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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四、四川省飢餓的時間最長

墓碑.卷上 楊繼繩 11386 2023-02-05
  四川省的飢餓始於一九五八年冬,結束於一九六二年秋。四川農民整整餓了四年,是全國飢餓時間最長的省份。   綿竹縣紅旗公社共有一百二十五個食堂,除有八個食堂的口糧因種蔬菜由國家供應以外,有六十五個食堂、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六人於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底到一九五九年一月底先後斷糧。有二十五個食堂、四千六百四十四人於一九五九年二月十五日斷糧,有二十五個食堂、六千七百零八人於二月底、三月初斷糧。僅有兩個食堂、三百八十九人可以吃到五月底。沒有糧食的食堂,有的把留給豬、牛的飼料的粗糧吃完了,有的把當年的穀種也吃了。自斷糧以來,每天出工人數減少,幹活只有五小時左右,效率很低。   紅旗公社一九五八年糧食大豐收,為什麼到冬天就沒糧食?這個報告說:第一,去年大搞鋼鐵時,全社抽五千四百多個勞動力上山,每人每月帶走四十五斤米,上山五個月,共帶走六十六萬斤大米,折原糧九十四萬斤。第二,去年大兵團作戰時,放開肚子吃,由兩餐改為三餐,晚上夜戰還要加一餐,平均每人每月吃五十七斤大米。該社放開肚皮吃了兩個月,共超吃糧食一百六十多萬斤,相當於兩個月的口糧。第三,去年徵購時,糧食部門要求放衛星,僅統購糧食一項,就多入庫六十多萬斤。第四,去年秋收時,因勞動力不足,使成熟的穀子沒有及時收割,拋撒過多,紅苕、黃豆損失更多。每畝田損失糧食三十八十斤。糧食收回後又沒有保管好,又發生嚴重的霉爛現象。其中,紅苕霉爛最多。

  糧食短缺,人口減少,生豬大量死亡。李井泉對這樣嚴重的問題卻大加掩飾。他不相信沒有糧食,一九五九年二月二十七日,他在省委召開的地委書記會上說:   有些同志認為高產衛星是假的這很顯然是懷疑的,不相信別人的經驗,這屬於什麼性質的問題呢?   三月十九日,他在省委召開的六級幹部會上對於生豬大量死亡作出解釋:   我大概算了一下,算死了三百萬頭,就算死了四百萬頭,我們全省十二月以前有三千七百萬頭,三千嘛,三百嘛,這是一筆帳。另外還有幾筆帳,第二筆帳,大概三百萬頭裡面可能殺吃的,就佔一半,真死了佔一半;第三筆帳,死的當中,病死了一部分,中間大豬吃小豬,三分之一是病死的,三分之二是不該死的;第四筆帳,據說窮隊死得少,富隊死得多,富隊裡面富裕中農不愛護,也還有地主、富農整死了一批;第五,我們去年下放了一批豬。我有這五筆帳,我說不該死的豬大約有一百萬頭。還是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係。

  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關係是毛澤東常講的成績和缺點的比例。當李井泉還滿足於九個指頭成績當中的時候,饑荒繼續發展。   一九五九年四月八日,省委簡陽縣工作組報告,浮腫病增多,解放公社的四個大隊,其中因腫病死亡的就有二十二人,其中十六人為青壯年。由於飼料不足,生豬大量死亡,解放公社一個耕作區,由四千多頭減少到二千六百多頭。   飢餓不斷發展。   鹽源縣新民公社共有十個食堂,到五月中旬就有八個絕糧。其餘二個食堂到六月初就沒糧食了。現在,大人上山挖棉苟苕,小孩上山打野生果子吃,生產無人過問。牲口整天沒人趕出去放,同樣餓著。已趕上山去放的,飼養員只顧自己找野生植物吃,把牛羊拴在樹上,有的羊吊死了。在組織社員進行小春脫粒時,社員一邊脫粒,一邊吃生麥子。

