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希區考克懸念故事集.上

第31章   邂  逅

  我們第一次在哈里頓公園的手球場見面。   那是個初夏的週六上午,天氣晴朗,萬里無雲,陽光和暖,但不會讓人難受。   當我抵達那兒的時候,他單獨在球場裏,我看著他猛烈地把球擊在擋球網上,做運動前的準備運動。   他雖然沒有朝我這邊看,不過,我肯定他知道我在看。   當他停歇時,我說:賽一場如何?他看看我這邊,說:有何不可?   我們玩了兩個小時,或者兩小時多一點,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場,我比他年輕幾歲,也比他高出幾寸。每場球賽都是他贏。   當我們休息的時候,太陽高掛在天空。天氣比開始時炎熱得多,我們汗流浹背地站在一起,用毛巾擦臉上和胸膛的汗水。   打得痛快,他說,沒有像這樣痛快過。

  我希望你至少是做了練習,我抱歉地說,我的球技太差,不配說是比賽。   哦,不必為那種事煩心,他說,閃過一道虛偽的微笑,說老實的,我喜歡贏。進進出出球場,倒真給我著實練習一下。   我大笑,事實上,這一玩倒是玩渴了,喝兩杯啤酒如何?我請客,算是繳我玩手球的學費。他咧嘴笑,有何不可?   在餐廳的座位上坐下來之前,我們並沒有談什麼。   我們坐的那張堅實的橡木桌面上,留有一代代大學生所刻的各種希臘文字。   我正待向他道歉,說球技的拙劣時,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面,從菸盒裏抖出一支菸。嘿,算了,幹嘛?也許球場失意,情場得意。   我放了一陣沒有歡樂的大笑說,假如我那種情場算是得意的話,那麼其他的該是災禍了。有什麼難題嗎?可以那麼說。唔,假如你不想談的話

  我搖頭,那不是,也許談談對我有好處不過,你聽了會煩死那不是什麼難題現時世界,處在我同樣困境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鯽。   我有個女朋友,我說,我愛她,她愛我,但是我很怕會失去她。   他皺著眉頭思索。你是有婦之夫?不是。她是有夫之婦。   我搖頭,我們倆都是單身,她很想結婚。可是,你不想和她結婚。   我最想和她結婚,和她白頭偕老。   他眉頭加深。等一等,他說,讓我想一想,你們倆都是單身,兩人都想結婚,但是有個困難,我所能想到的是,她是你的姐妹,不過,我不相信難題會在那兒,尤其是,你說問題是個普通的問題,我想我的腦筋是被太陽曬昏了。究竟是什麼問題?我離了婚。   又怎樣?多的是離婚的人。我就是離婚再結婚的,除非是宗教問題,我打賭,一定是宗教問題。對不對?不。

  唉,別盡讓我瞎猜,朋友。我已經放棄過一次,記得嗎?   我的問題出在前妻,我說,法官判決,把我所有的歸她,我只剩下出庭時穿的那身衣服。每月付了她的贍養費後,我只能住一個有家具的小房間,燒飯只能在一隻電爐上燒。我沒有錢結婚,而女朋友想結婚遲早她會厭倦和一位無法帶她上高雅場所的男人廝磨。我聳聳肩,唔,你明白情況了吧?   我明白了。我說過,那不是一個很新穎的問題。   這種事,我一半都不了解。他向侍者示意,再來兩杯啤酒。   酒送來後,他另點支菸,吞一口啤酒,這種事可真是大事,他說,我告訴過你,我也有過前妻。時人差不多每個人都有前妻。   那倒是事實。我大概請到一位比你會辯論的律師,不過我也被壓榨得很慘。她分到房子、凱迪拉克轎車和其他想要的一切。現在,她沒有孩子,沒有責任,但分去我所掙的百分之五十,政府扣我百分之四十的稅。你想想,留多少給我自己?不多。

  你最好相信,雖然有她和政府的分割,我還是過得蠻不錯。可是你知道,每月那樣付錢給她,使我心中做何感想?我恨那女人的膽量,在我的贍養費下,她過得像女王一般優裕的生活。   我喝口啤酒,我想我們的問題有些相似。   很多男人可以說一樣,成千上萬的男人,一句忠告話,朋友,假如你和女朋友結婚的話,你要怎麼辦?我沒有辦法結婚。   不過,假如你不猶豫,勇往直前,和她結婚的話,你婚前只要照我和第二位太太結婚那樣就可以。要那樣做是有些違反常情,因為你是要和一位你深愛、而且愛情永不渝的人結婚。不過,婚前就立一個協議書,在證人前簽好字,同意將來萬一意見不合要離婚,她不能弄你一毛錢。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找個高尚、信譽好的律師,請他給你立一個法律上站得住腳的草約,要她簽字,她很可能願意簽,因為她望眼欲穿的急於結婚,完成終身大事。然後,你就沒有什麼可煩心了。假如婚姻甜蜜、美滿,我希望是如此,那麼,你只浪費了一兩百元律師費,那算不了什麼。不過,假如婚姻有何差錯的話,你就穩如泰山,不必付出巨額贍養費了。

