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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章 刑警來的那一天

十一字殺人 東野圭吾 13279 2023-02-05
  1     我被盯上了。   他將裝了波本酒的玻璃杯傾斜著,杯中的冰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在波本酒裡舞動著。   被盯上?   我懶洋洋地應聲道,只覺得他在開玩笑。   被盯上是指甚麼?   命。   他回答。   好像有人想殺了我。   我還是笑著。   幹嘛要你的命呢?   唉   他稍微沉默了一下以後,再度開口說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甚麼呢?   他的聲音聽起來過分沉重,害我也跟著笑不出來了。我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後,轉頭望向吧檯後酒保的臉,然後再將視線移回我的雙手。   不知道,但是有這感覺是嗎?   不只是感覺,他說:是真的被盯上了。

  接著他又向酒保要了杯波本酒。   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在注意我們倆後,我喊了他一聲:   吶,能不能說詳細一點?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就是他一口喝乾波本酒,燃起一支菸,被人盯上了呀!就只是這樣。   然後他壓低聲音說了聲這下糟糕了。   原本我是不想說的,不過還是忍不住講了出來。我想大概是早上那件事的關係吧!   早上那件事?   沒甚麼啦!他說完,搖了搖頭,總之,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我盯著自己手裡的玻璃杯。   因為就算我知道了,事情還是無法解決?   不只是那樣,他說:這只會造成妳無謂的擔心啊!而且就我而言,也不會因為跟妳說了這些事,心中的不安就因而減少。

  對於他的話,我沒有作任何反應,只是交叉了吧檯下的雙腳。   嗯,總而言之就是你被某個人盯上了嘛?   沒錯。   但是不知道對方是誰嗎?   真是奇妙的問題呀!   這是今天他進酒吧以來,第一次露出微笑。白色的煙霧從他齒間飄出來。   一條小命被人盯上了,但是對方是誰,自己心裡完全沒有底,真有人能這麼斷言嗎?要是妳的話呢?   我的話,我頓了頓,可以說沒有,也可以說有。因為我覺得殺意和價值觀是相同的。   我跟妳有同感。   他慢慢地點頭。   所以其實你心裡有底吧?   不是我在自誇,不過大致上的來龍去脈,我是知道。   可是不能說出來。   總覺得如果從自己的嘴巴裡說出來的話,好像會讓這件事變成真的一樣。他接著說道:我是很膽小的。

  然後,我們便沉默地喝著酒。喝累了之後就放下玻璃杯走出酒吧,然後漫步在細雨濛濛的路上。   我是很膽小的這是在我記憶中,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2     他川津雅之,是透過朋友介紹而認識的。   這個朋友其實就是我的責任編輯,名叫萩尾冬子。冬子是個在某出版社工作將近十年的職業婦女。她像個英國婦人一樣,總是穿著光鮮亮麗的套裝,帥氣地挺著胸膛走路。我從跨入這行起就和她結識,算算也差不多要三年了。她和我同年。   這個冬子在我面前沒說稿子的事,反而先提起男人,是在大概兩個月前的事了。我記得是宣佈奄美大島進入梅雨季節的那一天。   我認識了一個很棒的男人呢!她一臉認真地說:自由作家川津雅之。妳知道嗎?

