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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章 買受人

理由 宮部美幸 14124 2023-02-05
  因為小糸信治出面說明,在六月二日傍晚時,荒川北署搜查本部終於具體掌握二○二五號命案所處的狀況。   小糸信治並不是一開始就和盤托出,他雖然說出房子被查封聲請拍賣以及買受人已經決定的經過,卻遲遲不肯清楚說明要幫他弄回房子的不動產業者的相關事情。他說是朋友介紹的,彼此並不熟悉,自己好像也被騙了,防線拉得很緊。在警方不斷追問下,費了許多時間,他才勉強說出對方是一起不動產公司以及聯絡電話和地址。   至於住進二○二五號的四個人,他只說因為託他們看房子,他和太太靜子是見過他們幾次,但不清楚他們的來歷。只知道他們是一家四口,夫婦倆和獨生子,還有先生的媽媽,姓砂川至少一起不動產的人是這樣稱呼他們。他當然也不知道他們住進去以後到遇害之間的事情。

  小糸信治提供的情報立刻傳到設在千住北美好新城交誼廳裡的臨時搜查據點。留在西棟管理室裡的公園房屋管理部長井出,很滿意自己的推測完全正確。   做大廈管理這一行我就遇過其他類似的案例了。我自己雖然是第一次碰到,但以前就常聽說法拍屋的糾紛和海蟑螂的種種事情,我們也掌握了一些專搞這種事情的團體和惡質不動產業者的名錄,但一起不動產我是頭一次聽到。警方問我他們是不是惡名昭彰,我沒印象。我想幫一些忙,打了幾通電話問可能提供線索的朋友和同業,可是沒有一個知道。唉!不動產業界也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各式各樣的人都可以踏入這行。不過,當我聽說命案是和海蟑螂有關時感到稍微放心了些,幸好不是搶劫殺人。   另一方面,警方也緊急聯絡二○二五號拍賣得標的買受人。

  石田直澄的名字終於浮現。因為小糸信治知道石田的姓名、住址和電話,搜查本部立刻打電話到石田家。一個老太太接的電話,她是石田直澄的母親絹江。她說石田不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石田絹江告訴警方,她已經知道這個命案,是看電視知道的。她也知道命案現場是兒子直澄買到的法拍屋,因為還沒有點交,雖然沒有關係,不過還是很擔心,正在等直澄回來。直澄是在這天上午不告外出,不知道他去哪裡。   石田家在千葉縣浦安市,距離營團地下鐵線浦安站步行約五分鐘的出租公寓永和我家二○二號。三房二廳的房子,住著一家四口。除了他和母親外,還有讀大二的兒子直己和讀高二的女兒由香利。石田的職業是司機,是大物流公司三和通運的雇員。絹江告訴警方,直澄六月二日傍晚六點以後要上班,再怎麼晚應該都會回家準備上班。星期天兩個孫子都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孫子走時要她別煮他們的晚飯,所以她煮好了她和直澄兩人的晚飯後,正孤伶伶地守在家裡。

  但是過了上班時刻,石田還沒回家。因為警方三番兩次打電話來問他回家沒有,更叫絹江擔心。她忽然想說,會不會他在外面直接到公司了。於是她打電話到公司設在中央區晴海的貨物集散中心詢問。公司說他沒來。由於他從沒遲到早退或未假缺班過,公司方面也覺得奇怪。   這時候,警察已不再打電話,而是直接找到石田家裡。絹江猜警察大概早在自家附近守候。她讓警察進屋,奉上熱茶,就在警察婉拒時,電話響了。   絹江急忙接起電話,是直澄。他可能是在外面吧,電話那頭雜音很大。擔心再加上警察在家裡等候,絹江心情惡劣,語調不自覺地拉高。   你到底在哪裡?也沒跟公司說一聲就沒去。警察為那棟大廈的命案來家裡,正在等著見你呢。

  直澄沒有回應。坐在客廳的兩個警察盯著絹江的臉,瞬間,那銳利的視線讓絹江不寒而慄。發生了什麼大事嗎?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嗎?可是再怎麼補救也來不及了。   隔了一會兒,她聽到直澄低低的聲音。   警察什麼時候來的?   絹江偷瞄警察的臉。他們都很鎮靜,已不再盯著絹江,但可以知道他們集中全部精神聆聽這段電話對談。   剛剛才來。絹江盡最回復平穩的語氣。   是嗎?果然來了。   直政澄壓低聲音喃喃說,語尾幾乎聽不見。絹江突然害怕起來,感覺腳邊的地板變成海邊的沙,人像被海浪拖著沉下去。   自從媳婦幸子生下由香利不久就過世以後,好久不曾有這種感覺了。這時的心情就和她接到直澄從病房打來說幸子剛剛嚥氣的電話時一樣。

