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間打電話詢問對方住址,接電話的女性告訴他從新橋車站前的火車廣場該怎麼走過來。位於新橋車站日比谷出口前的這個廣場,展示著貨真價實的C11號蒸汽火車頭,雖然不如涉谷忠狗廣場那麼有名,但還算是一個相當熱門的約會見面場所。
拉海娜酒店還在繼續營業。接電話的女性語氣有些自傲地表示,開店已經十年了,老闆和媽媽桑都沒有換過人。
本間心想真是太幸運了。因為特種行業的變動本來就很激烈,別說只是兩年前,他早就有心理準備面對老闆或店名可變更的可能性。
大概是溝口律師交代過,在詢問關根彰子的就業經歷等資料時,那個姓澤木的女職員態度很親切。本間將這些資料整理如下:
一九八三年三月來到東京任職於葛西通商
一九八四年夏天起開始有信用卡借貸的問題,搬離宿舍,改住錦系町城堡公寓
一九八五年四月起於新宿三丁目的金牌酒店兼職
一九八六年春因為勞累而感冒住院十天,經濟狀況益形惡化
一九八七年一月討債公司變本加厲,不得已自葛西通商離職
一九八七年五月申告破產。搬離城堡公寓轉往金牌酒店同事宮城富美惠家借住
一九八八年二月確定免責。辭去金牌酒店工作,轉往新橋拉海娜酒店。二月起自宮城家搬往川口公寓居住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母親於宇都宮發生意外而身故
一九九○年一月二十五日為保險金一事拜訪溝口律師
三月十七日失蹤
本間決定根據這個表反向調查回去。先從拜訪溝口律師開始,接著調查拉海娜酒店。然後視在拉海娜酒店調查結果,決定去宇都宮還是金牌酒店,或拜訪當時讓關根彰子借住的同事宮城富美惠的家。
由於尋找呆呆的成效不彰,小智晚飯吃得不多,一臉臭臭的樣子。本間出門前到他房間瞄了一下,正在跟朋友講電話。因為最近沒有時間照管他,電話佔線時間太長的事就放他一馬吧。
從家裡到車站還是決定搭計程車,再改搭電車,所以感覺上今天沒有用到傘的必要。雖然還不能像平常一樣走路,但比起之前到今井事務機公司調查時,至少可以不用依靠外物行動了。
栗坂和也提出要他幫忙是在這個星期一,今天是星期五,才第四天。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期間,受傷的膝蓋會有戲劇性的好轉,本間心想應該還是意志力的問題吧。
復健療程規定每個禮拜兩次,原則上排在星期一和星期五,所以今天等於是蹺課了。可是看這腳的狀況,本間倒是沒什麼罪惡感。他甚至覺得比起那種無聊的療程,比起被物理治療師的猛操,現在這樣子反而更具療效。對於自己拼命找理由把行為正當化的想法,本間不禁苦笑。
(搞不好又要接到挨罵的電話也說不定!)
雖說是復健,但不是在醫院裡做。只是從警察醫院出院後,朋友推薦這家運動健身房,說是不妨當作恢復身體機能的訓練去試試看!據說那裡跟幾家私立醫院有合作關係,可以和醫生聯繫安排有系統的訓練課程。
不管是公立還是私立,東京都內與郊外的醫療機構都面臨人手不足、資金短缺、設備不夠等問題,最主要的原因出在地價高漲。要想增加土地蓋新大樓、引進新的設備,動輒就要上億的花費,根本就是天馬行空的夢想。所以復健設施成了首先放棄的項目,只能朝委外經營或合作的方向推動了。
受理本間這件療程的治療師,今年三十五歲,大阪土生土長的女性,三年前結婚。她先生任職於全國規模分支機構的外食產業,因為先生的調職而來到了東京。個性爽朗大方,只是每次本間累得汗如雨下,她卻坐在櫃檯裡,一副事不關己的臉色說風涼話,不行呀,我就說東京的男人吃不了什麼苦。聽得令人生氣牙癢!
