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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 他留下來的東西

十一字殺人 東野圭吾 15012 2023-02-05
  1     最後冬子就留在我家過夜,隔天早上,她替我打了通電話到山森運動廣場申請採訪許可。因為她覺得用出版社的名字,對方會比較放心。   採訪的申請似乎順利得到允許了,可是對方對於和社長見面這個請求,好像有點猶豫。   沒辦法跟社長說話嗎?作家說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夠直接和社長見上一面,好好聊聊。   那個作家就是我。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冬子報上我的名字。想必是因為對方問了作家姓名的緣故。我的作品銷售量不佳,對方應該不會知道這個名字吧?會不會就因為沒聽過這個作家,而一口回絕我們的請求呢?我感到有點不安。   不過,像是要消除我的不安一般,冬子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來。   這樣子嗎?是的,請稍等一下。她用手掌蓋住話筒,壓低聲音對我說:對方說今天去的話沒問題。妳可以吧?

  沒問題。   於是,冬子就在電話裡面和對方決定了見面時間今天下午一點在櫃檯。   看來山森社長知道妳的名字呢!   放下電話,冬子一邊做出了一個V字形勝利手勢,一邊說道。   誰知道?社長應該是沒聽過我的名字,但他可能覺得可以順便替運動廣場做宣傳吧!   不是這種感覺哦!   妳太多心了。   我的嘴角微微上揚。   從我家到運動廣場只要一個小時就應該綽綽有餘了,我算算時間,決定在中午之前出門。但是,當我正好把一隻腳放進鞋子裡時,門鈴響了。   打開大門,就看到一個身穿被汗水濡濕的深藍色T恤、給人感覺不太乾淨的男人站在門口,他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了聲:快遞。看來幸代寄給我的東西很快就送來了。我脫掉只穿了一隻腳的鞋子,回到房裡拿印章。

  送來的東西一共有兩箱,箱子的大小比那天看到的橘子紙箱還要大上一倍。從膠帶的黏貼方式不難看出幸代一絲不苟的性格。   好像很重呢!   我盯著兩個箱子說:非常重哦,因為裡面裝的是文件資料啊!這種類型的都相當重。   要不要我幫妳搬?   好啊!   我請送快遞的男人幫我把東西搬到屋子裡去。真的有夠重,我甚至一度懷疑裡面是不是裝了鉛塊。   當我準備去搬第二個紙箱的時候,某個東西在我視線範圍內動了一下。   咦?   我反射性地把臉轉到那個方向,感覺好像看到某個東西瞬間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於是我停下手邊的動作朝著那個方向看,結果看到了一個人探出頭來窺視之後,馬上又把頭縮回去。我只知道那個人戴了眼鏡。

  欸。我輕輕碰了一下那個送快遞的男人的手腕,那邊的陰影處好像站了一個人。你剛才來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在了嗎?   咦?   他瞪圓了眼睛朝著我說的那個方向看,然後好像想起甚麼似的點了點頭。   啊啊,在哦!有一個怪怪的老頭子站在那邊。我把箱子用手推車運送過來的時候,他就一直盯著這些箱子看。不過我瞪了他一眼之後,他就把臉轉開了。   老頭子?   我再度望向轉角的地方,然後穿上腳邊的夾腳拖鞋,快步朝那個方向走去。只是當我走到轉角的時候,卻已經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了。我看了看電梯,發現電梯正在下樓。   回到家裡之後,出來迎接我的是一臉不安的冬子。   怎麼樣?   人已經不在了。

