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女雕刻家

第3章 1

女雕刻家 米涅.渥特絲 8689 2023-02-05
  看著她靠近而不會嫌惡得不寒而慄是不可能的。她是個外貌怪異的女人,臃腫癡肥,使得由碩大的軀體冒出來的四肢與頭部看來有點畸形,像是事後才補上去,小得不成比例。污穢的金髮又濕又稀地黏附在她頭皮上,腋窩處有片黑色的汗漬。顯然,走起路來很費力。她拖著腳掌內側緩步而行,龐然的大腿使她雙腿往外張開,站都站不穩。   她的每個動作,無論多細微,都會使她的衣服因為肌肉重心移動而繃得幾乎要迸裂。她身上似乎一無可取之處。即使是她深藍色的眼睛,也被堆滿油脂又斑痕點點的慘白眼瞼給覆蓋得幾乎無法辨識。   離奇的是,事隔多年她仍然令人側目。每天都能看到她的人在看著她沿走廊走過來時,都像是初開眼界一般。他們為何會看得瞠目結舌?只是因為一個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超過一百六十五公斤肥胖婦女的身材?她的惡名昭彰?厭惡?沒有人露出笑容。大部分人都表情木然地看著她走過,擔心或許會引起她的注意。她把她母親與妹妹碎屍萬段,然後將那些碎塊在廚房地板上重新拼組成血肉模糊的抽象圖案。看過她的人很少能忘掉這一點。在法庭內旁聽她被判二十五年有期徒刑的群眾,對駭人聽聞的案情及她龐大的身軀都印象深刻。除了這案件本身令人矚目外,她自訴有罪並拒絕答辯,也使她顯得與眾不同。

  她在監獄內被取了個綽號:女雕刻家。她本名叫奧莉芙.瑪汀。   蘿莎琳.蕾伊在會客室門口等著,她用舌頭在口腔內側抹著圈。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彷彿奧莉芙的邪靈已經潛然逼近且已觸碰到她了。我的天,她暗忖著,我熬不下去了。這種思緒使她如防大敵。當然,她已別無選擇。她到監獄會客,獄門已將她鎖住,鎖得與囚禁罪犯一樣的牢固。她以顫抖的手按住不由自主地抽搐的大腿。她那只空空洞洞的公事包像在高聲嘲笑她太過草率,以為與奧莉芙交談能與其他人一樣;除了公事包,她什麼都沒帶,這也證明了她對這次會晤的準備不周。她萬萬沒有料到,恐懼感使她茫無頭緒。   麗茲.波登拿了把斧頭,砍了她母親四十下。她看到自己所作所為後,又砍了她父親四十一下。這首童謠在她腦中迴盪,無止無休,麻木不仁地一再重複。奧莉芙.瑪汀拿了把斧頭,砍了她母親四十下。她看到自己所作所為後,又砍了她妹妹四十一下

  蘿莎迎上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妳好,奧莉芙。我叫蘿莎琳.蕾伊,總算能與妳會晤。她伸出手與對方熱絡握著,或許是希望藉著表現出毫無成見的示好能掩飾心頭的嫌惡。奧莉芙只象徵性地握了握,毫無反應的手指短暫地一拂而過。謝謝妳,蘿莎匆匆向一旁監護的警衛說,接下來由我處理。典獄長允許我們交談一小時。麗茲.波登拿了把斧頭告訴她,妳已經改變主意了。奧莉芙.瑪汀拿了把斧頭,砍了她母親四十下我熬不下去了!   穿制服的女警衛聳聳肩。好。她將提在手中的一把焊接鐵椅隨手擺在地上,用椅子撐著膝蓋維持平衡。妳會需要這個的。裡面的任何一張椅子她一坐下去都會被壓垮。她友善地笑了笑。一個迷人的女人。她去年上廁所時曾卡在馬桶座裡,勞動了四名壯漢才將她拖出來。妳自己一定無法把她拉出來。

