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魂斷喀什米爾

第23章   十九

魂斷喀什米爾 M.M.Kaye 10872 2023-02-05
  拴好門,瑟若疲憊不堪的靠在門上,聽著查禮的腳步聲走過踏板,逐漸遠去。   好一陣子,小船吱吱嘎嘎搖晃了一陣,然後靜止下來,又恢復了沉默。   拉吉跑到船另一端黑暗的房間,回來時急著輕抓著瑟若,在她腳邊雀躍著。她把牠抱了起來,放在舊沙發一角,感到身心困倦已極。連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何況,這時也睡不著。   坐下來,好好放鬆一下。她的下巴靠著拉吉絲緞般的頭。她回想自己曾對查禮說,今晚是這麼靜,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到。當他還伴著她的時候,這話倒是真的。此時,他走了,只剩她一人獨坐在夜半的船屋中,她耳中滿是各種細微的聲音:輕柔的水浪拍撫船身的聲音;老鼠在船板下跑動的聲音;甲板熱脹冷縮,在夜晚空氣中收縮的吱嘎聲;荷葉上蛙鳴的聲音;拉吉均勻的呼吸聲,還有客廳、餐室中的門廊掛的珠簾,輕擺互撞,發出喀哩喀拉的碰擊聲。

  一種奇異不安的感覺,非常慢,非常慢,悄然潛入這間擁塞的小房間,一種焦慮又急迫的感覺,幾乎是非常真實的,像是躡著腳尖走近瑟若,站在她的手肘上,耳語著激勵著戳刺著她已經疲憊困頓的大腦,恢復清醒,集中注意。那感覺那麼倔強,或許,珍納已經進入她的房間,試著和她說話   有一陣子,感覺到有某個人難道會是珍納?炯炯有神的注視著瑟若。瑟若全身痙攣,往後望了望,什麼也沒有。廉價棉布做成的窗簾一動也沒動,遮住了黑暗的格子窗戶,也遮斷了夜晚的月光。   沉默中,有一股無言的堅持信念,使瑟若集中了全副精神一定有某種東西在那兒。瑟若疲乏昏沉的頭腦,倏然清醒過來,靈敏警覺。她安靜的僵坐著,全身神經緊繃,這回是全然清醒過來,瞪視著四周。

  客廳仍是她離去前的樣子,沒有任何東西變動過。仍然是那幾張椅子,罩著陳舊的印花棉布椅套。那幾張雕刻繁飾的桌子,在繁複刻入的隙縫中,沉積了好些年的灰塵。狹窄房間四壁牆上,是一大列木質書架,林林總總的圖書,像一排襤褸的老隊伍,一本書挨著另一本書。牆上一本泛黃的日曆,早過了日期,彷彿永無止期的掛在那根釘子上。旁邊有張雕刻的胡桃木桌子。麻黃為底的羊毛地毯,經歷了漫長歲月,十分陳舊模糊。這張英國製的地毯,打從織布機上誕生之後,行經迢迢千萬里,竟然到了群山聳峙的喀什米爾,鋪在泊淀於達爾湖中的船屋裡。如今就在她的腳下,仍可看出那褪了色的紅色和藍色瑟若想:這地毯能說上好長的故事。定神一看,那陳舊的地毯上,寫著講故事的人,把美麗的字句串起來,就像珠子串在線上。

  窗外,一隻青蛙又躍過水面。一陣微風從山崗那邊拂來,吹得藤懸木的樹葉沙沙作響,窗簾也因風吹起。毛都快磨光的地毯,也因風縐起了無聲的漣漪。進入餐室那道珠簾的珠串,也被吹得搖擺碰撞,發出喀哩喀啦的響聲。珠子紅的、綠的、白的、黃的:玻璃的珠子,眨著眼,閃著光;瓷的珠子,不透明又光滑的瓷珠,藍色的瓷珠   喀哩喀喀拉喀喀哩喀沉靜中,有一個微小的聲音,一再重複著說:看!看!看!   在瑟若的腦海中,有什麼聲音也碰撞得喀啦一聲,就像照相機的快門一閃,她不自覺大聲叫了起來。   對啦!就像珠子串在線上!對啦,怎麼以前沒想到呢?就是那珠簾,就是珍納的紀錄。   她把拉吉放在地板上,站了起來。   為什麼以前都沒注意到珠簾?這些珠串湊合起來,並不能拼成一幅圖案。許多小珠子連成長短,其間用較大的藍色瓷珠分開。正是點與線。這麼簡單,簡單得像一頁摩斯電碼(用長短線表示字母的電碼)這麼做是既快捷又容易