  她不要再度遭受那種事情。她連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為什麼這麼害怕?直澄怎麼了?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沒去公司?為什麼不出面協助警方辦案?為什麼不告訴她發生了這麼匪夷所思的命案?   絹江突然咯咯笑著。   啊呀!我知道了,你一大早就出去,還不知道買的那間屋子發生重大命案了吧?是我不對,亂發脾氣,對不起。   絹江說著,也對警察露出討好的笑容。她心跳加速,無法好好看著他們笑,覺得如果四目相對,立刻會顯露出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些話的心虛。   剛才那番話雖然是絹江的願望,卻是無望達成的願望。從直澄的聲音聽得出來,他不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千住北美好新城的一家四口命案。   媽!石田直澄在話筒那端喊道。

  絹江的笑容消失了。平常直澄都跟著孩子喊她奶奶,絹江也跟著孫子叫他爸爸,有時候也會叫他你,很少直接叫他直澄。   可是現在直澄叫絹江媽,像個怯懼的小孩。   絹江吞聲佇立,感到握著話筒的手指冰冷僵硬。   媽!直澄又喊了一聲,我有麻煩了。   絹江說不出話來,只是望著電話的按鍵眨眼。腳邊的地板又變成沙灘,再次聽到直澄幸子剛剛嚥氣了的聲音。那時杵立不動、任憑無奈不安絕望的浪潮沖刷腳邊的氣氛再度包圍絹江。   直澄,你你還好吧?   我現在實在不能見警察,見了就麻煩了。   直澄   媽,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那些人,您別信那些話。   直澄。你現在在哪裡?   一名警察悄悄起身,走近絹江,一直看著她。絹江頑固地看著電話。

  直澄,你在哪裡?你必須回家好好說清楚不可。   石田直澄打斷絹江的話,我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因為就是我自己也無法相信,我一直沒說,是我不對,那棟房子真的不好。   直澄,直澄。   電話上說不妥,直己和由香利拜託您了   伯母,警察對絹江說,電話讓我們來說吧!   絹江下巴發抖,沒有回應,警察伸手接過她手上的話筒前,電話掛斷了。   就這樣,六月二日下午八點半左右,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棟二○二五號買受人石田直澄下落不明、可能策畫逃亡的消息,傳到荒川北署的搜查本部。   這當然引起石田直澄與命案有關的猜疑。警方連續到石田家偵訊其他家人,把他們提供的石田照片帶回搜查本部,本部立刻比對電梯監視錄影帶拍到的可疑中年男子。

  當天深夜舉行的偵查會議上,提出石田直澄的存在與可能逃亡,以及尚未接觸也可能逃亡的一起不動產相關人士的情資。   警方認為當務之急,是確實掌握一起不動產關係人和石田直澄的下落。目前為止,雖然已從小糸信治那裡得知二○二五號被聲請拍賣、石田直澄是買受人,可是其後很多的狀況與問題小糸並不知道。例如,小糸完全不知道四名被害人的身分,這一點還是必須偵訊雇用他們住進二○二五號的一起不動產。另外,買受人石田直澄和一起不動產之間有否交涉?進行到什麼程度?或是交涉破裂、糾紛到達什麼程度?這些小糸也都一無所知。事實上,他把二○二五號交給一起不動產、自己趁夜逃匿後,幾乎成了不能插嘴的老實旁觀者,一切都照一起不動產的吩咐行事。