  蘿莎笨手笨腳將那張椅子拖到門口。她覺得情況有點不利,像是並肩作戰的戰友被迫投效敵營。而奧莉芙對她的威脅感,遠非那警衛所能比擬。妳會看到我在這次面談時使用錄音機,她正色說著,緊張兮兮也顧不得拐彎抹角。典獄長已經答應了。我相信那是法令所允許的。   沉默半晌。警衛揚起一道眉。我無所謂。想必已經有人去徵求過女雕刻家的同意了。如果有任何問題,例如,她強烈反對,她伸出一根手指劃過喉嚨,然後敲敲門邊的玻璃,警衛可隔著窗戶清楚看到房內,妳就敲窗戶。當然,如果她讓妳敲的話。她冷冷地笑了笑。我希望妳已經讀過我們的規定了。妳不得帶東西進去給她,也不能帶任何東西出來。她可以在會客室抽妳的菸,但不能帶回囚房內。未經典獄長同意,妳不能傳口信給她,也不能替她傳話。如果有任何疑問,可以請教任何一位警衛。清楚了嗎?

  賤人,蘿莎沒好氣地想著。是的,謝謝妳。但是她感受到的當然不是憤怒,而是恐懼。恐懼與這個身上有股肥胖女人汗臭的畸形怪物關在這麼個密閉空間裡,而她臃腫無比的臉上毫無表情。   好,那警衛離去時朝一個同事擠眉弄眼一番。蘿莎瞪著她的背影。進來吧,奧莉芙。她故意選擇離門口最遠的椅子。那代表信心。她緊張得直想上洗手間。      寫那本書的構想是她的經紀人提出的最後通牒。妳的出版商已經打算與妳斷絕關係了,蘿莎。他的說詞是:我給她一個星期找個有賣點的題材,若找不出來,我就把她由往來名單中剔除。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麼逼妳,但我已經忍無可忍了。艾黎絲的臉色緩和了些。她覺得指責蘿莎就像拿自己的頭撞磚牆,既痛苦又完全於事無補。她知道,她是蘿莎最好的朋友她唯一的朋友,她有時這麼想。蘿莎在她自己身旁築起藩籬,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有最不屈不撓的人才不會被嚇退。最近大家幾乎都已經懶得再對她噓寒問暖了。艾黎絲暗自歎了口氣,開口叮囑。聽著,親愛的,妳真的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妳這樣把自己封閉起來,悶在家裡,真的很不健康。妳有沒有考慮過我上回的建議?

  蘿莎根本充耳不聞。對不起。她低聲說著,眼神慌亂茫然。她看出了艾黎絲臉上的怒容,於是逼自己專心聆聽。她想,艾黎絲又在說教了。可是,蘿莎想,她這又是何苦?別人的關心真令人心煩,對她及關心她的人都一樣。   妳打電話給我推薦妳的那個精神科醫生了沒有?艾黎絲直率地質問。   沒有,無此必要。我沒事。她打量著那張打扮得潔白無瑕的容顏,十五年來這張面龐幾乎都沒變。以前曾有人告訴艾黎絲.菲定,她長得很像《埃及艷后》一片中的伊莉莎白.泰勒。一個星期太匆促了,蘿莎說著,意指她的出版商,告訴他要一個月。   艾黎絲取出一張紙條擺在桌面。恐怕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了。他甚至不打算給選擇的餘地。他就是要奧莉芙.瑪汀。這是她的法律顧問的姓名與地址。去查問她為什麼沒有被送到布羅德莫(譯註:英國收政治囚犯的精神病院。)或蘭普頓。查查她為什麼拒絕委任辯護律師。最重要的是去打聽她到底為什麼犯下這件案子。其中必有隱情。她看著蘿莎的雙眉深鎖,於是聳聳肩。我知道。這不是擅長的題材,可是這也是自己找來的。我已經釘了幾個月,要交出個故事大綱來。如今要麼就寫這個,否則就沒得寫了。老實告訴吧,我想他是故意這麼做的。如果肯寫,一定可以大發利市,如果因這種題材太譁眾取寵而拒寫,那他就有很好的藉口可以甩掉了。