  不知道,我這麼回答。連大部份同行的人,我都叫不出名字來,更不可能曉得自由作家。   據冬子所言,好像是因為那個川津雅之準備出書,他在商談細節的時候正巧和冬子同桌,兩個人就這麼認識了。   不但個子很高,還是個美男子呢!   是哦!   這個冬子會說起男人的事,是非常罕見的。   冬子推薦的男人啊,我還滿想看看的呢!   當我說完,冬子就笑了出來。   嗯,下次吧!   我沒真的把這些話當一回事,她好像也是如此。就像是個隨意提起的話題,很快就忘掉了。   不過在幾個禮拜之後,我終究還是見到了川津雅之。他剛好也在我和冬子去的那間酒吧裡面,跟一個在銀座開個人畫展的胖畫家一起。

  川津雅之的確是個好看的男人。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公分,配上曬得很均勻的膚色,十分引人注目。身上穿著的白色夾克,也非常適合他。在注意到冬子之後,他從吧檯向我們微微招了手。   冬子輕鬆地和他閒聊,接著把我介紹給他。跟我原先想的一樣,他並不知道我的名字。在聽說我是推理作家後,也只是疑惑地點點頭。大部份人的反應都是這樣。   在那之後,我們在那間店裡聊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甚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麼會有那麼多話題可以聊呢?而且當時到底說了些甚麼,我也想不起來了。唯一知道的,就是聊天聊到最後,我和川津雅之兩個人單獨步出那間酒吧。兩人接著踏入另外一家店,然後大約在一個小時之內離開。雖然我已經有點醉意了,還是沒讓他送我回家。而他也沒有堅持。

  三天後,他打了通電話來約我出去吃飯。反正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是個不錯的男人也是事實,我沒甚麼猶豫就答應了。   推理小說的魅力是甚麼呢?   進了飯店的餐廳,點完餐,用桌上的白酒潤了潤喉之後,他問道。我想都沒想,就機械性地搖了搖頭。   意思是妳不知道嗎?   他問。   要是知道的話,書就會賣得更好了。我回答道:你覺得呢?   他一邊搔著鼻翼一邊說:造假的魅力吧。發生在現實生活的事件中,有很多都沒辦法辨清黑白,好和壞的分界很模糊。所以就算我們可以提出疑問,也無法期待一個精準的結論,永遠只能得到真相的冰山一角。而就這方面來說,小說卻能全面完成。小說本身就是一個建築物,而推理小說則是這個建築物當中凝聚最多功力的部份。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我說:你也曾經為了善與惡的分界而煩惱過嗎?   這個啊,有哦!   他微微揚起嘴角。看來真的有,我這麼想。   那有把它們寫進文章裡嗎?   是有寫過,他回答道:不過,沒辦法寫進文章裡的事情也很多。   為甚麼沒辦法寫進文章裡呢?   很多原因呀!   他似乎有點不太高興,不過很快地又恢復了溫柔的表情,然後開始談起繪畫的事。   這天晚上,他來到我的房間。由於我的房間裡還到處留著前夫的味道,連他都似乎有點嚇了一跳。只是沒過多久,他好像就習慣了。   他是新聞記者,我說起前夫的事,他是個幾乎不待在家裡的人。到了最後呢,他也就找不到繼續回到這個屋子來的意義了。

  所以就沒再回來了嗎?   就是這樣。   川津雅之在前夫曾經擁抱過我的床上,比前夫更溫柔地和我做愛。結束了之後,他用雙手環繞著我的肩頭,對我說:下次要不要來我家呢?   我們倆平均一個禮拜見一到兩次面。大部份都是他來我家,我偶爾也會到他家去。他雖然單身而且沒有結婚經驗,但是他的房間卻整潔到看不出來。我甚至還曾經想像過,是不是有人專門在替他打掃房間。   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很快就被冬子知道了。她來找我拿稿子的時候,他正好也在,所以我也沒甚麼好解釋的。其實,本來就沒有甚麼辯解的必要。   妳愛他嗎?   冬子在和我獨處的時候主動問我。   我很喜歡他哦!   我回答。   結婚呢?

  怎麼可能!   是哦?   冬子有點放心地吐了口氣,外型完美的嘴唇浮出一絲笑意。   把他介紹給妳的人是我,看到你們感情很好,我當然也很高興,不過我還是希望妳不要太投入。維持現在這個樣子的交往形式,才是最正確的。   別擔心,我至少也有過一次婚姻的教訓呀!   我說道。   然後又過了兩個月,我和川津雅之的關係依舊保持在和冬子約定好的那個程度。六月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單獨去旅行,我很慶幸他沒有提到任何關於結婚的隻字片語。要是他真的說了,我不煩惱也就說不過去了。   不過回頭想想,就算他提出結婚的要求也不奇怪。他三十四歲,正處於考慮到婚姻大事也理所當然的年齡。也就是說,他在和我交往的時候,也默默地希望我們的關係維持在一定的程度吧?

