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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的是一對二十來歲的情侶,兩人都染了一頭咖啡色頭髮。女方是短髮,男方卻長髮及肩,還蓄著稀疏的鬍子。
他們在前店的展示櫥窗前看了許久,應該很有希望,但也不能期待太高,頂多是買個一、兩萬圓的花式戒指吧。
歡迎光臨!即使如此,他仍堆起笑容迎向兩名年輕人。
前面那個有紅色寶石的項鏈,可以給我看一下嗎?女孩問道。
紅色寶石?是哪個?
上面有一顆紅色寶石,被一隻小小的蛇圈住的那款。
哦。他從內側拉開玻璃門取出商品,將東西擺到女孩面前,是這個嗎?
對對對,這個很可愛。
很不錯吧!是瑪瑙呢。
噢。
女孩對中央的寶石似乎不怎麼感興趣。本來如果女孩想進一步瞭解,他正準備告訴她那是人工染色的,也不想說了。看來女孩很喜歡圍繞寶石的那條小蛇,一旁她的男友一副反正妳趕快買完就好的神情,正閒得發慌。
這個,就是上面的價錢嗎?女孩問,商品還拿在手裏。最近的年輕人很習慣殺價,來到這家店之後,他對此有很深的感觸,這在之前的店裏是未曾有過的體驗。
減價當然可以,標價就是以此為前提而定,至於能減到甚麼程度,他有權定奪。
可以不要加稅。
咖啡色頭髮的女孩聽到他的回答皺起眉頭。
咦,再便宜一點啦!
男孩說再便宜個三千。看來他要是不幫著說點話,也許離開這裏之後會挨女友的罵。
這樣我們就沒賺了啊。他笑著說。
咦,一定是騙人的啦!女孩嘟起嘴說。
正當他心想就少算三千吧,店門開了,來了別的客人。他反射性地說了聲歡迎光臨,一看到對方的臉卻心頭一驚。
他認得這張臉。完全未經整理、放任生長的頭髮,沒刮乾淨的鬍子,銳利的眼光,瘦削的臉頰。他在哪裏見過這個人。是地下珠寶商嗎?不,不對,應該是在別的地方見過,而且對自己來說不是甚麼好對付的人,這一點他十分確定,所以才會心驚。
好啦,大叔,不然便宜兩千好了,我付現金。
才買兩萬圓的東西付現金有甚麼好炫耀的,但不管如何,他一心只想先送這對情侶出門。
好吧,真是拿最近的女孩子沒辦法。
聽到他的回答,年輕情侶發出歡呼。晚一步進來的男子朝他瞥了一眼,視線一對上,不知為何男子竟投來不懷好意的笑容。真讓人不舒服。
這一瞬間,腦中某部份的記憶鮮明地重現了。他清楚地回想起這名男子是誰,身子不由得僵了。
大叔,怎麼了?
啊,沒有,不好意思。
包裝著商品的指尖在發抖。這時候他來這裏做甚麼?找我有甚麼事?想來找碴嗎?還是來翻舊帳?種種不祥的想像一一浮現。那男子是他一點也不想見到的人。
情侶接過商品走出店門後,他猶豫著一直沒上前招呼男子,但不久男子便靠了過來,低著頭說:
你好像還記得我啊。
啊啊,對。他心想,就是這種聲音。他曾被這聲音恫嚇、斥罵,那是一段不願想起的過去。
是不是啊,濱中先生。男子又說。
沒辦法他只好抬起頭來,視線一交會,他忍不住眨了眨眼,是的。我記得。
好久不見了。唔,三年是吧?
您是加藤先生加藤刑警吧。
連名字都記得,真是我的榮幸啊。加藤的鬍碴臉笑開了。看在濱中洋一眼裏,彷彿是帶來不幸的使者正舐著唇。
濱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之後才開口。
請問有甚麼事?我跟你們應該無關了吧!
被討厭得這麼徹底啊。加藤苦笑,濱中先生在這裏工作的消息,我是聽你太太說的。啊,抱歉,應該說前妻才對噢。
分明是故意的。濱中暗罵。
我還特地交代過她不要傻乎乎地隨便告訴外人的。
這是他竭盡所能想得出來的一點諷刺,但刑警似乎沒聽懂。加藤一邊點頭,一邊拿出菸盒。濱中想起這人是個老菸槍,偵訊室裏老是被他搞得烏煙瘴氣。
你們這裏連長野奧運的紀念獎牌也賣啊!這次日本的表現很不錯吧!紅日飛行隊的傑出表現,有沒有讓這裏的東西值錢一點啊?加藤望著展示櫃說:我知道御徒町這裏有很多銀樓,不過還是第一次走進來。和一些名店比起來便宜很多呢!連剛才那種年輕情侶也敢進來。說著,他抬起頭來,跟銀座的華屋一比簡直就是天差地遠嘛。
您是為了損我而特地跑來的嗎?
