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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幻夜 東野圭吾 27392 2023-02-05
  1   才出高圓寺車站走沒多久,畑山彰子便察覺到了。   又來了   一陣冷顫竄過身體。附近人影全無,這是一條路燈稀少的路,也不見能及時上門求助的民宅,她不禁加快了腳步。本想拔腿狂奔,又怕這麼一來反而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自己踩在柏油路面的腳步聲顯得特別響亮。她感覺得到在這腳步聲之間,疊著另一陣低微的聲響。她腳步加快,那聲音的節奏也加快;她放慢速度,對方的節奏也同樣跟著慢下來。   第一次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已是兩週前的事了。和今天一樣,那是個多雲而不見星月的夜晚。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腳步聲的回聲,但當她在自動販賣機前停下腳步想買罐裝果汁時,應該是回聲的聲音卻不自然地慢了一拍。她一回頭,看見一個黑影迅速閃進停在路旁的車子後方。

  她心頭發毛我被跟蹤了。   她放棄買果汁,匆匆邁開腳步,又覺得身後有腳步聲跟著她。這次她沒有回頭的勇氣,在心臟幾乎被恐怖與焦慮脹破之中回到了公寓大樓,走進大樓玄關的玻璃門之後才敢回頭看,昏暗的路上不見人影。   然而她一回到房間,電話便響了。聽筒那一頭傳來的聲音讓她頓時全身僵冷。   歡迎回家。   只講了這麼一句便掛斷了。她只知道是個男人,卻認不出是誰。那是個低沉、含混的聲音。   之後異樣也接二連三發生。有天晚上彰子一回到家,看到門把上掛著一個紙袋,裏面是著名日式餐廳的便當,以及一張寫著歡迎妳回來的字條。她當然不敢碰那個便當,連紙條一起扔了。又有一次,她收到一封郵寄來的信,裏面裝了照片,拍的是彰子通勤的模樣,以及在店裏招呼客人的情景,她也把這些丟掉了。

  三天前,信箱裏有一張紙,上面有打字輸出的文句。彰子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大樓管理委員會的通知單,因為內文的開頭很像,但繼續看沒多久,她嚇得臉色都白了。紙上是這樣寫的:   最近垃圾分類做得不夠徹底的人越來越多。關於這方面,五○三室的畑山彰子小姐的垃圾分類做得非常好,連乾電池也依規定分開處理。我就是喜歡妳這一點。   到底是誰搞的鬼,她完全沒頭緒,第二天她便前往附近的警察局,然而受理警察的態度顯然看不出任何關心。   妳說妳覺得很不舒服,我是可以理解啦,可是如果只有這樣,我們警察也沒辦法啊。警察一臉隨時都會打起呵欠來的表情說道。   可是有人跟蹤我,還偷拍照片寄過來;還有,他還翻我的垃圾,這樣不是犯法的嗎?

  算不上吧。如果這樣叫犯法,那私家偵探做的事全都犯法了。再說,妳受到甚麼傷害?如果是犯法,就得請妳提出傷害證明了。   我受到精神上的傷害,最近連上班路上都很緊張,工作的時候也一直怕有人在偷看,完全無法專心工作。這樣不算傷害嗎?   即使如此,警察仍一臉無趣地露出苦笑。   精神方面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傷害,畢竟每個人對事物的感覺都不同啊。   可是像離婚之類的,不是可以因為精神上的受苦而得到贍養費嗎?   那是民事案件。來跟我們警察吵這個,我們也很煩吶。連用詞都不客氣起來了,反正,等到妳受到肉體上的痛苦或是遇到危險再來。現在這樣,實在很難立案。   我覺得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了!這樣警察也不肯幫忙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警察不耐煩地說:每個人對自己是否受到威脅的認知都不一樣。拿這種情況來報案的人很多,可是明明甚麼事都還沒發生,我們又能怎樣?妳有證據可以證明纏著妳的那個人會加害於妳嗎?   眼看彰子答不出來,那名警察笑著補上一句:   哎,不必那麼擔心啦!反正一定是有人對妳有意思,想引起妳的注意啦!換個角度去想,這樣不是很幸福嗎?妳長得不錯,就當作是美人稅之類的如何?對對對,美人稅啦,美人稅。   那警察似乎很滿意美人稅這個詞,重複了好幾次。   既然警察不可靠,只好靠自己保護自己了。但不知道對方的真面目也無法可想,她唯一想得到的對策,就是先不要無謂地刺激對方,自己也不要太鑽牛角尖。