東京吸納各地來的人們,很快就能將他們同化。奇怪的是,偏偏關西人始終能保持原有的本色。關西口音也擁有強韌的生命力,儘管語尾變化是標準國語,但音調還是一如從前,一聽就知道來自關西。本間對此不禁產生一抹憧憬的感覺,自己雖然是東京出生的,卻不是東京人,偏偏對於自己的籍貫又沒有稱做故鄉的認同吧。
本間的父親是東北鄉下地方貧苦農家的三男。二十歲那年來到戰敗後的東京找工作餬口,當上了警察。應該說是想到東京來,所以才去當警察的。因為當時的東京有嚴重的糧食不足問題,因此對外地來的人口有所限制,唯有答應當警察才能無條件遷居到東京。
父親並非抱著什麼堅定的目標,也不是為了維護社會正義,只是為了餬口、為了明天的生活而當警察的。
本間心想,這也難怪。當時的日本人失去了過去堅守的生活信條,就像是沒人操縱的木偶一樣,只能茫然地看著周遭的一切。一時之間不可能找到新的生活目標。
父親就這樣抱著當初的想法,平淡地過著他的警察歲月。反而是母親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本間居然明顯受到父親的薰陶與感化也當上了警察。
畢竟是流著同樣的血統吧。母親說話的神情帶著些許的不安。
因為自己是過來人,所以一開始對媳婦千鶴子有著奇妙的同情。
如果想分手,沒關係,直說無妨。千鶴子撫養小智長大成人的贍養費,我會幫你跟俊介要的。母親甚至還如此公開宣布,本間聽了不免有些憤慨,但當時千鶴子卻一笑置之。
如今他的父母和千鶴子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們三個都是北方人。母親和父親是同鄉,千鶴子出生於新瀉縣的大雪地帶。所以每次回老家,在聊天的時候,本間總是突然會有種抽離的感覺。在他們之中,只有我沒有故鄉的記憶,我沒有根的印象。
千鶴子說過:你不就是東京人嗎?但本間至今從沒有過自己是東京人的意識。他認為自己的家所在的地理上的東京,和所謂東京人、東京之子的東京,在定義上有著不言而喻的差異。固然俗話說沒有連續住上三代就稱不上江戶人,但這種差異是無法用如此膚淺的方式界定的。
本間覺得關鍵在於那個人是否能感受到自己血液和東京是連在一起的。而這種時刻的東京才是故鄉的東京,能夠生養與教育下一代的東京。
然而,現在的東京已經變成人們無法生根與生存的土地了,既沒有泥土味,也不再下雨,而是一塊無法耕作的荒地。
它有的只是作為大都市的機能性罷了。
就像汽車一樣,無論設備再豪華,性能再棒,人們還是不能在車子裡生活的。汽車只是偶爾乘坐用,為了方便而使用,偶爾開去整修、洗車,到了使用年限或用膩了便換新車。汽車不過就是這樣的東西。
東京亦然,只是剛好沒有其他車的性能比東京這輛更好,就算有也只是某些特性較強。大多數的人因為已經使用習慣了,其實不過只是把它當作隨時可以替換的備用品看待。
人們對於隨時可以買來替換的東西是沒有根性的,不會將隨時可以買來替換的東西稱之為故鄉的。
因此現在東京裡的人都是失根的草木,大部分的人們賴以生存的其實是父母,甚至是祖父母所擁有的根源記憶。
但是這些根源其實多半很脆弱,來自故鄉的呼喚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沙啞了,所以失根的人們有增無減,本間認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當他為了工作奔走在大都會之中,聽許多的人們說話時,從他們的言語內容、語尾變化、音調變化、遣詞用字,很明顯能感受到對方的故鄉在何處時,他就會有種傷感的情緒。
和同伴在一起玩耍,隨著天色漸晚,一個個朋友被母親的呼喚聲叫回家,沒有人來叫自己回去,最後竟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這種孩子般的心情。
晚上八點三十分,推開拉海娜酒店大門時,前來迎接他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就帶著點博多地方的口音。是啊,九州島也是吸引力很強的土地,絕對不會輕易放棄在那裡出生的人們。
本間不禁心想,在這裡上班時,關根彰子是否也曾提起故鄉宇都宮呢?
