裏的情景,那時我還直以為我進了某個瘋狂怪異之地呢。而她近來也很喜歡他戛然而止,噤聲不語,似乎很專心地諦聽附近的足聲。你對你姑婆的印象如何?   我的印象是她高高黑黑的,有一對目光凌厲的黑眼珠,而且總是身穿一襲黑衣。我還記得她經常披著一條披巾,而以鑽石別針別著。不過媽咪說過,她的鑽石總是髒兮兮的。這件事我一直記在腦海裏,而且我也覺得很有趣,也不知為什麼會一直記著。   鑽石?我想那些鑽石恐怕早已不見了,我連一顆鑽石都沒見過。我覺得他的話中似乎有著無限的遺憾。事實上,她並不非常高。不過,我想對小孩子而言,或許可以算是蠻高的。至於她現在的衣著也和傳說中史坦霍普夫人所穿的衣飾一模一樣。   噢,我知道,她把自己打扮成東方男子的模樣。唔,這麼穿有何不可呢?我鬆開放在膝上交疊著的雙手,並拉直我的長褲。畢竟我也把自己打扮成歐洲男子的模樣。   雖然你這麼穿,我可沒有把你誤認成男人,雷門先生說道,他的臉龐第一次真正地出現了和善和喜悅,因而使他原本陰沉憂鬱的表情頓時減輕了許多。他站起身來,唔,我得去看看事情到底該怎麼辦。我當然會盡力勸服你姑婆現在就見你。她很可能會這麼做,而且伸出雙手熱烈地歡迎你的到來。不過如果她不願意,我們看看能否安排留你下來過夜,好嗎?   好的。   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我會把最糟的情況告訴你。   他機械性地笑了笑,而後就轉身離開我們。   我走到漢彌德的身邊。   我們的談話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大部分,漢彌德說道。想抽根煙嗎?   現在還不太想抽,謝謝你。事實上,我並不經常抽煙的。   他可是經常抽的。   你是什麼意思?   他抽大麻煙。   我為之一楞。不可能的!他抽嗎?你怎麼知道的?   他的眼睛,你難道沒注意到嗎?還有其他的跡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我們來到此地之前,他就一直在抽大麻煙。   原來如此!難怪他看起來這麼惺忪欲眠,而且心不在焉的!他說他很睏,讓我以為他剛從午睡中被吵醒,而且他整晚都熬夜陪著我姑婆。大麻煙!難怪他被我們打擾而顯得很憤怒!   我並不認為他是對你感到憤怒。吸食大麻煙,會使人的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事。他顯然無法好好地思考。我自己有時也會抽上一兩口,住在黎巴嫩的人都這麼做的。   真的嗎?你也抽嗎?   他笑了笑。當然不是在開車的時候抽的,別擔心。而且我抽的數量也不多,我還算有點腦筋,我知道那種東西對身體有害。吸食大麻煙的影響因人而異,可是等到你發現大麻煙對你造成何種影響時,已為時晚矣。你不是聽他說,他打算寫本窖嗎?如果他繼續待在此地,而且繼續抽大麻煙的話,他那本書是再怎麼樣都寫不出來的。他每天都會想,他明天再開始動筆就行了,而且他寫出來的書將會是全世界最好的書但是年復一年,他根本不會動筆。大麻煙給人的影響就是這樣。它使你眼前產生許許多多的幻象,而且也奪走你把這些幻象揮去的意願和能力。他將來的結局就和那個老頭一樣,鎮日坐在太陽光底下咳個不停,而且白日夢也做個不停如果他回來告訴你那名老太太根本不願意見你時,你打算怎麼辦?   我還不十分確定我該怎麼辦。   那我就告訴你,如果是我的話,我打算怎麼辦。如果他等會見回來,告訴你她不願意見你時,你儘管告訴他,你希望聽到老太太親口這麼說。如果他不允許,你就說你只有從一名真正的醫生口中聽到這道命令你才心服,而且你希望他能即刻自貝魯特請來一名醫生看她。噢,這件事難不倒你的。問他願意推薦那一位醫生,以及明天何時方便。然後你再告訴我,而我再送你和醫生來此。   他的話中沒有什麼特別的語氣,不過我卻睜大兩眼瞪著他看。你想暗示我什麼?   沒什麼。他聳聳肩。似乎自他來到這裏之後,事情改變了許多。對於這件事,他只是說此地已經沒有餘錢剩下來了。她以前,我再重覆一次,她以前是個十分富有的老太太。   可是我們家族裏的人對這一點倒是不十分在意我戛然而止。我們家族裏的人對哈麗特姑婆如何花她那些錢絲毫不在意,但把這種事情解釋給漢彌德聽是沒什麼用處的。況且,金錢財富並不是唯一考慮的因素,也不是最重要的一點。我乃緩緩地說道:如果她身體真的很健康的話,我相信她絕對能夠妥善照顧自己,而我也有十足的把握,她對我干涉她的家務事會很不高興的。我所要做的只不過是看看她是否真的很健康,果真如此的話,她要如何處置那些視為至寶而又髒兮兮的鑽石是她個人的私事。或許他說的沒錯,她可能早已把那些鑽石揮霍光了。   很有可能。我無意暗示任何事情,不過我想事情都是往壞處想。   我也是。如果他真的抽大麻煙的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事情就這麼辦,我將不顧一切地堅持到底,不管他說什麼。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耽擱了你這麼久的時間,你真是個很有耐性的人。   