  於是,我便向這個送快遞的男人打聽老人的相貌。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在回想。   那個老人沒甚麼特別的。白頭髮,身高也很一般吧!穿著一件淺咖啡色的上衣,整個人的打扮還滿得體的。長相的話,因為只是匆匆一瞥,所以我不太記得了耶!   我向他道了謝,目送他離開之後,趕緊把門關上。   冬子,妳應該沒有爺爺輩的朋友吧?   話才從嘴巴出來,我就覺得自己像是說了個無聊的笑話。冬子也沒有回答,反而認真地提出自己的疑問。   他會是在看甚麼呀?   如果他是在監視我家的話,那應該有事找我吧!   說穿了,我也不知道那個老頭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偷看我家。搞不好只是散步散到一半,碰巧經過而已。不過,在狹窄的公寓走廊上散步,也是有點不太對勁。

  對了,這個大型的包裹是甚麼東西?   冬子指著那兩個紙箱問我,所以我就對她說明箱子裡面裝的東西,順便還告訴她,新里美由紀今天會來的事。因為美由紀今天晚上會過來我家,所以一定要在那個時間之前回來才行。   也就是說,川津的過去都封在這裡面了。   冬子用一種感觸很深的口氣說道。她這麼一說,我就有種馬上拆開紙箱的衝動,不過因為和美由紀的約定在先,我還是忍下來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是我非出門不可的時間了。   走出家門,我搭上電梯,這個時候,一個想法突然閃過我的腦海:那個老頭子會不會不是在偷看人,而是在偷看快遞送來的包裹呢?      在前往運動廣場的途中,冬子告訴我關於社長山森卓也的種種。她覺得要是事前一點預習功課都沒做的話,可能不太好,所以今天早上急急忙忙地替我查了一些資料。

  卓也先生的岳父是山森秀孝,就是山森集團那一族的。這也就是說,卓也先生是入贅的。   山森集團的主力企業是鐵路公司,最近還將觸角伸到不動產方面去。   卓也先生在學生時代曾經是游泳選手,好像有一段時間還以參加奧運會為目標呢!念大學和研究所的時候主修運動生理學,畢業之後進入山森百貨公司。至於山森百貨公司聘用他的原因,則是當時那個運動中心剛開幕,所以需要具備專業知識的員工。他在工作表現好像也沒讓公司失望,提出的想法和企劃招招中的,讓原本抱著賠錢準備的運動中心賺了大錢。   雖然以一個游泳選手來說,他沒能成甚麼大器,但是以一個企業家來說,卻是一流的。   他三十歲的時候,才第一次和山森秀孝副社長的女兒見面,後來兩個人就結婚了。隔年,運動中心升格為獨立企業,也就是現在的山森運動廣場。在那之後八年,卓也先生拿到了實際的經營權,也就是升任社長的意思。這是前年的事了。

  真像是連續劇裡演的成功故事啊!   我說出心裡最直接的印象。   當上社長之後,他還是很盡心地在工作哦!到各地演講,順便進行宣傳,最近還被冠上運動評論家、教育問題評論家之類的稱謂。甚至還有謠傳,說他差不多要開始準備進入政治界了呢!   野心真不小。我說。   不過好像也樹敵很多哦!   當冬子露出了擔憂的眼神時,地鐵到站了。   山森運動廣場是個相當完備的綜合運動中心,除了運動中心、健身房之外,還有室內游泳池和網球場。建築物的頂樓甚至有一個高爾夫球練習場。   在一樓櫃檯說明來意之後,一位長頭髮的櫃檯小姐讓我們直接去二樓。二樓是運動中心所在地,辦公室好像就在裡面。   現在做這種生意最賺錢了。在我們搭乘電梯的時候,冬子對我說:在這個物質過剩的時代,想要的東西幾乎可說是甚麼都可以得到,剩下的就只有健康美麗的身體了。加上日本人原本就很不擅長度過休假日,如果來這種地方的話,就可以有效利用時間,大家也會比較安心吧!

  原來如此啊。   我欽佩地點點頭。   如同櫃檯小姐所言,二樓是運動中心。樓面非常寬廣,但是在裡面運動的人卻多到讓我完全感覺不到這點。距離我們最近的,是一個在和胸肌訓練器材搏鬥的發福中年男子,在他對面有一個老奶奶在跑步。老奶奶脖子上掛著毛巾,努力地移動腳步,不過她的身體卻絲毫沒有前進。仔細一看,我才發現原來她是在一條寬寬的傳送帶上跑步,因為傳送帶一直不停地迴轉,老奶奶的身體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   還有一個在騎腳踏車的肥胖婦人。當然,這也不是普通的腳踏車,而是固定在地板上,只有前方的金屬板不停迴轉的代替品。她就像是個參加全能障礙賽的選手一般,臉上掛著好像要跟誰拚命似的表情,移動著她肥胖的雙腳。要是在旁邊接上發電機的話,我想她應該可以提供一整層樓的電力吧!