如果猜錯了對不起,請問你是警察嗎?拉海娜雇用的媽媽桑,和本間面對面不到五分鐘便這麼問。
答對了!本間笑說:妳怎麼知道的?
對方聳了一下裸露的肩膀。由於她穿著一件露單肩的洋裝,可以看見光滑圓潤的右肩和半片的鎖骨小露。脖子上有一顆小黑痣,正好在衣服的延長線上,說不定是故意點上去的。
十坪大小的狹長空間裡,有一個馬蹄形的吧台和兩個包廂。裝潢很簡潔,牆上只掛了一張海報大小的照片,是幅巨大的樹木照片。
員工只有大概是在這裡打工的年輕男孩和同樣是打工的兩名年輕女孩;其中一位是那個有博多口音的小姐,另一位則像是這裡的老大姐。
本間坐在吧台最旁邊的位置,吧台裡面除了媽媽桑,還有一位從這裡只能看到側臉的調酒師。因為長得有點像井坂,感覺很好玩。
酒店外面掛有招牌,但看起來並沒有喧囂的感覺。和巴卡斯不一樣的是,這裡沒有卡拉OK的設備。作為一間酒店,這裡的裝潢和擺設並沒有花費太多金錢,就是那樣的一間店。吧台的另一邊放著一個笨重的大花瓶,裡面插著花,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假花。如果是高級酒店,就一定會插鮮花。
固然不能說是很大眾化,但卻是生客難得上門的一家店,就像是公司行號的中階主管薪水不是很高的那種偷偷保留給自己一個人享受的酒店。現在坐在店裡面的四名客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屬於同一個團體。
這是一個能讓人數少的酒客感覺輕鬆的地方,所以才能維持十年以上吧。
本間只是開口說認識以前在這裡工作的女性,但是媽媽桑大概已經心知肚明,提出剛剛的第一個疑問之後便接著問說:你要找誰嗎?
妳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知道我是警察。本間說:也許我只是跟以前在這裡上班的女性交往過,來到這裡懷念舊情而已。
哈哈哈大笑之後,媽媽桑說:像我們這種店不會有那麼奇特的客人會來。而且我大概都能掌握店裡小姐的男性關係,不認識的男人想來這裡詐騙,門都沒有!
掌握呀?本間用手指稍微搔了一下太陽穴說:該不會是斡旋吧?
死相,會說這種話的人,肯定就是警察。
本間故意做出吧台上有什麼東西被拍落的搞笑動作。
你不出示證件嗎?
怕嚇到其他客人。
說得也是,會掃興的。
媽媽桑說完,咬著塗抹粉彩口紅的嘴唇,想了一下問說:你是櫻田門的人?還是這附近的對了,你是丸之內警署的吧?
丸之內警署的人會到這一帶喝酒嗎?
因為不是轄區,所以才能放輕鬆吧。當然他們不會說自己是警察的,可我們就是看得出來。
為什麼呢?
氣味吧。你們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一般的客人。同時夾緊手臂,做出觀察四周的表情。
謝謝妳哦。
你是櫻田門的嗎?
嗯。
刑警嗎?應該不會是重案組吧,因為那裡的人不會做出上班族的打扮。
是刑警。
沒有刑警證件的搜查行動。本間的手還在摸索,從西裝內口袋掏出沒有頭銜的名片放在吧台上,媽媽桑雙手拿起名片觀看。
本間先生嗎?請問有什麼事?跟在我們這裡上過班的小姐有關係嗎?
本間在凳子上重新坐好。
不知道妳還記不記得,到兩年前的三月為止曾在這裡工作過的關根彰子小姐?