  可悲的是,即使處於這種情況,幹部們還不承認沒有糧食,還下大力量徵購夏糧入庫。徵購遇到阻力,就大搞反瞞產私分。這些使飢餓繼續發展。   長寧縣桃坪公社從一九五九年四月中旬有些食堂就半停伙,五月二十五日,食堂基本解散,糧食由社員自行解決。社員只好挖野菜和觀音土(這裡稱為仙泥)吃。大河管理區四月份餓死了二百一十九人,到六月份,又餓死了二百一十八人。到七月六日,共死五百六十人,佔總人口的六.六十四%。   一九五九年七月二十三日,省委副書記閻紅彥在仁壽縣考察工作時給省委的信中談到,六月中旬發現缺糧情況嚴重和被迫停伙的食堂有一千九百一十八個,佔食堂總數一萬一千四百三十七個的十六.九%,約有十五萬人。縣委匯報說患腫病人數五萬六千二百八十九人,佔總人口的五%,個別生產隊佔總人數的三十五十%。截至二十日止,因腫病死亡一百九十七人。閻紅彥的數字是縣委匯報的,一般情況下,縣委總是少報腫病和死亡人數。閻的信中反映幹部強迫命令的情況:方家公社勝利管區去冬在收購棉、糧、廢鐵時,將群眾集合在出工之前,強令群眾交出家裡的鑰匙,群眾下地後,幹部挨家搜查,將群眾家裡的糧、棉、鐵器一律拿走。這個公社今年由於未完成春耕生產任務和夏糧徵購任務,遭到罰跪、挨打、扣押反省的幹部有三十一人,其中,新民管區六十%的小隊長挨打被鬥。基層幹部打群眾的情況也相當嚴重。

  一九五九年七月二十九日,郭炳林從簡陽報告,腫病更加嚴重起來。全縣有三萬多人發生腫病。石橋每天有二千多人買肥幾粉(一種沒有營養、對身體有害的代食品)。到十月才能吃到紅苕,還有兩個月,可能要出大問題。   一九五九年冬到一九六○年夏收之前各地餓死人很多。綿陽石馬公社總人口七千五百三十一人,從一九五九年十月,到一九六○年五月七月間,死亡九百四十六人,死亡人數佔總人口的十二.五十六%。墊江縣城西公社春花管理區,從一九五八年下半年以來,社員就處於口糧不足的飢餓狀態。一九五九年大春收穫後就開始斷糧,各食堂在中秋節前後就沒有口糧了,一個多月間只吃菜和紅苕葉子,十一月進入紅苕收穫期,邊收邊吃,每人每天平均吃一斤紅苕。吃了二十天紅苕以後開始吃種子,每人每天二三兩糧食(十六進位)。由於幹部多吃多佔、層層剋扣,社員連這二三兩也吃不到口。在這期間幹部還以反瞞產、反偷盜的名義,對社員進行捆、綁、吊、打,任意扣飯,任意搜刮社員財物。造成人口大量死亡。這個管理區一九五八年有四百二十戶,一千八百一十八人,到一九六一年統計,只有三百四十四戶,一千一百三十八人,兩年間人口減少三十七.四%,勞動力減少了四十%。其中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到一九六○年二月三個多月內,死於乾瘦病的有三百九十六人,佔總人口的二十一.七%。這個管理區有一個食堂原有一百四十一人吃飯,到一九六一年一月只剩七十人,死了一半。祠堂灣食堂原有一百三十五人,死了六十五人,其中死絕八戶。第四生產隊社員郭世義家原有十一口人,死了十人,只剩下一個小孩,死人沒人去埋。這個管理區由於死人多,剩下的人集中居住,使得四十七個灣(自然村)沒有人煙。外地來人辦事,找不到一個引路的人。