  當我們穿過這一大群像毛毛蟲般蠕動,一邊流出滾燙汗水、吐出溫熱氣息的人們之後,來到了有氧教室前面。一大片的玻璃窗戶讓教室裡頭的光景一覽無遺。我看見三、四十個穿著華麗緊身衣的女性,跟隨著舞蹈老師的動作舞動著。   我發現一件好玩的事了。我邊走邊說:這就跟在學校的教室一樣呢!離老師越近的人,表現越好。   我們一面看著左手邊的教室,一面繼續向前走,在盡頭的地方有一扇門。打開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兩排辦公桌,每一排都有十張,旁邊有和辦公桌差不多同樣數量的人或站或坐。桌上也都擺著成套的電腦設備,乍看之下還讓人搞不太清楚這究竟是甚麼辦公室。   由於每個人看起來好像都十分忙碌,冬子便向座位最靠近門邊、一個感覺挺穩重的女性說明我們的來意。她的年齡大約是二十五歲上下,身穿一件淺藍色的短罩衫,頭髮微鬈。她聽完冬子的話之後,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拿起手邊的話筒按了一個鈕。電話好像很快就被對方接起來了,於是她便對話筒另一端的人通知我們的來訪。

  不過,對方並沒有馬上和我們見面。   專門處理這些事務的她一臉抱歉地看著我們。   非常抱歉,因為社長手邊突然有緊急的工作,所以沒辦法現在馬上和兩位見面,要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才行。   我們兩個人互看了一眼。   那個所以,這個事務小姐更謹慎地開口說:社長說,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請兩位一定要體驗一下敝公司的運動設施。然後,他希望待會兒能聽聽兩位的感想。   啊?可是我們甚麼都沒有準備。   我用慌張的口氣說道。她聽了之後,像是完全理解似的點點頭。   訓練衣或是泳衣,我們這裡全部都有準備。當然,若是用完之後,兩位想帶回去也沒問題。   我看著冬子,做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十幾分鐘後,我們兩個人已經在室內游泳池裡游泳了。可以免費拿到塑身泳裝,讓我們心情大好。而且這裡的會員專屬的制度,也可以讓我們悠悠哉哉地游泳。雖然因為擔心脫妝問題的關係,臉不能碰到水,但我們兩個人還是暫時忘記了盛夏的暑氣,在游泳池中盡情地伸展四肢。   換好衣服,補了妝之後,我們前往辦公室。剛才的那位女性帶著微笑迎接我們。   游泳池怎麼樣呢?   非常舒適。我說:山森先生呢?   是的。請從那邊那個門進去。   她手指著最裡面的那扇門。我們向她道了謝之後,朝著那扇門走去。   敲門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回了聲:請進。冬子先進去,我則跟在她身後。   歡迎。   迎面而來的是一張感覺很高級的大桌子,坐在桌子後方的男人站了起來。他的身高不算高,但是肩膀很寬,身上的藍黑色西裝很合身。自然不做作的瀏海和曬得恰到好處的膚色,感覺非常年輕,不過其實他應該已經超過四十歲了。濃濃的眉毛和堅毅的嘴唇,給人一種不服輸的強烈印象。   真是抱歉,突然跑出一件非解決不可的工作來。   他用清亮的聲音說道。   哪裡。   我們兩個同時點了頭。   面對我們的左側也有一張桌子,那裡有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年輕女性,大概是秘書吧!一雙像貓咪一樣往上吊的眼睛,讓人感覺她的好勝心很強。   我們報上姓名之後,他也給了我們名片,上面印著山森運動廣場 社長 山森卓也。   這個是最新的作品。   冬子從公事包中拿出我最近出版的一本書,送給山森社長。   哦   他像是在鑑賞茶具一樣,從各種角度觀察我的書,最後他把視線停留在書的封面和我的臉之間做比較。   我可是好久沒看推理小說了呢!很早以前曾經看過福爾摩斯,之後就再也沒接觸了。   我找不到可以接的話,所以還是保持沉默。這也不是甚麼值得說請您一定要讀一讀的作品,但是如果說了您還是不要看比較好之類的,也很奇怪。   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套會客用沙發組,在山森社長的邀請之下,我和冬子並排坐下。這是張坐起來感覺很舒服的皮沙發。   那麼,兩位想要知道甚麼事情呢?   山森社長用穩重的表情和口吻問我們。我說因為我想把運動中心放在接下來的小說題材當中,所以想要知道它的營運方式和會員制度等相關資訊。這個回答和我之前跟冬子商量過的一樣。如果唐突地問及川津雅之的事,只會讓對方起疑心而已。   我開始針對運動中心的人員組合架構和經營方向提問題,基本上是想到甚麼就問甚麼。對於我的問題,山森社長也一一詳細回答,偶爾還會穿插一些玩笑話。