  蘿莎的反應令她吃了一驚。好。她淡然地說著,將那張紙條塞入公事包內。   我還以為會拒絕呢。   為什麼?   因為那些小報將自己的事寫得極盡譁眾取寵之能事。   蘿莎聳聳肩。或許也該有人出面讓他們知道,如何有尊嚴地處理人類的悲劇。當然,她不會寫這則題材的她也不打算再寫任何題材了不過她朝艾黎絲笑了笑,讓她安心。我這輩子還沒遇過女殺人犯。      蘿莎提出與奧莉芙.瑪汀會面蒐集資料的申請書由獄方轉呈內政部。幾個星期後,才接獲一個官員回函勉強同意。奧莉芙雖然同意會客,但保留無需任何理由都可隨時取消的權利。函中強調,會面的前提是不得違反監獄的規矩,無論任何狀況都以典獄長的話為準,如果造成監獄紀律方面的困擾,蘿莎琳必須全權負責。

  蘿莎發覺她很難正視奧莉芙。基於本身的教養,再加上那女人又奇醜無比,使她無法盯著她看;而那張窮兇惡極的嘴臉那麼漠然,面無表情,使她不斷將眼光移開,有如奶油滑過烤過的馬鈴薯般。至於奧莉芙,則貪婪地望著蘿莎。迷人的外表原本就讓人百看不厭,蘿莎對她而言算是個新奇的經驗。奧莉芙很少有訪客,尤其是並非為了傳教熱誠而來的訪客。   蘿莎招呼她就座後,朝錄音機比了比。如果妳還記得,我曾在第二封信中提起過我想錄下我們的談話。典獄長應該是在妳同意下才允許我這麼做的。她的聲音太過高亢。   奧莉芙聳聳肩表示同意。   那麼說,妳不反對了?   搖頭。   好。那我就開機了。日期,星期一,四月十二日。與奧莉芙.瑪汀交談。她翻閱她的問題大綱。我們先從個人資料開始。妳什麼時候出生的?

  沒答腔。   蘿莎強打起精神帶著微笑望過去,只見那女人目不轉睛地瞪著她。好吧,她說,這些枝節問題我早有資料了。我們看看。一九六四年九月八日,那表示妳今年二十八歲。沒錯吧?沒反應。妳出生於南安普敦市,是吉宛與羅伯.瑪汀夫婦的長女。妳妹妹琥珀小妳兩歲,生於一九六六年七月十五日。妳喜歡妹妹嗎?還是寧可有個弟弟?悶不吭聲。   這次蘿莎沒再望過去了。她可以感受到那女人沉重的眼光投向她身上。妳父母一定很喜歡色彩。如果琥珀是男生,他們不知會取什麼名字?她緊張地咯咯笑了聲。大紅?赤黃?或許第二胎是個女生也是件好事。她嫌惡地聽著自己自言自語。可惡!我何苦答應做這種鬼差事!她的膀胱脹痛。   一根肥胖的手指伸了過來,按掉錄音機。蘿莎嚇得魂不附體。不用怕,一股低沉、極有教養的聲調說。韓德森小姐剛才是逗著妳玩的,她們都知道其實我沒有暴力傾向,否則我早就被送到布羅德莫服刑了。空氣中似有一股詭異的聲音。是笑聲?蘿莎不能確定。事實上,我只是有與常人一樣的反應。那根手指仍在按鍵上頭。妳知道,我對某事不滿時,和其他正常人一樣,會表達出來。那根手指移到錄音這個鍵上,然後輕輕按下去。如果琥珀是男生,他們會將他取名為耶律米,紀念我外公。與色彩無關。事實上,琥珀的本名是愛莉森。我叫她琥珀,因為在兩歲時,我仍咬字不清,不會唸她的名字。叫她琥珀也滿貼切的。她有一頭金黃如蜜的秀髮,她長大後,也只在別人叫她琥珀時才會回應,叫她愛莉森她就相應不理。她美極了。