  一份又一份死亡報告送到李井泉手裡,李井泉卻無動於衷。一九六○年初,正是餓死人最多的時候,二月十四日晚,李井泉召集涪陵、內江、瀘州、溫江、綿陽、南充地委書記座談會上說:   主席(指毛澤東)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就是在今年三、四、五月份,全國各地要把食堂搞起來,糧食掌握到食堂,各省要學習湖南、河南、四川等省,要保證搞上去。我說四川的絕大多數是堅持下來了,而且有些辦得像連隊的伙食一樣。主席說,那樣難,要辦得像連隊伙食那樣。這件事你們看怎麼樣?(參加會議的同志說: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你們那些縣委書記摸不摸底,了不瞭解糧食掌握在誰手中。掌握在個人手中就不好辦。個人有糧,就不在食堂吃飯。我們要下決心,在三、四、五幾個月內,把食堂搞上去。

  去年我們在瀘州地區下決心收回自留地是搞對頭了。不然今年搞食堂還要進行激烈鬥爭。   應該規定幾條,如:幹部一律到食堂吃飯,幹部掌握的糧票一律要收回,他們到食堂吃飯,才會關心食堂。建立和健全食堂委員會,召開食堂代表大會。糧食分配要堅持等價交換原則下的平均主義,這個平均主義是革命的平均主義。一個管區內的口糧標準要統一。我省的食堂工作主要不是恢復和發展的問題,是要在現有的基礎上提高一步去年這一年我們省在公有化程度上是搞得比較高的。主席說,去年五六月份中央發的一些東西中,是有消極東西的,要檢查一下,然後對農村工作還要發一個指示。但是我們對這些東西的領會,應該是從積極的方面去理解。如在公共食堂的問題上,就是允許自願,也是為了辦好。

  李井泉在這個座談會上最為得意之處(收回自留地,公有化程度要提高,糧食不能掌握在個人手裡,堅持辦食堂),正是四川省飢餓持續時間長的根本原因。李井泉的指導思想和毛澤東基本是一致的,這也是饑荒在全國範圍內持續三年之久的原因之一。   對於下面反映上來的嚴重情況,李井泉卻是輕描淡寫。一九六○年三月二十六日,他在南充第二次地委書記會上講話說:   在生活安排中,我們全省有那麼幾個縣,很突出的那麼幾個縣,如眉山、廣漢、秀山,都有那麼一片片,聽說這些問題比較突出,需要解決,現在已經解決了,領導有的調換了,安排生活的糧食拿去了,糧食通通的不下放,生產也起勁了。總之,這個問題要解決好,缺種子,缺肥料,沒豬,豬死了一部分,甚至個別隊死了大部分華陽縣委書記三個月不下鄉,他住的那個公社卻死那麼多豬。還有個管理區死人,腫病那麼嚴重,這就是官僚主義。

  顯然,最嚴重的官僚主義不是下面的幹部,而是李井泉這些高官。由於他們不敢正視現實,使情況越來越嚴重。一九六○年二月,糧食部在四川南充召開了為期五天的全國糧食廳長會議,討論安排群眾生活問題。一份來自有關部門的檔案記載,糧食部副部長趙發生二月九日講話說:四川每年都要調出大量糧食支援全國各地。但四川城市人民每月只吃二十斤、十九斤;農村食堂每天兩稀一乾,吃四兩糧。四川人民把方便讓給別人。會上提出學四川,學南充。四川省向會上提供的材料說,四川人民生活安排得好,九十%以上已經安排落實。   四川的官員們打腫臉充胖子。其實,這幾年四川糧食非常緊張。糧食部計劃司一九六二年有一個統計數字。   表三一:一九五七一九六一年四川省糧食基本數據(單位:億斤)

  產量:   一九五七年:四百六十五.一 一九五八年:四百九十五   一九五九年:三百六十八.三 一九六○年:三百二十三.九   一九六一年:二百六十   徵購量:   一九五七年:一百一十.八十八 一九五八年:一百二十一.五十八   一九五九年:一百二十九.二十八 一九六○年:九十五.三十七   一九六一年:六十五.五十七   銷售量:   一九五七年:五十九.零九 一九五八年:九十二.七   一九五九年:一百零一.三十七 一九六○年:八十七.四十三   一九六一年:六十九.六十八   調出量:   一九五七年:五十一.七十九 一九五八年:二十八.八十八   一九五九年:二十七.九十一 一九六○年:七.九十四