媽媽桑先是看著本間的臉,然後轉向調酒師的方向。側著臉的他大概也在豎耳傾聽,這時也轉過了頭來。
菊地師傅,你聽見了嗎?說是要找彰子。媽媽桑對調酒師說。被稱為菊地師傅的調酒師,沒有停止擦拭酒杯的動作點了點頭說:嗯,我聽見了。
看來妳們都還對這個名字很有印象。本間說。
因為薪水還沒結算就跑得無消無息了嘛。
就是說嘛。
媽媽桑探出了身體,因為身體緊壓著吧台,肩帶深深陷入了左肩的肉裡。
這種事我們店裡可是頭一次發生。我常說自己很會看人,就是太相信自己,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
媽媽桑將右手放在心臟上方,彷彿打擊還留在胸口似的。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地睜大眼睛問,你在找彰子嗎?
沒錯。
那女孩犯了什麼罪?
不,不是的。因為不是,所以我才沒有出示證件。
在這裡還是拿和也出來當擋箭牌吧。
她和我的外甥訂了婚,可是好像臨時變卦不見人影。我的外甥心想人跑了也沒辦法,其實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但借給她的錢總得先要回來吧,所以才要找她。外甥嘴裡是說欠債不還的人死了算了,可是站在我這個媒人的立場,是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散了。
媽媽桑和調酒師又對看了一眼。從正面來看,調酒師長得比井坂帥多了。
彰子訂婚了呀。媽媽桑輕聲地自言自語。
你的外甥也是警察嗎?
不是,他在銀行服務。
是嗎彰子要嫁給銀行的人當太太呀。
她看起來不像嗎?
話也不是那麼說啦,只是該怎麼說好呢?因為她不是細心型的女孩,有個神經質的先生會很辛苦的。
她不是居家型的女孩嗎?
有點吧。媽媽桑微笑說:對於打掃房間、洗衣服什麼的好像不是很喜歡。
這跟逃離方南町公寓的關根彰子就大不相同了。
媽媽桑的年紀看起來應該快要四十歲了吧。有點豐滿,從某個角度看會有雙下巴。比起關心體重機上的數字,她現在看著本間的目光更加專注。過了一會兒她說:我不知道彰子人在哪裡。總之兩年前她那樣離開之後,連個賀年卡也沒有寄來過。
媽媽桑的這句話可以只聽表面意義,似乎又若有所指。
聽起來好像是說,你的身分雖然很明確,但我不知道你說的事是真是假。所以就算我知道彰子的住址,也不會輕易告訴你。
本間不禁苦笑說:當然我的目的不是這個。我只是想如果能知道她在這裡工作時的情形、甚至能知道一、兩個她朋友的名字就太好了。
在媽媽桑還沒有做出回應之前,本間又趕緊補充說:我外甥也知道她在酒店工作過的事。最近這種兼差的粉領族也多了,所以他不在意。因此婚事不是因為這件事而破壞的。其實是我外甥太任性了,彰子終於受不了他了。
這種情形最近倒是很多。媽媽桑笑了一下。
彰子是個樸實的人吧?本間故意套話說:比起我外甥,她人實在許多,又不亂花錢。
這是指破產之後,生活用度應該很吃緊才對。果然,媽媽桑聽了點頭說:她的開支好像比較緊一點,用錢很小心。
現在在店裡面的小姐,是她當時的同事嗎?
瑪琪是。媽媽桑指著那個看起來像是老大姐的女性。本間隔著肩膀看著她,她正在招呼一名中年穩重的上班族,兩人不時地耳鬢廝磨,低語談笑。
關根小姐跟同事相處得好嗎?
媽媽桑抬起形狀漂亮的眉毛說:還不錯呀。回答的有些曖昧。
威士忌變淡了。媽媽桑邊說邊拿起新的杯子,並將冰塊放進杯子裡。
既然妳能掌握小姐的男性關係,應該也很清楚她們的女性朋友吧?
這一次本間拿出了從相簿抽出來的假關根彰子特寫照片給媽媽桑看。
關根小姐的朋友之中,有沒有這個女人?她現在好像住在這個女人家。
媽媽桑仔細看了照片,接著轉過頭對調酒師使個眼色,也要他看。然後喊說:瑪琪,這個端過去。
等那個老大姐般的陪酒小姐過來後,一邊遞上裝有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一邊壓低聲音問:你還記得關根彰子吧?