中途秘書小姐曾替我們拿了咖啡進來,不過可能社長交代她不要留在房間裡的關係,她馬上就又出去了。   我為了製造機會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儘可能不著痕跡地進入主題。   對了,您最近好像有跟川津雅之先生見面吧?   我個人覺得,這個問題還是切入得很突然,不過山森社長的表情完全沒變。嘴上依舊掛著微笑,反問我:   川津雅之先生嗎?   是的。   我回答完,覺得他看著我的目光似乎有所改變。   您和川津先生是朋友嗎?   他問我。   嗯,算是。因為在他的行程表上寫著和山森先生見面的事,所以   原來如此。   山森社長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和他見面了哦!上個禮拜。他也是說要來採訪。   雅之果然來過這裡。   請問他是來做甚麼樣的採訪呢?   有關運動相關產業的。他說完,臉上浮起一個若有所思的笑容,說穿了,就是來調查這種生意現在能賺多少錢。我的回答則是:沒大家想像的那麼多。   山森覺得很有趣似的說完,從桌上的菸盒中取出一支 KENT 香菸放進口中,再拿起放在同一張桌上、有水晶裝飾的打火機,將香菸點燃。   您和川津先生之前就見過面了嗎?   我問完之後,他歪了歪頭,用夾著菸的右手小指摳了摳眉毛上方。   之前就見過了。我偶爾也會去健身房鍛鍊身體,所以常常碰到他。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呢!   那麼在那次採訪的時候,您們兩人的交談內容僅止於閒聊嗎?   還真的是只有閒聊而已呢!   請問一下,您還記得當時的談話內容嗎?   都是一些無聊的小事情。我家裡的事情,還有他結婚的事情等等。他還是單身漢呢!您知道嗎?   我知道。   我回答道。   是嗎?我那個時候勸他,趕快找個好女人定下來比較好。   他說完,深深地抽了口菸,然後一邊吐出乳白色的煙霧,一邊笑著。不過當那個笑容消失之後,他反過來問我:   對了,那個人怎麼了嗎?我想小說的取材應該不至於需要問到這些事情吧!   他臉上沉穩的表情雖然沒變,但是雙眼射出來的目光,卻讓人感覺到某種強烈的壓迫感。我為了躲避他的視線,在一瞬間垂下了眼,整理完思緒後,才重新抬起頭來。   其實他死了。   山森社長的嘴巴停留在好像說著啊的形狀。他還很年輕吧是生病的關係嗎?然後他這麼問道。   不是。他是被殺害的。   怎麼會他皺起了眉頭,是甚麼時候的事?   最近這幾天。   為甚麼會   我不知道。我說:有一天,刑警來我家告訴我的。被灌了毒藥之後,頭被打破,然後像垃圾一樣被丟到港口。   看來他也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作出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   是嗎?真是可憐啊!最近這幾天的事嗎我完全不知情呀!   正確的說法是,他在和山森社長見面的兩天後被殺害了。   啊   你和他見面的時候,他有沒有說甚麼呢?   說甚麼?妳是指   比方說,像是暗示他自己會被殺害的內容。   沒那回事!他的聲調突然提高,要是真的聽到他說那種話,我是不會甚麼都沒問就讓他走的。難道他曾經在別的地方說過類似的話嗎?   不,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問的。   山森社長的眼睛散發出懷疑的光芒。   只是有點在意   我說完,嘴邊浮上一個笑容。如果在這個話題上繞太久的話,會讓對方覺得更可疑吧!   之後,我問社長可不可以再讓我們重新參觀運動中心一次。於是山森社長撥了內線電話,把我們的要求告訴了外頭的秘書。不一會兒,那個美女秘書帶著一個女人一起進到房間裡來。是剛才我們麻煩她很多次的那個女事務員,她好像是專門負責導覽工作的。      當我們跟著女事務員走出房間時,山森社長在我們後面說:請慢慢參觀。   負責導覽的女事務員給了我們名片,上面印著春村志津子。我和冬子跟在她後面,開始參觀運動中心。   春村在帶我們走到健身房的時候,向我們介紹了那裡的主要教練石倉。石倉是一個年紀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像個健美選手一般事實上說不定真的是全身肌肉發達,然後穿著一件像是要炫耀這身肌肉似的薄T恤。臉孔是中年婦女一定會喜歡的類型,削得短短的頭髮也讓人覺得他很乾淨。從種種條件看起來,他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成功的人。   推理小說的題材?哦石倉非常明顯地對我展露出像是在估價般的視線,那一定要讓在下拜讀哦!