  瑟若快活的跑到桌邊,拿起筆和本子,把雕刻的椅子拉到珠簾前,坐下來,面對珠簾,井然有序、從上至下,記下每一串珠串、珠子的順序。   這封信,旁人看不出有何意義,滿是點和線。長珠、短珠,和藍色的瓷珠,當然,這些都是密碼,查禮會懂的。沉靜中,她迅速寫下來。   蘆葦叢中,夜鳥又叫了。微風從湖面拂來,拂起了荷葉,湖水又輕輕拍打著船身。拉吉在沙發上睡著了,鼻息均勻。瑟若的鉛筆時慢時停,她的眼睛一直盯著看   有人在注視她。她十分確定。那種第六感很奇異,卻絕不會有錯。瑟若脊柱發毛,頭皮緊繃,她強迫自己回過頭看,後面並沒有人。窗簾全攏上了,不可能有人站在岸邊,或從船上望進來。如果有任何人走到甲板上,或划著客船接近女巫號,在這萬籟俱寂的晚上,她一定會聽得到。看來,是身上的神經開了她一個玩笑。

  不!那種被釘梢的感覺,一直在增強、增強,好像對方只在咫尺之內,幾乎快觸到她的手邊。太強了,那感覺太強了,淹沒了其他所有的感覺,瑟若瀕臨絕地似的僵坐著,豎耳傾聽。   珠簾後方某一處的船板喀啦響了一聲,連瑟若腳下的地板都為之一震。她的感覺是對了,某一個人正在船上。船板經常會響,未必就有什麼事。有時整夜都會響,原因可能有一打,都無足輕重可是剛剛那一震,震動了整艘女巫號,是絕對錯不了的。一定有某個人在船上某處的黑暗中移了一步。   瑟若緊張、顫抖地凝神傾聽著,心想不可能有人會到船上來,水路、陸路都不可能。只要有人登船,一定會造成更大的聲音,更大的震動哪怕只微微移動一步。   這時她猛然想起,岸上還有查禮派來看守的人,這下才心頭一鬆。何況,遠處還有好幾個人在看守。也許其中有一個人,走到踏板上,船隻才會感到輕輕一震。在查禮手下的監視下,絕不可能有任何陌生人上到這條船上來。她驚慌得真有些蠢,此時她是絕對安全的。

  瑟若又拿起了鉛筆。在暗處,船板一而再、再而三響個不停,輕巧的腳步,使整艘小船都震動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拉吉停止打呼,抬起了頭,牠的眼睛明亮機警,頭微微歪向一邊。   有人在船上走動。不,不止在船上,而是在這艘船裡面   門窗都鎖好拴上,又有人在岸上看守,難道這還沒用?原來船中已有人潛伏了,這人早就來了,等在黑暗中,就在那道詭譎的、眨著眼的珠簾後面。   瑟若僵直的坐著,一動也不敢動。懼怕使她的身體緊繃著,一顆心就像掉在陷阱中的動物般的驚慌。   查禮曾說她是安全的她有槍,離船二十碼遠的岸上還有人看守。此時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大叫了。槍在臥室的枕頭下,要去臥室,還得走過珠簾後的黑暗處,此時她卻連動一下或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張開了嘴想叫,可是喉嚨卻乾澀得叫不出來,好像她被困在一場噩夢中,眼睛卻是睜著的。

  她聽到拉吉在身後跳下了沙發,地板響了一聲,牠站在她身邊,輕輕抓著她,又望了望閃亮珠簾後的黑暗處。船身又輕輕震動了,好像有人悄然走過餐室,她幾乎可以聽到那人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那聲音怎麼會變得這麼大聲?重重的捶擊著她的心。   珠簾後的暗處,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一雙眼睛在看她,一隻手已經伸向簾子的一邊一隻可怕的手   瑟若想喊叫,可是太恐懼了,喉嚨竟發不出聲音。當簾子快拉開時,身邊的拉吉卻在搖著尾巴。   原來是雨果正站在珠簾旁俯視著她。   雨果!啊!雨果!上帝!我真被你嚇壞了,雨果,你真壞透了我快嚇死了!我以為你把拉吉送來就回去了。噢!雨果!   瑟若一下子崩潰了,全身虛脫無力。她喘著、哭泣著、上氣不接下氣、歇斯底里、全身鬆懈。用手背拭了拭迸出的淚水,又對著雨果大笑。