  一九六一年:負四.十一   資料來源:《糧食部計劃司糧食資料提要》,一九六二年八月二十五日。   註:產量為原糧,其他兩項為貿易糧。產量為生產年度(一月一日十二月三十一日)徵購和銷售是糧食年度(七月一日次年六月三十日)。   從表三一中可以算出,一九五七年到一九六○年,四川是淨調出糧食(徵購量大於銷售量)省。為了便於比較,將產量原糧換算成貿易糧(原糧除以一.十五),減去徵購數,加上銷售數就是省裡可以支配的糧食。一九五七一九六一年分別為:三百五十二.六十四億斤;四百零一.五十五億斤;二百九十二.三十五億斤;二百七十三.七十一億斤;二百三十.零二億斤。按人口平均為:五百零七.七十五斤;五百六十七.零八斤;四百一十三.零五斤;三百九十六.八十四斤;三百五十六.十二斤。這個數字包括工業用糧、種子、飼料、口糧。   這裡還要為李井泉說一句公道話,他也不是完全一門心思向上多交糧食。在糧食徵購指標上,他也曾向中央討價還價。在有關檔案館裡,還保存他給糧食部黨組書記陳國棟和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的信。例如,糧食部黨組安排一九六○一九六○一糧食年度四川徵購指標為一百一十八億斤,一九六○年八月五日,李井泉給李先念寫信要求降為一百零八億斤。信中說:今看到中央同意糧食部黨組一九六○一九六一年的糧食安排意見,其中關於四川糧食徵購數字仍沒有加以調整修改。關於這個問題,省委曾再三考慮過今年的收成,只能徵購一百零八億斤,建議仍按我上月二十二日報告意見將徵購數字加以調整。最後的結果還是沒有採納李井泉的意見,徵購數為一百二十九.二十八億斤。當然,李井泉不會直接向毛澤東討價還價。在中央部門領導面前他爭取一些地方利益,更有條件使他在毛澤東面前說大話、說假話。   用表三一的數據再加上人口數據,我們計算出每人全年糧食佔有量。先把每年的產量由原糧換算成貿易糧,(產量徵購量+銷售量)就是淨留給四川省的糧食。再按總人口平均,就是人均淨佔有糧食。這不是每人的口糧,其中包括種子、飼料和工業用糧。   表三二:一九五七一九六二年四川省人均淨留糧食(貿易糧)   產量(億斤):   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度:四百零四.四十三 一九五八一九五九年度:四百三十.四十三   一九五九一九六○年度:三百二十.二 一九六○一九六一年度:二百八十一.六十五   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二百二十六.零九   淨留糧(億斤):   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度:三百五十二.六十四 一九五八一九五九年度:四百零一.五十五   一九五九一九六○年度:二百九十二.三十五 一九六○一九六一年度:二百七十三.七十一   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二百三十.二十   總人口(萬人):   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度:六千九百四十五.