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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幻夜 東野圭吾 26728 2023-02-05
  1   將剩餘的葡萄酒分別注入兩個酒杯裏,酒瓶正好空了。隆治舉起自己的酒杯。   那麼,最後再一次。   明白他的意思,新海美冬也微笑著舉起酒杯。兩隻玻璃杯相碰,發出輕響。   隆治將酒含在嘴裏,大大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葡萄酒香與花香,因為窗邊有鮮花裝飾。窗外是一片東京的夜景,他們正位於高樓飯店最頂樓的法國餐廳。這裏的主廚在法國獲獎無數,而今晚的料理證明主廚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您的表情,好像卸下了重擔。美冬嫣然一笑。   這我倒是無法否認。我現在真的是鬆了一口氣,因為跟妳這樣的狠角色談生意,絲毫大意不得。   我是狠角色?   是啊。趁我們對妳那張漂亮的臉蛋看得出神時,誘導我們簽下不利於我方而有利於你們的合約。

  我倒是一點都不認為這次的合約對華屋有任何的不利。美冬瞪著他瞧,當然,眼裏並沒有敵意。   所以啊,我得隨時小心不能被妳的武器所惑,搞得我筋疲力盡。不過也因為這樣,葡萄酒喝起來格外香醇。   我才緊張呢,因為我沒想到會是這麼大的生意。   沒想到從妳嘴裏會說出這麼謙虛的話,真教人意外,一出手便震驚珠寶業界的妳,也會緊張?   我只是個普通人呀。她拿起葡萄酒杯就口。似乎是由於用餐而沒有上口紅的她,嘴唇仍嬌艷欲滴。   我說過好幾次了,隆治將酒杯放回餐桌,看到那個戒指的時候,真是大吃一驚,這就叫萬事最難是先知先覺嗎?不,不對,那是前所未有的全新創意,真不愧是女性才想得出來的點子。

  謝謝誇獎。她也正色輕輕低頭致意。   不過更驚人的,是妳拿著戒指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過去那些硬闖上門的業者、不知天高地厚的設計師等等,沒預約就跑來找我的人我見多了,但是在員工專用電梯裏埋伏堵人的,妳還是第一個。   因為得找一個秋村社長一定會出現而且無法輕易脫身的地方,想來想去,就是那裏了。那時候真是失禮了。   也是因為妳在我們店裏待過,才有辦法某種程度掌握到我的行動範圍吧,真是甘拜下風。不過那是一次有趣的經驗,在電梯裏遇到有人提合作案,那還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吧。   我也希望是最後一次。她又笑了。   他們談的是四個月前的事。當時隆治正準備回社長室,一進電梯,裏面卻有一名陌生女子。電梯一動,她立刻提出希望他看看自己的作品的要求,而且不待隆治回答,直接在他面前打開了盒子。

  在這種地方沒甚麼好談的。他本想這麼說,但一看到盒子裏陳列的戒指,當場把話吞了回去。   盒子裏有好幾枚戒指,都是他從未見過的設計,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款,是將寶石做立體配置的設計。紅寶石之下有鑽石,或是兩顆綠寶石上下並陳。他旋即被這結構吸引,想確認寶石是以何種方式固定的。   她問,請問您有興趣了嗎?他答,是有點。   隆治讓她進了社長室,接著拿起社內分機,這時她開口了:請您先獨自欣賞。   她知道他想叫熟悉寶石與貴重金屬的部下來。他有些為難,叫部下來是有理由的。   但是這理由也被她看穿了。她微笑著這麼說了:   就算您想叫技術人員來記住這些設計結構,也是沒有用的。這些戒指除了我們之外沒人能做,因為那是不被允許的。

  妳的意思是?   我們已經針對這些結構提出專利申請,也已經公佈了,通過審查只是時間的問題。   說實話,這時隆治才真正大吃一驚。來推銷設計的人很多,但從沒遇過連專利都備妥的。   我想請您先瞭解這一點,再仔細過目。美冬說了這番話,再次打開盒子。   隆治看了她的作品,當場便直覺地相信這可以賣。   妳的目的是?   簡單說,便是業務合作與技術合作。我想,方法有幾種,其中之一是請華屋販售我們所製作的商品。或者,我們可以出借這些技術的相關工業所有權,讓華屋自行設計。無論採用何種方式,我們希望業務合作的商品都以新品牌的名義推出。   她取出的名片上印著BLUE SNOW執行長新海美冬。

  那天,美冬留下了幾枚樣品。隆治找來自己信任的手下請他們看過,他們歸納出兩個共識:第一點便是,這是過去似有實無的設計,肯定熱賣;另一點則是,與來路不明的新興業者合作太危險。兩點均在隆治意料之中。   首要之務便是針對專利申請內容進行調查,得到的結果是通過審查的可能性極高。要提出異議,必須在專利公佈前證明類似製品已經存在。   即使如此還是有好幾名部下反對,但隆治決定賭一賭自己的直覺。他第二次約見新海美冬,距離第一次見面剛好十天後。   對了,有件事還沒請妳告訴我呢。喝咖啡時隆治說。   甚麼事?   最初妳讓我看的樣品,那是誰做的?我一開始以為是妳做的,但後來談過幾次就知道不是了。現在BLUE SNOW雖有五名技術人員,但那些人是最近才聘用的吧?這麼一想,我很好奇那些樣品到底是誰做的。

  為甚麼呢?是誰做的又有甚麼關係,只要瞭解構造,有一定程度技術的人都做得出來的。   現在當然誰都做得出來,有了know-how,也有實品可看。可是當初妳想到那個設計的時候,這些條件妳應該都沒有。我可以想像得到,製作者一定是歷經了千辛萬苦才將妳構思的那些設計具體實現。而申請專利所要保護的,正是這個部份吧。既然妳本身沒有金工的技術,那麼完成這部份的一定另有其人。說得極端一點,能夠取得專利,都是這位無名英雄的功勞,所以我才想知道這麼一號人物在哪裏做些甚麼。   隆治想起技術人員看到那些樣品時的神情。他們驚訝於其中的創意,但更令他們咋舌的,其實是讓寶石呈現立體配置所下的工夫。   其中一名技術人員的話令隆治印象深刻。他看著樣品這麼說:

  這應該不是出自專業金工師之手。   令人意外的一句話。隆治問為甚麼。   成果的確是令人讚歎,但在簡單的地方卻太講究了,甚至令人懷疑,這個人連那是只上過幾天金工教室就會的技巧都不知道。不過雖然如此,他在複雜的地方也做得極其精緻細膩。   也就是說,這個技術人員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他如此形容。   我們是即將展開密切合作的夥伴,不是嗎?我認為我應該有權利知道。   美冬露出柔和的笑容,不知怎的她望向窗戶,窗上映出她的杏眼。   做出那個樣品的,她緩緩啟齒,是老街裏隨處可見的師傅。不是金工師,是從事金屬加工的技師。   果然。隆治心想。技術人員的眼光沒錯。   但是,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咦!   美冬面向隆治。   他是我父親的朋友,因此我委託他幫我製作樣品。誠如您所說,我沒有金工方面的知識,所以設計其實是在與這位先生的試誤當中完成的。   他去世是因為意外還是?   她凝視著他,搖搖頭。   震災。阪神大地震。一場悲慘得令人無法輕易以意外形容的災難。   隆治皺眉點了點頭,他知道她也是受難者。   聽說有許多優秀的人才在那場震災中喪生,原來罹難者中也包括了這麼一號人物啊。   美冬低下頭,伸手拿咖啡杯,卻沒有送到嘴邊的意思。   讓妳想起不愉快的回憶了啊。我們換個地方吧!隆治招來侍者。   同一個樓層有酒吧,但他卻選擇搭電梯前往地下樓。那裏採會員制,內部還有貴賓專用的包廂。

  然而兩人卻在吧檯比鄰而坐,這是美冬的意思。   今晚情侶好多啊,是因為聖誕節快到了吧。隆治向後看了一眼之後說:平常多半是談完生意的生意人。   不是因為秋村先生總是走進貴賓包廂,所以看不見情侶嗎?   沒這回事。別看我這樣,我很喜歡觀察別人,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東張西望到處看。他約略看了一下左右之後笑了,不知道別人怎麼看我們兩個?   不知道呢。   詢問女性的年齡有失禮貌,不過我想,我和妳年紀大概相差十五歲左右吧。不,搞不好有二十歲。   他的話讓美冬噗嗤一笑。   別恭維我了。要是小秋村先生二十歲,那我不就才二十出頭嗎!   我今年都四十五了。不是妳看起來不像二十五,但在領教過妳的才幹之後,我不得不認為妳的人生經驗不止如此,所以才猜差了十五歲。

  任君想像。   年紀相差這麼多的兩人,在一般人眼裏會是甚麼樣子呢?說父女年紀相差太少,說兄妹卻又差太多了。上司和下屬?恩師和學生?   不管是您說的哪一種,都不會兩人單獨在這種地方喝酒吧?   這麼說來,兩人的關係匪淺。而且,男方有妻有子,也就是所謂的不倫關係。說完,他大拇指往身後一指,我可以跟妳打賭,現在在那邊的人,三個裏就有一個認為我們是那種關係。   不會吧!   很遺憾正是如此,人們就是喜歡胡亂揣測。只不過,他們的想法也不見得全盤皆錯。   或許是不明白他話裏的真意,美冬保持沉默,偏起了頭。   他們弄錯了兩個地方。一是認為我有家室,再來就是以為我們離開這裏之後,會到飯店房間去。但除此之外就錯不到哪裏去,至少在我的感情方面,他們的確是看穿了。   似乎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美冬一臉真摯,背脊挺得筆直,正對著吧檯。   業務合作的簽約手續今天已經完成了,但今後為了工作,我們想必會常見面,而像這樣用餐喝酒的情況也一定不少,屆時我的目的應該不會僅止於工作。因此我想先向妳確認,妳若不願意接受就明說吧!那麼日後我不會再提起這種事,妳也不必有多餘的顧慮。   這番話是他昨天想好的。以結婚為前提交往這種話,他打死也不願意說,但他一貫的主張便是,心意不表達出來是無法繼續下一步的。   美冬做了一個深呼吸,潤了潤唇,面向他。   我好驚訝。   會嗎?可是妳的表情卻不是這麼說的。   真正驚訝的時候,是連驚訝的表情都做不出來的。還是說,你這是為了嚇我才開的玩笑?如果是這樣,那我的反應應該更誇張一點才是。   好個難以對付的女子啊!將Dry Martini送到嘴邊,隆治苦笑,像這樣把話岔開,其實腦袋裏正飛快地盤算在這種場面要如何應對最妥當。   這次換她露出苦笑了。嘴唇光艷動人。   把我說得好像惡女似的。   沒有的事。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我到現在還沒定下來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沒有遇到聰明的女性。妳在我至今認識的女性中,聰明才智遠勝他人,而聰明的女性往往都是難對付的。沒錯,換個角度來說,的確是容易被誤會成惡女。   美冬微偏起頭,輕輕以手支頤看著他。   這是在稱讚我嗎?或者要是我老老實實接受了,才真是個頭腦愚笨的惡女而被您瞧不起呢?   顧左右而言他的台詞就到此為止吧!能不能讓我知道妳的回答呢?隆治正面凝視她的眼睛。   美冬把手放到膝頭上,十指相交,手指上戴著兩枚她自己原創設計的戒指。   秋村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我覺得很榮幸,也很感激。   感激是嗎。聽起來接下去會是但是之類的字眼。   是的,請容我以但是接下去。請您站在我的立場,來想想如此出其不意的情況。我瞭解秋村先生的心意了,就這個意義而言,我接受了。只是,若問我的心意為何,我怕我回答不上來。   沒有希望嗎?   這種說法不適合秋村先生哦。   被美冬挑明了說,隆治感到困窘。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老實說,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我不會因為秋村先生剛才的告白,便不好意思與秋村先生見面;但若每次見面都向我追問答案就另當別論了。   隆治輕笑出聲。   總而言之,就是希望暫時保留的意思囉?   是的,您可以這麼認為。   太好了。既然還沒被明白拒絕,就還有希望。隆治再次拿起雞尾酒杯,總之,我先賀自己一杯。   您覺得我是個狂妄自大的女人嗎?   狂妄自大?怎麼說?   被雄霸天下的華屋社長告白,卻沒有樂不可支,很奇怪吧?   隆治笑了出來,搖搖頭。   我承認我是個很有自信的人,我也承認或許很多場合在旁人眼裏我顯得很可笑,但那僅限於工作。過到真正聰慧的女性,我其實不知如何是好。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抓住妳的心呢?   我也來杯Dry Martini吧!美冬吩咐酒保後,對隆治微笑,說實話,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工作。為了實現夢想,有很多事要思考,也有很多事不能不去思考。   夢想是嗎。妳的夢想具體而言是甚麼樣子?   沒辦法三言兩語說清楚,但一定要說的話她的下巴微微揚起,以斜上的角度對他投以視線,算是對美的追求吧。   格局真大。   只要是人,任誰都會追求美吧?為此不惜花錢的人更是不在少數。我希望能扮演將美帶給這些人的角色。當然,美,有各種面貌。有人認為寶石很美,也有人認為髮型很美,同時還有很多人追求女性本身的美貌。我希望能滿足這所有的需求。   確實妳在美容業界似乎頗為成功,不過,讓我再問一個問題,妳所描繪的夢想完成圖是甚麼模樣?