  可是,總好像有什麼不大對勁,有什麼地方離了譜。   為什麼雨果不笑?為什麼他一句話也不說?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這麼   瑟若剛剛放鬆的心,這會兒又像被一隻冷冷的手緊緊捏住非常慢,非常慢愈抓愈緊,她掙扎著站起來凝視著雨果,手緊握著雕刻的椅背。屋子裡有一股奇異的味道很模糊。窗子若是打開的,她可能不會注意。這味道喚起了她可怕的回憶   雨果說:瑟若,妳在做什麼?   他的聲音變成一個陌生人的聲音,語氣雖然柔和,可是沒有任何感情低得幾乎像耳語。   瑟若說:雨果!別這樣看著我嘛!怎麼啦?她的聲音也走了調。   雨果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他再次問:瑟若,妳在做什麼?妳記下什麼了,是嗎?

  瑟若沒有回答,只是麻木的望著他,目光中混合著好奇。   雨果說:我看到妳了,我一直在餐具室看著妳。妳記下來了,是嗎?我沒想到就在這兒,妳是怎麼發現的?   瑟若的腦海中,一時漲滿了各種荒謬的臆測。太難以置信了,不可能的,可是那些幻想卻在腦海中翻騰、追逐、氾濫。在她還沒弄清楚那些尚未凝成具體意義的字句之前,那些幻想又消逝了。   雨果彎下身,拾起那本子,瑟若閉上眼睛,又睜了開來。   雨果雨果的手拿著那本本子,鮮紅色的手:亮眼、光滑、恐怖為什麼他要戴手套!橡皮手套紅色的橡皮手套,一直套到手腕。左手破了一塊三角形的洞,露出下面被太陽晒紅的肌膚   他左手正握著那本本子,右手握著什麼?看起來像,也並不大像一把槍。雨果又問了一遍,瑟若完全沒聽進去,她一直盯著那雙光滑的紅手套,一直想憶起某件事

  紅色像血一樣的紅色光滑是了,林間小屋暗沉沉有霉味的門廳。就是那兒!椅子上,黏著濕濕的血,小小三角形。原來那不是血,只是一塊紅色的橡皮   雨果仍在說:瑟若,我很抱歉,不得不如此,妳知道得太多了。妳實在不應該插手管這檔事。為什麼妳偏不肯離開呢?他的聲音又變得十分荒唐,像受盡壓抑,積了滿腹牢騷,活似個被寵壞的孩子。   瑟若強迫自己不再看那雙猩紅色的手,抬眼看著雨果的臉。她的聲音僵硬細小。   這麼說,在林間小屋等著珍納的就是你?!哦,不,我不相信,太不可思議了你不可能的,雨果!   是我!雨果說道,仍是那奇怪、發牢騷的聲音。妳從不認為我會喜歡做那種事,對嗎?珍納太精太聰明了。她就像機器中的沙礫,我不得不除掉她。   他是瘋了,瑟若狂亂的想道,他是全然瘋了!他一定瘋了!   雨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突然間,雨果大笑了起來。等他再度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他往前走,踏入那間擁塞的客廳,當珠簾在他身後發出撞擊響聲時,他往後瞥了一眼,皺著眉說:我應把這該死的簾子扯下來。否則妳那位親愛的查禮也會像妳一樣,猜出了這珠簾的玄機。我在這條船上到處找過,可是完全沒想到就在眼前。想不到給妳這鬼靈精發現了。瑟若,我一直知道妳是個聰明的女孩。妳是怎麼想出來的?   瑟若急著說:雨果雨果,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我想你真是快瘋了!   雨果跨騎著椅子,面對著瑟若,他的手放在椅背上,下巴靠著袖子,右手一直對著瑟若。他的目光很怪,看了看右手拿的東西。他的右手非常穩定,突然瑟若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甚過第一次聽到珠簾後有腳步聲的害怕。恐懼和好奇,反而使她穩住了自己。   她望著雨果,好像生平第一次看到他。   她認識他,是個爽朗、好說話、容易相處的雨果,原來,那個雨果只是一個浮面,一個煙幕,並不是真正的雨果。真正的雨果,是在那張假面後面的。現在望著他,瑟若真想不通,那雙冷硬、決絕的眼睛,以前怎麼會表現得那麼快活。以前也沒注意到,那個又小又緊的嘴,是那麼殘忍。她真有些昏眩,或許,過去的雨果,總是笑口常開或是說個不停。