加藤嘴裏說別氣別氣,一邊點起菸。
三年前的案子雖然讓你不好過,我們就算扯平吧!當時濱中先生你也有很多地方逼得我們不得不懷疑你啊。
濱中別過頭去,他不想回想起那件事。
加藤把煙吐出來。
關於毒氣案,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懷疑濱中先生。事情都過去了我才敢說,當時那個毒氣的裝置相當精巧,外行人是做不出來的。
不過您卻整我整得好慘。
所以都得怪你啊,也可說是時機不巧吧。這頭發生毒氣案,另一頭又冒出跟蹤狂,一般當然會認為有關吧。
可是跟蹤狂的案子也
不是我幹的。你想這麼說吧?我都知道。
濱中歎了口氣,看向外面,心想客人怎麼不趕快上門呢?不管多低俗多不入流的客人都好。
不過濱中先生,你倒是承認了跟其中一個人有關係。新海美冬小姐。你跟蹤她是事實吧。
都這麼久了,問這些做甚麼?
問你甚麼,你答就是了。還是怎麼?你希望我再去弄那些麻煩的程序嗎?我是無所謂,倒是你,反而會更困擾吧?加藤把原本叼在嘴裏的菸夾到指尖,就以那隻手叩叩有聲地敲起展示櫃,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你一定不希望以前的事又被翻出來吧!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實話實說?
濱中心想,這人一定沒有朋友。
那時候我就說過了,我和她當時正在交往。
是啊,這我記得,我還寫在報告裏面,可是新海美冬否認了。
刑警連名帶姓地稱呼美冬,讓濱中感到有些突兀,但現在要緊的是他還有話要說。他仍低著頭,開口說道:
只要再多調查一下,應該就查得出來。當時我們正在交往,這是千真萬確的。
這樣啊他覺得刑警似乎吐了一口煙。
濱中心想,反正他一定是不懷好意地笑著,便抬起頭來,然而他看到的卻是加藤嚴肅的表情。
她為甚麼要否認?
這還用說嗎。濱中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因為跟蹤狂的案子我有嫌疑,她當然不想跟我址上關係吧。跟一個騷擾所有女店員的男人交往,就算只是暫時,天曉得周遭的人會拿甚麼眼光看她,在公司裏立場也很難堪啊。
之後你曾跟她談過嗎?
怎麼可能!濱中搖搖頭,我好幾次想和她聯絡,都沒聯絡上。我怕要是逼得太緊反而會讓我自己的立場更糟,也就死心了,反正到最後也改變不了甚麼吧。
被警方釋放後,公司先是命令濱中在家反省一段時間,之後回公司被調去做閒差,形同對他施以無言的壓力逼他自動辭職。或許當時應該堅持下去的,但他已經沒有那份精神和體力了,至少公司還願意撥給他一筆資遣費,便提出了辭呈。
然而,朝他襲來的一波波惡夢並未就此打住。沒多久,妻子順子便要求離婚,揚言若不答應就要聘請律師。一旦鬧上法院他是沒有勝算的,因為他已親口向警方坦白自己與新海美冬交往。
公寓和孩子被搶走,還被迫同意支付贍養費。那整個事件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還把他推向人生的谷底。他甚至考慮過自殺。
濱中先生,加藤直直地凝視著他,你是不是跟誰結怨了?
我?您怎麼會這麼說?
我很同情你啊。加藤再次露出令人厭惡的笑容,跟蹤女人的行為雖然不對,但一想到後續發展,就覺得濱中先生你還真是倒楣。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做同樣的事,大家都瞞得好好的,但你的運氣卻沒那麼好。先是遇上毒氣案,接著竟然扯出其他女店員被莫名其妙男子跟蹤的事。不過,我對你的同情,前提是建立在那些事都不是你幹的囉。
就說都不是我幹的!濱中瞪著刑警。
這樣的話也太巧了,不管是毒氣案還是跟蹤騷擾,幾項狀況證據都指向你。這會是巧合嗎?
可是明明就不是我啊。
所以啊,加藤顯得不耐煩,往菸灰缸裏按熄了菸,不是你幹的,又不是巧合,結論就是有人想陷害你吧?
濱中看著加藤。刑警迎上他的視線,點了兩、三次頭。
誰會這麼做?
所以我才問你啊。你是不是跟誰結怨了?
我沒印象
別答得這麼乾脆,麻煩你仔細想想好嗎。加藤叼起第二根菸,卻沒點火,繼續說道:好比新海美冬呢?叼著的菸上下抖動。
她?怎麼會。不可能
你那時候是這麼說的吧?被問到為甚麼要去翻她的信件時,你說她好像有了別的男人,你是想去確認。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麼就表示有一種可能她想和你分手。
這麼說也是。所以她才設計陷害我?
不無可能吧。
太可笑了。濱中搖著手否定,她何必那麼大費周章?我有老婆,她只要開口說想分手,我也只能答應呀,可是她卻完全沒跟我提。雖然最後我們是分了沒錯,但那是因為發生了那個案子
她有別的男人吧?
這個我不知道。事到如今,誰曉得呢。濱中搖搖頭。
你覺得新海美冬另有男人的理由何在?
理由
總有甚麼根據吧!所以你才會去翻她的信箱跟蹤她不是嗎。加藤的話每一句都帶刺。
濱中搓了搓臉,視線轉向店門口,依舊不見客人的影子。
我是聽其他女店員說的。濱中說:華屋的員工。
她說新海小姐可能有男朋友?
她沒說得那麼白。她好像是聽到美冬講電話,說美冬好像在跟男人約定碰面的時間。
那個女店員叫甚麼名字?
