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福爾摩斯東方探案

第6章   四、拉薩特使

  我記錄了大量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傳奇歷險記,字裡行間曾多次提到一個矛盾,福爾摩斯頭腦清楚,邏輯縝密,但在他自己的物質世界裡卻雜亂無章、凌亂不堪。一天早上,我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看見我的朋友正慵懶地坐在他心愛的扶手椅裡,半閉著眼睛,人卻已經神遊到九霄雲外去了。當時,我又一次想起了這個矛盾。他回到倫敦已經一年了,但是憂鬱症還是時常發作,讓他不得解脫。   現在是一八九五年春天,確切地說,是三月末的一天,在倫敦難得一見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我們的客廳裡,我再次抬起頭來把我們的房間掃視了一遍。這一次,我不再驚訝於福爾摩斯持續的凌亂狀態,而是驚訝於他數十年來保持這種狀態的能力。似乎在無聊之中,他又莫名其妙地在雜亂裡建立起一種深藏不露的秩序。

  通常,福爾摩斯的紙、藥品和試管都到處亂放。他的雪茄還在煤桶裡,煙草則被塞在一隻波斯拖鞋的鞋尖裡。不過,在那些孤獨暗淡的時刻,我不在他身邊,無疑又加重了局面的混亂程度。福爾摩斯最近得到的犯人遺物,看起來是一顆又大又尖利的牙齒,現在被他放在黃油盤裡了。木製的壁爐台被子彈打穿了幾個孔,正好形成一個P和一個M的形狀,這大概是用來紀念現任首相的,還有他那封未回復的信,仍用一把小刀釘在牆上。不過,當我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有了一點變化,看起來只是一丁點兒不同,但對整個房間來說卻很重要。牆上那刀,本來是一把古老的折疊刀,現在已經換成了另一把完全不同的刀,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樣式奇特,刀把是黃金的。我匆匆環顧了一下房間,發現原來那把折疊刀已經放到了早餐桌上,刀把以下部分都插到了一罐打開的果醬裡。

  我非常想搞清楚這把新刀的原產地,於是走過去,把刀從牆上拔出來,不經意間,那封信飄到了地上,落地有聲。我聽見福爾摩斯一下子挺直坐了起來。   無聊,他邊說邊用鼻子吸氣,這才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唯一真實的禮物,華生。這把金刀來自西藏,你肯定很感興趣。這可是件非比尋常的武器。它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雙刃刀片是用套錘鍛製的,刀把上刻有一個大寫字母S。從這幾個微小細節上我們馬上就可以看出,刀片是最近由英國製造的,它有一點彎曲,這是在梅傑.亨利.莎士比亞發明的一種致命武器基礎上進行了一些改進。黃金刀把當然是在西藏鑄成的,可能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   聽了福爾摩斯的話,我沒有立即作出反應,而是坐回到椅子上仔細端詳起這把刀來。刀片大概有七英吋長,由優質鋼材製成。刀把稍微短一點兒,看著像是由純金製成,一點磨損的痕跡也沒有,上面有裝飾和題字。我注意到,上面有日月圖案,還有英國紋章學裡的字行,就是佛教的卍字記號,在這兒可能是個宗教符號。那題字優雅精美,但我看不懂意思。我猜寫的應該是藏語。

  事實上,我感興趣極了,特別是如果這裡面還有個故事的話。我的回答姍姍來遲,我還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你對我的豐功偉績可是有無窮無盡的興趣啊,儘管這會嚇壞我的無聊女神,福爾摩斯說,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你這把金刀的故事以及我的西藏之旅。   他把早報扔到一邊,躺到地板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眼中的百無聊賴一下子就不見了,我幾乎能看見,在開口以前,他正在腦子裡把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地過一遍。他突然決定把他的西藏之行告訴我,我心中真是大喜過望,但我不想勉強他,以免他後悔,這樣的情況以前曾出現過多次。關於在西藏的經歷,他只是順便提起過,那是在他簡要敘述自己如何從萊辛巴赫瀑布逃生的時候,我嘗試著套他的話,哪怕是隻言片語也行,但他一直守口如瓶。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告訴大家了:福爾摩斯住在西藏時,化名叫西格森,是一個挪威探險家和博物學家。

  你看,華生,福爾摩斯開始了,我去西藏絕不是自己一時興起,而是去執行一項政府高層派下的秘密任務。以前如果說我不願意透露內幕,那是因為如果我說出來,事件的幾個主要人物會受到牽連。但今早的報紙上說最後一個人也已經死了,所以現在,我終於毫無顧忌了,你也可以寫進你的書裡去。   他從我手上把刀拿過去,用他那細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刀刃。   我以前跟你說過,除了那個剛死的、罪有應得的塞巴斯第安.莫蘭上校,也就是那個莫里亞蒂的心腹黨羽以外,還有一個人知道我從萊辛巴赫瀑布死裡逃生了,那就是我的哥哥麥克羅夫特。我大難不死的事,我只告訴了他一個人。到達佛羅倫薩一週後,我告訴他我還活著。幾天後,我接到他的回信,我們的信都是用我們倆的密碼寫的,他說政府的幾個密使已經出發去找我,正在路上。信是這樣的:

  親愛的夏洛克:   得知你在與勁敵的對陣中最終獲勝、仍健在人世的消息,真是太好了!我可不想失去你。補充一點,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特別是現在莫里亞蒂已經不存在了。   你剛剛死裡逃生,也許現在還不該打攪你,也不該給你找麻煩,但是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要找你。這關係到一項至關重要而又極其危險的任務。如果你拒絕,我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個能完成任務的人。因此,對不起,你得原諒我,我已經把你舉薦給了權威人士,說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最高當局的代表們已經出發來找你了,要跟你談談這件事。請你仔細考慮一下,因為,這一來可以讓你暫時遠離你的對頭,二來你還為英國解了燃眉之急。你得長途跋涉,到文明世界最偏遠的角落去。所以,你很快就會收到一個一位叫貝洛里尼的佛羅倫薩人的來信。