  六月五日下午,一起不動產的社長終於露臉,接受荒川北署搜查本部的偵訊,這才揭露被害人的身分。在這前後,各家媒體也得知石田直澄的存在以及逃亡的事實而大肆報導,命案的資訊量急遽增加,使得命案的真相更加混亂。我們在本章和下一章要先來談在七月二日以前的偵辦情況,並摻雜具體的證詞,盡可能詳細敘述法拍屋制度的梗概。   西棟二○二五號的所有人,也就是該住戶小糸信治,因經濟陷入困境,無法繳交貸款,抵押權人住宅金融公庫向法院聲請拍賣二○二五號。拍賣進行後,結果買受人是石田直澄。但是小糸家想拿回房子,委託不動產業者介入,與買受人交涉,自己則偷偷搬出二○二五號。這當然是違法行為,也引發與買受人之間的糾紛。這次遇害的四人是該不動產業者一起不動產雇用佔住的人

  唉!原來是這麼回事。這裡,我們再聽聽西棟管理員佐野利的說詞。   我知道大致完整的情況,是六月四日吧。警方當然更早就查清楚了,可是不會跟我們說這也當然報紙和電視的新聞,也是五日以後才開始較有脈絡可循的報導,而且提出可能是點交糾紛導致四人被殺的推測。   佐野的記憶是正確的。電視是五日正午的新聞播出這個消息,報紙是當天的晚報就登出可能事涉拍賣糾紛的推測。這天早上,一起不動產的社長早川一起也現身接受荒川北署的偵訊。   五口清晨七點半過後,荒川北署的員警在距離千代田區神田多町一起不動產步行兩分鐘的出租大廈四樓如月麻將館裡發現早川一起。如月麻將館的員工表示,這裡是早川社長的休息處。六月二日千住北美好新城命案報導後不久,早川社長就抱著幾本賬簿來到這裡,要求老闆木田好子讓他暫時躲在後面的員工休息室裡一陣子。   早川的自宅在杉並區內,有老婆和兩個孩子,木田好子是他多年的情婦。如月開店時也是早川提供的資金,在店裡時他的氣勢也像個老闆,不像熟客。因此這個時候,他立刻就近逃進這個隱匿點。   荒川北署搜查本部對亟欲找到的早川一起這三天居然都躲在近在眼前的麻將館裡,感到非常難堪。   西棟交誼廳形同搜查本部的分部,刑警出出進進,我有事情時可以直接找他們商量,交談的機會很多。因此接到發現早川社長的消息時,我記得其中一名刑警好像顏面掃地似的非常生氣。   佐野一邊笑一邊說。   死了四個人的大案子,關係人也多,但這些人在事情一爆發後都躲了起來。讓事情很難辦。二○二五號遇害的那些人雖然可憐,可是知道他們不是正當手段住進來的之後,我也就不怎麼同情他們。小糸家人雖然還活得好好的,但這一切問題都是他們惹起的,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可憐。當時我只覺得警察很辛苦,認為早川社長是個大騙子,對他印象不好。   偵訊一開始,早川社長堅稱是小糸信治委託出租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棟二○二五號,希望幫忙找尋房客。一起不動產接受委託,找到被害人一家四口承租,正式簽訂租約,一起不動產只拿法定的仲介費用。   早川為證實所說,提出相關人員簽章的不動產租賃契約、仲介手續費收據、那一家人住進二○二五號時付給一起不動產按日計的房租計算書等詳細文件。   這當然引起小糸信治方面的激烈反駁。小糸信治說從沒委託一起不動產和早川社長出租房屋。小糸家在今年三月偷偷搬出二○二五號,換那一家四口住進去,自始至終都是為了拿回已被拍賣、買受人也已定案的二○二五號的盤算,自己和早川社長談的也都是這些事。小糸信治本身也知道這些是不法行為。他說延遲點交,最後再從買受人手中便宜買回二○二五號的盤算,都是早川社長提出來的。   誰說的才是真的?我們先透露答案,是小糸信治。早川社長堅稱是租賃契約的那些根據,其實只是攸關法拍屋種種糾紛的典型(說難聽一點是初步的、幼稚的)資料。   那麼,正規大企業的職員小糸信治,和雖無前科但牽涉多起危險不當交易的一起不動產社長早川,究竟是怎麼認識的呢?   由於小糸信治沒有接受本書的訪問,只能從他在搜查本部的說明,以及案發三個月後他應《阿修羅》週刊獨家專訪時的說詞,還有他當時的配偶小糸靜子和胞姊小糸貴子的談話中去組織真相。   對於荒川北著搜查本部的偵訊,小糸信治說他是在平成二年(一九九○)的六月左右認識早川社長的。   當時,小糸的公司大和綜合機械製作株式會社正在進行一項新專案。他們和某大家電廠商合作製造家庭用錄放影遊戲機,小糸參與這個專案。在成員不到二十人的新企畫室裡,小糸掛副主任的頭銜,率領一個五人小組,協助合作的家電廠商企畫室做市場調查。   