在所有美的相關業界執牛耳嗎?   美冬對隆治的話輕輕搖手,正好這時酒保將雞尾酒送到她面前,她拿起酒杯。   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我的夢想是這樣的。首先,有一條隧道,有入口和出口。有一個女孩站在入口,她看來不怎麼可愛,不懂得化妝,穿著也沒有品味,但她有一點錢,大概是打工或是設法存下來的吧。她帶著這些錢進入隧道,不久之後,從隧道裏出來的她,化了漂亮的妝,新髮型也非常適合她。變漂亮的她,過了一陣子又來了,這次帶了比上次更多的錢。為甚麼呢?因為她變漂亮之後,得到報酬更好的工作。於是她再次進入隧道。出來的她,比之前變得更   漂亮。隆治與她同時說出這兩個字。   她穿上了適合她的衣服?或者是戴了首飾配件?   也許是瘦身減肥哦,可能也做過肌膚保養。   美容整型呢?   這當然也是可能的。美冬點點頭,每通過一次隧道,就變得更美。   換句話說,那條魔法隧道就是妳所描繪的夢想藍圖了。   可以這麼說。   可是這只滿足了女性的需求吧,不顧男性嗎?   我認為最後以結果來看,其實也滿足了男性的願望,因為男性只要在隧道出口等候就可以了。這麼一來,變美的女性就會一一出現。   妳認為對男性而言,追求美就是追求美麗的女性?   我是這麼確信的。美冬篤定地說:不是嗎?   隆治無法反駁,卻將身子拉開一點距離,刻意從趾尖開始由下往上打量著她。他叼起一根菸,點了火。   有甚麼不對嗎?   這麼說來,靠那條魔法隧道變美的女性,就是妳所生產出來的商品了。   我不知道商品這個說法對不對,不過,應該可以說是我能夠有自信地提供給男性的美吧。   隆治繼續抽菸,周圍飄盪著煙。   妳最初給我看的戒指樣品的確是很棒,但依妳的說法,妳已經在我面前展現更美好的樣品了。   咦?美冬眨眨眼。   就是妳自己啊。他拿起雞尾酒杯遞給她。   美冬露出皓齒一笑,啜飲Dry Martini。   2   看到好一陣子沒來店裏的水原雅也,有子嚇了一跳。他變了好多,差點認不出來。雅也原本就是高瘦身材,現在兩臉更加消瘦,眼眶都凹陷了,臉色極差,但表情更是晦暗不堪。   怎麼了?她問,連擦手巾都忘了給。   深陷的眼窩裏,他的雙眼回視有子,似乎在說甚麼怎麼了。   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沒有不舒服。但回答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   那就好。這陣子你都沒來,我擔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不過,你真的沒事嗎?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聽到這話,雅也不知為何淡淡一笑。   反而是偶爾碰面的有子會為我擔心,真怪。   甚麼意思?   沒甚麼。他望向牆上的黑板,菜單就寫在上頭。我要一份綜合滷菜和煎蛋,再來杯啤酒好了。   這樣就好?定食呢?   今天不用。他轉頭看電視,正在播年底特別節目。   有子送上啤酒和小菜之後,只見他偶爾看一下電視,默默地喝著啤酒。點的菜送上桌以後,仍是這副模樣。   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喝完了兩大瓶啤酒,沒有加點菜。   今天不帶點宵夜回去?付帳時,她小聲問道。   不用。   可是你沒吃多少呀。   我沒胃口。他拿出五千圓鈔。   找錢時,有子先將便條紙和原子筆遞給他。   可以告訴我住址嗎?我想寄賀年明信片。   寄給我?他似乎有些吃驚,但旋即拿起原子筆。他的字跡很漂亮,有子曾經聽客人說,手藝好的工匠師傅字也漂亮。   寫完住址,接過找零,他頭也不抬地走出店門。   岡田的營業時間到夜間十二點。最後一位客人一離開,有子便開始做飯糰。母親聰子很訝異,有子解釋道:   我等一下要去找朋友。   咦?這麼晚?   他們在開忘年會,我帶一點吃的過去。這個可以給我吧?鮪魚生魚片還有剩,她指著問道。   不要玩太晚哦。   我知道。   可能因為有子總是在店裏幫忙到很晚,父母對她夜晚出遊並不多加干涉。再說她出去玩多半都是找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或同學,從不曾出入聲色場所。   然而,她今晚的目的地並非朋友那裏。她的大衣口袋裏,帶著剛才她要水原雅也寫下住址的那張紙條。   她一邊對照住址,抵達了目的地。那是一幢老舊的兩層樓公寓,登上扶手已生鏽的階梯,確認房號之後,有子按下門鈴。   門開了,露出雅也瘦削的臉。見她低頭行了一體,他眼睛連眨了好幾下。   有子妳怎麼這時候跑來   送點心。她舉起手裏的紙袋。   給我的?專程跑來?   因為,你怎麼看都是營養不良啊。我想你一定沒有好好吃飯。說到這裏,她看到雅也困惑的表情,給你造成麻煩了?   沒這回事,不過嚇了我一跳。   說的也是。對不起,突然跑來。有子把紙袋拿到他面前,不嫌棄的話,吃一點吧。   雅也猶豫著伸出了手,但接過紙袋前,雅也看著她說:   很冷吧?要不要進來坐坐?喝杯茶也好。   她也看得出他說這幾句話時很猶豫,一定是考慮到讓年輕女孩進屋裏代表的意義吧。   算了,時間太晚了,這樣不太好。搶在有子回答前,雅也便說了,還是我送妳回去吧。   等等,她連忙說:只待一下沒關係的。   是嗎?   嗯。她點點頭。   這樣啊。我房間很髒,不過請進吧。雅也將門敞開。   一進房,有子便感到一陣寒意。那不是氣溫的問題,因為外面應該冷得多,而且也看得到電暖爐正發出紅光,但她的確打了個冷顫。   雅也取出坐墊。小小的餐桌上是塞滿菸蒂的菸灰缸、空啤酒瓶和花生的包裝袋等等。十四吋的電視正播映著今年體壇賽事的精采畫面。   有子在坐墊上端坐,環顧室內。就獨居的男人來說,房間並不亂。與其說不亂,應該說是沒甚麼東西。她覺得這個房間不像有人住。   你在幹嘛?   沒幹嘛。雅也一邊用茶壺煮水一邊回答,在看電視而已。   平常也是這樣?   差不多吧。工作、吃飯、睡覺,沒了。   雅也先生的家人呢?   我沒說過嗎?阪神大地震前我爸自殺,只剩我一個了。   啊她覺得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雅也終於笑了。有子好久沒看到他的笑容。   那過年也是一個人?   嗯,應該吧,也沒計劃。過不過年對我們來說沒甚麼差別。   你不回關西嗎?去找以前的朋友甚麼的。   雅也輕輕一笑。   想回去也無家可歸呀。朋友啊,已經好幾年沒聯絡了,不知道大家現在怎麼樣了。   看著他一瞬間露出遙望遠方的神情,有子想,他其實是很想回去的,但是不是有甚麼原因無法回去?   