  作為你的遺囑執行人,我負責你的一切事務,我保證保持你的一切原封不動,直到你回來。華生極度悲哀、心情煩亂,他剛在報紙上登了你的訃告,現在他又在寫什麼你的最後問題。儘管我很同情他,但從長遠來看,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贊同你的決定,暫時瞞著這位悲痛欲絕的朋友是必要的。   麥克羅夫特   我哥哥信任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福爾摩斯繼續說,但我也得承認,對他說的那個任務,我當時並不熱心。你知道的,麥克羅夫特是我國政府所能找到的最能幹的人。事實上,就像我以前說過的,說得重一點,他就是英國政府。他給我的信裡有一條重要線索:文明世界最偏遠的角落,這只可能是在亞洲的某個地方,而最可能的就是西藏,那裡是這個浪漫的英國人永遠的目的地。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後來發生在西藏和其他偏遠地區的事情,和我想的完全是兩碼事。莫里亞蒂死後,莫蘭上校從上面朝我砸石頭,我躲開了,然後就開始徒步前進,走得我的雙腳都磨出了血。我在黑夜裡翻山越嶺,走了十英哩,然後才坐上一列開往義大利的火車。我簡直都要累死了,我想恐怕得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能恢復體力了。

  福爾摩斯突然站了起來,開始在我面前來回踱步。他說,沒等多久,他就對那件任務有了更多的瞭解。他住在一家小旅館裡,一天黃昏時分,門房給他遞進來一張條子,上面寫著:   請您今晚七點到德拉絲里瑞娜廣場跟我見面,是關於那件緊急的事情,已經有人通知您了。在迷迪絲頭下。   貝洛里尼   最後提到的迷迪絲當然指的就是賽里尼那尊著名的珀爾修斯雕像,至今仍給佛羅倫薩中心廣場增色不少。福爾摩斯從旅館慢慢走著去,到達時正好七點。他站在雕像附近,四下裡張望。那個時間正是義大利人說的出去走走的時間,廣場上有很多散步的人手挽手地走著。人群中,福爾摩斯看見一個人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來,那人個子不高,但相當結實,他穿著一件黑外套,戴著一頂淺頂軟呢帽。

  我是貝洛里尼。那人鞠了一躬,用標準無誤的義大利語對福爾摩斯說,請跟我來。他們倆走到廣場邊的一把長椅子那兒,坐下來,開始談話。   您是個英國人。福爾摩斯帶著點諷刺的語氣說。那人聽了這話,有點吃驚。   您是怎麼知道的?那人突然改用英語大聲地說,為了裝扮成一個義大利人,我可是費盡了心思。   那我們就從你的鬍子開始吧,您這鬍子是請一個義大利理髮師弄的,就是它給您帶來了麻煩。   看見那人垂頭喪氣的,福爾摩斯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打擊他已經受傷的自信心。   我的真名叫詹姆斯.馬羅。他說,並勉強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他遞給福爾摩斯一張名片,說他是我國外交部的一名情報人員,被永久性地派駐義大利半島。對於這個用於偽裝的身份,福爾摩斯並沒有一語道破,其實福爾摩斯早就猜到,馬羅已經在蘇格蘭場工作多年了。

  我們最好分別離開這兒。馬羅說,他又恢復了鎮靜沉著,一小時後在名片背後的那個地址再見。請您記住那個地址。坐一輛出租馬車就能到。   馬羅把卡片從福爾摩斯手裡拿回去,放回到口袋裡。他猛地站起身,戴上帽子高興地說聲祝賀您,便消失在人群中了。福爾摩斯完全被逗樂了,他一個人在那裡坐了一陣,凝視著廣場。然後,他跳上一輛馬車,吩咐車伕前往指定地點。   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福爾摩斯才到了那裡。那是一座大型的莊園別墅,在羅馬以南,位於老城區的另一邊,離蒙蒂普爾查諾不遠。當時已經是傍晚了,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義大利松樹的影子輕柔地映在大地上。   福爾摩斯從馬車上下來,又看見了貝洛里尼。他正站在大門口,一看見福爾摩斯來就把門打開了。福爾摩斯跟著他走上一條主路,路兩旁是個大花園,走幾百碼到了盡頭才是住宅。他們走進房子,接著又走進藏書室,裡面已經坐著兩位紳士了,他們當時都是英國內閣的高級成員。福爾摩斯立即就認出了他們倆,卻不能公開他們的身份。其中一個開始了他們的談話,他是我國外交部的一位高級官員,雖然他後來辭了職,但那時在政府高層中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福爾摩斯先生,我來跟您詳細說說您哥哥在信中提及的那項任務。我真誠地希望您聽完後能接受這個任務。不過,如果您拒絕,那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就請您忘個一乾二淨吧。   福爾摩斯點頭表示同意。您儘管說吧,閣下,我會認真考慮您的要求的。我向您保證,如果我不能勝任這項任務,我就立即把這件事以及今晚我們的會談從我的記憶中抹去。   那麼,請您仔細聽好,福爾摩斯先生。您可能已經知道了,其他一些東方政權威脅到了我們的印度王國,而且這種威脅在與日俱增。我們對維護這個龐大帝國的長治久安負有重大責任,因此這種威脅勢力的增長讓我們深感不安。雖然整個南亞次大陸內部已經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和平了,但是外在的威脅卻日益強大起來。其中有俄國人和日本人,此外,雖然中國皇帝的力量時強時弱,但有的人卻把它操縱在手,這三種人隨時準備著把現在屬於我們的東西奪走。他們把我們的印度領地看成是自己發財致富的最終來源,但殊不知,為了使這裡變成文明社會,我們肩上的擔子是多麼沉重。儘管大英帝國在印度的防禦力量並不薄弱,但我們的威脅來自中亞,您知道,那個地區我們可沒有一點勢力。俄國沙皇不停地征戰劫掠,把俄國邊界向東推進至西藏附近,他們已經在那兒派駐了間諜。而日本人,一直盯著貧窮羸弱的中國不放,興趣可是有增無減。你肯定聽說過那個臭名昭著的多吉洛夫。   他罪惡滔天,後來去了西藏的荒野山林,從此消失了蹤跡。福爾摩斯鎮靜自若地說,多吉洛夫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也極端危險。在里加,他曾因犯下一樁慘無人道的謀殺案而被通緝。在倫敦,我與他較量過,儘管不是面對面,但最後不幸讓他逃脫了。後來,他又化身為一個政府間諜,讓我樂了好一陣子。   