  我注視他良久。有道理。我說。   我正是那樣做。現在我的第二任太太和我相處得不錯。她年輕、漂亮,也是個好伴侶。我想我這個婚是結對了。我們也有些不愉快,但無傷大雅,問題關鍵是,她沒有要和我離婚的念頭,因為她知道,假如走上那條路的話,她一毛錢也弄不到。假如我有機會結婚的話,我說,我將接受你的忠告。   希望如此。   可是機會永遠不會再有了,我說,有我前妻那樣無止境的吸吮,我只有死路一條。你知道,我實在羞於啟齒,但是,管他的,我們是陌生人,我們誰也不認識誰,所以我才可以承認,我幻想殺死她、刺死她,把她綁在鐵軌上,讓火車來為我解決難題。   朋友,你並不孤單,世界上滿是和你做同樣想斬除前妻夢的人。

  當然,我永遠無法下手。假如那女人有三長兩短,警察就會直接找到我。   這邊的人也一樣。假如我能把前妻置於死地的話,屍骨未寒,警察就會登我的門。實際上那具特別的屍首,天生冷血,本來就冷冰冰的,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說。這一回由我招手示意再來杯啤酒。我們沉默著,一直到酒送到面前的桌上。   然後,我以一種自白的語調說,我告訴你,我會下手的。假如我不是怕被逮到的話,我真會做,我會殺她。我會殺我的那一個。   我是說真的。沒有別的擺脫方法。我在戀愛,我要結婚,但又不能結婚。狗急跳牆,我是會幹的。他沒有躊躇:我也會。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可以說那是為了錢,大部分是為了錢,但還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我恨那個女人,我恨她欺詐,視我為愚蠢的事實。假如我可以逃避的話,他們現在就該挖開她的墓地了。他搖搖頭,痛心疾首地說,她的墓地,原先是我們倆的地,但是,法官判整個土地歸她,不是我想埋在她旁邊,而是原則問題。

  假如我能逃避的話我說到這兒,把話停頓在半空中,伸手取啤酒。   當然,那人的頭頂上實際上是沒有光亮如燈泡的那只是在漫畫中出現,他那圓胖多肉的臉部表情,生動得讓我必須承認,我抬頭預期看見燈泡。很明顯的,這人剛剛有了主意。他並沒有立即說出來,而是花了幾分鐘沉思,我品著啤酒等候他。當他有準備開口的架式時,我放下酒杯。我不認識你。他說。   我點了點頭,表明這是事實。我也不認識你,甚至不知你姓甚名誰。   我叫他示意我不要開口。   不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你不知道我們是什麼,我是陌生人。   我想是的。   我們一起玩了兩個小時的手球,但沒有人知道我們曾一起打過球。我們一起喝兩杯酒,但只有侍者知道,他不會記得,也沒有人去問他。你沒看清我們的處境嗎?我們倆都有一個想要幹掉的人,你明白不明白?

  我不大有把握。   你看沒看過一部叫《火車上的陌生人》的電影?兩個陌生人搭同班火車,談到他們的苦惱,末後,決定互相對換手下。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開始有點明白。   你有個前妻。你說,假如有機會可以逃避刑事責任的話,你願意下手殺人。而我如有機會逃避刑事責任的話,我也會殺人。我們想逃避的話,必須互換受害者。   他傾身向前,降低聲音,我們附近並沒有人,只偶爾有低低的私語。   朋友,再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你殺死我前妻,我殺你前妻。然後,我們都自由了。我兩眼瞪大,低聲說:妙極了!太好了!   你自己也一定想到過,他謙虛地說,否則,話題不會朝那個方向。   就是妙!   我們沉默坐一會兒,四隻手掌擱在桌面上,兩顆腦袋差不多靠在一起,兩人都沐浴在那妙主意的溫暖中。然後他說:一個大問題,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先執行。