據當時小糸的屬下說,新企畫室成立時,公司內部對這個專案非常排斥,被派到新企畫室宛如被流放孤島。因為在製作業務用大型機械的硬派公司裡,對和以一般消費者為目標對象的軟派遊戲機製作公司合作很不以為然。   這位職員還說,這個情形說起來,是外部勢力利用入贅大和綜合機械創業家族的現任社長。和不服社長指揮的元老級董事群之間的對立。製造大型機械的技術和製造遊戲機的技術根本不同,和家電廠商合作,大和綜合機械分配到的不過是提供土地和廉價勞力等輔助性任務。   可是大和綜合機械卻特地成立新企畫室,配署近二十個人員,展現相當的期待和企圖。雖然派到新企畫室如同流放孤島,仍然有人自動請纓上陣,小糸信治便是其中一人。   調職時他告訴我,這是很有搞頭的企畫工作。小糸靜子說道,我完全不懂他的工作,心想大型機械公司也做遊戲機嗎?雖然覺得奇怪,也沒有辦法。我只是很擔心,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遊戲機是三十二位元的次世代電玩。自平成元年(一九八九)大和綜合機械成立新企畫室的三、四年後,SONY、PANASONIC、SEGA、任天堂等電玩廠商展開的次世代遊戲機戰爭白熱化,即使不看財經報導,一般人對此也都耳熟能詳。不過在當時,對那些對經濟生疏、對電玩又沒有興趣的人來說,三十二位元遊戲機戰爭是茫無所知的現象。   小糸的腦筋不壞。他是機械製造商優秀的業務人才。   小糸靜子以冷靜的口吻說道。   所以他放棄自己擅長的工作,志願到完全不同領域的新企畫室去,不論他怎麼說明,我就是不懂。他非常熱心。感覺上他負責的行銷部門像是附屬於合作的家電公司的行銷部門,只是幫他們打雜而已。從權力關係、績效和行銷能力來看,我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但是小糸幹勁十足,親自一家一家走訪大城小鎮的玩具店去寫行銷報告。   小糸靜子覺得丈夫做得徒勞,有一次嚴肅地質問他真正的想法。小糸信治是這麼回答的:   他說,傻瓜,我才不是為大和機械工作哩,是合作的家電廠商答應要提拔我啦,詳細情形我還不清楚,反正我被挖角了。他還說那個家電廠商董事說,要他現在什麼事都賣力去做,就是為了將來提拔他。   有這麼好的事嗎?小糸靜子覺得奇怪。但能跳槽到大家電廠商,前途是比留在已是夕陽產業的大型機械製造商要光明燦爛些。   所以,我只有靜觀其變囉!   結果,大和機械和大家電廠商聯手完成三十二位元遊戲機,並在平成六年(一九九四)春問世,但是兩年後就停止銷售製造。企畫案失敗,雙方的合作當然也就此結束。   小糸信治並沒有被挖到合作的大家電廠商。   後來二○二五號的拍賣也一樣,他就是有這個閉口不談挫折的壞毛病。所以我猜,跳槽這事是他自己過度期待吧反正我不清楚。問他的話他會暴怒,根本不能問。如果我說你跳槽的事情怎麼了?他一定會滿臉通紅地吼我,你在嘲笑我吧,男人的事女人別插手!   小糸靜子聳聳肩。   他膽子小又老實,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靜子繼續說,這是因為小糸信治對力的信仰近乎奇妙的強烈。   這個力不是超能力什麼的,是很世俗的東西,例如特殊待遇、絕招、檯面下的溝通技巧之類的東西,他認為,任何業界、公司和組織裡都會有這些東西,能夠利用這種力的人才是真正的A級人。   這是很難了解的想法。   例如孝弘要去唸瀧野川學院時,考試成績很高,可以順利入學,可是瀧野川學院並不是我們的第一志願。孝弘沒考進第一志願,小糸就很不服氣,說考上第一志願的孩子中有很多分數都比孝弘低。   那些門路啦、人脈啦,只要我能掌握到,很容易就可以把孝弘送進去。   我說那不是走後門嗎?他就生氣說不是,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問題。他說身在A級,若能掌握到A級的門路,就不需要賄賂。   真正重要的是和實力者搭上線,只要做到這點,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說一定有那種即使違法,只要沒被公開也可以無事通過的力。我是無法相信那種夢囈似的話,可是   靜子說,家電廠商挖角,可能也是小糸信治這種信仰膨脹的夢想。   