他出沒於拉薩已經有幾年了。那位大臣繼續說,這段時間,我們和西藏政府的關係變得緊張起來。總督注意到了沙皇在東方野心勃勃的擴張政策,他明確指出,多吉洛夫和他的一伙人已經改變了西藏政府一貫的中立立場,長遠來看,這將給我們在喜馬拉雅沿線地區造成巨大的麻煩,也在印度平原撒下了不滿的種子。他們的最終目的當然昭然若揭,那就是把英國的勢力趕出亞洲,以此無限擴張沙皇的統治範圍。我個人認為,以我們現在的實力來看,最後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我也是個慎重的人,我得向政府保證,哪怕是實現這一計畫的微小一步也不能走。   我瞭解您的憂慮。福爾摩斯說,那麼,到底是什麼風把您給吹到這兒來了?   最近的一些事件讓我們相信有新情況發生了。去年,中國政府同意跟我國簽定一份協定,這將調整我們與西藏的關係。為了鞏固這種關係,我們希望這份協定越早簽定越好。中國同意了,但是,他們對西藏的控制有名無實,他們無法強制西藏人執行。實際上,中國國力日益貧弱,西藏越發不服從其統治了。西藏政府對我們懷有敵意,其中的一些確定要素一旦在協定的條款中明確下來,他們就很可能會去找像多吉洛夫這樣的間諜來破壞協定。國界碑會被挖出並毀掉,邊境巡邏隊會遭襲,一切行動都將肆無忌憚,英國商人不能從事貿易活動。這種卑鄙行為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從西藏通往亞塘的市場只有一條路,根據一八一0年的有關協議規定,亞塘市場是向印度開放的通商口岸,但是他們居然建起圍牆,把那條路永遠堵死了。總督多次給拉薩的大喇嘛寫信表示抗議,但信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為了使西藏人認識到諸如此類的行為從長遠來看只能是有害無益的,立即簽署這份協議也可以維護西藏的利益,而且在我看來,對西藏來說,這是一份相當優惠的協定,因此我們派了一位特使去見大喇嘛,意在直接而清楚地闡明我們目前的立場。那位特使就是威廉.曼寧爵士,他是一位頭腦清楚、嚴肅認真的外交官,他開始是在一些中央省份工作,還有一段時間在克什米爾,頗有成績。我們全都指望他了,可是,他除了給總督寫來一封短信說平安到達外,我們就再也沒接到過其他任何消息了。他去了已經一年了,我們所有的要求都被置之不理,西藏政府則表示不知道這個人,也不知道他到了拉薩。總督認為西藏方面撒了謊,大發雷霆。現在,總督要求派兵佔領拉薩,讓他們再也玩不了陰謀詭計。但是,政府並不願出兵,仍想最後一次設法接近西藏當局。倫敦普遍認為,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到萬不得已,都應該盡量避免戰爭。儘管我國軍隊在這一地區具有絕對優勢,但是,戰爭耗資巨大,而且會在中亞的敵對勢力中引起強烈反響,這些都是我們不願看到的。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在阿富汗損失慘重,所以不想讓這一悲慘的歷史重演。武裝入侵只能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因此,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給您的任務有幾個目標:一、找到曼寧,搞清楚他發生了什麼事;二、簽定協議;此外,給我們建議如何採取行動,如果您認為有必要,也包括武力進攻西藏,我們雖不願這樣,但還是做好了準備;最後,您還得盡一切可能讓多吉洛夫及其同伙處於中立狀態。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一個人能對付這個狡猾的布利亞特喇嘛,也沒人能讓暴躁不安的西藏人變得理智起來。我們相信您一定能勝任這項任務。   福爾摩斯先生,如果您接受任務,政府將全力支持您,做您的堅強後盾。我要說的是,在您和西藏當局的一切接觸中,您都要使用一個特殊身份,我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有關文件裡寫得很明確:如果您接受,您就化名為霍華德.西格森,一個斯堪的那維亞探險家和博物學家,同時,為英國政府所雇擔任特使。您的真實身份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們將嚴守秘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公開。您的哥哥麥克羅夫特也對我們提到過您近期的打算,所以我想,這大概也是您所希望的吧。   福爾摩斯把這位大臣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儘管他萬分疲憊,並不想執行任何困難重重的任務,但他對此卻興趣大發。他想過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在那兒他能恢復元氣,想想如何才能把莫里亞蒂的殘餘勢力一網打盡。西藏不正是上乘之選嗎?這次遠行不僅可以讓他暫時避開敵人,得償所願,而且聽起來非常有趣。這次行動還給了他一個官方身份,而他現在正處於性命攸關時刻,其價值不可估量。因此,福爾摩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我願意接受,閣下,但我需要緊急援助。也許不太謙虛,我得說,由於一些原因,我對西藏的一些方面還是很瞭解的,至於具體為什麼,就不必贅述了。不過,這次任務事關重大,我在執行過程中會面臨生死攸關的情況,所以,事前的準備必須細緻周密,否則,我是不會去的。   那位大臣見福爾摩斯願意接受,展顏為笑,對福爾摩斯的最後幾句話,他這樣回答:這個容易,親愛的福爾摩斯,這遠比您想的容易。首先,請拿著這個文件夾,裡面有那份協議的官方樣本,一份曼寧負責的任務和旅行計畫的詳細說明書,還有我們同中國政府就西藏問題所交換的秘密意見。   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個裝著官方文件的、厚厚的文件夾遞給了福爾摩斯。   這裡面還一並附上您接受這次任務的酬勞,以及您往返拉薩的一切費用。還有證明您是挪威博物學家霍華德.西格森的私人文件。現在,我們去隔壁的房間吧。   他們走到隔壁,那兒比藏書室小一點,但也排列著很多書。這一次,輪到第二位大臣說話了。   再次感謝您的哥哥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才能在這幢別墅裡見面。這裡是傑恩卡羅.博森颯.德斯特伯爵的家,他是義大利最著名的探險家和東方學者之一,也是麥克羅夫特和我在倫敦迪奧金斯俱樂部的一個好朋友。我們已經料到您會接受這項任務,所以才選擇在這兒與您見面。