不過我想,類似健身房的健身教練被殺害這種故事,如果可以,還是儘量不要比較好啦!   這些話在我聽來可是尷尬萬分,然而石倉本人卻像是說了個無關緊要的笑話一般,還少根筋地笑了起來。   石倉先生是社長的弟弟。離開健身房所在的樓層之後,志津子小姐告訴我們,聽說好像也一樣是從體育大學畢業的。   也就是說,山森卓也的舊姓是石倉嗎?石倉家的兄弟兩人,都順順利利地躲在山森一族的羽翼下。   在前往室內網球場的路上,有兩個女人朝著我們走過來,志津子小姐對她們低頭行禮。其中一人是中年婦人,另外一位是個嬌小的女孩,看起來像是國中生。這兩人可能是母女吧!中年婦人穿著一件偏黑色的洋裝,是個非常氣派的女性,戴著一副比她的臉還大的太陽眼鏡,鏡片是淡紫色的。女孩的皮膚很白,清透的大眼睛,視線看著中年婦人的後背。   婦人推了推太陽眼鏡,向志津子問道:   山森在辦公室裡嗎?   是的。志津子回答。   嗯。   婦人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我們。冬子和我也稍微低下頭,不過那個婦人甚麼也沒說,又把目光移回志津子小姐身上。   那個,這兩位是   志津子小姐慌慌忙忙地把我們介紹給中年婦人認識。但是她並沒有特別對我們示好的意思,只用著不帶感情的聲音,說了一句辛苦了。   這位是社長夫人。   然後志津子小姐也向我們介紹眼前這位中年婦人。不知道為甚麼,我早就猜到是這樣,所以並不怎麼覺得驚訝。   承蒙山森社長親切的照顧了。   由我做代表盡了禮數。   社長夫人對於我的致謝也沒有任何回答,只對著志津子小姐再次確認道:   在裡面嗎?   然後她就抓起那個女孩的右手,擺在自己左手肘附近的地方,輕聲對女孩說:那我們走吧!女孩聽了以後點點頭。   當社長夫人緩慢地踏出腳步之後,那個女孩也跟在後面。兩人開始往前走。   我們從後方目送了她們的背影離去,然後才開始繼續向前走。   那個女孩叫作由美。   志津子小姐用著感覺像是刻意壓低的聲音說。   是山森社長的女兒嗎?   我問完之後,她點點頭。   生下來視力就很差雖然不是全盲,但是好像不管怎麼矯正,視力都沒有變好。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甚麼也沒說。冬子也緊閉著嘴。   不過因為社長認為她不能老是關在家裡,所以每個月都會讓她來這個中心運動好幾次。   因為先天條件的缺陷,對山森社長來說反而更憐愛她了吧!冬子說。   那是當然的。   志津子小姐回答的聲音帶著力量。   沒過多久,我們抵達了網球場。網球場有兩面,穿著短褲的老婆婆們正在練習回擊教練打來的球。教練也不光只是擊球,還會一邊喊著好球或是多用一點膝蓋的力氣,感覺十分忙碌。   啊請稍等一下。志津子小姐對我們說完,朝著走廊的地方走過去。我轉頭一看,發現一個身穿作業服的男人靠在台車上等她。男人身材高大,黝黑的臉上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鼻子下方蓄鬍,讓人不得不注意。當她走過去之後,男人的臉依然朝著我們,對她說了幾句話。她一邊回答,一邊向我們這裡投來閃爍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   真是不好意思。   如果您有工作的話,那我們就在這裡   冬子說完,揮了揮手。   沒甚麼的。   我看著那個穿著作業服的男人。他推著台車繼續在走廊上前進。然後當他回頭望向這裡的時候,正好和我四目相交。於是他慌慌張張地移開目光,推著台車的速度好像加快了些。   之後,志津子小姐帶我們參觀了高爾夫球練習場,在手上的簡介資料多到快拿不住時,我們才走出運動中心。志津子小姐送我們到門口。   運動中心的採訪行程就在這裡畫下句點。     2     在回程的電車上,我們開始發表彼此的感想。   那個山森社長雖然甚麼都沒說,可是我覺得他有點怪怪的。這是我的意見,總覺得他好像知道甚麼,然後刻意隱瞞著。   看他說話的樣子,好像不知道川津雅之已經死了的事呢!   這點我也覺得很奇怪。自己的會員被殺死了,再怎麼不熟,也不可能完全沒有耳聞吧!   冬子用一聲歎息代表了回答,輕輕地搖了兩、三次頭。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目前的階段沒有辦法表達任何意見。   當然我也一樣。   和冬子分手回到家裡之後,工作室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慌忙拿起話筒,從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我是新里。對方說。   是。我回答之後看看時鐘,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很久。   