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來得很突然。一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左右,G.七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決定立即帶我一起搭乘一小時之後的火車出發。
這天下午四點,一個地處盧瓦爾河邊名叫特拉西的小村子的居民,發現一個姑娘的屍體隨水漂流。
人們用一隻小船將屍體打撈上來。人看上去已無生還的希望。雖然如此,村裡的一位葡萄農還是開上自家汽車到普伊鎮請來了一名醫生。
醫生給她進行人工呼吸,整整做了兩個小時,結果徒勞。
全村人誰都不知道她是誰。她一直沒有蘇醒過來。市長不在,也沒有警察。普伊的警長正在外邊執行任務,要等第二天才能回來。
鐵道道口看守員家的後院有一間久置不用的小屋,人們將屍體抬到那裡。天亮時,大家便分散各自回家去了。
晚上十點左右,道口看守員出來為一列貨車導入岔道。在經過那間存放姑娘屍體的小屋時,他被驚呆了。他發現自己親手關好的小屋的門半開著。
他害怕了,回頭喚來自己的妻子。兩個人拿著一盞燈籠,通過半開著的門縫朝裡看。
死人不見了,屋裡什麼也沒有了!
早晨六點,我們到達現場,在火車站上能看到那隻小船,小船的周圍擠滿了騷動不安的農民。
特拉西村位於盧瓦爾河右岸,這個地段的河面較寬,河中散布著幾個相當大的由沙石構成的島嶼。
村子的對面是聖塞爾古堡,一眼就能看到。但是需繞一個很大的彎才能到達通向城堡的吊橋。因此,特拉西村還是很偏僻的。
我們看到的人大部分都是葡萄農,其中幾位得知這個消息後便在大路上守候了一夜,等著警察的到來。
警察先我們一步到達。他們進行了一般的詢問調查,結果是眾說紛紜。有一點是肯定的:給姑娘做了兩個小時的人工呼吸也未能把她救活。醫生毫不遲疑地在死亡證書上簽了名。
可是,一名老船夫講了個故事在人們的思想中引起了混亂。他說,他曾親眼看到,一名船員的女兒在父親不在的時候掉進河裡,一個小時後才被救起。兩名醫生搶救無果,說她已經死亡。父親回來後不信,趴在女兒身上給她進行了十個小時有節奏的胳膊彎曲動作,最後姑娘竟然慢慢蘇醒過來了對船夫講的這個故事的反應真是難以形容。人們被驚得全身顫抖。就連鐵路道口看守員也不敢再朝小船的方向望一眼。
G.七認為不應降低自己的身價。我們混在好奇的人群中,聽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時值八月,天氣乾燥,已有半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了。儘管如此,還是有人非常固執,非要在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不可。
警長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人們向他講述的一切一筆一劃地記錄下來。他的字體粗大,密密麻麻地寫了好幾頁。
上午十點左右,戲劇性的場面出現了。這時來了一輛小汽車,是從一個和特拉西同樣大小的名叫洛日的村莊開來的。
洛日村地處盧瓦爾河上游,離特拉西四公里。從車裡匆匆跳下一個胖女人。
她大喊大叫,又哭又鬧,全身發抖。另有一個老農民,一言不發,緊隨在她身後。
是我的女兒,對不對?
人們將前一天晚上的溺水人,以及溺水人穿的衣服等等向她描述了一番。人們吵吵嚷嚷,對溺水人頭髮的顏色各說不一。但死者的身分已毋庸置疑。
溺水者不是別人,就是昂熱列克.布里奧,即剛從洛日村來的這對夫婦的女兒。
父親完全被這一事件打垮了。他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用遲鈍的眼神茫然地望著一切。母親代表兩個人說話。她連珠炮似地發出一聲聲刺耳的尖叫。
是加斯東幹的,一定是他
周圍的人都豎起耳朵聽她講,得知昂熱列克十九歲,癡戀上了一個在聖薩土爾市稅務局工作、身無分文、連兵役還未服過的小職員,毫無疑問,布里奧夫婦對這一婚事是堅決反對的,他們已經為女兒選中了一個對象,他是普伊村的一個相當富有的葡萄農,三十歲,很有錢。
婚禮原應在兩個月以後舉行。
G.七和我首先到達聖薩土爾市,將那些警察、溺水人的父母和那群自始至終圍觀的好奇人丟在小屋前。
我們於十一點到達了聖薩土爾市稅務局。加斯東本人,更確切地說是加斯東.韋爾蒂里埃在稅務局辦公室的營業窗口接待了我們。
這是個二十歲的高高大大的年輕人,他的眼神焦躁不安,稍一激動嘴唇就哆嗦。
請跟我們出來一下
可是
韋爾蒂里埃指了指牆上的掛鐘,指針還未到十二點。
您願意我在這兒談?是關於昂熱列克他一下抓起自己的鴨舌帽,隨我們來到外邊。
您昨天下午是幾點離開她的?
可是您想說什麼?我並沒有見她
您是愛她的,對不對?
對
她也愛您
是
您不要她屬於另外一個人?
這不是真的!
什麼?什麼不是真的?
我沒有殺她!
那您知道點什麼嗎?
不知道知道又找到她了,是嗎?