伯爵現在不在義大利,但他同意我們使用他的收藏品。這個房間裡存放了大量收藏品,用幾種不同的語言記錄了西藏的歷史、人民以及臨近的一些地區。在我看來,再也沒有比這兒更好的藏書室了。在這兒,你那聰慧的大腦一定能盡取所需。而且請注意,抽屜裡有幾張詳細的西藏和拉薩地圖,這可是現在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地圖。   我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您就住在這兒,一直住到您離開義大利。那位大臣繼續說,貝洛里尼負責幫您把旅館裡的行李取過來,所以您完全不必再回到那兒去。您將在這兒住六個星期,然後,您出發去那不勒斯,再前往布林迪西,從那兒坐船去孟買。到了孟買,您就去找印度政府,總督本人將負責這次任務,他將告訴您怎樣繼續,那個時候去拉薩的最佳路線是什麼。祝您好運,親愛的朋友,我衷心希望您凱旋而歸。   他們滿懷激動地跟福爾摩斯握手道別,然後就離開了。   就剩我一個人了,華生,我為自己新的冒險經歷感到興奮,但前些日子的疲勞並沒有減退。當時差不多已經十一點了,這些事讓我筋疲力盡,所以我決定就寢。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來了一個僕人,帶我去我的住處。強烈的倦意向我襲來,我平靜地睡著了,這還是莫里亞蒂死後我第一次睡得這麼平穩。   福爾摩斯回憶說,接下來的日子他津津有味地閱讀著西藏及其周遍地區的文獻。每一天,他都要花費大量時間來鑽研古老的歷史和地圖,做筆記,記住路線、關口和海拔高度。既然他得化裝成一個斯堪的那維亞的探險家和博物學家,他就應該把喜馬拉雅一帶的地理和動植物情況搞個一清二楚。他不僅閱讀胡克的書,還讀了他尚在人世的死對頭莫蘭上校的書,這可真有點出人意料,莫蘭曾在喜馬拉雅地區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福爾摩斯還學說學寫當地語言,看了傳道士奧蘭茲.德拉.彭那和胡克神甫的經典故事。從這些故事來看,西藏之旅可是危機四伏。事實上,福爾摩斯在胡克的故事中讀到,第一個去西藏的英國人,叫克萊蒙特.麥克羅夫特,他遭遇了離奇的厄運。根據這個善良的男修道士的說法,克萊蒙特是在企圖從拉薩返回時被強盜殺死的。福爾摩斯想,這個先例可不吸引人。   不過,在一些近期記錄中,福爾摩斯找到了較多需要的東西,這有助於他瞭解現在那裡的形勢。那裡的政治局勢相當複雜。名義上的統治者是大喇嘛,可他還是小男孩兒,大權其實真正掌握在一個攝政王手裡,那人叫葛通次仁。對他這個人的記錄不多,只知道他為人殘忍,不擇手段,是西藏最可怕的一個人。但是,他的勢力似乎正在逐漸縮小,他自己住在布達拉宮,那本是大喇嘛的宮殿。還有一個奇怪的人,叫多傑夫或多吉洛夫,那兩位從倫敦來的大臣已經提到過那個陰險的密探。日本天皇政府出於戰略上的考慮,和沙皇暫時結成同盟,借機擴大自己在中國的影響。俄國和日本兩國政府意欲從西藏人手裡奪過西藏的統治權,並兩家進行瓜分。日俄兩國現有的這種艱難的合作能維持多久,他們的利益矛盾才會升級為公開的衝突,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國政策的機敏度。福爾摩斯實際上已經殺進了中亞地區的大遊戲場中。   我以前曾和多吉洛夫較量過,但我們素未謀面。福爾摩斯把從前瞭解到的對手的情況告訴我。他說:多吉洛夫今年剛滿五十,但是他的出身很神秘。他自稱是蒙古布利亞特血統,出身在西伯利亞貝加爾湖以東。他年輕時虛度了時光,因為他跟沙皇的警察起了衝突。他被控謀殺和小偷小摸,被送到烏拉爾地區的一個勞改營。但他成功越獄,跑到了倫敦,我這才第一次知道這個人。你應該還記得那樁懸而未決的撒米爾.索門斯爵士謀殺案吧,華生。   是的,我還記得。索門斯是利物浦一個有錢的商人,他被一個街賊刺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在拉塞爾廣場。   正是,華生。這件案子當然不是什麼街賊所為,我追查此案時,發現了一個在倫敦秘密運作的俄國間諜團體,多吉洛夫可是那裡面的大功臣。不幸的是,我沒能抓住他,他逃到了紐約,然後又去了上海。從上海他返回了俄國,藏在庫倫(註:即現在的烏蘭巴托。)的一所佛教寺院裡。在那兒,他讓那些無知的和尚相信了他的宗教傾向,並開始狂熱地學習佛教。他接受委任,離開俄國,在蒙古旅行,還取了一個藏族名字叫戈芒洛桑。最後,他到了西藏,以一個玄學和哲學專家的身份進入了迪邦寺院。在那期間,他經常去拉薩,並開始對攝政王大力施加影響,進而控制當時還是個小孩的大喇嘛。他避開俄國政府的耳目,潛回了莫斯科,成了一名宗教學老師,取了一個可笑的名字,多吉洛夫,或者叫多傑夫,總之是一個俄國化的藏名,意思是霹靂閃電之人。這時,他引起了迷信的沙皇本人的注意,並把他召進宮,他在皇宮中影響巨大。很快,在俄國和西藏兩地,他都贏得了聲譽,現在正積極地為沙皇服務。   我對福爾摩斯所說的嘖嘖稱奇,他在這麼多年以後還對敵人瞭如指掌,也讓我感到很驚訝。   對我的勁敵,我就瞭解這麼多了,華生。我不想再囉嗦了。現在可以說,即使沒有這項官方任務,西藏的不法分子也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希望找到曼寧時他還活著,因為我想,西藏人還不至於冒險殺死英國特使,除非是類似多吉洛夫這種人派人幹的或是他親自動手。不管多吉洛夫在這方面的期望如何,這種行為會招致總督的直接干涉,我的研究表明,西藏政府遇事還是比較忍耐的。老攝政王依然大權在握,如果我能接近他的話。我想和他打打交道,他在布達拉宮掌控西藏全局,但是幾乎誰也不見。   關於福爾摩斯的研究,就是這些了。他還說,經過這段長時間的研究,他覺得自己完全有信心完成這次任務。就像那位部長所說的,福爾摩斯從德斯特伯爵的別墅被人帶往佛羅倫薩的中央車站,在那兒坐火車去了那不勒斯。然後換了火車,一個晚上後到達布林迪西。在那兒,一艘小型美國貨船,SS.當內斯︱波特號,正等著他呢,他一大早就上船出發了。當天晚上駛往亞歷山大,然後去孟買。   一路上平淡無奇,福爾摩斯繼續研究帶來的筆記和文件,以此來打發漫長而無聊的旅途時光。那裡面有幾張曼寧和多吉洛夫的照片,也有大喇嘛以及他家人的照片。不過,據福爾摩斯所知,誰想給攝政王照相,都遭到了回絕,就連德斯特伯爵的藏品裡也沒有。但是,在一張生活照裡,福爾摩斯敢肯定,有一個人就是攝政王葛通次仁。從照片上看來,那人又高又瘦,站在被選為大喇嘛的孩子身邊。他戴著厚厚的眼鏡,頭髮梳成辮子繞在頭上。那張照片已經褪色了,而且焦距對得不準,但福爾摩斯發現那個人的表情相當古怪。福爾摩斯還繪製了大喇嘛的宮殿布達拉宮的詳圖,包括外面的圍牆以及內部的陽台和房間,他都牢記在心了。他訓練自己牢牢掌握這些,幾乎變成了一種本能,因此,在危急時刻,他才能迅速逃生。   