  蘿莎靜默了半晌,待她確信能控制自己的聲音了才開口。對不起。   沒關係。我早就習以為常了。每個人一開始都會怕我。   這會不會使妳心煩?   那女人臃腫的眼眶間閃過一絲笑意。如果是妳,妳會不會心煩?   會。   那就好。妳有菸嗎?   當然。蘿莎從公事包拿出一包未拆封的菸,連同火柴一起推到桌子的另一頭。妳請便,我不抽菸。   如果妳也坐牢,就會想抽菸了。這裡面每個人都抽。她笨拙地伸手掏菸,點燃後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妳多大了?   三十六。   結婚了?   離婚了。   有孩子?   蘿莎搖搖頭。我不是賢妻良母型的。   所以才離婚?   或許吧。我的事業心太強。我們是好聚好散,互道珍重後才各奔前程的。好怪,她想,竟然在奧莉芙面前強顏歡笑。如果經常說同一個謊話,到頭來它會像真有其事。她只有在偶爾失神以為自己仍在家中摟著溫熱的身軀擁抱、親熱、歡笑時才會覺得痛心。

  奧莉芙吐了個煙圈。我很喜歡孩子。有一次懷孕了,我母親勸我把孩子拿掉。現在我真希望當初沒這麼做。我一直在想,那孩子會是男的還是女的?我時常會對我的孩子有所想像。她的眼光順著裊升的煙而上,望著天花板一陣子。可憐的小東西。我聽這裡面一個女人說,他們把胎兒丟入臭水溝妳知道,在他們將孩子拿出來之後。   蘿莎望著肥厚的濕唇吸著細小的香菸,想像著胎兒由子宮中被吸出來的情景。我不知道有這種事。   妳是指丟入臭水溝?   不是。我不知道妳曾墮胎。   奧莉芙仍面無表情。妳對我知道些什麼?   不多。   妳都向誰打聽?   妳的法律顧問。   她的胸腔發出奇怪的咻咻聲。我不知道我有法律顧問。   彼得.克魯。蘿莎蹙眉說著,從皮包內抽出一封信。   噢,他啊。奧莉芙不屑地說,他是個人渣。毫不掩飾她的不滿。   他在這封信上說他是妳的法律顧問。   是嗎?政府說他們很關心我們。我已經有四年沒他的消息了。他當時提議要我到布羅德莫服刑,我叫他滾蛋。惹人厭的小混蛋。他不喜歡我。如果他能證明我精神異常,他一定會樂不可支。   他說,蘿莎迅速流覽過那封信,哦,對,在這裡。不幸奧莉芙無法把握機會申訴請求減輕刑責,讓她到療養院接受治療,她在裡面頂多只要待十五年。在我看來,顯然她忽然停了下來,背上淌著汗。如果有任何問題,例如,她強烈反對在奧莉芙面前讀這種信,她瘋了不成?她心虛地笑了笑。   老實說,其他的都是些枝節問題。   在我看來,奧莉芙顯然已經精神異常,或許已到了偏執型精神分裂的地步。信上是這麼說的吧?奧莉芙將仍未熄滅的菸蒂垂直豎立在桌上,又掏出一枝。我不會說我毫不心動。假設我能讓法官接受我在犯案時暫時精神失常的說法,如今或許已經是自由之身。妳有沒有看過我的精神分析報告?蘿莎搖搖頭。除了無法抑制想進食的衝動被視為不正常之外一位精神科醫生稱之為有嚴重自虐傾向我被歸類為正常。她爆笑著將火柴吹熄。誰知道什麼叫做正常。妳的心理障礙或許比我還多,不過我想妳應該是被歸類在心理正常這一類。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蘿莎魂不守舍地說。我從來沒有接受過精神分析。我是深恐他們會診斷出什麼來,才不敢去就診。   在這種地方,自然會習慣這種事。我想他們這麼做是不想閒著,而且與弒母案的凶嫌交談也總比和無聊的憂鬱症老人交談有趣多了。我總共接受過五個精神科醫生診斷。他們很喜歡替人貼標籤。那使得他們在試圖釐清該如何處理我們的問題時,比較容易建檔。我替他們製造了問題。我很正常但卻有危險性,所以他們該如何安置我?開放式的監獄是不可能的,他們怕我越獄再度犯案。社會大眾不會喜歡的。   蘿莎拿著那封信。妳說妳曾心動過。如果妳覺得有機會早點出獄,妳為何不試試看?   奧莉芙沒有立刻回答,只撫平大腿處的囚袍。