濱中歎了一口氣,畑山小姐。
加藤從口袋取出手冊,翻開某一頁,手指在上面滑動。
哦,有紀錄。畑山彰子小姐,聲稱遭到跟蹤狂糾纏的其中一名女性。新海小姐有男友,你是聽她說的?
對。
可是,她怎麼知道新海美冬通電話的對象是男友?也許只是跟女性朋友約好見面而已。
我也是這麼想,但是畑山小姐很肯定說那通電話的對方一定是男的。那時候畑山小姐大概還沒遇到跟蹤狂,隨口就把這件事告訴我了。她說,女人只有在喜歡的對象面前才會顯露真實的自己
真實的自己?怎麼說?
美冬那通電話好像是用方言講的,就是關西腔,而且語氣不像是對朋友說話,比較像是在撒嬌。這是畑山小姐的形容。
關西腔啊。加藤一臉陷入沉思的表情,聽了畑山小姐的話之後,讓你想到甚麼了嗎?
我的確覺得很奇怪。因為美冬說她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親,而且離開關西也很久了,所以在那邊完全沒有朋友。如果她的話屬實,那她應該不會有以關西腔說話的對象才對。
所以你才懷疑她有男人?
也不是懷疑,就是想確認一下。我會去翻信箱,是因為想看看有沒有關西那邊寄來的信。
一想起當時,濱中就全身發燙,氣自己那時候為何會對那個女人如此投入,一方面也因為事到如今還不得不坦言面對那些行徑而感到懊惱。
可以了吧?刑警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調查甚麼,但是現在不管是華屋還是美冬,都跟我沒有關係了。請你放過我吧!
然而加藤彷彿沒聽到他的話,繼續問下去。
你去翻的只有信箱嗎?沒有搜別的嗎?
都沒有了
真的嗎?加藤的眼神帶著輕蔑,我不相信隨便去偷看別人信件的人會這樣就算了。
看濱中不說話,加藤把新的菸點著。
你翻過垃圾吧?一定也跟蹤過她。
刑警先生,我要生氣了。濱中瞪著對方,事情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現在還有甚麼好說的?
就是因為已經結束了,所以現在我也不想拿你怎麼樣,你只要老實說就好了。加藤低沉的聲音彷彿震動著胃部,剛才我也說過,你一定很想保住現在的生活。要是這邊也把你開除,你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她究竟做了甚麼?為甚麼現在還要這樣窮追不捨?
加藤叼著菸,狡猾地笑了,這你不必知道。
可是
濱中才開口,加藤從上衣內袋取出一樣東西放到展示櫃上,看起來像是一張摺得小小的傳單,上面有寶石和金屬飾品的照片,還印有華屋的商標。濱中一點都不想伸手去拿。
這是甚麼?
華屋好像轉型了,你聽說了嗎?華屋和一家叫BLUE SNOW的公司合作,推出與過去概念截然不同的珠寶飾品。
那家合作公司的名字以及華屋推出新商品的事,濱中都一無所知。他一直極力避免接觸任何與華屋有關的消息。
看你的表情,顯然是不知道了。
因為我沒興趣。
是嗎。不過,在你知道BLUE SNOW的社長是新海美冬以後呢?應該會產生一點興趣吧?
濱中看向加藤滿面鬍碴的臉。不會吧
這個世上甚麼事都有。順便再告訴你一個驚人的消息好了。新海美冬已經成了華屋的社長夫人了,所以她現在應該叫秋村美冬。
咦!濱中睜大了眼睛,和秋村社長結婚。她嗎?
詳細的來龍去脈我也不清楚,不知道新海美冬是在華屋工作期間被社長看上的呢,還是因為BLUE SNOW的關係認識的。無論如何,新海美冬現在在公私兩方面都成功掌握了華屋。
濱中喃喃地說:真令人難以置信。
是啊,真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女人啊!短短三年前,她還和你牽扯不清呢,現在已經爬到上面去了。而你呢?每天在這寒酸的小店裏,向那種沒錢的情侶兜售廉價飾品。你不覺得自己虧大了嗎?
這番侮辱的言語濱中聽在耳裏當然氣憤,然而他連回嘴的力氣也沒有了。有人爬著階梯卻一腳踩空,也有人幸運地搭上直達電梯。這他也曉得,但自己實在太悽慘了。
所以啊,濱中先生,加藤的語氣突然平和下來,不管是甚麼樣的小事都可以,以前你在調查新海美冬的時候,有沒有發現甚麼有意思的地方?與異性無關的也沒關係。
我甚麼都沒找到。
別這麼說。
真的。不光是異性的事,我當時的確是很想多瞭解她一點,因為我對她是真心的。
加藤彷彿完全瞭解他的心情般,大大地點了好幾次頭。當然,其中揶揄的意味也相當濃厚。
我還曾經利用假日造訪她的故鄉,不過當時那邊地震剛過,重建工程也沒多大進展就是了。我想找找看有沒有人認識她或至少聽過她的名字,四處走了一整天。
然後呢?加藤湊上來。
如此而已。濱中攤開雙手,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找到她父母住過的地方。那時候就連進出那一帶的交通都很不方便,我拍了一大堆瓦礫堆的照片就回來了,沒有遇到半個認識她的人。
當時拍的照片呢?
這個嘛濱中想了想,應該是放在家裏,大概已經被我老婆處理掉了吧。
這件事你告訴過新海美冬嗎?