我們從義大利啟程三週後到達孟買。福爾摩斯繼續說,一路上,船上的伙食實在是糟透了,無聊時就只能睡覺,或者與幾個乘客聊天,但大家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當我在晨霧中第一次看見孟買港時,我是多麼的歡欣鼓舞啊。華生,這是我第一次領略東方的風采,但是我不得不說,最初的高興很快就變成了失望。建築上,孟買有宏偉的公共紀念碑,但只是刻意模仿倫敦,而且簡陋而陳舊,這座大都會似乎是被錯放在西印度熱帶氣候裡的,城市的大街小巷遍布了千百萬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勉強維持生計,命運慘淡,卻記錄了歷史的變遷。大雨傾盆而下,整座城市都浸泡在雨水中。空氣潮濕,瀰漫著人類活動的氣息,我巴不得趕快離開去執行我的任務。   福爾摩斯的第一項任務是去會見政府官員,但他們不僅幫不上什麼忙,且態度冷淡。似乎令倫敦方面憂心忡忡的問題在孟買卻沒有人著急,好像拉薩離倫敦比離孟買更近似的。而且,總督本人也出人意料地因事離開印度去了緬甸,他是去處理仰光發生的一次危機,所以也不可能見到他。如果福爾摩斯想按原計畫行事,那麼,他就得自己選擇路線獨自前往拉薩。在幾條線路裡,福爾摩斯選了一條比較近的,也正是曼寧走的那條路。那條路得穿過喜馬拉雅東部山區,直接進入西藏高原,然後繼續向東,到達聖城拉薩。   決定了路線,福爾摩斯就登上了開往大吉嶺的火車。到達大吉嶺後,他雇了一個嚮導和一隊挑夫開始爬山,有時徒步,有時騎馬,走過了錫金和江比河谷,然後到了日喀則和江孜。在日喀則,他遇到了一群前往拉薩的克什米爾商人,他們熱情地邀請福爾摩斯加入他們的商隊。   華生,據說如果一個外人不認識西藏政府的話,他就不能進入。不過,和商隊同行,讓我一路順利,並沒引起注意。通過各種不同的檢查站時,都沒人懷疑我。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在日喀則城外,也是到達拉薩的最後一個檢查站了。我只得出示了我的身份證明一位斯堪的那維亞探險家和博物學家,名叫霍華德.西格森,還告訴他們我是來採集西藏高原的動植物標本留做科學研究的。我順利通過了,和我的克什米爾朋友一起繼續向前。西藏人看起來對斯堪的那維亞人非常尊敬,他們對英國和其他大國的公民都心存芥蒂,惟獨對斯堪的那維亞人毫不懷疑。我的特殊身份是英國政府的特使,這一點我只對住在布達拉宮裡的人說,邊境檢查時我都隱瞞了這一身份。通過最後一道關卡後,我終於進入了西藏,環顧四周,強烈的陽光和高海拔讓我覺得異常愉快。   福爾摩斯眼中的西藏高原和其他旅行者的感覺別無二致:一片無限延伸的空曠土地,風景優美,自然環境惡劣,有時令人難以接近。風力強勁,太陽無情地炙烤著福爾摩斯和他的同伴們,彷彿要把皮膚給熔化了,晴空萬里,一望無垠,刺眼的光線幾乎讓他們看不見任何東西。高海拔造成空氣稀薄,氧氣不足,因此他們一路上走得疲憊不堪。福爾摩斯有時想,自己能活下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當他們到達雅魯藏布江河谷時,福爾摩斯經歷了最艱難的時刻。河谷的海拔高度是一萬兩千英呎,西藏的首都就坐落在河谷之中。那裡植物豐富,商隊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一天早晨,他們剛從江孜出發,朝北走了不久,拉薩城便映入眼簾,在朝陽中,福爾摩斯第一次看見了大喇嘛居住的莊嚴宏偉的布達拉宮。它坐落在城北的一座小山頂上,和拉薩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商隊進入城市中心地帶後不久,就走上了布達拉宮前的一條寬闊的林蔭大道。   親愛的華生,拉薩只是一座小城,居民只有幾千人,房子都是用石頭砌成的,街道狹窄。遠看比近看更好,因為一到近前,你就發現這座城市滿是煤煙和塵土,沒有統一的規劃。街上到處都是狗,有的狂吠不止,撕咬著動物的遺骨或獸皮,這些殘骸數量很大,四處放置著,散發出濃烈的腐屍氣息。儘管這些狀況令人沮喪,但是總體上來說,我對拉薩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因為西藏人的生活雖然窮困而原始,但是人們卻很友好,彬彬有禮,生活豐富多彩,整座城市充滿了和藹可親甚至是天真無邪的氣氛。      福爾摩斯先被帶到一個小旅館,外國人會見政府官員前就住在那兒。然後,福爾摩斯開始努力與西藏政府接觸。一位布達拉宮的官員禮貌地接受了他的文件,並告訴他,在攝政王本人閱讀他的文件以前,他必須等待,也不得開始任何工作。這明顯就是西藏的官僚作風,雖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工作,但還不會同意接見他。福爾摩斯要求見見曼寧,那位官員查了一下外國客人的名單,隨即告訴他,沒有一個叫曼寧的外國人來過拉薩。那人非常熱心,但也很嚴格,福爾摩斯後來才知道那人的工作必須相當有耐心。   等待被召見,福爾摩斯也就有了時間可以去探索這座城市,也可以暗訪曼寧,不過現在看來,要找到這個人可不太容易。為了找到他,福爾摩斯在最初的幾天裡記熟了拉薩的角角落落。城中心坐落著最大的西藏寺廟,人們叫它大昭寺,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宏偉建築,香煙繚繞,僧侶眾多,還有很多香客以及這些迷信的人所崇奉的神像。寺廟周圍的臨近地區,有很多商店和民居,西藏的政府部門也大部分集中在這一帶。這都是些灰白色的石砌房子,福爾摩斯很快就熟悉了。但這兒沒有人知道曼寧的任何消息。   剛到西藏的那段日子裡,福爾摩斯繼續說,我還學會了很多事情,雖然我在義大利細讀了大量書籍,但並沒有學到那些。例如關於西藏人,他們的性格很複雜,大部分是好的,也許強過我們。但也有不好的一面,他們對此也很清楚,發怒、貪婪、殘酷、強烈的欲望以及精神和身體的疾病。那裡的宗教體系非常成熟,他們在精神上的成就遠遠超過了我們。但儘管有這些成就,西藏的生活對大多數人來說,仍是極為艱苦貧困。西藏人都是農民或牧民,僧侶和貴族屬於統治階級,聯合起來統治西藏人民。他們的統治極端嚴厲,很像我們中世紀的刑法。拷問、折磨以及各種古老的酷刑,比如掏出內臟、肢解、當眾斬首,這些都被用於十惡不赦的罪犯身上。但是這些嚴厲的刑罰好像收效甚微,因為犯罪盛行,竊盜犯和殺人犯遍布農村各地,給農民、商人以及僧侶都造成了傷害。沒有一條商路是真正安全的,來往於西藏高原和印度平原之間的大型商隊通常都是全副武裝的。   儘管與世隔絕、神秘莫測,福爾摩斯說,但是我很快發現,拉薩住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商人很多,主要是克什米爾人、尼泊爾人和中國人,而拉薩人很討厭經商。