他的嘴總是張著,眼睛總是瞇著。人們聽他的笑話,哈哈大笑,只注意他說的話,完全沒有真正仔細去看他   她絕望了,不禁問道: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為了黨。雨果說。   什麼黨?我不懂你是英國人難道   事實上,雨果說:我是半個愛爾蘭人   老天!瑟若打斷他的話。你是反革命分子?   雨果仰頭大笑;可是,瑟若再也不會被他的笑聲欺騙了。他爽朗的笑聲,一向迷人而有親和力,使人不易設防。那偽裝只是一層皮,再也影響不了瑟若了。   我原諒妳這話,雨果說:不過,也別曉以我什麼愛國思想,否則妳只有浪費唇舌。瑟若,我認為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妳還年輕,相信妳不會有這種感覺的。不,我相信妳一定沒有。妳知道嗎?有上百萬的人,生活在悲慘、疾苦、貧窮之中。可是,那些自認為是貴族的人,卻衣紫肥食,浪費民脂民膏,從不知道用自己的雙手工作。   現在戰爭結束了,這批受盡迫害的下層階級的人,也要爭取他們應得的權利,拼命往上爬升,現在,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們。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這群人中的一個?瑟若驚得喘氣。是紅色共產黨?   如果妳要這麼說,只好隨妳,我們並不常這麼說。   可是,你是個現役軍人你不能難道你的國家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不,不可能,可是珍納瑪莎太太還有還有阿漢篤噢,天啊!都是你幹的?你到底殺了多少?你怎麼可能   別傻了,瑟若。雨果變得很粗暴。他們是另一邊的人,何況他們也知道這種遊戲很危險,大家都是一群賭徒。如果他們識破我,馬上就會開槍斃了我,沒有片刻猶豫。妳那位親愛的查禮,只要他有一半的機會,就會毫不遲疑開槍,又快又準。換了我,也是一樣。查禮是個聰明的傢伙,他真是我的剋星   瑟若不敢確定的問:那麼,法姬知道嗎?   雨果的表情變了,皺起眉頭,聲音也變得嘶啞刺耳。   不!她不知情!法姬和這事全然無關。她知道我同情共產黨,因而她堅持說服我放棄英國情報局的工作因為她害怕我會有偏見。她完全沒有料到,我騎虎難下,一切都太遲了。站在她的觀點,認為我在情報局工作一定會出事。法姬一直以為我退出了,完全不知道我仍在幹。   瑟若說:那麼,你是怎麼殺了珍納?你不是也和她一起去奇隆馬格不,你不在場,所以珍納才會去,免得成了十三個人。對了,你扭了筋,所以沒去。   不,我沒受傷,只是不想去奇隆馬格。因為我打算去林間小屋,在那裡,能逮到誰都好。我想,是查禮吧?喔,是的。我知道這些並不難,這也因我在英國情報局工作,才有這許多方便。當然,我知道屬下是什麼人,有什麼計畫,知道他們要使什麼詐,用什麼暗號。譬如說,有時會選派一些飽學的情報員,他們的印度僕人,可能聽得懂英語,也可能會被對方收買,因此在談論最機密的事時,就用拉丁文討論,相信那些好奇的耳朵,一個字也聽不懂。那些表面老實的印度人,可能都是對方埋伏下的眼線   我決定要快點誘到珍納,因為天氣馬上變壞了,她就無法看到那盞紅燈。當時若不下手,就再也沒機會下手了。幸運的是,她一點也沒起疑,馬上來了。點亮了那盞燈後,就只有等待,守株待兔了。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們這兒有個叫莫罕的白癡,顯然沒意識到珍納帶了槍,結果被她擊中斃命。   誰誰是莫罕?瑟若問道,全身顫抖。   莫罕是我們安排在旅館假裝侍者的男孩之一,他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只好把他安排成失蹤,別人不會找到屍體的。當然,那些子彈孔會啟人疑竇的。   