應該告訴過吧。啊啊,對了,我告訴她了。我記得我拿照片給她看,跟她說我去看過她的故鄉。
她有甚麼反應?很驚訝嗎?
也不算驚訝,只是有點生氣,問我為甚麼要這麼做。我還記得我回答她:只要是關於妳的事我都想知道。你一定認為我很蠢。
加藤沒回答,而是報以淺笑,臉上寫著:對,你是很蠢。
我很後悔。可是,那時候我是認真的,我不想放開那個女人,所以有關她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那女人有一種讓男人瘋狂的力量啊。
加藤也點點頭同意濱中的話。不知為何,他臉上沒有剛才那種譏諷的神情。
可以了吧?再問下去也問不出甚麼了。倒是想請你告訴我,都這麼久了,為甚麼還要調查這些?她做了甚麼?是和哪個案件有關嗎?
加藤看也不看他,把菸和打火機收進口袋。
打擾了。說著,走向出口。
刑警先生!
加藤開了店門,臨走前又回過頭來。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那女人會讓男人瘋狂。這就是新海美冬幹的好事。加藤笑了笑,說聲我下次再來便走了。
加藤離去之後,濱中發了好一陣子的呆,也許是被胸中積鬱一吐為快之後的虛脫包圍。他回過神來,往椅子上一坐。
美冬那細膩精巧的臉蛋,漂亮勻稱的肢體,至今仍歷歷在目。在他所經歷的女子當中,無疑地,美冬是最誘人的一位。
然而,相識當初,他並未如此地為她瘋狂。我是一樓皮包賣場的新海。當她前來打招呼時,濱中只覺得她是個美麗的女孩,沒將她列入外遇對象的考慮。
但見過幾次面之後,便逐漸被她吸引。看似堅強的她,在瞬息之間閃現的脆弱、無助,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幫她一把,然而她卻又頑固地不肯讓人幫她。有時令人感覺冷漠,有時又感到她的堅強,其中分寸她拿捏得恰到好處。再加上她的眼睛具有一種其他女子模仿不來的魔力;她的凝視,令人感覺連心底都被看穿,整個人似乎被吸進去一般。
濱中本來就花心,也曾對打工女店員下手,但從未與正式職員有過出軌關係。然而新海美冬是特別的,或者應該說,他對她的感情是特別的。而且濱中也感覺到美冬渴望著他,他十分確定只要他採取主動一定能成功。
他的預測成真了。美冬來華屋才兩個禮拜,兩人的關係已進展到前往飯店幽會。
好想和你在同一個崗位上工作哦。美冬在濱中懷裏呢喃,我想隨時都和你在一起。
店裏的人會起疑的。
現在還不會啦,我才剛進來,他們不會懷疑我們的關係的。
說的也是。
身為樓層經理的濱中,有權對人事提出要求。他想了一個計策,好讓美冬調到三樓的珠寶飾品賣場。這個計策立刻生效了。
在職場裏,他們徹底扮演能幹的樓層經理和新來的店員;在床上,濱中將這些壓抑全部甩開,貪戀著她的肉體。濱中很滿足這樣的狀態。他不想破壞家庭,也不願失去美冬。
我有個夢想,希望將來能推出自己的品牌。他在床上攬著美冬的肩,不止一次地說道:所以我在學金工,家裏也有工作台,我還想了好幾款設計。
美冬說想看看他的設計,有天,濱中便將幾款設計圖從家裏帶出來讓她看。美冬一看,雙眼熠熠生輝。
每個都好棒哦!全都是以前沒看過的!
她的感想聽來不是奉承。
對吧!我也很有自信。
尤其是這個,寶石上下疊了兩層呢。
將寶石平面排列的設計多不勝數,卻沒一個是做立體配置的。這搞不好可以申請專利哦!
其實,自己的設計能否為大眾所接受,濱中一點自信也沒有,對於獨立的夢想也不抱希望,認為那終究是一場夢。即使如此,和美冬談論時,仍是滿心雀躍。
再也不會遇到像她那樣的女人了吧。濱中心想。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連串的事件當中毀了。
他的視線轉向展示櫃,櫃面上有加藤留下的華屋傳單。他扭曲著臉,打算把那東西扔進垃圾筒,但拿在手上又改變了心意。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把傳單攤開。
華屋,邁向美麗新境界先是這句標語進入眼簾,下方排列了幾張最近發表新款戒指的照片。
濱中原本茫然地望著傳單,乍然間目光變得嚴峻,拿著傳單的手也開始發抖。
這怎麼會這樣他呻吟般喃喃地說。
2
翌日,濱中造訪位於青山路的BLUE SNOW,心想絕不能被人看輕,便穿上久未上身的西裝。那是他手邊最新的一套,但也是四年前買的了。
公司位於四樓。他發現自己竟然心生膽怯,不禁自我厭惡了起來。若是在幾年前,他有自信無論面對甚麼大人物都不為所動,然而今天呢?光是進電梯便一顆心七上八下
BLUE SNOW兼具展示廳功能的辦公室採用了玻璃帷幕,商品擺放於面向通道的地方,不僅有珠寶飾品,也有健康食品類的商品。
一入內,年輕的櫃檯小姐便笑著說歡迎光臨,濱中一邊從懷裏掏出名片一邊走上前去。名片是進了現在這家店之後印製的,只是極少用到,因為沒那個必要。
我想見貴公司的社長。
聽到濱中這麼說,櫃檯小姐露出意外的眼神望向他,但臉上仍掛著笑容,說聲請稍等便離開他跟前。
櫃檯小姐走去稍遠的一席辦公桌,與一位有點年紀的女子說了甚麼,手裏仍拿著濱中的名片。
濱中別過頭,仔細端詳身邊的展示櫃內,說明牌上寫著一行字B.S.original no.1,櫃內擺的是一隻戒指。看到那戒指的設計,他做了幾次深呼吸,忍住想叫的衝動。
不久,年長女子與櫃檯小姐一同過來了。
很抱歉,您沒有預約吧?那名女子說。
是的,沒有。
他一回答,女子的金邊眼鏡後方射出冷冷的視線,唯有嘴角浮現客氣的笑容。
請問您有甚麼事呢?若是我們能夠處理的,方便告訴我們嗎?
