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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章 片倉屋

理由 宮部美幸 4977 2023-02-05
 就像磁石吸鐵般,事件總是凝聚了許多人。除了事件震央的受害者和加害者外,加上周邊所有的人各自的家屬、親友、鄰居、同學、同事,還有目擊者、證人、出入事件現場的收款人、送報生、餐館送外賣的人員再次讓人驚訝,一個事件可以牽扯到這麼多人。   不用說,這些人並非都處在和事件等距的位置上,彼此之間也沒有關聯。他們多半位在以事件為中心點呈輻射狀放射出去的直線盡頭,彼此多半素昧平生。通常,在解決案件過程中佔有極大分量的人,往往要到最後關頭才會出現。也就是說,他位在距離事件現場最遠的地方。   在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棟二○二五號的一家四口命案中,簡易旅館片倉屋裡的人正符合上述後者的典型例子。例如偵辦過程中警方不曾公開指稱他涉嫌、反而更加深社會大眾認為他是凶手的人物石田直澄,以及牽扯其中的片倉一家。

  片倉一家五口的姓名,整整齊齊地寫在門牌上。戶長片倉義文,四十二歲,他是片倉屋的老闆。太太幸惠四十歲,幫忙管賬。   他們夫婦有兩個小孩。女兒信子中學一年級,今年四月才剛滿十三歲。兒子春樹十二歲,小學六年級。   家族裡的第五個人是義文的母親多惠子,六十八歲。為了她的名字該寫在門牌哪裡,家裡還起了些爭執。是該對這位前任老闆夫人表示敬意,把她的名字寫在現任老闆義文之前呢?還是現在已不管事的她讓一步,寫在孫子春樹的後面?   片倉家的街坊鄰居關係極為緊密,像片倉家這種五代居此的家庭之間,更是如此。多惠子先生過世後,戶長名義雖然讓給兒子,但她在心理上還是有權威的婆婆,和認定進門後老受婆婆虐待的媳婦之間屢有爭執,婆媳各有街坊鄰居聲援,讓事情更加棘手。

  表面上看起來,不過是門牌上的排名次序,老太太讓一步就行了。可是在當事人之間,這個問題很嚴重。最重要的是,要掛門牌的房子是多惠子的先生,也就是義文的父親片倉巖,在東京奧運(一九六四年)時蓋的老房子所改建的新屋。   片倉屋旅館的規模並不大,位在新大橋路附近巷道裡,二十坪左右的建地上一幢非常普通的兩層樓房,灰泥外牆上並列著毛玻璃窗戶。左右兩鄰以前也是簡易旅館,因為種種問題,現在已經歇業。   穿過片倉屋所在的巷道,是一條單行道,片倉家自宅就在路旁。這裡的建地較大,約三十坪,並立兩棟一模一樣的兩層樓房。一棟自住,另一棟租人。從容積率來看,這無疑是違章建築,但這一帶家家戶戶都是這樣,也沒人在意。

  和幸惠結婚以來,改建老家一直是義文的宿願。他打算同時打掉兩棟樓房,改建成一棟三、四層樓的新房子,再把多餘的樓層分租出去。   這個計畫在昭和六十三年(一九八八)終於有了實現的動靜。那時景氣盛況空前,可說是寸土寸金。不動產業者頻頻走訪片倉家和片倉屋,詢問要不要賣地。   義文不想賣地。他認為賣掉土地,等於放棄家業。信子和春樹將來要怎麼樣,是他們的自由,至少在他這一代,如果不做簡易旅館,也無法搞別的生意。何況景氣大好,工人也暴增,片倉屋的生意興隆。   義文判斷當下時機貸款容易,可以一圓他多年來的夢想。就在這個時候,租住隔壁的房客搬家,房子剛好空下來。代辦租賃契約的當地不動產業者也認為義文機不可失如果蓋一棟四層樓建築,可以出租其中兩層,房租收入是之前的兩倍,在他這一代就可以償清貸款。而且片倉家可以向當地的信用合作社以土地做抵押貸到款項。義文的家人當然都非常贊成這個計畫。

  片倉家就這樣改建一新。平成元年(一九八九)九月新居落成。   門牌問題就發生在這個時候。這不只是家中地位排名的問題,也是背負片倉屋背後歷史的鬥爭,因此它不是以糾紛或爭執一詞即可輕輕帶過,理該用問題來稱呼它。   義文和幸惠對老屋在自己手上改建成豪華的新樓房,感到躊躇滿志。但是多惠子認為兒子媳婦能這樣趾高氣昂,也是她和亡夫緊守祖上產業再傳給他們的。他們應該感謝才是,哪能耀武揚威呢?所以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門牌最前面。   幸惠和多惠子過去也爭權不斷,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能耐。可是這次的問題添加了過去沒有的不確定要素,那就是義文。他過去極力迴避她們婆媳之間的鬥爭,幸惠常為此向街坊埋怨:我老公在他媽媽面前根本不敢抬頭。不過這次的門牌事件在她們婆媳展開激烈爭執前,義文就主動積極地逼退母親。幸惠認為這是義文對母親積壓多年的不滿一次爆發。