還有一些歐洲人,其中一些從事正當活動,研究西藏人的宗教信仰或開業賺錢。比如山德.阿萊維,他學習西藏文學,成績不俗;還有瑪麗.勒.卡蕾,她來自普羅旺斯,是一個精力旺盛卻行為古怪的佛教徒。但其他人都向腐敗的西藏政府官員行賄,與他們勾結在一起。我很快就認出了薩克威爾︱格林姆斯,就是那個極端危險的縱火犯;還有普蘭通.基爾伯特,他是目前法國嗜血成性的殺人犯;以及臭名遠揚的德國造假犯維拉莫維茲︱莫倫朵夫;最後還有斯為亞迪克,他是一個凶惡殘暴的高盧食人者。只要用錢或者受到西藏政府的庇護,這樣的人就能住在這兒,有的小偷小摸,但大多數都是詐騙犯,他們缺乏生存的手段,也沒有足夠的體力離開拉薩,於是,他們把這座所謂的禁城當成是自己永遠的居住地。但是,當我向他們打聽威廉.曼寧的情況時,他們卻誰也不知道這個人。   就在福爾摩斯到達西藏的頭兩週裡,他認識了格拉夏,他是拉薩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後來給福爾摩斯提供了無微不至的幫助。在桑斯嘎,福爾摩斯遇到一位克什米爾商人,他們一起來到拉薩,那人便把福爾摩斯帶到了格拉夏家裡。格拉夏是一個來自加德滿都的內瓦人,他身材矮小,但卻精明幹練,那雙聰明伶俐的眼睛表明,他並不信仰宗教,也不相信任何人。格拉夏熱情歡迎福爾摩斯的到來,遞給他一支少有的俄羅斯香煙,福爾摩斯馬上感覺到,在這個人面前,他心情舒暢。   當天晚上,福爾摩斯很快發現,由於主人的慷慨大方,格拉夏在大昭寺附近那個豪華的家已經成了一處幽雅精致的沙龍,這座城市裡幾乎所有的特別居民都來參加。晚上,有精美豐盛的宴會,人們還打麻將,玩各種賭博遊戲。與此同時,人們還吸食麻醉品,有的產自當地,有的是格拉夏通過他在聖彼得堡的代理商進口的外國貨。室內總是瀰漫著煙草和印度鴉片的氣味,空氣渾濁不堪,一支來自印度加爾各答的樂隊演奏著一些誘人的東方小調,這些靡靡之音不絕於耳,讓人聯想到倫敦和巴黎的風月場所。   您應該能想像,華生,這是拉薩的另一面,這種氣氛與我格格不入,要不是任務在身,我會立刻走人。不過,我很清楚,格拉夏的這個沙龍絕不僅僅是個夜總會,要想明察暗訪,這是一個絕好的所在。我發現自己常常被不自覺地吸引到這裡來。房間裡全是來自四大洲的烏合之眾。親愛的華生,這是令人欣喜若狂。在地球最偏遠的一隅,一個巨大而擁擠的房間裡,聚集著文明世界最危險的罪犯、最惡毒的騙子以及虔誠的糊塗蛋。有的人我甚至一眼沒認出來。想像一下,一大群罪犯和騙子裝扮成外國人的樣子剃了頭髮和眉毛,戴上眼鏡和假髮,留著長鬍子,有傷疤和紋身,裝上假肢一瘸一拐地走路,拄著棍子或外國製造的拐杖。有幾次,我靜坐著凝視著眼前的一切,希望能永遠這麼觀察下去。遙遠的拉薩,每一個英國中產階級心目中的浪漫之地,變成了一個和倫敦差不多的污穢之地,也許小得多,但卻有它自己有害的方面。在西藏人的生活中,宗教影響深遠,這已經成了一道自然風景,為那些國際流氓進行目無法紀的活動提供天然的屏障。這麼多已經消失不見的面孔在這裡復活,他們在國外巧妙地偽裝自己,並希望回國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改頭換面。讓我興奮的是,即使是蘇格蘭場、法國安全部和紐約的犯罪調查部門對這些人的行蹤也一無所知。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打斷福爾摩斯。   您的運氣真是太好了,福爾摩斯。我大笑著說,您對偽裝術和詐騙術頗感興趣,這下可是大派用場啊。   一間滿是卡里奧斯特羅(註:卡里奧斯特羅:(1743︱1795)義大利冒險家,作為魔術師和煉金術士而聞名全歐洲。)的屋子,華生,我想多說一句,有點怪但很有趣的是,根據一些語言學家的研究,卡里奧斯特羅這個詞是英語中唯一一個來自蒙古語的詞。   我們倆都開心地大笑,然後福爾摩斯繼續講故事。   不過,更重要的是,華生,格拉夏的沙龍還是一個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僧侶、商人、密探、西藏以及其他一些政府官員,各色人等都混雜於此,他們所做的決定會影響到西藏人的生活,而普通西藏人卻不知道這個房間在夜晚所發生的事。西藏的百姓虔誠地信仰宗教,生活雖然艱苦,卻也歡快幸福,這與格拉夏沙龍裡的夜晚形成最為強烈的對比,僧侶們的虔誠、聖人的神秘、統治者的正直以及農民的誠實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這種氣氛裡,你可能會認為我也許能碰到什麼關於曼寧的線索,或者一點蛛絲馬跡,哪怕是談話中偶然冒出的隻言片語,但是,我一無所獲。可笑的是,這一片沉默卻成了唯一的線索:彷彿有一道最高指示命令,即使只是曼寧的名字也不許提及。如果沉默是絕對的,那麼恐懼也就是徹底的。      幾個星期過去了,福爾摩斯越發灰心失望。但是,憑著豐富的破案經驗,他也堅信,只要堅持到底,他在拉薩的每一次露面最終總能讓一些事情浮出水面。一天,事情突然有了轉機。事情進展迅速,在兩天內,他第一次將自己到達拉薩之前所發生的事情看出了個大致輪廓,他還猜到了將要發生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非常特別。一天上午,一個看似與福爾摩斯的任務不相干的一幕讓他找到了第一條線索。那天快到中午了,福爾摩斯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穿過擁擠的集市來到城市外圍。在城牆邊有一座崗哨,他們不讓福爾摩斯再向前走,於是,福爾摩斯就折了回來。正午的陽光燦爛奪目,令人難以忍受,福爾摩斯便坐在旁邊的樹陰下。他一邊享受著陰涼,一邊回想著剛才哨兵禁止他繼續向前的情形。   就在這時,有個高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那人拖著一頭死犛牛的殘骸,扔在了幾碼以外,後面跟著一群飢餓不堪的流浪狗,看到這個被拋棄的屍體便狼吞虎嚥起來。突然,一群禿鷹在天空聚集、盤旋,並猛烈地扇動著巨大的翅膀俯衝而下。這些傢伙不僅外表醜陋,而且習性骯髒,它們開始爭奪那堆腐肉。一場令人作嘔的激戰就此展開,福爾摩斯說,在這場激戰中,凶猛的狗群在數量上處於劣勢,最終不敵禿鷹的利爪,被迫放棄了到手的肥肉。   不過,禿鷹雖然取得了勝利,卻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隻禿鷹嚴重受傷,倒在地上,鮮血從脖子處噴湧而出,從它嘴裡發出了奇怪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那群禿鷹解決完犛牛後,就馬上轉向它們這個垂死的同伴,只用了幾分鐘的功夫,這個可憐的傢伙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緊接著,福爾摩斯說,這群禿鷹飛走了,我注意到,那只死禿鷹的一隻爪子上插入了一樣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走過去,那是一小片金屬。