你已經付了我的車子一整天的租金,當然也包括我的時間在內。我的時間怎麼花是無所謂的,況且像我這樣待在陽光底下抽煙,也可節省很多汽油。   我縱聲大笑。你說的有理。我非得見她一面不可。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就和他們來真的,硬拼到底。   倒也沒那個必要。   我一躍而起。我並沒有聽到雷門先生走近的腳步聲,可是他已經來了,而且還帶著杰勤,沿著拱廊的蔭處前行而至。   她願意見我嗎?   是的,她願意見你,不過我想恐怕還得等到今晚夜深時。他做出一付抱歉的手勢。我很抱歉,我盡力地勸服她。可是正如我所說的,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我也不太願意勉強她。她最近有點氣喘,不過沒什麼好擔心的。倒是有時她會氣喘個不停,因而無法成眠。她最不喜歡聽到我們提到請醫生來替她看病這一類的話了,而且去年秋天那個醫生所開的藥還剩下一些,那時她也是因為相同的毛病而請醫生來的。其實,她的問題是出在那些藥上面,而不是出在疾病的本身。她對此怏怏不樂,心情十分沮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實話,聽到你要來看她,她的情緒稍為振奮了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我答應不要使她太過疲累。   你和你的司機商量好了嗎?我現在就替你安排一個房間,等會兒再回去看你的姑婆。   已經決定好了。漢彌德明天會回來接我。   很好,他說,唔,請你和我一道走,杰勤會帶領著你的司機回到大門口。   當我向漢彌德道聲再見時,我看到杰勤臉上充滿著企盼的神情,好像他恨不得也把我給一道攆走似的。不過他終究轉身離去,消失在陰暗之中。而漢彌德則向我揮揮手,隨後跟著離去了。   雷門則領著我走上另外一條路,朝建築物後方走去。   你沒怎麼勸服她,她就答應了?我說。   根本沒有,他說道,她一聽到你是誰之後,她就答應了。不過說實話,她對你的事已記不太清楚了,可是她現在卻急著想見你一面。   我也覺得她可能會這樣。我想大概是出於極端的好奇心吧。   他滿臉詫異的神色,唔是的,可以這麼說。你不介意吧?   我為什麼要介意呢?只要結果是一樣的,動機不同又有何妨呢?橫豎她是想見我的,對不對?再說,這樣也是相當公平的。不然,你以為我之所以想到達伯拉漢宮一遊,最主要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我是的,當然。他的聲音顯得倉皇失措。   這有什麼關係?我這麼說是否讓你大吃一驚?   沒有。不過你是個很不尋常的女孩子,是不是?   大概是因為我很固執己見的緣故吧?不過這也並非很不尋常,只是大都分的人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這麼固執己見罷了。我縱聲大笑。噢,是的,我就是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不過我也瞭解其他人也有做同樣一件事情的權利。   如果別人的想法和做法與你的不一樣呢?   噢,假使我對那件事情的感覺相當強烈,我會和對方爭辯到底的。你打算安排我住在那裏?   住在後宮。   唔,適得其所,是不是?我的房門是否還要上鎖?   差不多。至少,所有的窗子都加上鐵柵的。他朝我笑了笑,突然間他變得十分迷人。那是因為那個地方是宮殿的最尾端。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可能是很吝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主人,但是一旦我們真要招待客人,我們便會把一切都料理得妥妥貼貼的。我們以一流的膳宿和設備來彌補剛才的招待不週。你知道海斯特.史坦霍普夫人是依來客的身分以及地位而做不同等級的款待嗎?   我知道。我給你添了這麼多的麻煩,你還這麼擡舉我,你真是太好了。   老天,你又給我添了什麼麻煩了?沒有的事。事實上,你能夠留下來,在此過夜,我才真是覺得高興呢。並不是只有你姑婆一個人喜歡別人做伴我只是感到非常寬心,因為她竟然這麼熱切地想見你一面,這也省得我再和你多費唇舌解釋原因了。我相信你的來訪將對她有莫大的助益。事實上,我禁不住想到,要是她真的在一剎那間喜歡上你,而強迫你多留幾個星期,那該有多好?那麼你就可以在凌晨三點鐘坐在她身邊讀可蘭經給她聽,而讓我好好地睡覺了。   這就是你的工作嗎?   是的。要不要我向她提議一下?你可以撥出多久的時間?   我明天早上再告訴你。   他縱聲大笑,而後推開一扇拱門,這扇拱門非但木板已有點扭曲,而且其下也已雜草叢生。   就在這裏。他說道,並且領著我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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