  家人曾經也提出一個妥協方案,另外做一個寫上多惠子全名的門牌,但是義文不同意。他認為母親已經不管事了,現在的戶長是自己。多惠子對他這個強烈主張是驚訝大於畏懼,最後還是讓步。片倉家的新門牌上,多惠子的名字排在最後。   平成元年也正是千住北美好新城動工興建的時候,和後來發生的命案相較,門牌排名的事情簡直微不足道。可是片倉家牽扯荒川一家四口命案的這條線,既長且遠得驚人。   平成八年六月二日,片倉家人中最先知道荒川命案的是片倉義文,他在看早晨八點播出的週日新聞。   片倉屋是簡易旅館,並不供膳,義文夫妻兩個人就應付得來,所以也沒雇用人手。義文夫婦並不住在旅館裡,每晚十點打烊後,他們就帶著手提保險箱一起回自宅,早上五點再來上班,星期天也不例外。

  投宿片倉屋的客人星期天多半也要上工,旅館必須顧及他們的方便。也有房客是做地鐵工程的,夜晚上工,清晨才收工回來睡覺,旅館也必須大清早就開門讓他們進來。   夫婦倆雖說是通勤,但也只是巷口到巷尾的距離。他們都會事先告知客人,櫃檯裝有對講機,有緊急事情就按鈴呼叫他們。到目前為止,如此的經營還沒出過問題。只有一點,旅館不提供衛浴用品。這是幾次的教訓使然也著實發生過太多次了,旅館碰到一些居心不良的客人擅自把旅館用品帶出去賣。   六月二日早上,義文看的電視是圓形撥頻裝置的老式電視。他習慣每天打掃完、客人都上工去後,喝杯即溶咖啡,抽根香菸。平日這時候正是NHK播映電視小說的時間。   星期天沒有電視小說,因此他轉到民營電視台。八點十分左右他打開電視,就看到荒川區命案的新聞,畫面播出超高層大樓的宏偉外觀。

  到了早上,總算風息雨停。天空的雲朵飛快飄移,感覺陽光就要探出頭來。高樓襯著雲層斑雜的天空聳立的光景,吸引了茫然觀看電視的義文。   泡好咖啡時幸惠也來了。她通常都是把家裡的早餐張羅好、打掃過、洗好衣服才來旅館這邊。義文告訴她荒川那邊發生大命案,她也驚訝得一起看電視新聞。   那時新聞只說還沒查出遇害者的身分,並沒有詳細報導那四個遇害者並非大樓的原本住戶。雖然幾天後新聞報導的內容完全改變,但是在那個星期天上午,大量殺人案的新聞雖然聳人聽聞,卻沒有更多的附加價值。   夫妻倆閒話家常,說社會這麼亂,咱們也得小心不可。於是,他們又談起保全公司半年前上門兜攬的保全契約。幸惠很有興趣,但是義文覺得物非所值。四個人遇害的數字在他們家只是新聞而已,沒有引起相應的漣漪。

  這天早上,片倉家的孩子好夢正酣,當然也沒看電視。   片倉信子起床時已經十點了。片倉家這棟四樓建築的一、二樓自住。信子的房間在二樓東邊,春樹的房間在她對面。信子換好衣服要下樓時,看到弟弟的房門半開,傳出電視的聲音。本來父母不同意小孩房間都放電視,但是祖母多惠子拗不過孫子春樹的死乞百賴,只好買給他們。因此信子在自己房間看電視時,總覺得對母親有點愧疚。   別一大早就打電動啦!   信子敲敲門說,春樹咕咕噥噥地說已經不是早上了。信子瞪他一眼就下樓去。   廚房和客廳靜悄悄的,信子喝杯牛奶代替早餐。午飯時母親會回來做,有時候她會幫忙。   沒看到祖母,也沒聽到她的聲音,信子這時候還不覺得奇怪。祖母的房間在樓下最南側,緊鄰盥洗室,這是為了她夜間起來上廁所方便。