  然而,現在思考這些事情,已經失去任何意義了。   在我們相識兩個月之後,川津雅之在大海裡斷送了他的生命。     3     七月的某一天,刑警來到家裡,告知我他的死訊。刑警比我平常在小說中所描寫的更為普通,但是很有感覺也可以說是更有說服力。   他的屍體今早在東京灣漂浮時被人發現。拉上岸後,從身上的東西證明他就是川津雅之。   一個年紀不到四十歲,感覺起來很強壯的矮個子刑警說道。還有一個年輕的刑警站在他旁邊,不過這個刑警只是安靜地站著而已。   我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吞了一口口水。   已經確認過身分了嗎?   是的。刑警點點頭,他的老家在靜岡吧?我們從那裡請了他妹妹來認屍,齒模和X光片也都對過了。   接著刑警十分謹慎地說:就是川津雅之先生。   我還是無法說話。   我們想要請教您一些問題。刑警又開口說道。他們站在玄關,大門還開著。   我麻煩他們先到附近的咖啡廳稍等,於是刑警們點點頭,靜靜離開了。我在他們走了之後,依舊待在玄關,呆呆地望著門外。沒過多久,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把門關上,回到寢室更換外出服。當我站在穿衣鏡前,想要擦點口紅的時候,嚇了一跳。   鏡子反映著我疲倦異常的面容,似乎連做出一點表情都覺得吃力。   我將目光從鏡子裡的自己臉上移開,調整呼吸之後,再重新和鏡子裡的我四目交接。這次的我就變得有點不太一樣了,我認同地點點頭。喜歡他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而自己喜歡的人如果死掉了,會感到悲痛也是理所當然。      幾分鐘之後,我到了咖啡廳,和刑警面對面坐著。這是我時常光顧的店,有賣蛋糕。蛋糕很爽口,一點都不會過分甜膩。   他是被殺害的。   刑警像是在宣佈甚麼一般說道。不過,我並沒有為此感到驚訝。這是預想中的答案。   請問他是怎麼被殺死的呢?我問。   用十分殘忍的方式。刑警皺起眉頭。   後腦勺被鈍器重擊後,被丟棄在港口邊。簡直像是隨手亂扔的垃圾一樣。   我的男朋友,像垃圾一樣被人隨手丟棄了。   刑警輕輕咳了一聲後,我抬起頭。   那致死原因就是顱內出血之類的嗎?   不。他說完,重新端詳我的臉之後,再度開口說道:現階段還無法作出任何結論。後腦的地方是有被重擊的痕跡,不過在解剖結果出來之前,沒辦法說甚麼。   這樣嗎?   也就是說,兇手有可能是用別的方法先把他殺死,再重擊他的後腦勺一記之後才棄屍的吧!倘若真是如此,為甚麼兇手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接著想請問一下,我大概一臉恍神的模樣吧,所以刑警才會開口叫我,您好像和川津先生相當親近嗎?   我點點頭,其實沒有甚麼否認的理由。   是情侶嗎?   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刑警問了我們相識的經過,我也照實回答。雖然怕造成冬子的困擾,但我最終還是說出了她的名字。   您最後一次和川津先生交談是甚麼時候呢?   我想了一下,回答:是前天晚上,他約我出去的。   在餐廳吃飯,然後到酒吧喝酒。   你們聊了些甚麼呢?   很多其中,我低下頭,將視線焦點放在玻璃製的菸灰缸附近,他曾經提到自己被盯上了。   被盯上?   嗯。   我把前天晚上他跟我說的話告訴刑警。很明顯的,刑警在聽完之後,眼睛散發出熱切的光輝。   這麼說來,川津先生自己心裡其實有底了嗎?   可是沒有辦法斷定。   他也沒斷言過自己真的知道甚麼。   那麼,您對這件事有甚麼頭緒嗎?   我頷首說:不清楚。   之後,刑警開始向我詢問他的交友關係和工作等等的事情。我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知道。   那麼請問您昨天的行蹤是?   最後一個問題是我的不在場證明。