喏,要是你沒有計劃,要不要一起去拜拜?我最近也都沒去,今年開春想去一下。   新年拜拜啊,真好。   索性跑遠一點到淺草寺去吧!人一定很多,不過那樣才像過年嘛。雅也先生,你去過淺草嗎?   沒有,沒去過耶。   那就這麼說定了。甚麼時候去?我初三之前都可以。   茶壺的水開了。雅也站起身拿陶壺泡茶,有兩個一組的茶杯。看到茶杯,有子心裏怪怪的,但她決定不多想。   妳特地送好吃的過來,我就吃一點吧。雅也邊說邊端了茶過來。   嗯,吃吧。這可是本店引以為傲的料理。話是這麼說,雅也先生大概都吃過了吧。   岡田最棒了。大將的手藝天下第一。雅也拿起免洗筷。   謝謝。我爸要是聽到了一定很高興。   雅也伸筷去夾涼拌菠菜,接著吃起煎蛋和滷款冬。每吃一口,就低聲說果然好吃。   喏,甚麼時候去拜拜?有子抬眼看著雅也,只見他默默地將料理送進嘴裏。正當她想再度詢問時,他說話了。   我沒辦法跟妳約。   啊你有事嗎?她心想,剛才明明說沒有計劃的。   因為可能會有急事。   遇到了就算了啊,打電話通知一聲就好,隨時可以改時間的。   嗯。不過,我還是沒辦法跟妳約。我不太喜歡跟別人約。不好意思,妳找別人吧。   有子低下頭,想到他大概是不想跟自己去,心裏有些受傷。   雅也依舊吃著滷菜等菜色,有子發現有個保鮮盒還沒打開。   還有生魚片哦。   喔不知為何雅也臉色變得很難看。   鮪魚生魚片。我爸還很得意,說今天進了好貨。有子打開盒蓋,推到雅也面前。   然而雅也卻沉著一張臉,看到生魚片便皺起眉頭,移開了視線。   怎麼了?   沒有,沒甚麼   有子連醬油、山葵和小碟子都帶來了,把這些也擺了開來。   雅也頓了一下,才將筷子伸向鮪魚,夾起一片,沾了醬油,凝視一陣子之後,放進嘴裏。   很好吃吧?我爸說難得進了好貨色她說到這裏打住了,因為雅也的樣子顯然不對勁。   他的臉色轉眼變得蒼白,眼看就要冒出冷汗。接著雅也摀住嘴,站起身衝向廚房。   有子茫然望著面朝流理台不斷嘔吐的雅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到他身邊。   你還好嗎?怎麼了?   雅也吐完之後,胸口仍劇烈起伏,聽得到他大口喘氣的呼吸聲。   抱歉,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你都吐了,鮪魚不好吃嗎?   雅也仍面向流理台,搖搖頭。   跟鮪魚沒關係。不過,我沒辦法吃了,妳可以收起來嗎?   啊,好。有子將裝了生魚片的保鮮盒收拾好。收拾之前她吃了一口,並沒壞,是正常而肥美的鮪魚。   雅也清理了流理台,自己也反覆漱口,拿毛巾擦嘴,像要調勻氣息似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回到餐桌旁。   真不好意思,妳特地拿來給我還這樣。   沒關係啦,只是,是哪裏不對勁呢?魚肉應該沒壞啊。   所以我說鮪魚沒有問題,原因是出在我身上。   原因?甚麼意思?   但雅也沒回答。他又再拿起免洗筷去夾蔬菜類的食物,但可能是已經失去食慾,筷子到半路就停了。他放下筷子。   抱歉,可以請妳拿回去嗎?   啊,好,對不起。有子連忙收拾裝了料理的保鮮盒,完全不明所以,也感到不安,深怕自己是不是做了甚麼不該做的事。   每道菜都很好吃。鮪魚應該也很好吃吧,我想。   雅也先生,你身體真的沒問題嗎?有子問。   雅也拿起菸。但看他皺著眉抽菸的樣子,顯然一點也不美味。   雅也先生   沒事啦。他口氣有點衝,只是胃有點不舒服而已,別管我。   去給醫生看看吧?   嗯,再說吧。   才不是呢!有子的直覺告訴她,如果只是胃不舒服,不可能是那種反應。他一定隱瞞了甚麼。   雅也夾著菸的手指在發抖,臉色仍鐵青。   你怎麼在發抖?   沒甚麼。他想掩飾拿著菸發抖的手。   那個,雅也先生   妳煩不煩啊,不要管我。   被雅也這麼一說,有子彷彿凍僵似地動彈不得,緊繃的空氣沉重異常,令她呼吸困難。   我知道了。我要回去了。對不起,我太多事了。   有子拿了紙袋站起身。雅也仍盤腿坐著沒動,香菸前端冒出裊裊白煙。   有子正要穿鞋的時候,看到小碟子落在雅也身旁。那是她帶過來的,大概是剛才雅也衝向廚房時弄掉的。   她走回房裏輕輕撿起小碟子,原本盛在碟子裏的醬油撒了出來,她拿一旁的面紙擦乾淨。   就在這時候,雅也突然伸手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她發出啊的一聲輕呼。   正想問雅也怎麼了,手卻被他拉過去。他使力很猛,有子被推倒在榻榻米上,雅也壓到她身上。   住手!你幹甚麼   他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嘴,緊接著他的手強行伸進她的毛衣裏。   儘管腦筋一片空白,有子仍拚命掙扎,趁雅也嘴唇離開的那一剎那,往他的嘴唇上一咬。   雅也放鬆了力道。她推開他,四肢著地爬著逃走,拿起脫在玄關的布鞋,赤腳便衝出房間,來到馬路上才把鞋穿上。   有子回到家以後,情緒仍激動不已。她沒想到雅也會這麼做。如果他是溫柔地要求,自己一定會委身於他吧。可是,他為甚麼要動粗呢?是看準了這個女人對自己有意思,所以覺得不需要尊重嗎?   比起他對她做的事,更讓有子震驚的是看見了雅也的另一面。那天晚上,她輾轉難眠。   接下來兩、三天,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然而,另一種想法慢慢占據了她的心思,她開始在意他之前的那些異狀。   他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不好的事?他是不是為了遺忘那些事,才會對自己那樣?那是不是他拚命發出的求救信號?這麼一想,她就很後悔自己沒問明白便逃了開來。   又過幾天,除夕日到了,岡田照常開店。在紅白歌唱大賽結束的同時打烊,已成了每年的慣例。   有子忙著外送。岡田也接年菜訂單,必須送料理過去給幾家特別的客人。   傍晚她回到店裏,看到空桌位上放著一個眼熟的紙袋,和她留在雅也那裏的一模一樣。當時她太激動,忘了將裝料理的保鮮盒帶走,當然她事後很快就發現了,但又不敢去拿,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辦。   媽,這是甚麼?她問走出來外場的聰子。   哦,那個啊,是常來店裏那個高個子技師拿來的,說是向妳借的。   甚麼時候的事?   就是剛才呀。   有子轉身就衝出店門,匆匆往雅也公寓方向跑去。   不久便看到前方一個穿著綠色厚工作服的細長身影,雙手插在口袋,彷彿漫無目的地走著。   雅也先生。   聽到有人叫他,雅也停下腳步,緩緩回頭。原本空虛的眼神一看到有子,瞬間回過神來。   