  我先,我提議,畢竟這個主意是你提出來的,我先執行才顯公平。   假定你先做,等你完成之後,我畏怯了呢?哦,你不會這樣。   不錯,我是不會,朋友,不過,你不能太相信,不能相信得自動先冒險。   他伸手進口袋,取出一枚亮晶的硬幣。猜,正面還是反面。   說著,把硬幣扔進空中。   正面。我說,我總是猜此面,差不多每個人都是猜正面。   硬幣落在桌面上,旋轉了好一會兒,停了下來。是反面。   那個下午,我想辦法去看瑪麗,經過一陣熱烈的擁吻之後,我說:我有希望了。我意思是說關於我倆的事,我們的未來。真的?   真的,我有一種預感,事情會成功。喔,親愛的。她說。      星期六。

  早晨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我們安排在手球場再見面,但這一次我們玩了六場就結束。擦乾汗水,穿上襯衫後,我們到另一家酒吧,各喝了一杯啤酒。   星期三或星期四晚上,他說,星期三我要玩撲克牌,那是我平常的消遣遊戲,牌局總是要延續到次日凌晨三點。一向是那樣。這次也不例外。星期四,我和前妻要吃飯,飯後我們會玩橋牌,橋牌不會玩過午夜,所以週三比較好,週三對我也好。   她獨居,夜裏十點鐘總是在家,絕少離開家。我不怪她,那是幢美麗的房子。他抿了抿嘴唇,但是,別管房子美不美;反正,你夜裏越早下手,對我越有利那樣醫生可以判斷死亡時間我會打電話報警。幹嘛?   她死後,我會給警方掛匿名電話,向他們告密。那樣的話,當你還在玩撲克牌的時候,警方就能發現屍首。那一來,你完全脫離干係。   他讚許地點點頭,說:那是最聰明不過了。你知道吧?我對你我兩人的邂逅,興奮不已。我不知道你尊姓大名,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不過,我很喜歡你這種類型的人。週三晚上嗎?   好,週三晚上,我同意,你會在週四早上得到消息,到那時候,你的難題就解決了。   太棒了,他說:哦,還有一件事,他閃出一絲狡黠的微笑,假如她有什麼痛苦的話,我不會難過。      週三晚上。   她並沒有什麼痛苦。我用刀幹事。我告訴她,我是個竊賊,假如她合作的話,就不會受到傷害。那不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撒謊。她合作了,但當她注意力轉移到別處時,我開始動手。她斷氣時,那張並不美麗的臉上充滿著迷惘,但她並沒有痛苦,那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她死亡後,我再執行竊賊的那部分工作。我搜索整個屋子,從書架下扯下所有的書籍。翻箱倒櫃,弄得亂七八糟,我找到不少首飾,但全被我扔進水溝裏。另外找到的數百元現金,我沒有丟。   在另一條水溝裏,我扔下血刀,再把白色手套扔進第三條水溝裏。   然後,我打電話給警方。   我說我聽到某幢房子有掙扎的聲音,並且提供住址,還說看見兩個男人衝出來,開一部黑色的汽車離開。不,我不能更進一步的指認。不,我也沒有看見汽車牌照。不,我不喜歡留下姓名。   第二天,我和瑪麗通電話。事情會順利的。我說。我好高興,親愛的。   我們的事情會成功的。我說。你太好了,你知道的,不是嗎?真太好了!      星期六,我們只玩了三場手球。   和平常一樣,他先贏,但令人驚異的是,第二場球我打敗了他,這是我第一次打敗他。第三場我又打敗了他。   就在那個時候,他提議休息。或者他覺得根本不適合玩,或者減少被人注意到我們倆在一起打球的機會。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曾說喜歡贏球,也就是說他不喜歡輸。   我們又喝了兩杯啤酒,他說:嗯,你執行完任務,我知道你做了,同時呢,我又不能真正相信你會做。知道我的意思嗎?我想是知道。   警方沒有找我麻煩,當然,他們查了我不在場的證明,他們可不是呆子。但他們沒有深入調查,似乎很相信那是竊賊。我告訴你,那是一件十分完美的假偷竊,完美得我覺得是真發生了。只是一種巧合,很像是你臨陣退卻了,剛好有個竊賊碰上。也許事情就是那樣發生的。我提議。他看看我,然後狡黠地笑了笑。   他說:你是個冷靜的人,涼如黃瓜,不是嗎?告訴我,殺她是什麼樣子?   你不久就會發現。   冷靜的人,你明白一件事吧?