對方之所以沒有提到詳細的時間點,大概是因為正確的死亡時間還沒有判定出來吧!不過就算有了精確的時間點,我的不在場證明對於釐清案情還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昨天我整天都待在家裡工作。我回答道。   如果您可以提出證明的話,我們在處理上來說會方便很多。   刑警盯著我看。   對不起,我搖搖頭,可能沒有辦法。家裡只有我一個人,而且在這段時間之內,也沒有人來訪。   真是可惜。令人覺得可惜的事情還真是多呢!百忙之中佔用您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刑警說完便站了起來。      當天傍晚,冬子如我預期一般出現了。她的呼吸很急促,甚至讓我以為她是狂奔過來的。我開著文字處理機,在一個字都還沒鍵入之前,拿了一罐啤酒想要喝。在喝啤酒之前我先哭了一陣子,等到哭累了才開始喝酒。   妳聽說了嗎?   冬子看著我的臉說。   刑警來過了。   我回答。她剛聽到的時候好像有些驚訝,不過很快的又像是覺得理所當然一般默默地接受我的答案。   妳有甚麼線索嗎?   線索是沒有,不過我知道他被人盯上了。   接著我告訴張口結舌的冬子前天我和川津雅之的對話內容。她聽完以後,像之前的刑警一樣遺憾萬千地搖搖頭。   有甚麼妳可以做的事嗎?比方說跟警察討論甚麼的。   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他沒有跑去告訴警察,想必一定也是有原因的吧!   冬子又搖搖頭。   那妳也沒有頭緒嗎?   是啊。因為我停頓一下,繼續說:因為關於他的事,我幾乎甚麼都不知道。   是嗎?   冬子看起來似乎很失望,和早上的刑警露出了一樣的表情。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想著他的事,我說:但是還是甚麼都不知道。他和我兩個人在交往的時候,都在自己身邊劃了一條界線,以不互相侵犯彼此的領域為原則。而這次的事件,剛好發生在他的領域裡面。   妳要喝嗎?我問冬子,她點點頭,我便走到廚房幫她拿啤酒。接著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在他和妳聊天的時候,有沒有其他甚麼事是讓妳覺得印象深刻的呢?   最近我們幾乎沒聊到甚麼啊!   應該還是會說些甚麼吧?難不成你們都是一見面就馬上上床嗎?   差不多是那樣哦!   我這麼說的同時,感覺自己的臉頰好像稍微抽動了一下。     4     兩天後,他的家人替他舉辦了葬禮。我搭乘冬子駕駛的奧迪車,前往他位於靜岡的老家。很意外的,高速公路的路況十分順暢,所以從東京到他靜岡的老家只花了兩小時左右的時間。   他的老家是棟兩層樓的木造建築物。四周是圍著竹籬笆的寬廣庭院,主要用途是家庭菜園。   大門邊有兩位女性靜靜地站著。其中一個是年過六十的銀髮老婦人,另外一個是身材高䠷纖細的年輕女性。我想那應該是他的母親和妹妹吧。   來參加葬禮的人當中,有一半是他的親戚,另一半則是他在工作上的夥伴。不知道為甚麼,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從事出版工作的人和其他一般人的差異性。冬子在那些人之中發現了自己認識的人,於是走過去和他攀談。那是個皮膚黝黑、小腹稍微突出的男人,聽說是川津雅之的責任編輯。透過冬子的介紹,我才知道他姓田村。   不過真是除了驚訝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感覺了啊!   田村一邊搖著他肥胖的臉,一邊這麼說道。   根據驗屍結果,他是在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被殺害的。好像是毒殺哦!   毒?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聽說是農藥的一種。被毒死了以後,好像還被榔頭之類的東西重擊了腦袋呢!      