我有事想與新海社長當面談,可以麻煩您通報一下嗎?若社長外出,我就在這裏等。他也以笑容回應。裝笑是家常便飯。
戴金邊眼鏡的女子顯得有些困惑,但態度仍不為所動。
社長現在有客人。呃,她看了一眼他的名片,您是濱中先生是吧?濱中先生您來訪的訊息我們一定會確實轉達的。
看來她並沒有往上通報的意思。預料中的回應,濱中並不意外,過去他也曾處於類似的立場。
他從西裝口袋取出第二張名片。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動用,但這樣耗下去事情不會有進展的。他將名片遞給戴金邊眼鏡的女子。
那麼,可以麻煩您現在就將這張名片拿給社長嗎?若是社長看了仍沒表示任何興趣,我會自動告退的。
那是他在華屋時期的名片。明知遲早得丟掉,卻一直收在抽屜裏,今天他帶了三張在身上。
對方顯然很困惑。既然是華屋的人,就不能毫無顧忌地趕人;但又是陌生的名字,該如何處理呢?這名女子一定不知道毒氣案。
華屋珠寶飾品賣場的樓層經理,不是櫻木先生嗎
她知道的還真不少。聽到櫻木這個名字,濱中心裏泛起一陣不快,那個小夥子就這樣爬到我的位子
新海社長一看名片就知道的。麻煩您了。他仍擺著笑臉,鞠了一個躬。
戴金邊眼鏡的女子考慮了一會兒,說聲請在這裏稍候,便走進辦公室裏側。濱中歎了口氣,望著仍站在一旁的櫃檯小姐,她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可不是甚麼可疑人物哦。
他溫和地對她笑,她也恢復了笑容,然後回櫃檯自己的座位坐下。
你們也賣健康食品啊。濱中問。
是的。我們有一些對美容有幫助的健康輔助食品,可以提供您試吃。
不了,不用了。我是男性,也早過了在意外表的年紀了。
濱中說完,方才的女子從辦公室裏側走了出來。
社長願意見您。這邊請。
太好了。濱中朝櫃檯小姐笑了笑,踏出腳步。
辦公室裏側有一道門,戴金邊眼鏡的女子敲門後打開,說聲客人到了,然後對濱中點個頭。
濱中一進去,看到在一組客用沙發另一側的辦公桌前,美冬正在看文件。她抬起了頭,但看也不看濱中,而是對他身後的金邊眼鏡女子說話。
有事我會叫妳,別讓任何人進來。
好的。說完,金邊眼鏡女子便離開了。門關上之後,美冬站起身來,直視著濱中,毫不猶豫地走近來。
好久不見。
聽說妳現在做得很不錯,我也看過華屋的傳單了。
請坐。要不要喝點東西?她一副沒聽見他的話的樣子。
不用了,能談一下就好。
真的好久不見了,看到名片嚇了我一跳。來,坐吧。她再次請他在沙發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
濱中直盯著她的臉一邊坐下,然後再次環顧室內。辦公室幾乎沒有多餘的東西,最顯眼的就是玻璃櫃,但裏面擺飾的似乎也是這家公司的商品。
說真的,我還以為妳不肯見我呢。
怎麼會呢?和各種人見面也是社長的工作,尤其是像我們這麼小的公司。
妳嘴上雖然這麼說,做起事來卻是大手筆。不是聽說妳和那個華屋聯手嗎?對對對,我忘了向妳道賀。濱中併攏膝蓋,低下頭說:恭喜恭喜。
他當然是為了諷刺她才這麼說的,一邊心想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一邊抬起頭來。然而美冬全然不為所動,緩緩點頭的態度甚至可說是從容不迫。
謝謝。只是我們兩邊都太忙,現在還沒有已經結了婚的感覺。
聽到妳和那個人結婚時,我真是大吃一驚。濱中不屈不撓,努力在這個話題上打轉,想都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那家華屋的社長。
只能說是緣分吧。美冬若無其事地一語帶過。
看來她是打算裝蒜到底了,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辦法。濱中調整好坐姿,清了清喉嚨。
我有兩、三件事想問妳。
甚麼事呢?美冬看了手錶一眼,大概是想暗示沒時間慢慢談。濱中決定當作沒看到。
首先是三年前的事。妳大概不願意去回想,我也一樣,但我想把事情弄清楚。也許妳會認為為甚麼事到如今還要問,但我有我的原因,不過這待會兒再說。我想先談三年前的事。妳對警察說,妳從沒跟我交往過是吧?妳為甚麼要說這種謊?