我們都會做出抉擇。或許抉擇不見得都是對的,不過,一旦決定了,也只好認了。我入監前很無知。如今我學乖了。她深吸了口菸。精神科醫生、警官、警衛、法官,都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大權在握的人,可以全權掌控我的生活。如果我請求減刑,他們會說,這個女孩永遠不會悔改。把門一鎖,將鑰匙丟開。當時我覺得與正常人關在一起二十五年,比跟瘋子關一輩子好太多了。   現在妳怎麼想?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嘛,對吧?這裡面也曾經關過許多瘋子,後來他們被轉送走。其實他們並不壞。他們大都懂得如何苦中作樂。她將手中的菸又豎立在第一枝旁邊。   還有一點我可以告訴妳,他們不像正常人那樣帶著批判的眼光看人。如果妳長得像我一樣,妳就會對這一點覺得謝天謝地了。她透過稀疏金黃色的眼睫毛打量蘿莎。   我這麼說並不表示,如果我對這套制度有更深入的了解就會做不同的抉擇。我仍然認為,如果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卻聲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那是很不道德的。   蘿莎不予置評。面對這麼一個將母親與妹妹分屍,還冷靜地分析提出減刑的申訴是否合乎道德的女人,夫復何言?   奧莉芙猜透了她的心事,又咻咻笑出聲來。我覺得那很合理。依我自己的標準,我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錯。我觸犯的只是法律,由社會所訂定的規範。   她最後這句話顯然有引用聖經典故的意味,蘿莎猛然想起今天是復活節翌日。妳信上帝嗎?   不,我是異教徒。我相信自然力量。敬拜太陽很合理。敬拜不可捉摸的神祇則不然。   耶穌基督呢?他並不是不可捉摸的。   不過他也不是上帝。奧莉芙聳聳肩。他是個先知,像雷格厄姆牧師(譯註:美國基督教福音派傳教士、浸信會牧師,在世界各地透過廣播、電視宣揚福音,並開展福音奮興運動)。妳能接受三位一體那種狗屁論調嗎?我是說,要麼就只有一個神,否則就會有滿山滿谷的神祇。全看妳的想像力有多豐富。像我,就不會慶祝基督復活。   蘿莎自己的信仰也已如灰飛煙滅,頗能體會奧莉芙的憤世嫉俗。那麼,如果我想得沒錯,妳的意思是說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只有個人良知與法律。奧莉芙點點頭。而且妳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因為妳不認為妳做了錯事。   奧莉芙帶著嘉許的眼光望著她。是的。   蘿莎噘著嘴思索著。也就是說,妳相信妳母親與妹妹該死。她蹙眉。那我就不懂了,妳在審判時為何不願申辯?   我沒什麼好申辯的。   她們激怒妳、對妳精神凌虐、疏忽妳。她們總該做了什麼事,讓妳覺得可以理直氣壯地殺了她們。   奧莉芙又抽出一支菸,不過沒有答腔。   那又怎麼樣?   目不轉睛瞪著人的神情又出現了。這次蘿莎毫不迴避地與她對視。   那又怎麼樣?她追問。   奧莉芙猛然以手背敲擊著窗戶玻璃。我準備走了,韓德森小姐。她大叫。   蘿莎訝異地望著她。我們還有四十分鐘。   我說夠了。   對不起。我顯然冒犯妳了。她等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奧莉芙仍沒答腔,只面無表情地坐著,直到警衛進來。她按住桌角,吃力地撐著站了起來。那枝未點燃的菸叼在嘴邊,像一紮棉花團。我下星期再和妳談。