實際上,他有受到對方某個董事賞識嗎?那個董事在他自己公司裡有多少實力?小糸注定要輸的,廠商合作都是雙方高層決定的,自己高攀不上卻還抱著和對方高層有管道的幻想。真是!他一定很愛幻想。   小糸靜子三十二歲時懷疑得了乳癌,接受精密檢查,結果沒事。雖然放心,但是當時小糸信治的態度,也十足印證了他對力的信仰。   他說聽某某人說,名古屋有一位能百分之百治好乳癌的醫生,也幫我們介紹了,可以放心,沒問題的。當然還需要治療費,但他說錢不是問題,管道才是問題,真是非常地自以為是。他甚至說,一般人沒有人脈,請不到名醫診治,才會死掉。   靜子說小糸信治對一般人的輕蔑和我不想以一般人而終此身的願望,強烈得可怕。   在他眼中,連大和機械的社長都是一般人,他覺得那種入贅社長根本沒有自己的人脈。例如他說,社長夫人得乳癌時,也只能到某個教學醫院治療,雖然有錢可以住特等病房,但是治療也和一般人一樣。可是如果我得了乳癌,他會請日本第一名醫幫我診治,他知道門路,也認識驅動這個力的人脈。這聽起來好像大男人的童話故事吧!   小糸信治的這種思維,其實在委託早川社長處理二○二五號之際更是走火入魔。   在《阿修羅》週刊的獨家專訪中,小糸信治說在平成二年六月認識早川社長。以下我們引用他在《阿修羅》裡面的談話。   平成元年整整一年中,我都巡迴各地蒐集資料。這是腳踏實地的重要作業,我做得很認真。巡訪的對象是各地的玩具店、超市的玩具賣場等。   我想知道的資料是,關於遊戲機和遊戲軟體的流通情況,現在有什麼問題?零售業者有什麼不滿和希望?我們能期待次世代機種採取何種銷售通路和價格?我們公司,是為製造硬體而合作,但遊戲機不能只靠硬體,而且它是以完全迥異於家電產品的通路進入市場,所以我做的是很重要的市場調查。   在我巡訪各地時,遇到一家快要倒閉的玩具店。它在草加市,附近有大型國宅和公車站,立地條件很好,可是店面老舊,老闆也快七十歲了,做不出兒童和年輕人樂意上門的氣氛,眼看就要倒閉,而且負債累累。   我走訪幾次後,老闆夫妻舌訴我,抵押權第一順位的金融公司正在聲請拍賣他們的店面和土地。由於老夫妻想挽救一路走衰的生意,三年前向銀行貸款,進行大規模增修改建,可惜沒有效果。   我很同情他們,可是我也無能為力,便也暫時忘了這事。半年過後,我為別的事情又到那附近時,想起老先生的玩具店不知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拍賣後改建成新大樓了?還是開闢成停車場了?結果去到一看,我大吃一驚,居然還在。我進去裡面打招呼,看到早川社長正好也在那裡。   這家玩具店叫做明記玩具。照小糸信治的說法,平成元年七月老夫婦因無法履行債務,被第一順位抵押權人向浦和地方法院越谷分部聲請拍賣房子與土地,公開投標,平成二年二月拍定。但是買受人在同年四月,將標到的土地房屋賣給一起不動產。也就是說,在平成二年六月時,舊明記玩具店的店面和土地的所有人是早川社長的一起不動產。   老先生一直感謝早川社長,老淚縱橫地說,多虧社長幫忙,我們才不至於身無分文地被掃地出門,老倆口得以安享餘年。我不知道被拍賣的物件可以這樣處理,真的很訝異,立刻和早川社長交換名片   他一心認為,在這裡遇到了高明的、有力的、能夠掌握門路對抗社會制度和法律的人物。   我們會輕易嗤笑小糸信治的想法欠周全。但是,看看他購買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棟二○二五號的經緯,以及對於獨生子孝弘的教育的想法,讓人感覺在他的氣質裡,是有這種強烈認知和深信此認知不疑的莫名自信。他那麼快就信賴早川,也是因為他那一套這一定是我相信的人物的獨門理論。   其實,也難怪小糸信治會信賴早川社長。一如前述,明記玩具店的老闆夫婦對小糸信治說,他們非常感謝早川社長,託社長之福,他們才得以達到老後生活的目標,甚至說早川社長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明記玩具老闆夫婦目前住在琦玉縣北部的國宅,在不公布真實姓名的條件下,他們答應接受採訪,述說當時的情況。以下我們以A夫婦稱之。   直到現在,A夫婦還忘不了當年早川社長的恩情。   我們不知道那是不是觸犯法律,但是早川社長是個好人。