瑟若說:你是怎麼把珍納弄死的?為什麼他們她聲音都沒了,再也講不下去。   為什麼他們都找不出疑點?是不是?瞧瞧這個小東西!他揚了揚手上拿的武器,瑟若一直很好奇。瓦斯。這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想出來,最有意思的發明。不但能使人昏迷、麻醉,而且立刻致死。什麼時候希望置對方於死地,只要一按扳機就行了。不但不留痕跡,而且也沒有一點聲音。只要擊中對方頭部就行了,十分簡單。敲對方的頭,那留下的痕跡,看來就像不慎跌倒造成的,或是索性再給他一刀   雖然有一些極為幹練的手下,不過,一切計畫都源於此他拍了拍前額,突然仰頭大笑,笑聲如雷。老天,我經常在私下大笑。外交界和政界,多的是虛有其表的傢伙,有權有勢,趾高氣揚,仗著有好的出身,一路平步青雲。他們從來不知道,一直令他們頭痛的人就是我!還有我手裡握的祕密武器,使他們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有一陣子,雨果那雙藍眼睛,狂熱得發亮,他壓低了聲音說:可是沒一個人知道。我比那票人聰明多了。沒人知道。只當我是老好人雨果一頭呆傻的驢。   瑟若儘量想使自己的聲音鎮定平和,臉上也不要顯出慌張的神色。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呢?她問。   雨果看了她一陣子,好像他已忘了她還在這間房間裡。他不耐煩的說:別傻了,瑟若,妳實在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抱歉,我現在就要   可是可是瑟若嘴裡發乾,想說的話要費好大勁才說得出來。雨果,你不能殺了我,你不能。如果如果我答應你   妳索性說出來吧,這件工作我已快到完成的階段,賭注太大,不得不結束了妳,只要放出瓦斯,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我不知道最後那些人會說妳是怎麼死的,本地那些軍醫可能會斷定妳因跌倒,造成某種無法理解的神祕原因致死。我想妳可能是偶爾發現珠簾的祕密,對了,這真是個絕妙的法子。瑟若,妳一叫我就馬上殺死妳,這武器快得像閃電一樣。   慌亂成一團的瑟若,盡力使自己的聲音平和穩定。   雨果,在這個時候,你殺了我也逃不出去。這艘船附近有許多人在看守,他們會看到你的。   妳是說外面那些傢伙?雨果大笑。釘著這艘船的只有一個傢伙,其餘的幾個注意著各個方向進出的人。   那麼,你都知道?瑟若抓緊了椅背。   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那邊那個傢伙看著我走上這艘船。我知道他一直釘著我,我故意大聲談笑。我有什麼好擔心?他看著妳臨走前把拉吉交給我。他的老闆查禮也不表示反對,可不是?在妳回來不久前,我把狗抱了回來,又把客廳中的燈捻亮這麼做絕不會令人起疑的。有哪些犯人在做案時會把燈全打開。那人站得遠,他絕不會發現,妳和查禮上船時並沒和我打招呼。   希望妳注意到了,我可曾把聲音壓低?這十幾分鐘裡,外面那個看門狗,他一定聽到我大聲談話和盈耳的笑聲。他會想,白人小姐和那位白人先生,一定是很愉快在閒談著,他們原本就是熟朋友,也沒什麼值得警戒的聲音,狗也沒吠。當我出去時,也會快活的聊上幾句,假意向妳說晚安,看守的人也不會起疑。然後再把那看守的人也做掉,簡單俐落。做這事很無聊,可是也不得不做。   你不能!瑟若驚叫:你不能,他帶了槍   這有什麼難?他潛伏在灌木叢中,我走過去,告訴他妳有事找他,他知道我是妳和查禮的熟朋友,所以不是很自然的事嗎?只要靠近他,在範圍之內,他會聞到一陣氣味。我不想再安排一個心臟衰竭的意外死亡,索性就讓他淹死到早上,才會被發現。屆時,老好人柯雨果絕不會有事,他會表現得非常悲慟,可不是?   是的,瑟若慢慢說:這我明白。   