美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嘴唇緊閉成一直線。她從鼻子長吁了一口氣,接著環起雙臂看著濱中搖頭。
你還在說這種話?請不要太過分好嗎?
好吧,妳想隱瞞我們的事也無可厚非,因為當時我身上背著嫌疑,要是妳和我的出軌情事曝光,妳在華屋也待不下去。但妳也知道不是我幹的,我既不是毒氣案的凶手,也沒有對其他店員做出跟蹤狂的行為。所以,可不可以請妳向我道歉?那時候,要是妳肯承認我們的關係,我的嫌疑應該早就洗清了。
美冬換上了同情的眼神。
你認為我會承認那種事?
這裏沒有別人會聽到,就妳和我而已。妳只要說一句對不起,我說了謊就好了。
美冬搖搖頭,站起身指著門說:請回吧。
喂,慢著。
說實話,我並不想見你。但是,儘管為時不長,你終究是照顧過我的上司,我才會改變主意,想說見個面應該無妨。我實在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
慢著,美冬。
我不認為你有資格直呼我的名字。
美冬走近辦公桌,拿起電話聽筒,看樣子是準備叫人。
我話還沒說完。就是那個,叫做B.S.original no.1是不是?那個戒指。
她正要按下按鍵的手指在最後一刻停住了。聽筒還抵在耳旁,視線盯著他,那又怎麼樣?
就我推測,那是妳這間公司的第一號試作品吧?
沒錯。
誰設計的?
我。美冬邊回答邊放下聽筒,你想說甚麼?
濱中往沙發椅背上一靠,翹起腿來,抬頭看著美冬。
妳竟然好意思說這種話啊,那個戒指是我設計的。那家飯店叫甚麼名字來著?在江東區的那家飯店裏我給妳看過設計圖的。
美冬笑著搖搖頭。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少裝蒜了。我仔細看過華屋的傳單了,那裏面至少有五件東西是根據我的設計做出來的。
請不要再胡說八道了,那些全部是我們與華屋共同開發出來的,並沒有第三者的設計。
我告訴妳,我知道妳是透過妳的記憶利用了我的設計。設計的原創者都這麼說了,絕對錯不了的。
濱中站起身走近玻璃櫃,裏面陳列了好幾枚戒指。
這也是我設計的。從右邊數來第二個。他轉向美冬,把寶石做立體配置,這個創意就是來自於我。妳們傳單上說已經拿到專利了不是嗎?告訴妳這能夠申請專利的也是我,是我在床上告訴妳的。
他以為她一定會一臉羞愧惱怒,但美冬仍一派沉著,只見她大大地歎了口氣,一手放到桌上,嘴角甚至露出微笑。濱中不禁有些狼狽。
關於那項專利,有各方的人前來打聽,或許說是抗議比較恰當吧,每個人都說他們也想到相同的設計,認為我們不應該據為己有。
我說的是
有關這方面的抗議,我都是這麼回答的:若對專利有意見,請至專利局依手續辦理。同時,若認為那設計是既有的,請出示證據。當然,無論出示多少設計圖或成品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那會被視為模仿我們的商品。
美冬也要濱中拿出證據來。那些創意是她在枕邊細語間偷來的,她自己一定心知肚明吧。然而她說的對,他沒有證據。
我想說的,不是專利或要妳付設計費這些,這件事只要妳知我知就好。我認為妳能夠靠著我的設計獲得成功是件好事,只不過我想從妳的嘴裏聽到這幾句話:那的確是你告訴我的創意,很感謝你讓我當成是自己的東西來發展。順便加上一句:很抱歉我隱瞞了交往的事。只要能聽到這幾句話我就滿足了,我會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這裏的。
美冬將雙手一攤,彷彿在說真是無理取鬧,右手按下了電話按鍵。
喂,美冬!
我說過了,你沒有資格直呼我的名字,也沒道理這樣指摘我。
妳好意思這麼說?我會把我跟妳的事告訴秋村社長的!
敲門聲響起,門打了開來。是剛才的女子。
客人要回去了,幫我送客。美冬冷冷地說。
慢著,我話還沒說完!
已經夠了。我沒有時間聽被華屋開除的人說話。
妳以為我會被開除都是誰害的?
不就是你嗎?美冬泰然說道:不就是因為你做出下三濫的跟蹤狂行為嗎?
戴金邊眼鏡的女子臉僵住了,眼神變得好像看到甚麼齷齪的東西。
請你離開,社長很忙。再不走我要叫警衛了。
妳給我記住!我一定會讓妳後悔的!濱中推開戴金邊眼鏡的女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3
(若對專利有意見,請至專利局依手續辦理。同時,若認為那設計是既有的,請出示證據。當然)
只聽到這裏,加藤便按掉錄音機開關,搔了搔滿佈鬍子的下巴,歎口氣拿出香菸。
怎麼樣?濱中問。
刑警沒有立刻作答,他吐了一口煙,望著店裏裝飾用的觀葉植物。這兩人在霞關的一家咖啡店裏,是濱中把加藤找出來的。
加藤先生,你倒是說話啊。
加藤將散漫的視線轉向濱中,說甚麼?