  但樣也讓家人在客廳和廚房時察覺不到她的動靜。有時以為她在屋裡,其實人已經出門了,有時以為她不在屋裡,沒跟她打聲招呼就逕自出門,事後就會挨她罵,出去也不說一聲!   多惠子平常會率性地去旅館那邊幫忙,但她並不做摺疊棉被或是清掃的工作,只是窩在兩坪大的賬房裡看電視打瞌睡。她其實並不想勞動,只是想確保旅館經營者的氣勢而已。   要看電視在自己屋裡看就好了嘛!屋裡又不是沒有。   幸惠常常這麼嘀咕。信子雖然想偏袒母親,但心裡明白,祖母在賬房招呼客人或和父親說說話,比自己孤獨一人在房間看電視要愉快多了。   因此這時候她沒有多想,只認為祖母是去旅館那邊了。她打開電視,正播映野生動物的影片,她獨自看了好一會兒。

  十一點時春樹也下樓來,在廚房翻找吃的東西。   信子覺得這個弟弟很像童話裡面的餓狼,餓得連掉在地板上的東西也會撿起來吃。他只有打電動的時候嘴巴不動,一放下電動,立刻變回餓狼。信子自己也很能吃,可是看到弟弟的食慾,就覺得狼吞虎嚥的樣子很幼稚,討厭死了。   春樹聒噪得讓她分心,她想回房間去。她下午要和朋友到附近的出租CD錄影帶店,她收到拍賣中古CD的傳單,想去瞧瞧。   出門前得先洗頭髮。信子的頭髮容易出油,她很在意這點。如果和朋友在一起時被嫌頭髮臭,她簡直活不下去。她也留著瀏海,如果不保持清潔,額頭立刻長青春痘。尤其是最近,睡了一晚起來,臉蛋中央就冒出個紅紅的小火山,更讓她變得神經質。   信子不記得是十一點幾分去盥洗室的,她甚至毫無時間意識。她只想著起床洗臉時已經打開熱水器的開關,現在應該有熱水了。   走過祖母房前時隱隱聽到呻吟的聲音,她以為又是電視的聲音,就沒停下腳步,只是心想,怎麼,奶奶在屋裡啊!她站在洗臉台前扭開水龍頭,就在等著溫水變成熱水時,她又聽到多惠子的房間傳來啪答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   信子這才感到奇怪。她關上水龍頭,豎起耳朵傾聽。沒有聲音。春樹在廚房那邊開大音量看著搞笑節目。剛才那是電視裡的聲音嗎?   信子走出盥洗室,探看一下走廊,並無異樣。也沒有東西倒在地上。   是神經過敏吧!就在她要轉回盥洗室時,又聽到祖母的房間傳出聲音,就是剛才隱隱聽到的呻吟聲。這一次很清楚,不是電視的聲音。   信子急忙拉開多惠子房間的紙門,並大喊,奶奶!話聲未歇,就看到多惠子蜷著身體倒在榻榻米上。   信子嚇得差點哭出來,一時愣著不動。多惠子艱難地抬起頭,看著信子。這時信子才能移動身子衝到她身邊。   奶奶!你怎麼啦!要不要緊?   多惠子癱軟無力,眼皮尾端不停抽搐,呼吸短促,眼睛含淚。她想站起來,可是雙腿只是抽動,使不上勁。她的腳跟碰到榻榻米,發出啪答的聲音。信子剛才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多惠子斷斷續續地說,我身體麻痺了,站不起來,頭也痛。信子掉出眼淚,大聲呼叫春樹,快告訴媽媽,奶奶出事了!春樹跑過來一看,本來不在乎的表情霎時扭曲。春樹跑去找母親回來的這段時間,信子拚命摩擦多惠子的身體。多惠子閉著眼睛。   救護車來了,幸惠也同車跟去附近的急救醫院,十二點過後她打電話回來說,現在已安穩沒事了。那段期間,信子姊弟都覺得和父親在一起比留在家裡好,一直待在片倉屋。   兩點過後,幸惠回家幫多惠子拿睡衣,她的表情已不像救護車來時那麼緊張。她說因為是星期天,無法做詳細檢查,但看起來也不那麼嚴重,至少不是中風或心臟病。   可是她那樣子很痛苦似的。信子說。   幸惠沒好氣地回答說,醫生說不需要擔心啦,而且她一到醫院就沒事人一樣。   怎麼?奶奶裝病嗎?   春樹冒出這過句話,信子捶他的頭。幸惠噗哧一笑。不是裝病啦,只是沒我們想像的嚴重,我看是心情問題吧!心情的問題會導致呼吸困難、身體麻痺嗎?信子無法了解。   總之,多惠子住院檢查。信子憂慮時特別想看到父親的臉,因此就到片倉屋去。她看到義文早已完全放心得和客人在下將棋,有點生氣。   對片倉信子來說,六月二日就是這樣的一天。因為沒注意新聞,也就完全不知道荒川一家四口命案的發生。   這時,事件還沒波及到信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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