但願他別被判太重的罪刑。   A先生今年七十五歲,太太七十三歲,收入來源只有國民年金,不足的部分就一點一點地領用存款。平成四年(一九九二)十月,A先生狹心症發作,之後就經常往返醫院,交通費又成了煩惱。   幸好還有存款。奉送這筆存款給A夫婦的不是別人,正是早川社長。   明記玩具情況不好,完全是我一個人的責任,都是我不好,我真的沒話說。那是我繼承家父的店,我卻毀了它。   A先生牙齒不好,裝了假牙,因此有些語尾聽不清楚。不過他陳述的內容很清楚,語調也活潑。   我絞盡腦汁,想借力使力,把生意做起來。我需要借錢,可是大銀行不理會我這種小客戶,只能仰賴地方的信用合作社,可是總也借不到滿意的額度。我要改裝店面,批入好賣的商品,在在都需要錢。   就在A先生六十歲時,往來的客戶介紹了後來成為抵押權第一順位的民間金融公司給他。在平成元年該金融公司聲請拍賣他的土地房子以前,雙方來往了八年。   其實,那時候我老婆就勸我,與其勉強改裝賭運氣,不如賣掉土地房子,拿那筆錢悠悠哉哉地過日子。她說,你都六十一歲了,這年紀在一般上班族來說不也要退休嗎?我們沒有小孩,不需要守著店鋪不放嘛!   A先生有點心動,但是無法坦然接受,因為明記玩具畢竟是他父親傳給他的店。   我父親很能幹,他在世的時候不只這家店,別處還有分店。我繼承以後分店就倒了,如果把剩下的這家店也賣了,我死了以後哪有臉去見他啊!我不希望我的人生只是毀掉我父親所有心血的人生。   當時,A太太委託了當地的不動產業者來估算他們的土地房子能賣多少錢。算出來的數目不大,因為建築已超過耐用年限,只就土地部分估價。   這件事很傷A先生的心。   我真對不起我父親我真的很難過!請人估算,人家都不算,不但如此,不動產業者還說,如果上面沒有建築,是可以立刻使用的裸地,價錢可以賣得更好,土地上有建築反而不值錢。這是什麼話?我也是有點賭氣了。好!我就再度讓這家店繁榮起來,即使最後要讓給別人,我也希望能留下明記玩具這個招牌。我雖然六十歲了,做生意可沒有屆齡退休這回事,我對自己的健康也有信心。   就在這時,人家介紹了那家民間金融公司給他。   那不是一家壞公司,也不是一開始就圖謀侵佔我的店鋪和土地,還非常關懷我們。負責的年輕人很熱心,很了解我們的心情,因此到最後的最後,明記玩具再也撐不下去,要被拍賣的時候,他還跟我道歉說,老闆,對不起啊!   但是,A太太的看法完全不同。   我先生又老實又呆,到現在還那樣說。我們其實是被金融公司騙了。他們跟我先生灌迷湯,說他一定可以重新振興這家店,哄他借了高利貸,結果店鋪土地都沒有了,被騙了啦!   A太太口吻銳利,邊說邊斜眼瞄看A先生的臉。但是A先生好像習慣了,慢條斯理地抽著菸,沒有反駁。   如果沒有遇到早川社長,我們就要被他這筆糊塗賬攪得活不下去了。社長真的是個好人,他也說我們被金融公司騙了,說我們一開始就被鎖定了。   A夫婦第一次見到早川社長,是在平成元年七月底。當時他們的土地已被聲請拍賣,夫妻倆對未來感到不安,正在開始尋找落腳處。   那時店已經歇業。金融公司的人告訴我們說,這裡已經不是你們的住宅了,要關掉店面,盡快處理庫存,盡早搬出去。我們那時沒錢,也沒有落腳處,沒辦法,只好繼續偷偷住在裡面。店面的鐵捲門都拉下來,晚上也不開燈,還拉上窗帘,當然,大門也是緊緊鎖上。   有一天,他們聽到有人在緊閉的鐵捲門外不停敲打,還伴著有人在嗎?有人在嗎?的喊聲。A先生夫婦嚇得屏息噤聲。   那個人接著繞到大門那邊,高喊有人在嗎?我們想繼續躲著裝不知道,可是時間正好是中午,我們正在煮麵,廚房的抽風扇正轉動著,外面看得一清二楚。沒辦法,我們只好去應門,看看有什麼事。   那人就是早川社長。   大熱天的,社長還打著領帶,西裝上衣掛在手腕上,滿頭大汗。他說他是看了法院的拍賣公告而來的。   A夫婦對法院拍賣程序的具體情形幾乎一無所知,以為社長是有意的買家,預先來看看拍賣物件。   社長卻連連擺手說不是、不是,還告訴我們即使有人要看拍賣的物件,也不能進去裡面,或和住在裡面的人交談,只能在外面看,因此也不容易分辨是不是好的物件。   A夫婦讓早川社長進屋後,他立刻拿出一起不動產的名片。   那上面有宅建證照號碼,公司在東京的神田多町,我們立刻放心了。因為乍看社長的樣子,有點懷疑他是不是黑道啊?   