名叫瑪琪的小姐,臉上塗著厚得嚇人的睫毛膏。
記得
就是那個突然跑掉的女孩呀。
噢,那我記得。說時從瑪琪嘴裡飄出柳橙的味道,她微笑地看著本間走了過來。
瑪琪,妳記不記得彰子有沒有什麼朋友?
有沒有看過她們的長相?或是關根小姐有沒有提起過她的女性朋友?本間補充提問。
瑪琪也看了照片。我不知道耶,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妳記得她有什麼樣的朋友嗎?
瑪琪搖搖頭,這一次飄散出來的是香水味,大概是灑在頭髮上的吧。
我不記得,因為那個人幾乎沒有提過她來這裡上班以前的事。
你還記得她住在川口市的公寓嗎?
川口?是那裡嗎?反正就是琦玉縣嘛。她老是說計程車錢太貴,所以每天趁著還有電車的時候便下班了。對不對,媽媽桑?
媽媽桑沉默地點點頭。本間又問:她有沒有提起來這裡之前在什麼地方上班呢?
說是一般的公司。
名叫葛西通商的公司。
是嗎?名字我就不清楚了。對了,她好像說過是在江戶川區那裡。
原來如此,她隱瞞在金牌酒店服務的那一段。
大概是因為在那裡上班時,正好經歷了破產、被討債公司騷擾等不愉快的經驗吧。真的關根彰子破產後,在從事新的工作時對過去的經歷有說謊和省略的習慣。
當然她申告個人破產的事實,應該也沒有跟這裡的人說過吧。
她有男朋友嗎?
媽媽桑笑了,很正式地回答說:就我所掌握所知,她沒有。
她是個怪人。瑪琪插嘴說:常常在想東西。客人約她出去也不太答應。儘管我開口保證說,客人人很好,讓客人請沒關係。她也是不去。
始終保持沉默的調酒師菊地靜靜地表示意見,雖然不應該亂猜,感覺上她好像在金錢方面吃過大虧。
本間抬起頭直視著調酒師的眼睛,對方並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吧台上的照片。
為什麼會這麼想呢?聽本間問,他才轉過頭來回答:這個嘛就是直覺。
沒有根據?
是的。
因為被男人騙過錢嗎?瑪琪一副很有興趣的神色盯著本間的臉看。
倒也不是。
是嗎?瑪琪一副很無聊掃興的表情,端著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離開了吧台。
所以說關根小姐不是很好相處的人囉。本間再一次確認。
是呀,她一次也沒有跟我們出去旅行過。
出門前碇貞夫來過電話,回覆說關根彰子持有駕照,但沒有護照。
所以本間以此為前提詢問說:也沒出國旅行過嗎?
媽媽桑立刻回答:是的。只不過不是因為她不跟人交往,那個女孩是害怕搭飛機,連國內班機也不敢坐。
絕對不敢坐嗎?
嗯,絕對。你看,那張照片上的樹,你知道是什麼嗎?媽媽桑指著牆壁上的照片,上面是一棵巨大的樹木。
那樹長在夏威夷茂宜島上的拉海娜小鎮,說是小鎮的象徵樹。我妹妹嫁給了美國人,住在夏威夷,我每年都會去看他們一次。通常都邀店裡的小姐一起去,只有彰子不行,不管我怎麼邀她,她就是害怕搭飛機不肯去。
所以才沒有辦護照嗎?假的關根彰子知道這情形嗎?
如果真的關根彰子沒有辦護照,那假的彰子就能夠跟和也到國外旅行了。她是否因為知道這點,所以覬覦關根彰子的身分呢?