你已經占我的便宜,你從報紙上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仍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很快就會從報紙上知道。我含笑說。   夠公平。我遞給他一張條子,就像他給我的一樣,用鉛筆寫的地址。   假如你不介意失去打牌聚會的話,週三是個理想的日子。   我不必失約,只稍晚些時候到。打牌給我機會離開家,但是,假如我遲到一小時的話,我太太永遠不會知道有何差別,即使說她知道我沒有去玩牌,又怎樣?她要怎麼辦?和我離婚,瓜分我的錢?不可能。   我會和一位顧客吃飯,我說,然後,和顧客直接去開一項業務會議。我會忙到很晚十一點,也許午夜。   我想八點左右下手,他說,那是我平常出發玩牌的時刻。九點鐘前,我可以做完,並且結束裏面的一切。你說如何?我承認主意不壞。   我想再造一次假盜竊,他說,用刀,搜索整個屋子,讓他們認為是同一個心理不正常的竊賊所為,你意下如何?   那樣很可能把我們牽到一起。我說,也許你可以布置成強暴,強暴不遂殺人滅口。那樣警方永遠沒辦法把兩樁人命案扯在一起。   聰明!設想週到。他說。現在,他似乎真正欽佩我,我會殺人,而且贏他兩場球。   你不必去真正強暴她,只消撕開她的衣服即可,再加上適當的現場布置。   她美嗎?我承認:大致是美麗的。   我曾幻想強暴。他說話時,小心地避開我的眼睛,八點鐘她會在家嗎?   她會在家。一個人?絕對是一個人。   他疊起字條,放進皮夾子,抽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喝下剩餘的啤酒,站起來。事情如探囊取物,他說,你的困難馬上就會過去。      我們的困難馬上就要過去。我告訴瑪麗。   哦,親愛的,她說,我幾乎不敢相信,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還有一位叫人感動的玩手球者。我說。      週三晚七點半。   我離開住所,開車繞數條街,到一家雜貨店,買兩本雜誌,然後到隔壁男人服裝店看運動衫,有兩件我看中的,尺寸卻沒有我能穿的,店員說願為我訂貨,但我考慮一下,告訴他不用麻煩。我告訴店員:我喜歡是喜歡,但還沒到非買不可的程度。   我折回住所,玩手球夥伴已經停在斜對面,我將車停在車道上,用身上的鑰匙開前門進入屋裏。在門邊時,我清清喉嚨,他旋轉身子,面對著我,兩眼凸出。   我指指沙發上的人:她死了嗎?   死倒是死了,她反抗得太厲害,結果我下手過重他紅一下臉,眨眨眼睛,可是,你在這兒做什麼?你不記得我們是如何計劃的?我不懂為什麼今晚你來這兒?   我來這兒,因為我住這兒,我說,喬治,我很想和你解釋,可是沒有時間,實在是沒辦法。我從口袋裏取出手槍,射中他頭部。      警方很諒解,我說,他們認為他前妻的死亡,使他震驚得心理失去平衡。他們推論說,他可能路經我家時,正好看見我出門,也許他看見曼拉站在門邊向我說再見。他停車,或許沒有懷什麼目的,就走到門邊,當她開門時,他突然性衝動。等我回來,進入屋子時,拿槍殺他,但已來不及,不幸已經鑄成。   可憐的喬治。還有可憐的曼拉。   她的手放在我的手掌中說:他們是咎由自取,假如喬治不堅持簽那份可惡的婚前協議書的話,我們可以和一般人一樣,好聚好散地離婚。   假如曼拉同意好聚好散地離婚的話,也許她還活著。   我們只是做必須做的事,瑪麗說,關於他的前妻,實在很抱歉;不過,實在沒有別的法子。至少她死前沒有痛苦。   這點很重要,她說:你知道有句俗語吧沒有耕耘,哪有收獲?   是的。我們同意。我們擁抱,好一會兒才分開。   我們必須避開一兩個月,我說,畢竟,我殺了你的丈夫,一如他結果我的太太一樣。假如我們公開出現的話,流言就會滿天飛。一個月左右,你可以出售房屋,離開這兒。數週後,我也採取同樣步驟。然後,我們可以結婚,永遠快樂地一起生活,但是這期間,我們最好小心謹慎。   對,她說,有部電影情節很像這樣,只是電影上沒有人死亡。那是說小鎮上有兩個人不正常地戀愛,但在公共場所時,必須假裝成陌生人,我記不起片名。   《邂逅》吧?我說,原名叫《我們相遇見時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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