早川社長講話又快又急,內容有點難懂。他說,這間店的房子土地就要被拍賣了,老闆和老闆娘一定很困擾吧。你們有住的地方嗎?身上有錢嗎?就是年金一時也還拿不到吧?真是可憐!說不定我可以稍微幫上一點忙   A夫婦很感興趣,問他怎麼幫忙。   他說今年內就會投標結束、決定買受人,但如果那個買受人不是太大的不動產業者,是有可能想想辦法的。我們拚命追問是什麼辦法?他說就是放棄這個土地建築,他不但會替我們還清貸款,另外還再多給我們兩三百萬圓。他說,如果買受人決定了,我也判斷這樣可行的話,你們願意照我說的去做嗎?   A先生說,當時我們無法立刻了解他說的話。   畢竟淪落到拍賣的地步,我們已經筋疲力盡了,而且他說得有點複雜,我們一時跟不上。   不過,這並不表示他們夫婦毫無興趣。A先生問他要怎麼做?   要離開這裡是注定的了,也是無奈,如果還能拿到一點錢,也滿欣慰的。   社長說很簡單,等買受人一決定後,你們就立刻趁夜搬走,走前把房子租給我安排的人,你們只要在文件上幫我簽名就好。   那為什麼要給我們錢呢?我很好奇,覺得這種好事有點奇怪。   早川社長解釋說,如果有人跟A先生夫婦他們簽約租住這棟建築,那麼承買這個土地建築的人或業者,不能隨便把租住人趕出去,必須和租住人好好商量,支付他們相當額度的搬遷費後才能要求點交。   一定要租住人嗎?我們住著不走不行嗎?   社長說,不行,因為你們是當事人,如果佔住不走,買受人有權利趕你們走,那是正當的權利,如果你們還不走,就會強制驅離,你們就有罪了。   可是到哪裡找租住人呢?   所以啦,這個   可不能大肆宣揚哦,我們只是做做樣子,社長這麼跟我們說。他還說,你們不用擔心租約,只是文件而已,實際上住在裡面的人由我來安排。   照早川社長的說法,和A夫婦簽訂租約的租住人可以主張有權住在這裡,來對抗買受人。買受人雖然也會想盡辦法應付,但點交時間會一再延後,這樣,買受人就受不了了。   不是支付大筆搬遷費給租住人,就是已經耗盡心力,考慮把好不容易競標得來的土地房子賣給別人。這時,我就可以出場了,社長這樣告訴我們。   如果是支付搬遷費,我會把其中一部分給老闆,不過那不會有多少錢。但如果買受人考慮放手,我也順利買下時,分給老闆的錢就多了。   聽起來好像變戲法一樣,A先生笑著說,我問社長有這種事嗎?   早川社長肯定地說,有的,有的。   大抵法拍屋的價格會低於市價幾成,如果還要多花一筆錢請租住人走,轉手賣掉或許還划算一點。買受人如果是小型業者或個人,籌措資金有限,不願意多花錢的。   這事很難讓人馬上相信哩!A夫婦說,尤其是很氣先生老實的A太太,這時幾乎不相信早川社長的話。   我可不想再受騙了。   A先生一味地苦笑。   我是比老婆感興趣,畢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嘛!社長如果能便宜從買受人手上買下這裡,再以市價轉賣出手,就能大賺一筆,雖然要花一點時間,但確實會賺錢,我們也可以分一點。   早川社長也這麼說。   如果你們不喜歡捏造租住人的話,也沒關係,我就找一些品行不好的人住在這裡,假裝是地下錢莊的人,聲稱他們是借錢給明記玩具的債權人,有使用這個土地房子的權利,這對買受人也有相同的效果。   聽著聽著,我不由得難過起來。我說,如果照社長說的去做,買受人不是很困擾嗎?好不容易競標買到的土地房子,歷經波折後,不是放棄,就是支付大筆搬遷費,兩者都不好過。最重要的是,我擔心法院不會坐視這種糾紛不管。   早川社長聽了哈哈大笑。   別擔心!別擔心!   法院忙得很,即使有糾紛,也不會積極介入,絕對不會啦!不管買受人採取什麼法律手段,我們都能合法對抗。   通常會競標法拍屋的業者,對這類糾紛都有相當程度的心理準備。如果沒有這些糾紛,法拍屋也不可能這麼便宜。我說老闆啊,你是老實的生意人,運氣不好,事業失敗,店鋪、房子和土地都被拿去拍賣,自己都前途茫茫了,大可不必去擔心覬覦你的財產、想不當廉價買下再轉手賺錢的傢伙。你真是個老好人!   從第三者的眼光來看,早川社長的說法很不當,因為從他批判的想靠法拍屋撈一票的業者立場來看,他也是一丘之貉。   但是,A先生並不這麼想。