有子   她跑過來他跟前,卻想不出該說甚麼。她問自己:追他做甚麼呢?   上次真抱歉。雅也說:我那時候不知道是怎麼了。妳一定很生氣吧?   也不是生氣,是嚇了一跳。   那是一定的。雅也行了一禮,對不起。   有子凝視著他。   喏,出了甚麼事對不對?如果你願意,告訴我好不好?   雅也笑了。   謝謝,只有有子會對我這麼說。有子真好。   不要用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跟我說話。她瞪著他,我是在擔心你。   她一這麼說,雅也也正色以對,眼神彷彿看著甚麼刺眼的東西。他移開了視線。   妳最好不要跟我扯上關係。我不是甚麼好東西。   沒這回事。我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   這樣的話,雅也低頭看有子,眼神很誠懇,要是我殺過人呢?這樣妳還能相信我嗎?   有子屏住氣,回視他的眼睛。心跳加速。   雅也低聲笑了。   騙妳的啦,我開玩笑的。不過,妳上當了吧?有子看人的眼光還有待加強啊。   雅也繼續往前走,有子追上他。   告訴我一件事就好。上次你那麼做,是因為對象是我嗎?還是只是為了轉移情緒,誰都可以?   雅也停下腳步,眉頭皺在一起。   為甚麼問這個?   如果是第二個原因,我就覺得不能原諒。請明白地回答我,是前者還是後者?   雅也不斷眨眼,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呼地吐了一口氣。   我剛才也說了,那時候我不知道是怎麼了,才不管對象是誰。   騙人她搖搖頭,你騙我!   有子,放過我吧。別再管我了。雅也再次踏出步子,背影說著別跟過來。   3   足立區扇大橋旁發現一具男性屍體。屍體被塞進一輛廢棄車的行李箱,屍身全裸,臉部與指紋被毀,脖子上有勒痕。而且車子是報失贓車。   專案小組的當務之急是查明死者身分,因此警方以東京都為主,針對近期報案的離家與失蹤人口再次進行調查,而唯一的線索只有曾接受牙醫治療的齒模特徵。   搜查一課向井小組的加藤亘也參與這項作業。他厭倦了單調的盤查工作,每個人雖有配額,但他多半待在咖啡店耗時間。   這天晚上,他也沒進行多少盤查工作便回到警視廳。他沒有回去專案小組,因為他不想看到上司向井的臭臉。   回到自己的座位,後進西崎正埋首辦公桌前寫東西,大概是報告吧。西崎前幾天找到一個特徵與死者極為相似的失蹤人口,但電腦分析的結果卻判斷兩者並非同一人。   組長在發牢騷哦,說加藤都不做事。西崎抬起頭來,不懷好意地笑了。   別理他,本來就太沒效率了。在這個資訊化的時代,只有蠢蛋才會一個一個追著人盤問。加藤往椅子上一坐,鬆開領帶。   但是上面的大人物說地毯式搜索是最有效的。   他們只是想要全面調查過的績效而已,因為萬一要是調查出了漏洞,就有所謂的責任問題。就是滿腦子在想這種事才會每次都被壞蛋超前一步,人家電腦都用得神乎其技了,警方還在打算盤。   西崎苦笑著離開了座位,好像是去上廁所。   加藤點了菸,轉了轉頸項,關節發出喀喀的聲響。   香菸燒了兩公分左右的時候,他不經意朝西崎的桌面望去,桌上擺著寫了一半的報告。   加藤拿起那份報告,大略掃過一遍,內容是向一名失蹤人口的妻子問話的紀錄,失蹤者名叫曾我孝道,就是前幾天確認與廢棄車行李箱命案無關的那起失蹤案。加藤心想,根本不必特地寫這種報告。   加藤原本漫不經心地看著報告,卻在某一點上停了下來,接著雙眼睜得大大的。他仔細閱讀前後文,然後又從頭看了一次。   這時候西崎回來了。   有甚麼不對嗎?   喂,這個!   哦,那時候大驚小怪的,還給鑑識科添了麻煩,所以我想好歹也寫個報告意思意思。   誰跟你講那個。這裏寫的這個女的,你去見過了?   女的?   你這裏不是寫了嗎?曾我孝道當天去找前上司的女兒。我是問你那個女兒。   哦,約在咖啡店碰面的女子啊,叫甚麼名字來著   新海啦,新海美冬。我在問你去找過她沒。   西崎一副前輩你在激動甚麼啊的表情,驚訝地搖頭。   沒啊,因為那時候還不確定屍體是不是曾我孝道,而且到最後鑑識結果又證實猜錯人了。   這個新海美冬,是不是那個女的?   那個女的?   你啊,聽到新海美冬這個名字,甚麼都沒想到嗎?這個姓挺特別的啊。   我的確覺得這個姓氏很少見。那是誰啊?   華屋的毒氣案,你忘了嗎?   華屋?那個案子我記得啊。這時,西崎的臉色變了,眼睛和嘴同時張得大大的,啊,新海!對了!是那個跟蹤狂的   他叫濱中。加藤回溯記憶,那時候的跟蹤狂叫濱中,華屋的樓層經理。那男的說新海美冬是他情婦。   我想起來了,那女人態度很強硬對不對,一直到最後都否認她和濱中的關係,可是加藤先生認為她在說謊。   這個新海美冬,加藤用手指戳著西崎的報告,就是那個新海美冬嗎?   不知道耶。西崎偏起了頭,這個姓氏很少見,所以也許不是同名同姓。只是,剛才也說了,我本來是想等確認死者是曾我孝道之後再採取行動,所以。再說,組長也是這麼指示的。   算了。我知道了。加藤把報告放回西崎桌上,又點起一根菸。   假使是同一個人,有甚麼可疑嗎?   沒有,算不上可疑。   可是,你一臉很在意的樣子。那時候加藤先生不是做了很大膽的推理嗎?你說跟蹤狂有兩個,盯上新海美冬的和其他女店員的是不同的人,而另一個跟蹤狂就是毒氣案的嫌犯。我是覺得很有創意啦。   是啊,如果是小說的話。只不過沒能說服上面的人。   加藤想起那時候。這個推理雖然奇特,他卻很有把握,只要能說服上司們,就能動員人力徹底調查,然而上司卻只把注意力放在濱中身上,最後案子成了懸案。   加藤清清楚楚記得新海美冬的臉,尤其是她那雙眼睛,牢牢地烙在他腦海裏。被她凝視時,那種一顆心好像會被吸進去般、說不上來的不安定感,光是想起那雙眼睛便能再次感受到。   那女人又出現了   當然,這確實是個巧合,刑警幹久了就會遇到這種事。因為每辦一個案子,就得與為數眾多的人碰面,為了兩個全然無關的案子而在數年後向同一人問訊的情形,他也曾經歷過。   然而加藤並沒把那個新海美冬視為純粹的偶然。在華屋的案子裏,那個女人所處的位置也很微妙;而這次,與她約好碰面的人失蹤了。   回過神,發現西崎一臉擔心地看著他。加藤露出苦笑,彈了彈菸灰。   我一定是哪根筋不對了。既然我們要找的死者不是曾我孝道,新海美冬跟他有甚麼關係,我們也管不著吧。   西崎似乎看穿了加藤的心情,甚麼都沒說,只是撇嘴笑了笑。   兩天後,扇大橋屍體的身分確認了,在三鷹一家牙醫診所找到吻合的病歷,死者是一家小印刷廠的老闆。之後沒多久,其妻與情夫便因殺人罪嫌被捕。   不用說,該案與新海美冬並沒有任何關係。   4   一如往常與遙香一起吃早餐時,電話響了。比恭子反應還快的是女兒遙香,她立刻停下拿著筷子的手,望著電話。與其說她的眼神裏有著期待,不如說是更悲壯的祈願。接著母女倆視線交會。