一種莫名的感覺浮上我的胸口。   他那天晚上似乎去了一家平日經常光臨的店裡吃東西的樣子,由當時吃的東西的消化狀態看來似乎可以作出正確的推測,所以這個推測好像可信度非常高。啊!這些事情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我不置可否,但是輕輕地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那推測的死亡時間大概是幾點鐘呢?   大約是十點到十二點左右,警方是這麼說啦!不過其實啊,我那天有問他哦,說如果有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之類的。結果他拒絕了我,說是已經和別人先約好了。   這麼說來,就是川津雅之和某個人約好要見面囉?冬子說。   好像是啊!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應該窮追猛打地問出他要去赴誰的約了。   田村非常後悔地說道。   這件事情,警察知道嗎?   我問。   當然囉!所以,他們現在好像也很積極地在尋找當時和川津雅之見面的人,不過聽說現在還是毫無線索啊!   他說完以後,緊緊咬住下嘴唇。   當上香儀式結束,我正打算回去的時候,一個約莫超過二十五歲的女子走到田村身邊和他打招呼。這個女人的肩膀比一般女性要來得寬闊,感覺十分男性化,髮型也是男孩子氣的短髮。   田村對那個女人點點頭之後,開口問道:   最近妳沒和川津先生碰面嗎?   沒錯,因為從那次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一起合作了。川津先生應該也覺得自己跟我不太合吧!   這個十分男性化的女人像個男人似的說道。不過,她和田村可能沒有那麼熟稔。在交換了這麼兩句話之後,她就對我們稍微點頭示意,從我們面前走掉了。   她是攝影師新里美由紀。   在她走遠了之後,田村小聲地告訴我。   以前曾經和川津一起工作過呢!兩人的足跡遍及日本各地,川津先生寫紀行文,她則負責照相。應該在雜誌上有連載哦!不過聽說好像很快就停止了。   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呢!他再補上這一句。   這讓我又再次發現自己對於川津工作方面的事一無所知這個事實。搞不好從現在開始,我會漸漸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也說不定,只是這又有甚麼用呢?     5     葬禮過了兩天之後的那個傍晚,我正在做著和以前一樣的工作,感覺距離上次工作已經好久似的。這個時候,放在文字處理機旁那具設計時尚的平面電話響了起來。拿起話筒後聽到的聲音,微弱的像是透過真空管傳過來的。我甚至還以為是我的耳朵出了甚麼問題。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大聲一點說話呢?   我這麼說完後,耳邊突然聽到啊的一聲。   這個大小的聲音還可以嗎?   是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因為有點沙啞,所以反而更聽不清楚了。   呃可以了。請問您是哪位?   那個我叫川津幸代,是雅之的妹妹。   哦。   參加葬禮的畫面在我腦海中浮現。那個時候,我只跟她點了點頭而已。   其實我現在在哥哥的房間裡。那個就是想說要整理一下他的東西。   她還是用著很難讓我聽清楚的聲音說道。   這樣啊。有甚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不用了,沒關係,我一個人應該可以搞定。今天只是整理,運送就等明天搬家公司來的時候再處理就好了。然後那個我打電話給妳,其實有些事情要跟妳討論一下。   討論?   是的。   她要討論的事情是這麼一回事她在整理雅之的東西時,從壁櫥裡翻出了非常大量的資料和剪下來的報章雜誌。