她突然間明白了過來。雨果並沒有瘋:他比發瘋更糟,他是專注的,像染了色的羊毛,絕對不能更改顏色了。他狂熱的信奉著自己的教條,剛才說的話,一點都不假。他殺了她,絕不會有一絲良心不安;就像他殺了珍納、瑪莎太太和阿漢篤一樣此外,不知道還有多少人?他認為自己是很公正的,因為那是他的個性。不管他說的話是如何殘忍、可恥,可是都是真的沒有人曾懷疑過他,甚至連查禮也沒有。   一定得想個法子,這種事不能發生在她頭上瑟若想道。   燈!或許她該縱身一躍,把燈打個粉碎。黑暗中,她或許有較大的機會,雨果雖有武器,但也就不完全佔盡上風。如果不在距離之內,他噴瓦斯也沒用,自身反而要遭到很大的危險,致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開關在遠處門旁,瑟若根本搆不著。可是房間內唯一亮著的電燈泡離她還近些,但她也沒有把握能一舉擊碎。看來,她身處劣勢的情況,一點也沒法子改善。   雨果隨著她視線移動,完全猜出她在想什麼,不禁笑了起來。   辦不到的,瑟若。好了,我可要動手了,有什麼遺言?   就在這時,瑟若聽到遠處有非常隱微的聲音,剛才太驚慌了,竟然沒有聽到。   田埂那邊傳來腳步的聲音,不知是誰,一腳踏到那塊馬口鐵上。   在雨果身後的拉吉也聽到了,牠的鼻子從前腳間抬了起來,抬眼看著窗子。   拉吉瑟若絕望的叫著。   拉吉又柔順的把頭放回兩腳間。雨果說:我會照顧牠,別擔心!   我一定要繼續談,瑟若想,讓他談話。這是個機會。   雨果坐直,伸出他的右手,他的眼睛圓睜,變成四白眼,眼珠外面露出一圈眼白。兩個冷硬的眼珠,就像濕濕的小石子;還有那小而殘忍的嘴。他以前開玩笑,形容自己像亨利八世。當時只覺得好玩,可是這會兒再也不覺得好玩了。怎麼所有的人都瞎了眼,沒看出他根本就像好開玩笑的亨利八世那麼殘忍呢?   瑟若問口說道:雨果,你聽著如果我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事她的聲音緊張得喘著氣,雨果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可是他的右手仍然一動也不動。瑟若意識到他在聽,於是大聲的說:   雨果,聽著我要告訴你所有的事情,每一件你想聽的事情只要你想知道我拉吉再次抬起鼻子吠叫,雨果隨即轉過頭。   接下來的事,瑟若已經記不清是怎麼發生的,是恐怖、驚慌、嘈雜攪混成一片。   她只記得雨果的眼睛終於從她身上移開。情急之下,她用力抓起一把椅子,挪到雨果下巴前面,他踉蹌往後倒去。   接下去就是拉吉吠叫聲,查禮在叫著她的名字,還有其他人在叫嚷,在她腦海裡,已經混亂成一片。最後聽到打碎玻璃的聲音,然後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瑟若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女巫號船頭的甲板上,查禮用冷水澆著她的頭。客廳擠滿了人,那兒仍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甜味現在她終於知道那是什麼氣味。   瑟若望著查禮說道:   雨果?   我知道,查禮說:他死了。   死了?瑟若一驚,不由得坐了起來,驚慌的雙手緊緊抓住船首的木頭。是你是你   不,查禮很快說道:是他自殺死的。他知道這遊戲結束了,所以那殘酷的武器,也只好轉對他自己了。   瑟若睜大了眼睛,回望亮著燈的客廳,每一扇門、每一扇窗全打開了,窗簾也拉開了。夜晚的空氣驅散了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屋裡有三名印度人和葛瑞吉。三名印度人中,有兩名穿著喀什米爾的服裝,還有一名是米爾罕。葛瑞吉正跪在地板上雨果身旁,從他的手上,褪下橡皮手套。   