這一年來,同樣的事不知重複過多少遍。恭子向女兒微笑,輕輕搖頭,像在告訴她:一定不是的。她希望幫女兒把失望減少到最低,同時也是為自己打好預防針。   恭子拿起聽筒。喂,曾我家。   喂,敝姓森川。是一名語調極為輕快的男子,是這樣的,我這邊有個好消息要提供給家裏有小學生的家長。不好意思,請問府上是否為孩子安排了英語教育?   英語教育?   是的。如果您目前還沒有計劃,我們有個商品請您務必試試看。不像過去用錄音帶男子連珠砲般說個不停。   先生,不用了。我們沒有這個閒錢。   不會花您多少錢的。這樣好了,我先到府上向您介紹一下我們的商品。   恭子再說一次不用了,掛了電話。最近這類電話很多,來推銷公寓、墳墓、投資等等,不禁令人納悶對方到底是怎麼得知家裏電話的。   回過神來,發現遙香悲傷地望著自己,恭子一語不發地搖頭。女兒垂著頭,又慢吞吞地開始吃早餐,她臉上的黯淡是失望兩個字不足以形容的。恭子心想,看看你們這些大剌剌地打電話來推銷的人,讓這孩子如此沮喪,真是罪孽深重。   鼓勵了神情黯然的女兒,好不容易送她上學之後,恭子隨便收拾一下餐桌便開始準備外出。禮貌性化了妝,穿上特賣時買的樸素套裝,雖免不了還是照了照穿衣鏡,但心情一點都開朗不起來。憂鬱、空虛又自卑的心情在內心糾纏。   去年這時候,她做夢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當時她正處於幸福的頂端,遙香即將上小學,恭子開心極了,請朋友陪她去買孩子入學典禮時身為新生家長要穿的衣服,朋友還羨慕她有能力買名牌。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暗歎才短短一年,變化竟如此之劇,簡直像老了十歲,臉上沒有一絲光采。   距離惡夢般的那一天,就快滿一年了   不,惡夢還沒結束。那天一如往常出門的丈夫究竟怎麼了,至今仍沒有答案。她已經做好他不在人世的心理準備了,但是,心裏仍留著一絲期待,想著也許有一天他會突然回來。她實在無法叫自己死心。每當電話響起,忍不住猜想可能是孝道打來的人,其實不止遙香一個。   她是去年秋天開始工作的。在那之前,生活費是來自孝道留下來的積蓄,然而還有公寓的貸款要付,尤其是發獎金那個月份扣款的金額很大筆,戶頭裏的餘額頓時大減,她已經不能在家枯等丈夫回來了。   孝道的公司以留職停薪處理他的狀況,之前他還有待休的休假,全部折現給了大約一個月的薪水,去年夏天的獎金也發了部份給他。領到這些錢的時候,恭子深深體會到丈夫的收入是多麼值得感謝,然而與此同時,今後將失去保障的恐懼也包圍了她。   她極力不去想壽險的事。若拿到壽險理賠,生活的確會輕鬆不少,也不必擔心貸款。但要得到理賠,理所當然就必須證實孝道已死。恭子害怕自己期待找到的是丈夫的屍體。   最先找到的工作是餐廳服務生,那是位於荻窪的一家連鎖大眾餐廳。她很想避免在可能遇見熟人的地方工作,但情況不容許她挑剔。在那之前她也面試過幾次,她很清楚光是自己的年齡,又有個年幼的孩子,這些條件要找到工作就很難了。孝道經常埋怨不景氣的狀況比政府以為的嚴重得多,要不了多久,全日本就會到處都是失業的人,這些話她親身體驗到了。   她在那家大眾餐廳工作到今年一月,二月起便在銀座一家珠寶名品店販售包包、皮夾類的商品。若從會遇見不特定的多數人這點來說,這個工作的確是比餐廳危險,但即使遇見熟人,和在餐廳裏跟年輕女孩穿著相同的制服當服務生比起來,總是體面多了。再者,拿著這家店的商品也算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所以在這裏工作反而是值得驕傲的事。她原本就喜歡包包和飾品,光是在工作崗位看著商品也覺得開心,而且更重要的是,收入大不相同。如果能繼續在這裏工作,要支持她和遙香兩個人的生活應該不成問題。   幸好認識了她。每當恭子想起安排她到這家店來工作的人,便由衷感謝。   只是,孝道到底消失到哪裏去了?   他失蹤時,恭子問遍了所有親戚朋友,翻遍了賀年卡、通訊錄,甚至明知沒來往的人也打電話去詢問最近是否見過丈夫。不願意別人知道丈夫失蹤也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沒多久就沒餘力去在意這些了。   孝道公司的同事幫了不少忙,他們仔細打聽孝道失蹤前的工作狀況,還將結果整理出來給她,然而看了之後只是明白一點再怎麼想,孝道都沒有失蹤的道理。當時他手上有好幾件工作,每件都算順利,失蹤那天的隔週原本還預定簽定一份大合約。   恭子唯一想像得到的可能性便是女性問題。她聽過一種說法,當男人做出令人不解的舉動時,背後一定有女人。而實際上她也是這麼認為。雖然與孝道熟悉的人都斬釘截鐵地說完全沒那種跡象,但恭子並沒有盡信,她從孝道的朋友那裏打聽出過去曾與丈夫交往過的女友姓名,用盡手段查出聯絡方式,抱著必死的決心打電話過去。不論是誰,突然接到這種電話都會覺得被冒犯,每個人都對恭子冷言冷語,甚至還有人在電話另一頭破口大罵。恭子受氣、受辱的代價,便是確定了丈夫的失蹤與以前的女友無關。   現在的恭子,每天就是等著警方通知找到特徵與丈夫一致的不明屍體。大約一個月前,她才因為足立區發現一具疑似的屍體而特地前往警視廳,被問到許多深入的細節,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結果死者不是丈夫。前幾天聽說那個案子的凶手抓到了,恭子只知道似乎是妻子與情夫共謀,詳情她並不清楚,因為在找到孝道之前,她都儘可能不去看與殺人案相關的新聞和報導。   得知死者是別人時,她的心中五味雜陳。在安心的背後,確實也有著焦躁,多麼希望事情能夠早日水落石出。當她發現自己心裏竟產生類似失望的情緒,不禁愕然,同時也厭惡、責備自己。   對恭子而言,在店裏工作的時候,是少數能將丈夫的事自意識表面驅離的時刻。即使如此,當她看到經過店門口的行人當中出現形似孝道的身影,好幾次都忘了有客人在場而直接衝出店外。明知那不是孝道,身體仍不聽使喚。後來她已將緣由告訴店裏的同事了,但一開始大家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   恭子上班的時間到六點,收拾好換裝後離開店門是六點半。回家前她先繞過去娘家。娘家是老舊的木造獨棟樓房,住著父母和哥哥嫂嫂,恭子上班時便將遙香寄放在那裏。   接了女兒回到自己的公寓,恭子發現有一名男子站在門口。他的人中和下巴的鬍子沒刮,頭髮也有些長,沒繫領帶,看起來實在不像一般的上班族,而且眼神銳利,當他的視線落在恭子母女身上,她差點沒雙腿一軟。   恭子仍低著頭從包包裏掏鑰匙時,男子開口了:請問是曾我太太嗎?   恭子本來就膽顫心驚,深怕他搭話,男子低沉的聲音更令她身體一顫。   是的恭子聲音不由得顫抖。她將遙香拉到身後。   很抱歉這時候來打擾,因為我想白天您可能不在。   