其實,我是想跟你說不需要借川津先生的資料了。   她的口氣好像是在對某件事情還是某個人生氣一般,有種尖銳的感覺。   甚麼意思呢?   今天我在調查別的東西的時候,偶然找到了我要的資料。之前給妳帶來困擾,真是不好意思。   那放在我這邊的東西,妳就不看了嗎?   是的。   那我拆封也沒關係了嗎?   嗯,沒關係。真是抱歉。   我知道了。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掛上電話,看著放在屋子角落的那兩個紙箱。紙箱像是一對感情很好的雙胞胎似的,整齊地排在一起。   我脫下衣服,換上汗衫,再從冰箱裡拿出罐裝啤酒來喝,然後坐在沙發上,望著那兩個紙箱。箱子看起來好像是從搬家公司直接買來的,上面用醒目的顏色印著搬家請找XX。   啤酒喝了一半之後,我突然注意到一件很奇妙的事。這兩個像是雙胞胎的紙箱,有些微的不同處。   那就是包裝的方式。和另外一個箱子比起來,其中一個箱子給人一種雜亂的感覺。封箱膠帶也貼得皺巴巴的,東貼一塊、西貼一塊,弄得亂七八糟,一點都不謹慎。   好奇怪哦我這麼想。   今天早上快遞送來的時候,我記得自己還在心裡暗想著,這種謹慎的包裝方法,顯示出川津幸代一絲不苟的個性。膠帶也活像是用尺量過一般,貼得漂漂亮亮。兩個箱子都是沒錯,兩個箱子都一樣。絕對沒有錯。   我喝光了啤酒,走到兩個箱子旁邊,仔細地檢查那個包裝雜亂的紙箱。說是檢查,其實也只是緊緊盯著紙箱的外表看而已。   因為光看著紙箱,還是甚麼都不會知道,於是我撕開膠帶,打開了紙箱。紙箱裡面的書、筆記本和剪報本等,放置得非常凌亂。   我先把這個箱子擺在一旁,然後打開另外一個箱子。不出我所料,紙箱裡頭的東西擺放得很整齊。如同膠帶的黏貼方式一樣,反映出幸代的個性。   我離開那兩個紙箱,從酒架上拿出波本酒和玻璃杯,像是把身體拋出去一般,再次跌坐在沙發上。在玻璃杯中注滿了波本酒之後,我舉杯一口飲盡,然後胸口劇烈的心跳才稍微緩和下來。   平靜下來之後,我伸手拿起話筒,按下撥號鍵。電話鈴響了三聲之後,對方接起了電話。   萩尾家,你好。是冬子的聲音。   是我。   我說道。   哦怎麼了嗎?   我們被設計了。   被設計了?   好像已經有人潛入我家了。   感覺她好像倒抽了一口氣。過沒多久,她又說道:   有甚麼東西被偷走嗎?   沒錯。   是甚麼?   我不清楚。話筒依然靠在耳畔,我搖了搖頭。不過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3     隔天,我親自前往冬子上班的出版社。原因是為了去見當時在葬禮曾經碰過面的編輯田村。當然,安排我們見面的還是冬子。   在出版社的大廳會合之後,我們三個人進了附近的咖啡店。   關於新里小姐的事情是嗎?   田村拿到嘴邊的咖啡停了下來,帶著笑意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是的,麻煩你告訴我新里小姐的事。   但是其實我也沒那麼清楚哦!我是川津的責任編輯沒錯,不過可不是新里小姐的責任編輯呢!   就你知道的範圍內說就可以了。   冬子從一旁加上一句。一開始提到要找田村的人,就是她。      昨天和冬子通過電話後,我檢查了房間,發現自己的東西全都還在。存摺跟少量的現金都原封不動的擺著。唯一留下侵入者蹤跡的,就是那個紙箱的封箱方式。   對方應該沒想到我會記得箱子的包裝方式吧!但是別看我這樣,其實我的觀察力是很強的。   關於發現紙箱的變化這件事情,我對冬子這麼說道。   真厲害啊!她聽了,佩服地說:結果犯人的目標就只是箱子裡面的東西嘛!妳對於這個,心裡有底嗎?   我只知道一件事。   在發現川津雅之的資料被人拆封、偷走之後,我腦袋裡第一個浮現的人,就是在前幾分鐘打了電話給我的新里美由紀。前兩天還那麼心急地想要看資料的她,竟然突然打了通電話來說沒有必要了。我會覺得奇怪也是當然的吧!   那這麼說來,是她偷走的囉?   冬子的臉上寫滿了意外。   當然我還不能確定。不過,她的行為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很詭異啊!為了拿到那份資料,還特地跑去幫忙搬家甚麼的   但她不是已經跟妳約好,要直接去妳家拿資料了嗎?既然這樣,應該沒有偷竊的必要吧?   仔細想想,的確是如此。我稍微沉澱一下思緒,然後果斷地說:   如果說那個資料,對她來說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的東西呢?難道她不會想要瞞過別人的耳目把它偷走嗎?   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嗎?