就連先前還抱持懷疑態度的A太太,聽到早川社長真心為認真老實的生意人A先生的倒楣悲嘆,又批評聲請拍賣他們土地房子的金融公司後,也軟化了。再怎麼說,人家表面上為你們著想到這個地步,還有生人家氣的道理嗎?   現在景氣還不錯,你們其實可以賣掉土地房子還清貸款,擁有抵押權的金融公司可以用這種方式協助你們,可是他們卻冷不防地聲請拍賣,一點也沒為你們著想嘛!   早川社長越說越氣,用語也越坦率。在A夫婦眼中,這揮舞拳頭為他們打抱不平的早川社長,似乎成了非常值得依賴的人。   從那天以後,早川社長頻繁地聯絡我們。他跟我們說,不管金融公司說什麼,我們就說找不到去處,繼續住著就可以。所以我們就一直住在家裡不動。   實際上,平成元年十二月初開始投標,翌年二月一決定買受人後,A夫婦就接受早川社長的計畫,遵照社長的指示行事。   我們聽社長說買受人已經決定了。社長好像也去參加拍賣,因此他從法院順路過來,給了我們五十萬圓。   這筆錢是前金,不要客氣,收下吧!我已經幫你們準備好公寓,你們收收身邊的東西,今晚悄悄搬過去吧!後面的事我會好好處理,不要擔心。   A夫婦照他吩咐地去做。   結果,經過一年半左右,社長的計畫實現,我們才拿到後面的錢整整一百五十萬圓。社長那時候也介紹我去做倉庫管理的工作,生活安定了下來。   聽A夫婦的說法,他們會感謝早川社長,甚至說他是救命恩人,自是當然。   但事實上,這是違法行為。在買受人的眼中,情形更是一百八十度的相反。   標到明記玩具土地房子的,是同樣位於草加市內的竹本不動產公司。當時負責這件事的職員樋口久夫,現在聽到早川社長的名字還是非常憤恨。   樋口本身沒有處理法拍屋的經驗,被委託負責明記玩具的投標業務時,我趕忙惡補一番,看了幾本書,也請教熟悉法拍屋的律師。當我聽到曾經發生紛爭的案例時,真是越聽越憂鬱。因為我很不想和黑道交手。再怎麼為工作,總也沒有賠上自己身家性命的道理啊!   竹本不動產打破慣例參與法院拍賣明記玩具,是出於一位長年來往的老顧客要求。   他也是本地人,經營餐飲店,老早就覬覦明記玩具的土地,心想只要有機會就買下來。沒想到稍一不注意,那地方就撐不下去要被拍賣了。他請我們務必幫這個忙。他是我們的優良客戶,抱歉,我們不處理法拍屋這樣的話我們說不出口,只好接下。   正因為這個背景,少有標購法拍屋經驗的竹本不動產順利得標,成為明記玩具的買受人。因為是應客戶要求甚於賺錢企圖,設定的投標價格比較高的緣故。   當然,我們事前也對明記玩具做了種種調查,查封他們土地房子的金融公司風評並不壞,這一點讓我們放心不少。可是我們仍然擔心隨時會有其他債權人冒出來,所以我也常找機會去看看明記玩具的情況。我發現A夫婦已經搬走了,以為那是當然的結果,更加放心   我真是太大意了,樋口搔著腦袋。   律師建議我,要確認原屋主搬走後,是不是有其他人搬進來?也教我直到點交以前,要持續拍照存證。我也拍了照片,可是我拍下來的照片完全看不出建築物裡面有住著簽過租約的房客,害我後來被老闆痛罵,你眼睛瞎啦!但這是早川社長那邊手段太高明了。   當他一看到那房子裡有和A夫婦正式簽訂租約的房客時大吃一驚。   你們一直住在這裡嗎?為什麼住在這裡?你們有什麼權利住在這裡?我還真是外行。對方是一家三口,四十多歲的夫妻和二十歲左右的兒子。他們說在這裡開電玩店,還拿出裝潢稍微改變,不只賣遊戲軟體、也有投幣式電動玩具的改變裝潢設計圖。他們還說,根本不知道這裡被拍賣了,如果被趕出去,不知該怎麼辦?   困擾的才該是竹本不動產。樋口覺得有救的,是這一家三口看起來像普通人,不像和黑道或思想激進團體有關。   他們是老實人,我還真以為有救呢。你笑沒關係,我是很膽小,因為我寶貝我的生命,討厭糾紛。當初到竹本不動產上班時,就明白說我討厭做業務,只想做文件處理和資料管理之類的工作。   這一家三口雖然不會惡行惡狀,但也不輕易退讓,交涉一直不順。最後,仲介這份租屋契約的早川社長出面了。   早川社長他當然擺出不動產社長的樣子,而不是黑道。他仔細聽了我的說詞,我也聽了他的看法後,立刻去找律師商量。   律師說這是常見的手法,也是典型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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