請問您是?   我是警視廳的人。男子取出手冊,敝姓加藤。   警察   她心想,終於找到了嗎?還是又發現疑似丈夫的無名屍?   結果這名叫加藤的刑警像要制止她的猜測似地揮了揮手。   我們並沒有找到您的先生,是有些事情想請教才冒昧來打擾。   有事情?   關於您先生失蹤當時的事。   哦她心想,事到如今還要問甚麼?   我知道您已經與我們警方談了許多,前幾天也承蒙您協助足立區的案件。不過我今天想請教的內容有些不同,因此無論如何都想與您當面談。刑警看了看躲在恭子身後的遙香,笑容可掬地說: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不過我會儘可能不耽誤您太久的。   恭子明白刑警大概不是站著說兩句話就能打發的,但是,他究竟想問些甚麼?雖然一定是與孝道的失蹤有關   那麼,請進吧。無可奈何,她只好這麼說。   她從沒讓陌生男子踏進家門過,萬一這個人是假冒刑警,進了門就露出強盜的真面目,自己與女兒也只能引頸就戮了。恭子一邊這麼想一邊泡茶,然而男子的態度並沒有絲毫異狀。   加藤問的問題就如他事前所說明的,集中在孝道失蹤前後那段時間,而且針對孝道與新海美冬約好碰面這件事問得特別仔細。兩人為了甚麼事碰面、與新海美冬如何認識、孝道失蹤後雙方有過甚麼樣的聯繫等等,問的都是這些細節。恭子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   問完之後,刑警站起身來,很有禮貌地告辭。   請問新海小姐怎麼了嗎?在玄關送客時恭子問。   沒有沒有。加藤笑著搖手。   只是想掌握詳細狀況而已。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刑警離去後,恭子仍想不通。丈夫的失蹤與新海美冬明明沒有直接相關,那個刑警到底想知道甚麼?   她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美冬。現在她可是恭子的恩人,因為為她介紹現在這份工作的,就是美冬。   也許只會讓她感到不愉快。恭子決定不提這件事。   5   命案現場位於港區海岸,百合海鷗號【註:百合海鷗號(YURIKAMOME)為連結新橋與東京臨海副都心的知名電車東京臨海新交通臨海線的別稱,全線高架,無人駕駛,從新橋站每五分鐘發出一班,通過彩虹大橋最終到達終點站豐洲,與地下鐵有樂町線相接,線上每個車站都有專屬的識別圖案。】從上方經過,旁邊就是日之出車站。   死者是年輕女子,棄屍路邊,死因不明。發現者是路過的卡車司機。   轄區原則上還是向本廳做個通報;而本廳這邊知道命案概況之後,也決定原則上還是派個人過去。這幾個原則上加在一起,自己就很倒楣地被點名了,加藤是如此認為的。   正抽著菸,西崎回來了,臉上掛著淺笑。   被人家說辛苦了。看樣子他們也在等我們走。   想也知道,這種小案子本廳的刑警還來插手,他們也很難辦事吧。   兩人坐進西崎停在路邊的車。   加藤所住的出租公寓位於大森,而西崎則住在更遠的蒲田,下了第一京濱高速公路,接下來就是一路直行了。加藤認為上面會派自己和西崎過來,純粹是因為距現場交通方便,而且西崎有車,如此而已。再加上他們兩個都單身,半夜裏動員也不必顧慮家人。   在那邊吃個拉麵再走吧。加藤朝左側的招牌努了努下巴。   好啊。西崎也一副很樂意的樣子。他們早就不會因為看了屍體而沒食慾了。   在路邊停好車,走進營業至清晨五點的拉麵店。   味噌拉麵吃掉三分之一時,加藤停下筷子。   可以聊一下新海美冬嗎?   新海?西崎露出訝異的表情,哦,那個女的啊。聊一聊是無所謂啦,可是前輩,你還沒放棄那個案子啊?   上次那個阿佐谷的未亡人不,那個丈夫失蹤的太太,我去找過她了。   咦咦!西崎身子往後一仰,你根本就還在查嘛!怎麼又開始了?   加藤沒回答,吃了一口拉麵。   不是同名同姓。果真是那個新海美冬。   那又怎麼樣呢?你之前不是說偶爾也是會發生這種事的呀?   那女的就是讓我覺得不對勁。   不是因為長得太美,所以忘不掉而已嗎?   當然西崎是開玩笑的,但加藤沒有絲毫笑意,拿筷子刺穿薄薄的叉燒肉。   你知道那女的現在在幹嘛嗎?講了你別嚇一跳,她現在可是兩家公司的老闆了。   西崎聽言也一時語塞,喝了一口水將嘴裏的東西嚥下去。   這麼不景氣的年頭,竟然還有這麼發達的事。   一個事業是美容院,她請了時下最有名氣的美髮大師,生意好得不得了。而另一個事業是甚麼你知道嗎?她做原創設計的飾品來賣,而且聽說是和華屋合作。   哦西崎拿筷子在拉麵碗裏攪動,真不知該說甚麼了。搞不懂這種事是常有呢,還是很稀奇。   怎麼可能常有啊!短短兩年前,她不過是個小店員,而且還是阪神大地震的受難者。照理說,應該連生活都不容易了,她卻能搞出甚麼和美髮大師、和華屋合作的花樣。   可是人家就是能幹啊!世上本來就是有這種厲害人物,那種像謎一般的人是無法用常理判斷的啦。   就是這一點。加藤的筷子指向西崎,就因為她是這種來歷不明的女人,又碰巧和兩個案子扯上關係,我才會覺得不對勁,總覺得背後有鬼。   西崎邊吃拉麵邊苦笑。   你想太多了啦。就算是那個曾我是這個姓嗎?那個阿佐谷上班族失蹤的事,也還沒確定是不是刑案吧?   好好一個大男人憑空消失了,這還不算是案子?   我就是沒辦法理解加藤先生的這種感覺。西崎一邊捧起大碗,不解地說:不過啊,加藤先生,就算新海和這邊扯上關係,當時她是和曾我相約碰面的吧?結果是新海空等一場。加藤先生認為這也是她捏造的?   那部份我倒不這麼認為。   既然這樣,那應該就只是湊巧兩案有同樣的關係人而已吧?西崎大口喝起拉麵湯。   加藤沒繼續說下去。再怎麼解釋,都很難讓別人瞭解自己心裏這種抑鬱的不痛快。   據曾我恭子說,由於新海美冬從中安排,她現在才得以在華屋工作,這件事也令加藤感到突兀。對新海美冬來說,曾我恭子只不過是一個想將全家福照片交給她的男人的妻子,那個男人曾經是父親的部下,但光憑這種程度的關係,便足以讓她幫忙介紹工作嗎?美冬與恭子在曾我孝道失蹤之前,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加藤拜託杉並署裏的朋友調閱曾我孝道失蹤的相關資料。當然,杉並署幾乎沒進行過像樣的調查,只是對新海美冬和曾我公司的人做了一些形式上的問話而已。不過他們曾向美冬與曾我約定碰面的咖啡廳詢問過,咖啡廳的人證實的確有形似美冬的女子單獨出現在店內。   離開拉麵店後,加藤幾乎沒說話。而西崎也沒開口,也許是暗想自己在新海美冬的話題上潑了前輩冷水,壞了前輩的心情吧。   翌日午後,加藤人在麴町的一家咖啡店。三點剛過不久,一名身穿西裝的胖男人出現了,分明是微寒的天氣,他的太陽穴一帶卻冒著汗,手裏拿著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那是辨識的記號。