二 一九五八一九五九年度:七千零八十一.   一九五九一九六○年度:七千零七十七.九 一九六○一九六一年度:六千八百九十七.三   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六千四百五十九.二   人均淨留糧(斤):   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度:五百零七.七 一九五八一九五九年度:五百六十七.一   一九五九一九六○年度:四百一十三.十 一九六○一九六一年度:三百九十六.八十四   一九六一一九六二年度:三百五十六.三十九   資料來源:據表三一及相關人口數據計算。由表三二可看出,四川省人均淨佔有糧食,一九五九一九六○年糧食年度只有四百一十三.十斤(貿易糧),扣除工業用糧、扣除工業用糧、城鎮的供應糧,扣除飼料和種子,大概不足二百斤。一九六○年和一九六一年的情況更差。   新華社四川分社老記者范眭回憶:   那些年,我分工採訪財經,對四川的糧食情況是清楚的。四川是個糧食調出大省,五十年代中期平均每年調出三十二.二十四億斤,三年大躍進放衛星,創高產,大話說過了頭,連續三年減產,一九六○年產量比一九四九年減少了三十億斤,但糧食外調任務有增無減,一九六○年達到六十八.四億斤,比過去增加一倍以上。從一九五九年起,三年內全省人均留糧包括種籽、飼料和口糧,從原來的五百一十二斤猛降到二百六十斤。由於強迫命令徵了過頭糧,糧庫告罄,春荒沒有返銷糧,農民只好餓以待斃。三年災難期間,四川的一千多萬人就是這樣活活餓死的。   范眭這裡外調任務比檔案中的徵購量、即上述糧食部提供的數字要多。可能是完成外調任務以後,中央再給四川增加了調出任務,糧食部說的是貿易糧,也可能范眭說的是原糧,一斤貿易糧相當於一.十五一.二斤原糧。當年分管農業的省委書記廖志高的回憶數和范眭說的比較一致。廖志高回憶說:四川省歷來就是調出糧食多的省份。一五期間,共調出糧食一百六十二.七十七億斤,平均每年調出三十二.五十四億斤。一九五八年開始連續三年大減產,而糧食外調任務卻連年增加。一九五八年外調三十九.六億斤,一九五九年外調四十九億斤,一九六○年外調六十八.四億斤。一九五九年全省人均留糧(包括種籽、飼料和口糧)從一九五八年的五百一十二斤降到一九五九年的二百七十八斤,一九六○年又降到二百六十斤。為什麼中央一再向四川追加任務?當時中央領導人的解釋是:問題發生在四川,總比發生在京、津、滬地區政治、經濟和各方面的影響要小一些。後來被傳為寧肯四川餓死人,也不能讓京、津、滬餓死人。   一九六○年四月四日,一份向省委的報告反映,金堂縣三星公社的食堂,每人每天只供應四兩糧食(相當於十進位的二.五兩),沒有菜。五愛管理區二百八十七個勞動力,七十多人生病(餓病),能下地的只有八十多人,病人還在增加。下地的人不能幹活,躺在田埂上睡覺。公社黨委第一書記強調我們不當伸手派,不向上級要糧食。而幹部不在食堂吃飯,另外開伙,大吃大喝。   一九六○年九月二十六日,梁岐山從開縣向省委報告,目前口糧接不上紅苕產新,食堂處於半停伙狀態。有的食堂名存實亡,有些食堂吃紅苕葉子和南瓜葉子當頓飯。紅苕葉子吃完了,影響了紅苕的生長。趙家公社人和管區第三生產隊二百零七人因浮腫病死了九十一個,土地荒了一半,水稻平均每畝只收一百八十斤;剩下的一百一十六人當中,還有不少浮腫病人。但是,開縣的幹部還認為糧食被瞞產私分了,還搞獻糧運動,口號是:人人交待,人人過關,自己檢查,大家提意見。   