我把它拔了出來,原來是一顆銅鈕扣,一看就知道是英國貨,上面還留著一小截黑線。鈕扣上的標記是WM,正好是威廉.曼寧的首字母。我把鈕扣放進口袋,留作進一步研究。然後,我走回城裡,一直盯著布達拉宮看。我這才意識到,這座宏偉壯麗的宮殿不僅統治著拉薩城,而且對我此行的任務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我想,宮牆之內,可能就藏著曼寧失蹤的秘密。如果一切努力都不奏效的話,我會設法進入,在那高牆深宮中繼續我的調查。   福爾摩斯回到住處,思索著鈕扣上那個奇怪的字母標記,努力想打破現在一籌莫展的局面。這顆鈕扣是如何插進禿鷹的爪子裡了呢?福爾摩斯到達拉薩後,第一次開始為曼寧的性命擔憂。   夜幕降臨,福爾摩斯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於是決定照常去參加格拉夏的晚間聚會。當走進寬敞的大廳時,他第一次見到了多吉洛夫。在多吉洛夫身邊,站著一個身材矮小、臉色發黃的男人,福爾摩斯一眼就認出他是多吉洛夫的頭號幫凶拉斯特科夫。   多吉洛夫剛從迪邦來到拉薩。房間裡燈光昏暗,煙霧繚繞,但福爾摩斯還是看到了他在拉薩城裡發現的那些罪犯和怪人。   格拉夏向那位俄國密探引見福爾摩斯時,福爾摩斯注意到,多吉洛夫比他記憶中矮了,但和那些舊照片還是很像。他穿著紅金兩色交織的中式織錦長袍,禿頂,黑色尖角鬍鬚,那雙黑眼睛讓他看起來奸邪狡詐,與他的裝扮十分不協調,福爾摩斯差點兒沒笑出聲來。不過,福爾摩斯覺得,這個韃靼魔鬼依然舉止幽雅,即使穿著長袍也掩飾不住他柔韌結實的身體。在格拉夏介紹時,多吉洛夫一邊愉快地點著頭,一邊直視著福爾摩斯的眼睛。   我們待會兒再聊吧,西格森先生。多吉洛夫說,你我興趣相投,真是相見恨晚啊。   悉聽尊便。福爾摩斯說。   那麼,晚一點,等客人少點再說。多吉洛夫回答說。   福爾摩斯點頭表示同意,多吉洛夫突然一下子被米爾博抱住了。大喇嘛近來身體小有不適,但外界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病,米爾博就是剛從法國來給大喇嘛治病的。   福爾摩斯退到房間一個幽暗的角落裡,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多吉洛夫不放。現在,他身邊是一群喋喋不休的賊和騙子,全是笨蛋。福爾摩斯聽著他們的談話,心裡一直笑個不停。就在這時,格拉夏在一片昏暗的煙霧裡找到了福爾摩斯。他正和一個西藏女人在一起,格拉夏給福爾摩斯介紹,那個女人叫珀瑪,是西藏北邊安多省的公主,也是巴桑的妻子,巴桑是西藏政府的一位高官,據說最近死於康巴的一場戰鬥。她緊挽著格拉夏的手臂,靜靜地站著。她表情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對福爾摩斯輕聲耳語道:他還活著。   福爾摩斯剛要開口說話,拉斯特科夫卻突然出現在格拉夏身旁。立刻,這位公主就變得相當不自在了。她好像還有很多話急於說出口,但剛耳語了一句,就被拉斯特科夫攫住了手臂。拉斯特科夫跟主人說了句再見就把她給帶走了。   沒過多久,又有一些別的客人也離開了,人少了一些。福爾摩斯注意到,多吉洛夫在房間的另一邊正注視著他。他朝福爾摩斯打了個手勢,福爾摩斯便走了過去。   這麼說,西格森博士,您是位博物學家,還是個探險家,對嗎?   是的。福爾摩斯回答道,西藏可真是個研究的寶地。   我只研究佛教。多吉洛夫笑著說,但我對所有來訪者都很關心。跟我談談您自己吧,西格森先生。   福爾摩斯意識到,多吉洛夫在審視和掂量著他說的每一個字,目的是想保證每個來西藏的人都不會對俄羅斯的利益構成威脅。   您研究的主要領域是植物還是動物呢,西格森博士?   兩者兼而有之。福爾摩斯回答說。   是嗎?   因為我對毒藥感興趣,還有解毒劑。   太有意思了,西格森博士。哪種毒藥最特別?   西藏有很多種毒藥。我看見到處都長有顛茄,還有一種蜘蛛綱動物在這裡繁殖得也很快。   您知道狼人這一品種嗎?   是的,當然,這是可以致命的一種類型,不過是從外地引入的就像某些蛇類。   那麼,您一定熟悉克拉吉的著作。   是的,我讀過幾本,我還隨身帶著《毒蛇與蛇毒》。   那你對剛瑟的書當然也不會陌生了。   在倫敦,我們倆是同事。   他是第一個論述   百步蛇,一種喜馬拉雅虺蛇。根據梅林斯的研究,是新近從蒙古引入的,他本人是研究中國爬蟲類動物的專家。   您聽說過   是的,福爾摩斯笑著說,眼鏡王蛇藏在金骨灰盒裡。這真是件怪事。   在西藏,蛇並不多。   這種說法是否可信,正是我研究的核心問題。我完成後,一定給您看看我的論文。   那實在是太榮幸了,西格森博士。至於您的探險活動,您去過拉薩的懲罰園了嗎?   還沒有。福爾摩斯回答說。   你一定會感興趣的。不過,必須得到特殊許可才能進入。我定期去,受益匪淺,那裡是西藏人進行審判的地方。在高高的石牆後面,西藏罪犯和其他違法者受到了懲處。今天,一些人的頭上被罩上了籠子,走來走去,他們的手都被反綁著,他們的生死就取決於人們的施捨了。其中有一個人逃脫不了厄運,因為他畫了一張菩薩像用的是合金而不是純金,這在西藏人看來,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禿鷹就棲息在一旁,等著他嚥氣。   很有意思。我真的應該去看看。我想,肯定有些人的罪過在您看來也是十惡不赦的吧。   一絲怒意從這個布利亞特喇嘛的臉上滑過。   也許,他說,還有一個問題。您也讀過塞巴斯第安.莫蘭的書嗎?   各方面的都讀過。福爾摩斯說。   我也是。多吉洛夫說。   哦,對了,福爾摩斯笑了笑,說道,我還給您帶來了利物浦的撒米爾.索門斯爵士家人的問候   多吉洛夫的臉沉了下去,但他沒有回答,因為那時格拉夏正向還沒走的人大聲宣布,攝政王次仁大駕光臨了。大家立即起立迎接。先進來兩個佩刀侍衛,後面跟著攝政王本人。當他走過時,大家紛紛鞠躬致敬。   這個西藏最有權力的人沉著鎮定地走過,然後,他點頭示意大家可以坐下了。除了長袍是紅色的,他全身上下不外乎銀白兩色。攝政王個子很高,就像一般的西藏人一樣,腰板挺直,但他身體瘦弱,臉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以至於他的頭骨輪廓顯得十分突出,腦袋後面垂著一條銀色髮辮。他的樣子和那張舊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叫人難以捉摸,只是老多了。