冬子重複了一次我說的話,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馬上睜大了她那雙細長的眼睛。   妳該不會在懷疑是她殺了川津吧   非常懷疑。我挑明了說:如果這個假設正確的話,她殺了知道她秘密的川津,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事情。   妳是這麼推理的嗎?冬子雙手交抱胸前,重新看了看紙箱裡的資料,不過,在這個她潛入妳家的推理當中,有兩個很大的疑點。一是為甚麼她會知道妳今天白天不在家的事?另外一個是,她是怎麼進來妳家裡的?妳家的門窗不是都上鎖了嗎?   是密室哦!   我說。   那就非得把這兩個疑點解決不可了。不過關於這個新里小姐,我想可能還是再多調查一下比較好。   妳有方向嗎?   沒問題。   田村的名字就是在這個時候冒出來的。   不過田村的談話內容之中,並沒有甚麼能引起我的興趣。   新里美由紀是一位女攝影師,在各個領域都非常活躍,關於這方面我已經知道得夠多了。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我想問的是她和川津先生一起合作的工作內容。我直截了當地說:他們不是曾經共同負責某個雜誌連載的紀行文?   嗯,是的。不過就像我之前說的,好像很快就拆夥了哦!   我記得上次在葬禮和她見面的時候,她好像有說過自己和川津先生不太合吧!   不知道為甚麼,這句話讓我很在意,所以就記在腦子裡了。   她的確有說。   看來田村也記得。   那是在說紀行文的連載中斷的事情嗎?   哦,不是那件事。田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然後上半身微微前傾,紀行文本身是做得還不錯,評價也都還過得去。但是不曉得在第幾次取材行程的時候,他們到了Y島,在那裡碰到了意外。當然川津跟新里都遇到了。甚麼合不合的說法,我想就是從那時開始傳出來的吧!   碰到意外?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遊艇翻覆的意外呀!田村說:川津先生認識的人裡面,好像有個人計劃了一趟旅行,行程就是搭遊艇到Y島去。川津先生他們也參加了,結果中途天候惡化,遊艇就翻覆了。   那是甚麼樣的狀況,我完全想像不到,大概造成了甚麼程度的傷害呢?   搭乘遊艇的大概有十個人,其中好像只有一個人死掉吧!其他人因為漂流到附近的無人島,所以得救了。然後,那個時候川津先生的腳受了傷,之後就卸下紀行文這個工作了。   這件事我連聽都沒聽過。   那這個遊艇旅行的事情,川津先生有寫下來嗎?不是紀行文,而是比較類似事故文件的東西。   冬子問。   好像沒有寫耶!然後田村壓低聲音回答道:聽說出版社這邊是有拜託他寫啦!不過被拒絕了。理由是說當時身心狀況都很差,所以清楚記得的事情很少。哎呀,不過站在他的立場想想,誰也不會想要把自己遇到災難的事情,寫成文章刊登出來給人家看呀!   不可能是這樣的,我聽完這麼想。如果是個寫文章的人,就算受害者是自己,也絕對不可能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最起碼不用特地跑去取材,就可以把第一手的聲音自己的聲音化為文字。   啊啊,總之,好像因為這件事讓這個出版社顏面盡失,所以那個紀行文系列也跟著停刊了。   由於是別的出版社的事,田村說話的語氣顯得非常輕鬆。   對了,那個遊艇旅行的企劃是由哪一家旅行社承辦的呢?   對於我的問題,田村乾脆地回答道:   沒有,那不是旅行社的企劃。我記得那好像是都內某個運動中心的企劃哦!不過那地方的名字叫甚麼,我就真的忘記了。   該不會是我舔了一下嘴唇,山森運動廣場吧?   我說完之後,田村的表情就像是恍然大悟。他點頭輕呼:沒錯、沒錯,就是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   我和冬子相互交換了眼神。      田村一個人回到公司去,我和冬子則繼續留在那間咖啡店,再點了一杯咖啡。   真是可疑呢!我將手肘靠在桌上,手掌支著臉頰說:川津在被殺害之前,曾經和山森社長見過面。川津也因為乘坐山森社長那裡提供的遊艇,而發生意外。而且這個意外發生的時候,新里美由紀也在場   妳是覺得那個意外之中藏有秘密嗎?   我還不知道。我搖搖頭,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就會覺得,那份從我家偷走的資料上,會不會就是寫了關於這場遊艇意外的文件呢?新里美由紀想要的,也就是那份資料。   然後川津就是因為那份資料上面寫的東西而被殺害的囉!   這也只是推理啦!我的推理都是跳躍式的,這點冬子應該最清楚吧?   對於我的玩笑話,冬子露齒笑了一下,接著馬上又恢復嚴肅的表情。   也就是說,新里美由紀和那個遊艇事故的秘密有關聯囉!   