一九六○年十月二十二日,中共壁山縣委報告,本月十八日統計,一十月十三日止,全縣共死亡一萬五千五百四十四人,佔農業人口總數的四.五%。據省委壁山工作組一九六二年一月十九日報告,一九六一年,大興公社死亡八百三十九人,佔總人口的十%,其中勞動力和半勞動力佔死亡人數的六十七.九%。另據中共壁山縣委一九六二年一月二日報告,自一九五九年以來,死亡率不斷上升,一九五九年死亡一萬三千零五十八人,佔總人口的三.二%,一九六○年死亡約二萬人,佔總人口的五.九%,一九六一年死亡人口二萬一千六百八十五人,其中農村死亡二萬零九百八十七人,佔農村總人口的六.二%。按縣上述數字,三年共五萬五千人,佔全縣總人口的十五%。一般說來,縣委上報的死亡數總是縮小了的,這還不包括一九五八底和一九六二年的死亡人數。   綿陽縣松椏公社是一個自然條件十分優越的地方,但從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年兩年共死亡一千五百二十八人,佔一九五八年總人口的十三.二%。   廣漢縣金魚公社的不完全統計,一九六○年死亡一千四百四十三人,死亡率為七.一%,出生二百九十四人,出生家庭多為幹部。連山公社一九六○年死亡一千二百六十八人,死亡率為七.七%,一九六○年二月,這個公社出現浮腫病人一千多人,公社領導人隱瞞不報,反而向縣委報喜,說全公社只有六個病人。這裡的七%以上的死亡率不包括一九五八年到一九五九年的死亡數,一九六一年以後還繼續餓死人。   一九六一年秋後,全國很多省份開始走出饑荒,而四川省還處於嚴重的飢餓之中。一九六一年八月三十一日,四川省委整風整社達縣工作團檢查組,提交了一份渠縣群眾挖吃觀音土的調查報告。摘要如下:   六月下旬,大峽公社文興大隊的二十多戶人家,有十五戶在蒲家山挖觀音土吃。七月中旬,挖土的人愈來愈多,蒲家山一處不夠挖,就去太公石、河底子去挖。七月底、八月上旬更加嚴重,挖土吃的已擴大到三個區十八個公社。   我們在蒲家山、太公石、河底子、龍鳳咀等四處調查的結果是,被群眾挖空的土估算為四百多立方米,挖土的約有一萬人次,挖走的土五十萬斤左右。群眾在挖土的過程中,由於坑少人多,還需要在烈日之下排隊等候。路遠的人為了不在當日爬過高山之後再挖土,頭一天就住在山上的沙郎廟學校過夜,第二天早挖早走。這所學校每晚有四五十人住在這裡,最多時有一百多人。新河公社三大隊派一老農專門挖土交給隊裡,隊裡給他記工分。由於飢餓,不少人邊挖邊吃。有的小孩由於天熱和飢餓,昏倒在地,挖好的土也背不回去。挖土時還造成塌方,壓傷了人。   群眾把挖回的泥土,經過發水、磨細等簡單處理後,就滲合著南瓜花、絲瓜花和其他野菜等做成粑來吃。有的地方還有人賣土粑的。慶豐大隊二百六十二戶人家當中,就有二百一十四戶、七百五十五人吃過泥土。截至八月二十三日止,他們挖回九千八百四十斤觀音土,已經吃掉了六千七百六十八斤,現在還繼續吃。吃土後普遍反映肚子疼,屙不出,有的誘發了不少疾病,有六人死亡。據對三個生產隊的初步調查,吃泥土致死的就有十三人。   觀音土(即白泥巴,其中含有大量的氧化鋁),由於顆粒細膩,給人以麵粉的感覺,但它不含一點糧食中的成份,連動物也不吃。從一九五九年春開始,四川很多地方有大吃觀音土的記載。北川縣游坪公社馬鞍山農民一九六○年冬到一九六一年春就大量挖吃觀音土。這期間曲山、白泥、旋坪等公社多處發生群眾挖觀音土吃的嚴重情況。   從一九六○年底到一九六一年底,四川全省各地都有關於飢餓和死亡的報告,如武隆縣對平橋、鴨江兩個區十個公社的瞭解,一六月份死亡率四五%的有四個公社,五六%的有三個公社,六七%的有二個公社,最高的順興公社為八.二十八%。