我想請教你的想法。你現在知道我沒有說謊了吧?
我不認為你在說謊啊,這三年來都不認為。加藤彈了彈菸灰,不過,這種錄音帶一點屁用也沒有。
為甚麼?我很嚴正地向那女人表示我的抗議了啊!
你的確是抗議了,但那女人沒承認。錄音帶這種東西本來就很難當證據,至而這一卷就更不用說了。
想也知道美冬會矢口否認,可是,可是!如果我說的是假話,不可能這麼光明正大地跑去找她理論對吧?交往的事也是,我怎麼可能跑去質問一個實際上沒發生過任何關係的人,質問她為甚麼要隱瞞我們的關係?那不就只是個腦筋有問題的人了嗎!
加藤冷冷地看了拚命解釋的濱中一眼,微微聳肩,嘴邊浮現笑容。
是啊,你只是個腦筋有問題的大叔。
甚麼
加藤朝說不出話來的濱中吐煙。
我的意思是,如果光是聽這卷錄音帶,你會被認為腦筋有問題也是意料中事。我說,濱中先生,你把錄音機藏在身上,萬一真的讓你錄到新海美冬說真話,你打算怎麼辦?
就是拿那個當證據,雖然可能不會被採用,也許打官司會輸,可是拿去給媒體,一定會造成話題
哈哈!你打算用這個去勒索美冬呀。加藤不懷好意地笑了。
沒有啊,甚麼勒索,我只是
沒差啦!那些都不重要。加藤不耐煩地搖搖手,你以為那女人會連這點都沒想到嗎?
咦濱中眨了眨眼睛。
你是甚麼打扮去找她的?提了公事包?
公事包?沒有啊,我空手去的。白襯衫打領帶,穿西裝
不想讓她看到你落魄的樣子啊。
也不是濱中垂下頭,吞吞吐吐的。被加藤說中了。
你那麼做是沒用的。加藤說:那女人知道你身上藏著錄音機;再不然,就是以防萬一。她跟你說話的時候可是一字一句都加以防範的。
濱中把手貼上胸口,那時錄音機就放在西裝的內口袋裏。他想起當時的觸感。
不會吧
我相信你說的話哦,而在相信的前提下聽這卷錄音帶,就知道這女的從頭到尾都在演戲,沒有一點破綻,即使你再三提醒她並沒有其他人在場。換句話說,那女人連自己說的話可能被錄下來都算到了。
濱中愣住了,茫然望著咖啡杯裏的黑色液體。
我說濱中先生,你最好就此罷手吧。加藤平靜地說。
濱中抬起頭來,罷手?
我說的是,那女人不是你對付得了的。再糾纏下去,吃苦頭的很可能是你。
我不能就這樣縮手!我人生的一切全被剝奪,追根究柢都是那女人害的。甚至連戒指的設計都被盜用。要我就此罷手,我辦不到。無論如何都要讓那女的好看,否則我不甘心!
所以就交給我吧。濱中先生你只要提供情報就好,就像今天這樣。這卷錄音帶雖然派不上用場,不過戒指設計的事倒很有意思,是很有價值的新情報。以後也麻煩你照這樣繼續吧。加藤的語氣聽來像奉承,像諂媚,也像取笑。
濱中的手放在餐桌上,雙手握起拳咚地敲了一下。
我沒辦法接受。
你很不會聽話欸。加藤不勝厭煩地說:我的意思是,像你這種外行人亂插手,根本是幫倒忙。那女人本來就防得很嚴了,再加上有你在那裏搗亂,別說要露出狐狸尾巴,她根本就鑽進洞穴裏躲起來,連我們都別想逮到她了。
濱中抬眼瞪著刑警,加藤一副像在說怎樣似地瞪回去。
你根本不瞭解我的心情。他從零錢包裏拿出自己那杯咖啡的錢放到桌上,接著拿起錄音機站起身。
好了,濱中先生,發甚麼火呢。加藤抓住濱中的手,我不是說交給我嗎。你先坐下再說。
濱中一坐下,加藤彷彿在說很好般點點頭。
你當初告訴新海美冬你在設計戒指,是和她交往之後嗎?還是之前?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再說一次,確認一下嘛。加藤賊笑。
濱中歎了一口氣,交往之後。
你確定?
我確定。就連很親近的人,我都沒提過。
原來如此。
刑警先生,剛才你說把事情交給你,你有辦法報復那女人嗎?
一聽這話,加藤聳聳肩,露出苦笑。
我跟新海美冬無怨無仇,說不上報復。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想剝掉她的偽裝吧。
可是又不能逮捕那女的不是嗎?她又不是犯了甚麼罪。
加藤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別有含意地笑了笑。
你說你曾經去過神戶是吧?加藤問:說是去調查新海美冬的事?
不是神戶,是西宮那邊。
都一樣啦。說得具體一點,你去調查了哪些點?
這我之前也說過了,就是她地震震垮的老家,還有附近那一帶。
其他呢?
在那邊就只有這樣而已。其實我也想跑京都一趟的,只是時間不夠就放棄了。
京都?
她父母本來住京都,所以她國小國中都是唸京都的學校,我也想知道她小時候的事。
加藤以認真的眼神凝視他。
你知道她在京都時的住址?