這些東西當然也可以當成他的遺物,直接帶回靜岡老家,不過若是這些東西能帶給比較親近的人幫助的話,她想雅之也會高興的。如果可以,現在就叫快遞送過來給我   這對我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的資料,可說是自由作家挑戰各種領域之後留下來的寶庫。而且說不定還能透過這些資料,多瞭解一下活著時的他。於是我答應了她的要求。   那我就儘快叫人送過去。如果現在馬上送去的話,不要的東西還來得及拿去回收。那個除了這件事之外,妳還有沒有別的事需要幫忙呢?   別的事?   就是比如說有沒有東西放在這個房間忘記帶走啊?或是哥哥的東西中,有沒有甚麼是妳想要的?   忘記帶走的東西是沒有,我看著擺在桌上的手提包,裡頭放著他房間的備用鑰匙。不過倒是有東西忘了還給他。   當我說了忘記還給他的東西是備用鑰匙時,川津雅之的妹妹告訴我直接用郵寄的就可以了。不過,我還是決定親自跑一趟。一來用郵寄的很費事,二來我覺得再去最後一次已逝戀人的房間,也沒甚麼不好的。不管怎麼說,我們也交往了兩個月。   那我就在這裡等妳過來。   川津雅之的妹妹的聲音,直到最後都還是很小聲。   他的公寓位於北新宿,一樓的一○二號房就是他的住處。我按了門鈴之後,在葬禮時看過的那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出現了。瓜子臉,配上高挺的鼻梁,無疑是個美人胚子。可惜的就是鄉土味太重了,平白糟蹋了那個漂亮的臉蛋。   不好意思,要麻煩妳跑一趟。   她低下了頭,替我擺上室內拖鞋。   當我脫下鞋子、穿上拖鞋的時候,有聲音從屋子裡傳來,接著某個人的臉出現了。   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張探出來的面孔正是在葬禮上見過的女性攝影師,新里美由紀。我們兩人的目光一交會,她就低下了頭,我也帶著些微的疑惑對她點頭示意。   她好像曾經跟哥哥一起工作過。雅之的妹妹對我說:她姓新里,我跟她也才剛見面。因為她說之前受了哥哥很多照顧,所以希望我能讓她幫忙整理這些東西。   接著她把我介紹給新里美由紀:哥哥的情人,推理作家   請多指教。   美由紀用和葬禮時一樣的男性化聲音說完,又在屋子裡消失了蹤影。   妳有告訴那個人明天就要搬家的事嗎?   美由紀的身影消失了之後,我問幸代。   沒有,不過她好像是知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所以才來的。   是哦   我抱著不可思議的感覺,曖昧地點了點頭。   房間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書架上的書籍有一半已經收到紙箱裡去,廚房的壁櫥也空蕩蕩的,電視和音響則是只有配線被拔掉而已。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幸代替我倒了茶。看來這類的餐具好像還留著。幸代接著把茶端到在雅之房間裡的新里美由紀。   我常常聽哥哥說起妳的事。她面對我坐了下來,然後用十分冷靜的口吻說道:他說妳是一個工作能力很強,很棒的人。   這大概是客套話吧!即使如此,卻不會讓我有不好的感覺,臉甚至還有點紅了起來。   我一邊啜飲著剛泡好的茶,一邊問她:   妳經常和妳哥哥聊天嗎?   嗯,因為他大概每隔一、兩週就會回老家一次。哥哥因為工作的關係,常要到處跑來跑去,而我和媽媽最期待的,就是聽他說些工作時遇到的事情了。我在老家附近的銀行工作,所以對外界的事情幾乎完全不瞭解。   她說完,也喝了口茶。我發覺她講電話時的小音量,應該是天生音質的緣故。   得把這個還給妳才行。   我從皮包裡拿出鑰匙放在桌上。幸代看了鑰匙一會兒之後,開口問我:   妳和哥哥有結婚的打算嗎?   雖然是個令人困擾的問題,但也不是不能回答。   我們從來沒談過這方面的事。我說:一方面不想綁住對方,而且我們都知道,結了婚只會為對方帶來不好的影響。