十個公社一六月共死亡三千三百六十二人,佔總人口的六.二十三%。   到了一九六二年,全國已經基本走出飢餓的時候,四川還有大量關於飢餓的報告。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一日,江津地委關於腫病情況的報告稱,截至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日,腫病人數比去年同期增長了兩倍多。一月一日至十五日,全地區共死亡五千七百四十三人,比前十五天增加了二.一%。江津地委一月二十九日報告稱,江北縣一月五日,有病人十一萬二千一百九十人,十日上升為十二萬零六百三十五人,十五日上升為十三萬三千八百零一人,二十日上升為十四萬一千五百二十三人,二十五日上升為十四萬七千五百六十人,佔總人口的二十二%,其中腫病和枯瘦病人佔八十四%。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五日,長壽縣省委工作組馬吉良電話匯報說,一月十五日,腫病人達三萬六千人,比上年十二月下旬增加了一.五十七倍,到二十二日又增加到四萬一千人,佔總人口的九.二%,腫病較多的江南區,佔人口總數的二十五.五%。一月上半月的十五天內,全縣共死人一千七百人。因家裡吃糧問題,發生了妻殺夫、父殺子、兄殺弟的人命案也都出現。雲集公社挖觀音土吃的有一千五百一十三戶,佔總戶數的三十七.八%。秤砣公社有二十四個生產隊靠挖觀音土充飢。一九六二年一月二十六日,萬縣地委關於腫病的簡報稱,近來各縣腫病普遍上升,非正常死亡又有增加。一月二十三日,腫病和乾瘦病比一星期前(一月十六日)上升了十七.八十七%。一月十七日到二十三日,死亡人數比上周上升二十五.三%。   一九六二年三月二日,糧食部兩位局長(林翩天、吳國憲)在四川調查後向部裡報告,江津地區壁山縣城北公社共有九千八百一十八人,一九六○年全年死亡五百四十八人,佔總人口的七%,這個公社甘塘大隊原有五百八十九人,一九六一年死了一百零二人,現有腫病五十八人。這個大隊第四生產隊共有一百四十三人,僅一九六一年十一十二兩個月死亡人口佔總人口的三%。城西公社來龍大隊第四生產隊小灣浣子,有七戶三十七人,已死十二人,患腫病住院十一人,社員張世富一家五口全死絕。有兩戶父母雙亡只留下兩個孤兒,一戶父母一亡一病,只有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家。其餘三戶除生產隊長一家七口健壯以外,都有浮腫病或乾瘦病人。黃角大隊還出現了殺子而食的現象。這個報告還說,江北縣一九六一年十二月統計,浮腫病人七萬九千四百六十九人,一九六二年一月十五日統計,浮腫病人增加到十三萬三千六百一十人,佔農業人口的二十二.一%。全縣死亡二萬七千三百零五人,佔農業人口總數的四.五%。一九六一年一十月平均每月死亡一千六百七十八人,十一月增加為三千三百八十七人,十二月死亡增加為七千二百二十五人,一九六二年一月上半月就死了二千八百零五人。壁山縣一九六○年死亡兩萬多人,一九六一年又死亡兩萬多人。進入一九六二年還在繼續死亡。   一九六二年三月十七日,當年任糧食部長的陳國棟,根據四川糧食廳副廳長管學思的匯報的情況,給李先念副總理寫了一個報告,報告說,不完全統計,全省浮腫病人一百四十四萬人,十一個特重災縣從去年七月到今年三月就死亡十四萬五千八百人,佔農業人口的二.三%。一九六二年一月底,六十萬人的江北縣就有浮腫病人十四.七萬人,佔總人口的二十四.六%。這個縣去年十二月一個月內就死亡七千二百二十五人,佔總人口的一.