她說著,側身擠過門口,拖著那把鐵椅,跟在韓德森小姐身後蹣跚離去。   蘿莎呆坐了幾分鐘,隔著窗戶望著她們。奧莉芙為何在她一提起殺人動機是否正當就避而不談?蘿莎有股受騙的感覺那是她一直想要獲得解答的少數問題之一然而就如沉睡許久後首次翻身,她的好奇心開始甦醒。天曉得,真沒道理她與奧莉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女人可是她必須承認,她對這個女人有股莫名的喜愛。   她闔上公事包,沒有注意到她的鉛筆不見了。      艾黎絲在答錄機上留了段氣喘吁吁的留言。快打電話把那件齷齪事全盤告訴我她是不是很恐怖?如果她真像她的法律顧問所形容的瘋狂又肥胖,那她一定很可怕。我急著想聽那些駭人聽聞的細節。如果妳沒打電話,我會到妳住處,親自去煩妳   蘿莎替自己倒了一杯加味杜松子酒,暗忖著艾黎絲的不懂得體貼人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後天養成的?她打電話過去。我打過來是因為兩害相權取其輕。如果我必須看著妳垂涎不已地將口水流在我的地毯上,我會痛不欲生。她的愛貓安卓芭夫人在她腿邊磨蹭著撒嬌。蘿莎俯身對牠擠眉弄眼。她與安卓芭夫人已是老交情了,而且安卓芭夫人是一家之主,蘿莎對此也有自知之明。想叫安夫人做牠不願做的事是不可能的。   噢,好耶。那麼說,妳喜歡她囉?   妳這個女人真煩。她喝了一口酒。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用喜歡這個字眼。   她多胖?   胖得嚇人。看來很可悲,不好笑。   她開口了嗎?   有。她說話字正腔圓,也算是個知識分子。與我預期的完全兩樣。還有,她的腦筋很清楚。   我還以為她的法律顧問說她精神有問題。   他是這麼說的。我明天要去見他。我要知道是誰讓他有這種想法的。據奧莉芙說法五個精神科醫生診斷後都認定她很正常。   她或許在撒謊。   沒有。我事後向典獄長查證過了。蘿莎俯身把安卓芭夫人抱到胸前。那隻貓咕嚕嚕地低叫著,舔她的鼻子。又在撒嬌討東西吃了。牠餓了。不過,如果我是妳,就不會太興奮。奧莉芙或許會拒絕再會見我。   為什麼?那是什麼怪聲?艾黎絲問。   是安卓芭夫人。   噢,天啊!那隻癩皮貓。艾黎絲注意力轉移了。妳住處聽起來好像在大翻修似的。妳養牠做什麼?   愛牠呀。也只有牠才能讓這醜陋呆板的世界恢復生機。   妳瘋了,艾黎絲說,她痛恨貓與她痛恨作家的程度難分軒輊。我真搞不懂妳幹嘛花錢養牠。把贍養費花在正當途徑嘛。奧莉芙為什麼可能拒絕再與妳會面?   她喜怒無常,忽然大發脾氣,中斷了這次的會晤。   她聽到艾黎絲倒抽了一口氣。蘿莎,妳這混帳!妳不會把事情搞砸了吧?   蘿莎朝話筒笑了笑。我不確定。只能靜觀其變了。我得掛斷了,拜拜。她在艾黎絲怒聲叫罵時匆匆掛上電話,到廚房餵安卓芭夫人。電話鈴聲再度響起時,她拎起酒杯,走進臥室,開始打字。      奧莉芙把她由蘿莎那裡偷來的鉛筆擺在抽屜角落一個女泥人旁邊。她端詳著那小人偶時,濕唇不由自主地噘著,抿著,吸吮著。那是粗胚,只是一團乾了的黏土,沒燒過,也沒上釉。不過,就像原始時代繁殖力的象徵,散發著強烈的女人味。她從筆筒中選了一隻紅色簽字筆,小心翼翼地在泥人臉旁的頭髮上著色,然後,換上綠色簽字筆,將肢幹塗上色,假裝是蘿莎穿的那套絲綢襯衫。   對旁觀者而言,她的行為看來很幼稚。她將泥人摟入懷中,像在抱一個洋娃娃,低聲哼著歌,然後把它擺在鉛筆旁邊。一般人或許聞不出來,鉛筆上仍殘存著蘿莎琳.蕾伊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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