他戴著眼鏡,眼睛是灰色的,但卻炯炯有神,這就是西藏人所說的禁欲主義的神采。他的皮膚十分蒼白,幾乎是半透明的了,鬍子全白了,但樣子很漂亮,甚至遮住了嘴的一部分。他穿著僧侶的式樣簡單的長袍。雖然他走起路來大步流星,但福爾摩斯猜測他應該有八十多歲了。他在大喇嘛兄妹旁邊坐下,開始打麻將。   過了幾分鐘,次仁朝多吉洛夫招了招手,然後,多吉洛夫又招呼了一下福爾摩斯,他們便和次仁圍坐成一個小圈子。格拉夏當翻譯。   西格森先生,歡迎您來到拉薩。攝政王用藏語溫和地說,您將不虛此行。如果您願意,可以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非常感謝您的盛情。福爾摩斯回答說,我可以問一下我什麼時候能正式去布達拉宮朝見嗎?   我們已經知道您此行有任務在身。不過,西藏政府已經決定,官方會見還需要等待進一步的通知。不管怎樣,我們歡迎您從事研究工作。只要你只是來做科學調查的,西藏的大門就永遠向您敞開。但是,如果稍有越軌,您立刻就會被驅逐出境。   多吉洛夫笑了。攝政王仍然面無表情。對於福爾摩斯而言,他們的表現和福爾摩斯接觸到的西藏當局是一樣的。顯然,利用西藏的神秘,攝政王和這個俄國喇嘛串通一氣,目的是將西藏置於沙皇的保護之下,並阻止英國勢力進入中亞地區。同樣清楚的是,西藏政府現在拒絕召見一個英國特使,儘管這位特使裝扮成了科學家,此行的意圖也並未公開。   攝政王點點頭,結束了會見,福爾摩斯起身離開那個圈子。攝政王沒待多久也走了,只剩下多吉洛夫和他的同伙。福爾摩斯還沒走,午夜剛過,福爾摩斯向主人道了一聲晚安。格拉夏微笑著說:您今晚過得不錯。   是的,沒錯。我希望還能再來。   我隨時歡迎。我將派人把您安全地送回住處。   沒那個必要。福爾摩斯說。   格拉夏又笑了。我可不這麼想。他邊說邊噴出一口煙。   一個結實的尼泊爾少年從陰暗處走了出來,格拉夏吩咐他送福爾摩斯回去。他來自尼泊爾中部山區一個叫古郎的部落,他叫婆那.羅,後來成了福爾摩斯的左膀右臂。   福爾摩斯和婆那一起走了出來,眼前的小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婆那.羅走在前面為福爾摩斯開路,一言不發。福爾摩斯雖然已有了多年在黑暗中行走的經驗,但能有個人做伴,他還是很感激。小路的盡頭灑滿了月光,剛走到這裡,福爾摩斯看見一個人從背後抓住了婆那.羅。福爾摩斯本能地衝上前去,但是這個廓爾喀人根本不需要幫助。他身影一閃,反擒住了那個襲擊者,他舉起一把刀正要刺向那人,福爾摩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那把大刀落到地上,並沒有傷到任何人。福爾摩斯定睛一看,原來那人正是拉斯特科夫,俯臥在地,面對死亡,一臉恐懼。他企圖站起身,被福爾摩斯牢牢摁住。福爾摩斯叫婆那.羅用頭巾把拉斯特科夫綁了起來。   這邊。黑暗中,有人小聲說了一句。   福爾摩斯轉過身,看見珀瑪公主正站在他身後。極不情願地拖著拉斯特科夫,福爾摩斯跟著珀瑪走到小路的盡頭,穿過一座狹小的庭院,進入一間大廳,那是一棟富麗堂皇的房子。公主直接把他們帶到小前廳裡。   別放了他。珀瑪說,對拉斯特科夫怒目而視,他是個殺人犯,應該償命!   別擔心,夫人,他再也不會給我們惹麻煩了。福爾摩斯回答說。   曼寧身處險境,也有他的一份功勞。珀瑪說。   怎麼回事?福爾摩斯馬上問道,這可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提起關於那位英國特使的事。   從曼寧到達的那天起,珀瑪說,他就住在一所我丈夫的房子裡,就在附近。是商人格拉夏把他介紹給我們的。我們大家很合得來,但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他是英國政府的特使。漸漸地,他成了我們家的好朋友。我丈夫在康巴陣亡後,他成了我的巨大的安慰。但是,就在您到這兒不久前,在這個人的教唆煽動下,曼寧最終被捕,並被帶到了懲罰園,現在已經性命難保了。攝政王頒布了一道法令,任何人不得承認曼寧來到拉薩的事情,甚至不能提及他的名字,否則將以死論處。我曾買通獄卒給曼寧餵點東西吃,但他們多次拒絕我親自去看他。   曼寧為什麼被捕?   說到這兒,那個女人遲疑了片刻,似乎有難言之隱。曼寧愛上了我,她說得可不輕鬆,但他一直把感情埋在心裡。我丈夫去世後,他對我的關懷可謂無微不至。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向我表白了愛情,並要我嫁給他,跟他一起離開西藏。但西藏的貴族婦女都不可以跟外國人結婚,所以我拒絕了他。不料,一個僕人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背叛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拉斯特科夫。於是,我們的事情被公之於眾,但即使是攝政王本人也沒有干涉。大家公開抗議。由於我的家族地位,我還比較安全,但是曼寧就慘了,他先是被關進布達拉宮的單人牢房,後來又被釘在一隻鐵籠子裡,送到了懲罰園。現在他還在那兒,吃東西喝水都得靠別人餵他。他孤立無援。我的僕人說,現在他已經生命垂危了。他經受了辱罵、拷問、毒打,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他們說他幾乎瘋了。   聽到這兒,拉斯特科夫激動起來。曼寧是個英國特務,他噓著聲音說,他活該。你也是個英國特務。他衝著福爾摩斯說,並企圖掙脫婆那.羅的控制,但無濟於事。   你不該血口噴人,親愛的拉斯特科夫。福爾摩斯回答道,你現在替沙皇幹的事並不光彩,而在此之前,你的所作所為甚至更加卑鄙。我想提醒你一下,你還記得烏蘭巴托的里奇特將軍之死嗎?你可是主謀。更近一點兒,在廣州,年輕的普利則瓦斯基遇刺身亡,你還沒忘吧?   你怎麼知道?你是誰?你根本不是什麼博物學家,也不是什麼斯堪的那維亞   我是誰跟你毫不相干,不過,只要曼寧的事一完我就會把你交給拉薩的中國政府當局。婆那.羅,好好看著他。我現在得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要是明天早上我還沒回來,你就把這個人押到中國政府派駐西藏的辦事大臣那裡,並把這張條子也交給他。   福爾摩斯把拉斯特科夫在中國犯下的罪行匆匆寫在一張紙上,遞給婆那.羅。然後,他轉過身來對珀瑪公主說:我們時間不多了。帶我去見曼寧。   跟我來。珀瑪說,我帶你去見他,但我們得賄賂衛兵。希望曼寧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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