再者嗯,我們也都還不夠瞭解彼此。   不瞭解嗎?   她露出相當意外的表情。   不瞭解,我回答道:幾乎是完全不瞭解。所以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會被殺害,也沒有任何頭緒。甚至連他過去從事甚麼樣的工作,我也沒問過   是嗎?工作方面的事情也沒說過嗎?   他不願意告訴我。   這才是正確的說法。   啊,這樣的話,幸代起身走向放東西的地方,從一個裝橘子紙箱般大小的箱子裡,拿出一疊類似廢紙捆的東西放在我面前。這個好像是這半年來哥哥的行程表。   原來如此,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各式各樣的預定行程。其中和出版社的會議以及取材等等的,好像特別多。   我腦海裡突然閃進一個念頭:說不定和我的約會也寫在這些廢紙當中呢!於是我開始仔細翻查他最近的行程。   看到他被殺害之前的日期上方,果然記了和我約會的店名與時間。那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的日子。看到這個,一陣莫名的戰慄感突然向我心頭襲來。   接著吸引我的目光的,是寫在同一天的白天欄位,一行潦草的字跡。     16:00 山森運動廣場     山森運動廣場,就是雅之加入會員的運動中心。他有時候會跑去那裡的健身房流流汗。像這樣的事情,我還算清楚。   不過令我在意的是,他最近腳痛,照理說應該是不能去健身房。還是說那天他的腳已經康復了呢?   怎麼了嗎?   因為我陷入沉默,所以川津雅之的妹妹好像有點擔心地看著我。我搖搖頭回答道:   不,沒甚麼。   說不定真的有甚麼,不過我現在對自己的想法沒有任何信心。   這個可以暫時借我嗎?   我讓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行程表。   請拿去。她微笑。   話題中斷,我們兩個人對話中出現了一小段空白,這時新里美由紀從雅之的工作間走了出來。   請問一下,川津先生的書籍類只有那些嗎?   美由紀用質疑的口吻出聲問道,她的語氣中隱含著責備的感覺。   嗯,是的。   聽完幸代的回答之後,這個年輕的女攝影師帶著困惑的表情,稍微將視線移向下方。不過很快地,她又像下了甚麼決心一般抬起頭。   我說的不只是那些書籍,其他像是工作方面的資料,或是集結成冊的剪報等等的,有類似這樣子的東西嗎?   工作方面的?   您是不是有甚麼特別想看的東西呢?   我向她詢問。她的目光突然變得非常銳利。   我繼續說:   剛才幸代打電話給我之後,已經把他的資料全部寄到我家去了。   已經寄了?   看得出來她的眼睛又睜大了一些,接著用那個瞪得老大的眼睛看著幸代。   真的嗎?   嗯。幸代回答:因為我覺得這樣處理最好有甚麼問題嗎?   我看見美由紀輕輕咬住下唇。她維持了這個表情一會兒之後,把視線轉到我這裡來。   那麼那些東西應該會在明天送達妳的住處吧?   這個我也不確定   我看著幸代。   市區內的話,應該明天就會到了。   她點點頭,對著新里美由紀回答。   是嗎?   美由紀直挺挺地站著,好像在思考甚麼一般眼神低垂。過沒多久她就再度抬起頭來,感覺已經作出了決定。   其實在川津先生的資料中,有一件我非常想看的東西。因為工作上需要,所以不管怎麼樣一定要   是嗎?   不知道為甚麼,我的心中浮起了奇妙的感覺。也就是說,她是為了拿到那份資料才來幫忙整理房子的。要是這樣,在一開始的時候說清楚不就好了?我心裡這麼想,但是沒說出來,只試探性地問她:   那妳明天要過來我家拿嗎?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安心的表情。   方便嗎?   明天的話沒問題哦!妳說的那個資料一定要明天一大早拿到嗎?   不,明天之內拿到就可以了。   那就麻煩妳明天晚上過來好了。我想到了那個時間,東西也一定已經送到了。   真是麻煩妳了。   哪裡。   在我們決定了時間之後,新里美由紀又補上一句。   