查禮站了起來,走回客廳去,瑟若也站起身來,跟著他走進去,她瞪著雨果的屍體,簡直不敢相信   雨果仰臥著,眼睛閉著,原本殘忍的小嘴掛著微笑,那茫然的微笑,又使他看來可親。米爾罕從他的口袋中,掏出香菸盒、紙張、火柴盒,還有些零星不引人興趣的小東西,然後又把現鈔放了回去。   葛瑞吉站起身子,把雨果那雙手套遞給查禮。查禮把手套和雨果用過的武器包在一起。然後從他身邊桌旁拿起一個雕刻的木盒,把木盒的東西全拿出來,再把剛才那一包東西放了進去。米爾罕用本地話和兩個喀什米爾人說了幾句,把木盒交給其中一個,於是兩人就走了出去。踏板上傳來腳步聲,然後就沒聲音了。   米爾罕站起身子,遞給瑟若一根香菸。她搖搖頭,他就自個兒點了菸。查禮走出房間很快的端了一小杯白蘭地,遞給瑟若,什麼也沒說。   她扮了個鬼臉,一口喝下。查禮溫和的問道:妳可以告訴我們事情發生的經過嗎?   瑟若麻木的點了點頭。酒力在她體內發作時,她重新振作起來,告訴他自他離去後發生的事情。當她引述雨果所說的話的時候,簡直認不出那單調的聲音,竟然是她自己的。   提到珠簾的時候,米爾罕迅速從窗邊走到珠簾旁。她一面說,他也一面用手撥弄著珠子,可是沒有一個人打斷她的話。   當她說完後,陷入一片沉默。葛瑞吉低頭看了看雨果的屍體。   你準備對醫生照實說嗎?   是的。查禮回答。   你也會對他解釋事情發生的經過?   當然。   米爾罕搖著珠串,聽著珠子喀哩喀啦互擊的聲音,不由得問道:   最好如此。可是雨果說法姬並不知情,可是真的?   我想是的。查禮說。   瑟若無助的看著每一個人。   我不懂。她很虛弱的說。   查禮轉身,走向敞開的門口,看著夜晚柯家的船屋,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   待會和法姬談談。他說。   瑟若屏住呼吸,幾乎有點兒喘氣。剛才她簡直忘了法姬,突然間她的眼中湧滿了淚水。   我告訴你了,雨果說她完全不知情的。   我相信。查禮很快的接口。不知她能不能接受實情。   你這會兒不要去和她談談嗎?   不,查禮又從門口踱了回來。我想,官方報告還是這麼說比較好舞會後,米爾罕、葛瑞吉和我護送妳回來,發現雨果正好抱著拉吉到妳的船上,我們又坐在一起喝酒,雨果突然心臟病發作,我們大家都束手無策,四個人都可以作證。看來還是不用對醫官實說,醫官一定會認為雨果是心臟衰竭而死。我現在最好是去找個醫官來。   用我的車吧!米爾罕說:就停在路邊。   謝了,我會的。   葛瑞吉說:那法姬呢?你不去看來我們總該有個人去通知她。   不!查禮斷然說:我們先找軍醫來。   或許她會急著四處找他?   想來不會。我猜雨果每回晚上外出做案,都在法姬食物中下了安眠藥。他太聰明了,非常會抓住機會。瑟若,還有點時間,妳可以好好睡一下。   睡不著的。瑟若說:我真的睡不著。而且而且我最好待在這兒,軍醫會來,說不定法姬也會來。如果我逕自去睡了,反而不好。   她這麼做是對的,葛瑞吉說道:我們該先找醫生來,愈早把這裡的事了結掉愈好。   至於我,米爾罕說:就把珠簾的密碼寫完吧!他彎下身,拾起那本本子。   瑟若聽到查禮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夜又恢復了寂靜。   寂靜中,只有米爾罕紙筆沙沙的雜聲,那聲音微小又單調,他不停記錄著點和線。   葛瑞吉靠在打開的窗邊,望著外面的夜空。此時第一道曙光,已劃破了夜晚的黑暗,天色漸漸亮了。地板上躺著雨果,嘴角還掛著微笑。   瑟若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沾濕了兩頰。可是她實在是太累了,甚至連用手拭淚的力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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