住址是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學校,履歷表上都會寫啊。
所以你偷看過她的履歷表了。
不顧濱中嘴角已扭曲,加藤進一步問道:
你現在手邊還有她的履歷表嗎?
怎麼可能!早就丟了。
不過你還記得她畢業的學校吧?既然是曾經讓你付出那麼多感情的對象。
記得又怎麼樣?
請務必告訴我。說完,加藤從內口袋拿出記事本。
濱中與加藤道別後回公司,一到店門口看到鐵捲門半開,心頭一驚。他離開前應該是關好的,濱中連忙跑上前拉開鐵捲門,發現店內有人影。確定那是小泉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小泉是他的雇主,除了這家店另外還有三家。
你出去了啊?小泉本來似乎是在對傳票,看到濱中便一臉不悅。他身上穿著早已變色的馬球衫,外罩一件破爛不堪的外套。濱中認為當老闆的人好歹要注意一下穿著,但小泉這隻鐵公雞充耳不聞。
我去買點東西
哦。小泉的臉色還是一樣難看,聽說你跑去找華屋的麻煩?
濱中呆立原地,你怎麼知道的?
果真去了。小泉放下銷售紀錄,嘴角向下撇,你是甚麼意思?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再和華屋有任何牽扯的嗎?就是因為你保證過,所以你雖然有那樣的背景,我還是把店交給你管,不是嗎?
濱中猜得出這是怎麼一回事。美冬把濱中這號人物告訴丈夫秋村隆治了,多半還用了莫名其妙上門找麻煩之類的形容。
我不是去找華屋麻煩,我是去找跟他們合作開發新商品的
小泉直搖頭,不讓濱中說下去。
找誰都一樣。藉口說甚麼人家偷了你的設計,去找碴是事實吧。
不是找碴。濱中舔舔嘴唇,小泉先生,你聽我說。他們的新商品其實是我設計的,是BLUE SNOW的社長未經我的同意盜用的。
這下小泉伸出兩手在面前揮。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拜託,與華屋為敵,你以為像我們這種小珠寶行還開得下去嗎?被中盤全面封鎖試試看,馬上就斷炊我告訴你。
他們來說了甚麼嗎?
說了,說得很委婉。他們說這次就網開一面,所以我這次也就放你一馬,不過你不要再給我搞這種飛機了。小泉一邊放話,手指一邊指了濱中的臉好幾次。
望著小泉滿是污垢的指尖,濱中想起加藤剛剛才對他說過的話再糾纏下去,吃苦頭的很可能是你
4
和濱中分開後,加藤迎著晚風走向車站,腦子裏各種思緒翻騰來去,逐漸成形。
新海美冬引誘濱中的時候,應該不知道他對戒指設計有獨到的創意,所以她勾引他最初的目的,照理說只是想提升在華屋裏的地位,拿濱中當墊腳向上爬。事實上,在濱中暗中出力之下,她進公司不久便被調往華屋的中樞部門珠寶飾品賣場。
然而,在與濱中交往過程當中,她發現他有其他的利用價值劃時代的戒指設計,她甚至算計到,若能將那據為己有,便能創立自己的事業。
於是她盜用了濱中的設計。但這麼一來,本來是自己人的濱中便成了阻礙。要盜用設計而不東窗事發,非將他驅離華屋不可。而且,還必須讓他從今以後再也無法糾纏自己。
為此,她設下了那一連串的事件。
針對所有女店員展開跟蹤騷擾行為確實是個好主意。若只針對美冬一人,濱中想必不至於遭到開除;反觀若是針對所有人,華屋便不能視若無睹。再者,只要從頭到尾堅稱自己是大批受害人的其中一員,美冬便能夠繼續否認與濱中的關係。
但是,就算被趕出華屋,也不能保證濱中會對美冬死心,因此必須再安排另一樁事件,那便是毒氣案。
當時,地下鐵沙林事件使警方處於緊張狀態,一聽到發生毒氣案,連公安都出面了,專案小組裏瀰漫著無論如何都要逮捕凶手的氣氛,也會不厭其煩地長期監視可疑人物。結局就是,不要說美冬,濱中甚至連華屋的相關人員也無法靠近。這才是美冬的目的吧。
新海美冬是個可怕的女人。為了自己的目的,對任何人都毫不留情。她是那種不在乎別人陷入不幸的人。
話雖如此,她有必要將濱中逼到那種地步嗎?應該也有繼續利用他、操縱他這個選項吧?
最令人在意的就是濱中造訪美冬故鄉的那件事。濱中說當時她生氣了,接著案子就發生了。
那時候我是認真的,我不想放開那個女人,所以有關她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那女人有一種讓男人瘋狂的力量啊。濱中以無比認真的眼神訴說的這段話再度在腦海中響起。
旁人看來或許可笑,但濱中的行為並非全然無法理解。然而,那對美冬而言或許正是不允許碰觸的禁忌?
還有另一件事也在加藤的腦海裏甦醒曾我孝道失蹤案。曾我想將新海美冬與雙親的合照交給她,然而就在即將完成任務之前消失了蹤影,至今仍下落不明。
濱中與曾我,雙方都想接觸新海美冬的過去。而最後,他們都從她的面前消失,曾我甚至生死未卜。
看來這次只好換我當跟蹤狂了
加藤對著夜晚的黑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