五%,今年三月上旬每天死亡一百人左右。路斃和河裡的死屍到處可見。壁山縣大興公社,最近三個月內死亡人數佔全社總人口的十二%,興隆大隊二百三十一戶,七百八十一人,最近三個月死亡人口佔總人口的十三.八%。其中九戶死絕,另有九戶只留下十一個孤兒。   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七日,省委副秘書長周頤《關於西昌地區點滴情況報告》中說:在西昌、德昌、米易公路沿線看見成片的荒田,據說這不完全是旱象造成的,有的是連年死人過多,無人耕種所致。我們在西昌錦川公社六大隊的公路上發現中年婦女刁永相餓死在路上。經過雅安紫石公社六七大隊時,在馬路上看到一位被打得不能動彈的婦女,群眾說她偷吃被打成重傷。公路兩旁荒田荒地很多,麥田的草長得和麥子一樣高,大塊大塊的水稻田未整出。病人還很嚴重,最近不斷死人。群眾說他們公社死了三分之一,現在還未停止。   一九六二年七月二十五日一份報告指出:今年上半年,全省累計發生腫病二百三十四萬多人。據七月二十日統計,現有腫病人五十一萬多人。   一九六二年九月,正是秋收季節,從雅安還傳來餓死人的消息。一份報告說,目前病人仍然很多,非正常死亡現象還沒有停止。蘆山縣仍有病人二千以上,佔總人口的四%(財貿部的工作組調查說,還有三千零三十四個病人,佔總人口的五.六%)這些病人都屬三度腫病人,較嚴重。目前蘆山縣有孤兒一千名以上,約佔總人口的二%以上,平均每個生產隊有兩個,個別人口死亡較多的生產隊,孤兒竟佔總人口的二十%。清源公社光明生產隊,二十戶,初級社時有一百零七人,現在連遷進的三人,共五十五人,死亡率竟佔五十%,目前有孤兒十三人,佔總人口的二十三.六%。   過度飢餓使人失去理性,暴露出動物的殘忍。在大饑荒期間的四川省,有記錄的人吃人事件有多起。   大邑安仁九管區社員劉元芳,女,三十歲,於一九六○年四月二十三日把親生女(李水清,八歲),兒(李永安,九歲),用牛繩子拉到安仁觀音堂清水河淹死。據劉元芳自己說,由於這兩個孩子偷社上豌豆角二斤五兩,被發現,當天中午事務長即扣了劉元芳母子三人的飯。劉元芳提出她下午要耕田使牛,只給了她一人四兩米,兩個孩子沒吃。下午這兩個孩子又去偷了附近鴨棚子的米二斤,又被捉住,第二天中隊長×××打了劉元芳兩耳光,吐劉的口水,要劉把米退出來,劉沒法,將飯票退出。因此,想到做了活,吃不到飯,做活路完不成任務,又要挨鬥爭,所以就下了這個毒心,把孩子整死。   灌縣蒲陽公社八管區三隊潘素華,女,四十一歲,一九六○年三月十六日晚,其夫唐前武落水淹死,次日晨被發覺,當晚潘素華以假悲之情,叫社員埋淺點,回家後將菜刀磨得鋒快,當晚乘夜靜更深,帶上鋤頭、菜刀、背兜等物,把墳墓挖開,將頭、四肢砍下,並挖取肚腹及全部上軀扛回家中煮熟自食外,還假以熊骨出售,以一.五元一斤,共賣了十一.七十五斤。這事被食堂事務長黃榮太發現,並在她家中查出手、殘軀及腸、骨等。灌縣崇義公社三管區二隊富裕中農周玉光,女,三十九歲。一九六○年三月十六日下午將該隊杜之田已死兩天的小孩(兩歲多)從埋處挖出,砍去頭部、四肢並將肚腹挖出丟在河裡,將身拿回家煮吃。灌縣崇義公社第三管理區周裕光,三十九歲,解放後工作積極,曾被選為婦女代表。三月十六日下午,她針該隊杜之田已死兩天的小孩(兩歲多)從埋處挖出來,砍去頭部、四肢,將肚腸挖出丟在河裡,將身子拿回家煮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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