加藤站起身,向他點頭。   加藤先生嗎?對方問。   是的。不好意思,這麼突然。   哪裏哪裏,只要是關於曾我的事,有甚麼需要幫忙的請儘管說。昨天我和曾我太太也通過電話,她很高興,說警方總算採取行動了。   這人姓菅原,是曾我孝道的同事。據恭子說,他是孝道最熟的朋友。   加藤希望菅原談談曾我孝道失蹤前的情況。   我想你可能已經聽曾我太太說過,他的工作順利,隔週還有一筆大生意要談,那時候正忙。曾我和我們談起話來,沒有甚麼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我完全無法想像他會離家出走或突然消失。   從他睜大著細細眼睛的表情,看得出他不是虛應故事,而是打從心底這麼認為。   聽說那天曾我先生離開公司之前,菅原先生曾經和他說過話?   是的。因為難得看他那麼早就準備離開,我問他是不是有事,他說他有約。我們的對話大概就只有這樣吧。   那是甚麼時候的事?   唔,正確時間不太記得了,不過已經超過六點,我想應該快六點半了吧。他剛失蹤的時候,他太太也問過我同樣的話,記得當時我也是這麼回答的。   加藤的確也從曾我恭子那裏聽說了同樣的內容。   菅原先生您知道新海美冬這個人嗎?   菅原點頭。   我是聽曾我太太說的。是和曾我約的那個人吧?聽說是以前在我們公司的新海先生的女兒。   您還記不記得曾我先生是否提過關於這位新海小姐的話題?甚麼事都可以。   這個啊,菅原思考著說:他常提到新海部長,不過,我想他沒提過女兒。   那麼,那位新海部長就是美冬小姐的父親吧,關於新海部長,曾我是怎麼說的呢?   他說之前新海部長非常照顧他。菅原斂起下巴似地點點頭,雙下巴跑了出來,所以當他知道新海部長在地震中過世的時候,心情很低落。我記得是在地震後一年吧,他正好到大阪總公司出差,他說他順道去了一趟神戶。   地震一年後,那就是去年了?   呃,是嗎?啊啊,對對對。哦,才一年啊,總覺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曾我太太說,曾我先生有好長一段時間找不到新海美冬小姐。不過,既然約好要碰面,我想一定是在甚麼機緣下找到了。只是這個機緣曾我太太好像也不知道,菅原先生您有沒有聽說過?   沒有,他沒說得這麼仔細。菅原神情凝重,倒是聽他提過好幾次,說想把新海部長以前的照片送還。   您看過那張照片嗎?   沒有,我沒看過。曾我是個道德觀念很強的人,好像認為擅自把恩人的全家福照給別人看不太好。   加藤點點頭。曾我甚至也不太願意讓妻子恭子看,但即使如此,恭子說她曾經看過一次。她表示那是張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全家福照,對美冬的印象不深,照片背景等細節都不太記得了。   菅原先生見過新海美冬小姐的父親嗎?   我沒見過,因為我一直在東京。新海部長據說是在大阪總公司那邊,曾我說他在大阪那段時期很受部長照顧。   有沒有哪一位同事比較瞭解新海先生的呢?我有些事情想請教。   哦,大阪總公司那邊,年紀大一點的大概都知道新海部長。不過,菅原眼裏浮現警戒的神色,怎麼會問到新海部長的事去呢?我想這和曾我的失蹤沒甚麼關係吧。   果然問得太深入了。加藤心想。他擺出笑臉。   其實,我想接下來去找新海小姐,所以想先多瞭解一些背景。   哦菅原驚訝的表情並未消失,如果只是為了這樣,還是不要太追究新海部長的事情比較好。   怎麼說?   我也是聽曾我提起而已,詳情我並不清楚。菅原往餐桌方向探身過來,似乎有些在意周圍,聽說新海部長幾年前為我們公司出的事揹黑鍋而辭掉了工作。   哦,出事啊。   不過曾我說,責任根本不在新海部長。總而言之,因為有這樣一段過去,大概沒人肯在公開場合談論新海部長吧。   聽到這些話,加藤擠出笑容。   甚麼公開場合,沒那麼誇張啦,只是和我大概聊一下就可以了。   結果菅原也明顯地擺出一臉假笑。   加藤先生可是警察呀!和警察談,不就等於是公開了嗎?難道不是嗎?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很抱歉,就是這麼回事。別的事我都可以盡力幫忙。   謝謝您了。那麼這個就由我來加藤伸手去拿帳單。   不,不用了。這部份的人民稅金,請用在尋找曾我上面。說著菅原一把搶走帳單,朝收銀台走去。   看來菅原是察覺到刑警在乎的不是曾我失蹤,而是公司從前出的事,因而有些不快吧。加藤悄悄聳了聳肩。   離開咖啡店,加藤搭上地鐵,在有樂町線銀座一丁目下車出站後沿中央路走,不久便看到右手邊桂花堂的招牌,那就是曾我孝道與新海美冬相約碰面的地點。   據菅原的說法,曾我在六點半左右離開位於麴町的公司。他與新海美冬相約的時刻是七點,可以推測當天的曾我應該會沿加藤剛才的路線來到此處。然而,曾我並沒有在桂花堂出現。要在這條單純的路線當中綁架一個大男人,應該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綁架,那麼曾我便是依自己的意願繞路了。會是有別的事嗎?但約定的時候就快到了。或者有人找他去別處也是一樣道理,只要是臨時有急事,曾我應該會打電話給約好的對象,也就是新海美冬。   但是,萬一是那個新海美冬打電話給他,會如何呢?   好比說想更改碰面地點?曾我定然不疑有他,當下前往重新約定的地點。那個地點可以是任何地方,不是銀座也無妨,當然也可能是一個四下無人、極利於綁架的地點。   唯一能夠導演曾我孝道失蹤記的人,只有新海美冬。這一點加藤深信不疑。   但問題還沒解決。就算美冬將曾我引到另一個地點,她本身卻無法前往該處。她當時在桂花堂是已經查證過的。   這麼一來,便是有共犯了   然而將假設擴大至此,身為刑警的他也不免有些抗拒。沒有任何根據,只為了讓各個環節合理而再三添加如果,是沒有意義的。   正因如此,加藤才想更深入追查曾我孝道與新海美冬兩者的關聯。一個僅僅是為了送還全家福照而前來的男子,應該沒有任何必要讓他失蹤才對。   經過桂花堂不久,便看到華屋。加藤走進去,小心不讓應該在一樓賣場的曾我恭子發覺,上了手扶梯。   三樓賣場的面孔似乎和兩年前沒有太大改變,卻不見在跟蹤狂事件中受害最深的畑山彰子。   當年吸入毒氣昏倒的櫻木,現在正在店內走動巡視,看上去比兩年前胖了幾分,不過也算是多了一份派頭。   加藤一走近,櫻木似乎立刻想起來了,雖然驚訝,臉上仍露出彬彬有禮的笑容。   好久不見。之前承蒙您的照顧。櫻木低頭行禮。他的髮線分得一絲不苟。   我剛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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