對了,這裡存在一個基本的問題。
假的彰子在假冒真的彰子的身分之前,照理說有必要調查她的個人資料才對。那個設想如此周到的女人不可能沒想到護照、駕照之類的證件便開始行動的。一定是在取得必要的資料後,判斷沒有問題才開始假冒關根彰子身分的行動。
換句話說,能夠取得她個人資料的,應該是關根彰子周邊的人才有可能。
可見得應該是金牌酒店或葛西通商的同事囉,但是這有問題。
金牌酒店或葛西通商的女同事,當然能夠輕易知道關根彰子有沒有駕照或護照,甚至連她戶籍所在的住址也能查到。可是同時也應該知道她有個人破產的經歷才對。
如果是金牌酒店的同事就肯定知道。至於葛西通商的同事,因為是在申告破產前就離職,或許知道她背負債務,但可能不知道個人破產的那一段。
可是如果從她覬覦彰子的身分想要假冒的立場來判斷,自然事先會問她關於債務的事吧,比方說欠的債處理好了嗎之類的。
當時彰子會怎麼回答呢?如果回答我破產了,那個想變成彰子的女人就會知道。但如果彰子說謊,跟媽媽借錢還清了、在酒店上班時找到了金主肯幫忙還錢
還是說假的彰子並沒有確認這些事實。那可就出了大問題。假冒身分還好,偏偏欠了一堆債、被討債公司騷擾,最後連自己不是真的彰子也被發現,豈不是失敗得很慘嗎?
只要肯多花點心思調查,查出關根彰子個人破產的事實並非難事。只要問得有技巧,也可能讓本人自己承認。
這麼一來,知道一切事實還願意假冒的假彰子,到了今天事跡敗露,就不可能如此落荒而逃呀。還有信用卡也是一樣,不管和也怎麼勸說,她也不會想要申請的。
所以說應該是能夠取得其個人資料,但彼此之間又沒有親近到可以知道其破產過往的距離囉。
她真的有這樣的女性朋友嗎?
本間再一次將假彰子的照片拿給媽媽桑看。
妳不知道這個女人嗎?或許她不是關根小姐的朋友,但可能是曾經來找過她的客人,或是短期間在這裡工作過。
媽媽桑堅定地搖頭說: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忘記對方的長相?
調酒師菊地也做了同樣的回答。
這裡有沒有關根彰子的照片呢?
媽媽桑聳了一下白皙的肩膀說:我們沒什麼機會拍照呀。
那接著我們看這張。
本間拿出那張巧克力色房子的立可拍照片。
妳知道這間房子嗎?對於這照片上女人所穿的制服,有沒有印象?
還是一樣,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由於包廂的客人回去了,送完客人之後的瑪琪回到吧台一起看照片。
不知道耶。她回答。
這房子蓋在奇妙的地方。本間頗期待因為工作性質見多識廣的調酒師,他說:就蓋在棒球場旁邊。你看,不是有照明燈嗎?可是這個照明燈照的不是球場,而是對外。你們知道這是什麼球場嗎?
本間知道媽媽桑和瑪琪的答案會是什麼,所以問話的語氣好像是在提供謎語一樣。但是調酒師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反問:這種事可能嗎?
是呀,就是不可能才傷腦筋呀。
看來這條線索只能到此為止。
關根彰子在這裡上班時,她母親過世了吧?她是否受了很大的刺激呢?
這個問題引起了明顯的反應。媽媽桑的表情好像背後被人捏了一下似的。
真是要命,聽說是喝醉酒從階梯上摔了下來。
哪裡的階梯呢?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什麼神社吧?還是公園吧?
我不記得。瑪琪沒什麼興趣回答。然後拿開玻璃杯擦著桌面,暫時離開這裡的話題振作起精神。
突然間她大叫一聲哎呀,並睜開濃厚睫毛膏下的眼睛回過頭說:對了,彰子當時說過一個女孩的事,對不對,媽媽桑?妳還記得嗎?
媽媽桑好像沒什麼印象,調酒師也是一樣。
怎麼回事呢?本間問。瑪琪抓著他的手臂靠了過來,她的指甲很尖。
聽說彰子的媽媽過世時,最早在跌倒現場發現她、叫救護車來的是一個年輕女人。彰子那時稍微提到過那個小姐的事,說是對方幫忙很多。
有沒有提到名字?
瑪琪故作姿態地想了一下。
她沒說。不對,可能說了吧,但是我忘了。
結果,下一個骰子丟出了宇都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