不只是她,我交換了蹺著的雙腳,然後雙手抱胸,川津去見了山森社長,也就是說,我覺得山森社長一定也以某種方式和這件事情有所關聯。   那個時候,山森社長是跟我們說只是單純的取材呀!   刻意隱瞞。我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接著說:對他們來說,有個非隱瞞不可的理由。   他們是指?   我不清楚。   我斷然說道。   這天回到公寓之後,我立刻把那個紙箱的東西倒出來,想要確認自己的推理沒有錯。去年川津雅之經手的紀行文相關資料,幾乎全都收在這裡,唯獨和那個遊艇旅行有關的東西,我怎麼找也找不到。   那個旅行究竟藏有甚麼秘密當然,我是指除了船難事故以外的某件事而有個人不想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新里美由紀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個。   問題在於該如何找出這個秘密,對於這點,我和冬子已經擬好大概的作戰方針了。   這天晚餐之前,冬子打了電話給我。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有些興奮。   總算把新里美由紀約出來見面了哦!   辛苦妳了。我慰勞她道:妳是用甚麼理由把她約出來的呀?   說實話啊!我說有些關於川津的事情想要請教她。   她沒露出警戒的樣子嗎?   不知道耶!因為是打電話,所以無從得知。   這樣啊   接下來就是看要用甚麼辦法讓她將實情全盤托出了。新里美由紀那雙盛氣凌人的眼睛在我腦中浮現,令我有點憂心。   兩個人聯手,應該多少會有點成效吧!我說完,冬子用略帶陰沉的語氣接著說道:   那可能有點困難哦!   困難是指?   她提了一個條件,說是要和妳單獨見面。   跟我?   沒錯。這就是她的條件。   她想幹甚麼啊?   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她覺得如果只有妳一個人的話,比較信得過吧!   不會吧!   總之,她的指示就是這樣。   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手拿話筒思考著。美由紀難道是覺得,要是對象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她就願意說出那個秘密嗎?   我知道了。我對冬子說:我就一個人去看看吧!告訴我時間跟地點。     4     隔天,我在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動身出門。冬子和新里美由紀約好兩點整在吉祥寺的咖啡廳。據冬子說,新里美由紀的公寓好像就在那附近的樣子。   約定地點的咖啡廳裡,安穩地擺著類似手工製作的桌子,是一間能讓人靜下心來的店。店內正中央,沒來由地放了一塊橡木。燈光昏黃,的確很適合坐在這裡靜靜地聊些事情。   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裙、留著短髮的女孩子朝我這邊走來,我向她點了一杯肉桂茶。   由於我不習慣戴錶,平常都把手錶放在包包裡,所以為了知道現在的時間,我環顧店內找著時鐘。最後發現了掛在牆壁上的古董鐘,上面的指針告訴我還有幾分鐘才兩點。   女孩子把肉桂茶端過來,我啜飲了兩、三口,這個時候剛好是兩點整。   當我看著店裡的擺設時,五分鐘又過去了,然而新里美由紀卻還沒現身。莫可奈何的我,只好一口一口地喝著肉桂茶,一邊盯著門口看。過沒多久,我手上的茶杯見底了,時鐘上的指針也顯示又過了十分鐘,但是新里美由紀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離開座位,走到櫃檯旁邊的電話那裡,撥了冬子給我的美由紀家的電話號碼。電話鈴響了兩、三聲,我想大概不會有人來接,正打算放下話筒的時候,電話通了。   喂?是個男人的聲音。   請問是新里小姐家嗎?我膽怯地問道。   是的,那個男人說:請問妳是?   我報上名字,探詢她是否在家。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   很遺憾,新里小姐已經死了。   這次換我無言了。   請問妳有在聽嗎?   嗯請問,死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被殺害了啦!男人接著說:她的屍體剛才被人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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