不好意思,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就是在我去妳家之前,希望妳先不要將那些資料拆封。如果弄亂了,我要的資料恐怕會很難找。   哦好啊!   這又是一個奇妙的要求,不過我還是答應她了。因為就算資料寄到我這裡,我也不會馬上拿出來研究。   我們之間的話題似乎沒有再繼續下去的跡象,而我自己也有一些需要好好思考的事情,於是我站了起來。走出房間之際,新里美由紀又跟我確認了一次約定的時間。     6     這天晚上,冬子帶了一瓶白酒來我家。原本她公司就距離這裡很近,所以她常常在下班的時候順道繞過來,也經常就這麼直接在我家過夜。   我們一邊品嚐著酒蒸鮭魚,一邊喝著白酒。雖然冬子說是便宜貨,但其實味道還不錯。   當瓶中的白酒剩下四分之一左右的時候,我站起身,把放在文字處理機旁邊的紙捆拿過來。這是去雅之家時,幸代給我的雅之的行程表。   在告訴冬子白天發生的事情始末之後,我指著行程表上那個16:00 山森運動廣場。   我覺得這裡有點怪怪的。   川津本來就有在跑健身中心啊!   冬子用一副沒甚麼大不了的表情看著我。   很奇怪耶!   我啪啦啪啦地翻起行程表。   看了這個行程表以後,我發現除了這天之外,其他地方完全沒有寫上和健身中心相關的行程。我之前曾經聽他說過,他並沒有特別安排固定哪幾天要去健身,多半都是看看甚麼時間有空,就直接過去健身中心。反過來說,就是為甚麼唯獨這天的健身行程會特別寫下來呢?我覺得這件事有點詭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這陣子腳痛,照理說運動甚麼的應該會暫停才對。   嗯。冬子用鼻子應了一聲,歪歪頭。如果事情如妳所說的話,的確有點怪。那妳有想到甚麼理由嗎?   嗯,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想,這會不會是他和某個人相約要見面的地點啊?   冬子還是歪著頭,於是我繼續說道:   就是說,不是在下午四點的時候去山森運動廣場,而是在那個時間和一個名字叫做山森的人約在運動廣場碰面。會不會是這樣呢?   我看了他寫的行程之後,發現有很多行程都是以時間‧地點‧場所的順序來記錄的,比方說像是13:00 山田 XX社這樣。所以我才會試著用這種感覺來解讀。   冬子點了兩、三次頭之後,說:可能真的是這樣吧!名字叫山森的人,說不定就是山森運動廣場的老闆哦!會不會是去採訪呀?   這麼想或許比較妥當吧!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才又開口說:不過我也有一種並非如此的感覺。之前跟冬子說過了吧?他曾經告訴我說他自己被某個人盯上的事。   對啊!   那個時候,他還對我說了原本是不應該讓妳知道的,但是為甚麼我會說出來呢?大概是白天那段談話的關係吧,這麼一段話。   白天那段談話?那是甚麼?   我也不知道,因為他說沒甚麼。但是說不定我和他的這段談話內容,在那天白天的時候,他也對某個人說過。   那天就是,冬子用下巴對著那份行程表,下午四點,山森的那天嘛!   正是如此。   嗯。冬子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我是覺得也有可能是妳想太多了。   可能吧!我老實地點點頭,不過因為心裡像是打了個結一樣,我想要趕快把它解開。明天我會打電話到運動廣場去問問看。   妳是想要跟山森社長見面嗎?   如果能夠見得到面的話。   冬子一口喝乾了玻璃杯裡的酒,然後唉的一聲,歎了口氣。   我還真有點意外呢!沒想到妳會變得這麼拚命。   有嗎?   有啊!   因為我很喜歡他呀!   我說完之後,把瓶子裡剩下的酒分別倒入我們兩人的杯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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