是,又找到她了。警察馬上就到
你們是誰?
我們是誰並不重要。您知道些什麼?為什麼我還什麼都沒有說,您就聲稱沒有殺她?
因為我知道昂熱列克不會接受這門婚事她不只一次對我說,她寧可死
那麼您呢
我們走到吊橋上。遠遠望去,可以看見特拉西村的紅色房頂。
我,我絕望了
昨天下午,您在辦公室嗎?要知道撒謊是沒有用的!我會去問您的上司
沒有我請假了
那麼您是去見昂熱列克?
是的在洛日村附近我們一起散步
您離開她的時候,她還活著?
當然活著!
您沒有看見有人在周圍閒逛?比如說胖子讓她應該嫁的人名叫胖子讓是不是?
我沒有看見他
年輕人惶恐不安,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滿臉是汗,嘴唇灰白。
我們現在去看她嗎?他問道。
不錯!
啊!他打住了。
怎麼樣?您沒有勇氣了?
有勇氣我不過你們應該明白他突然放聲大哭起來。G.七讓他哭,不再理他,直到警局,沒有再說一句話。擁擠在那裡的人群給加斯東.韋爾蒂里埃讓開一條路,加斯東.韋爾蒂里埃兩手捂著臉。他問道:她在哪兒?
這時,姑娘的母親走過來,用手指著他叫罵,場面變得一片混亂,只要有一點火星,就會變成一場大戰。
讓他到普伊警察局去解釋!警長邊說邊將年輕人的手腕抓住,年輕人嚇壞了。我想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張如此扭曲變形的臉。他用目光尋找著我們,似乎將希望寄託在我們身上,希望我們將他從難堪的局面中解救出來。
我沒有殺她,我發誓!當人們將他推進車裡要把他帶走的時候,他大聲叫道。
車已經離去一百來米,還可以聽到他的哭叫聲。
這一切變化來得實在太快,氣氛又如此奇特,我都沒來得及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如果讓我看到姑娘還活著,我也不會感到驚奇。如果人們對我說,她就是她的正式未婚夫殺死的,我也同樣不會驚訝。
這天天氣很好,太陽高照。警局的白色房屋閃閃發光。
圍觀的人們是去是留猶豫不決,事情顯得有些荒唐,連女兒的屍體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的父母也慌亂不安,氣氛變得越來越悲慘。
G.七還沒有正式上場,他注視著周圍發生的一切。他在傾聽著。
喂,您說!G.七突然向那位曾講述復活故事的老船夫問道,您昨天晚上在不在聖薩土爾?
當然在,我就住在那裡嘛。
您沒有去咖啡館嗎?
我去喝了開胃酒。您為什麼問這個?
您在那兒講了您的故事?
什麼故事?
G.七大概已心中有數了,於是他從容地轉過身,示意我跟他去。
我們不用著急!他說,下午兩點有一趟開往普伊的火車。我們還有時間到一家客棧吃午飯,品嘗一下當地的葡萄酒。
但是
但是什麼?他以極其自然的語氣小聲對我說,就像我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呼吸新鮮空氣,品嘗當地的風味小吃。
就憑他對我的示意,我感到他已成竹在胸,掌握了事件的處理辦法。
兩個小時之後,我們站到加斯東的面前,此刻的加斯東耷拉著腦袋,目光茫然,極力對答警長的指責為自己辯護。
他滿眼是淚,滿臉紫紅,指甲都快咬出血了:我沒有殺人!
您也沒有自殺!突然,G.七平靜地說。
我遠未料到G.七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加斯東也一樣,他一下跳起來,目光如利刃一般盯在我朋友的臉上,像是諷刺:怎麼您怎麼知道?
G.七嘴上露出一絲辛辣的,但是滿有人情味的微笑。
我只須看上您一眼就全明白了明白了您在最後一刻沒有勇氣!最後一吻!最後一次擁抱!與其一起死,不如一個放棄另一個!昂熱列克一頭栽進河裡而您呢,您,突然清醒過來,您看著河水將她的身軀捲走,您倒退幾步,停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股寒流穿過全身
您住口!
到了晚上,在聖薩土爾市,您去了咖啡館,想用酒來鎮定自己。咖啡館裡有一個人在講述著一個可怕的故事特拉西村的人從河裡打撈上來一個姑娘人們都以為她已經死了但是有一個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他從前遇到過同樣的情況,從前您聽著他講述,全身發抖。您可能在想像昂熱列克被活著埋葬的場面您疾步衝了出去您到了特拉西村您偷走了屍體,把她抱到附近的森林裡您試圖使她復活!至少我是這樣想的,是不是這樣?您是為了贖罪才這樣做的!相反,並非為了阻止昂熱列克復活,怕她罵您是膽小鬼
年輕人發出一聲令人恐怖的叫喊。
咳!她確實死了G.七繼續說,他的聲音變低了,好了,現在告訴我們您把她放在哪裡了?
在外邊,五分鐘之後,G.七帶著一種渴望嘆息道:我也知道為什麼我寧願這是件可恥的犯罪案子!當兩人陪著這個二十歲的戀人向樹林走去的時候,G.七可能和我一樣地心頭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