  然而這樣根本不是甚麼對策,對方的行為也一天天變本加厲。像今晚的跟蹤就是,感覺對方比之前更大膽,簡直像是已經豁出去,被發現也不怕。對付這種人,就算彰子現在突然轉身朝他衝過去,他會有甚麼反應?質問對方為甚麼這麼做也只是正中下懷吧。   明明甚麼事都還沒發生,我們又能怎樣?   警察不負責任的話語在耳邊響起。等到發生甚麼事就太遲了,而且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一定會造成無可挽回的遺憾。   但她又想不出防範之道。聽著看不見的敵人的腳步聲,彰子在驚懼之中拚命壓抑想飛奔的衝動,繼續走在回公寓大樓的路上。      妳怎麼了?很沒精神呢。   聽到有人搭話,彰子回過神來。她又在發呆了。剛才占據腦海的,不用說,就是那個不肯露面的對方。

  偏頭看著她的新海美冬一臉擔心。她和彰子同年,卻有時看來非常成熟,有時又像少女般純真。現在應該算是後者。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妳最近臉色不太好,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有甚麼煩惱?   算是煩惱吧。彰子硬擠出笑容。因為職業需要,笑容對她而言並非難事,但即使如此,仍覺得臉頰有些僵硬。她覺得自己可能快撐不下去了。   如果妳願意,隨時可以找我聊聊。雖然我可能只能當聽眾,甚麼忙都幫不上。美冬說著微微一笑,回到她所負責的花式戒指的櫃位。彰子負責的則是結婚戒指,櫃位在這家店內最深處。   華屋是銀座的老字號珠寶店,整棟三層建築全是店舖,一樓販賣化妝雜貨與一般飾品,二樓則是高級生活用品,而陳售高價珠寶與貴重金屬的三樓才是華屋的重點樓層。

  這一個月來,店裏的營業額低迷不振,原因顯而易見,就是地下鐵沙林事件。在無法預料何時會成為恐怖份子的犧牲品的狀況之下,人們理所當然地會認為沒有要事最好避免到東京都心。再加上每當發生犧牲者眾多的事件之後,社會的自省氣氛濃厚,首先受到衝擊的便是象徵極盡奢華的珠寶業。阪神大地震之後也是如此。   說到阪神大地震,記得她好像也是當時的受難者。彰子望著新海美冬的背影,想起了這件事。   美冬是在地震過後不久進入華屋的。詳細經過彰子並不清楚,美冬最初是在一樓的賣場,但兩星期後便調到三樓。若非特殊情況,店裏是不會做這種調動的,因此當時大家都非常驚訝。然而,兩個多月之後的現在,就彰子所知,沒有任何人對於她調派到三樓有異議,美冬不僅對珠寶飾品知之甚詳,待客技巧更是高明,同時語言能力強,即使有外國客人來也不怕,難怪她能夠在如此不景氣的時代中獲得聘用。

  聽說美冬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親,但她身上卻看不出那種憂傷,她本人也從未提起。彰子覺得她相當與眾不同,一定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孩,尤其在得知她與自己同年時,更是覺得相形見絀。   她驀地想到,美冬也許可以給她一些建議。   華屋營業到晚間八點,接著進行約三十分鐘的檢討會後,店員便可以下班。員工休息室裏,換好衣服的彰子叫住新海美冬。   美冬,等一下妳有沒有空,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好呀。美冬笑盈盈地點頭。   中央路上的一家蛋糕店二樓是咖啡廳,靠窗的座位空著,她們倆面對面坐下。彰子點了咖啡,美冬則是點了皇家奶茶。   今天也好慘喔,客人因為沙林事件不上門,這我能理解,可是連來看婚戒的人都變少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彰子試著先從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開頭。

  聽說是因為今年流年不好,很多人延到明年才結婚。我看電視上說的。   哦,這樣啊。不過也有道理啦。彰子差點沒提起地震,幸好及時把話吞了回去。   飲料送來後,她開始說起那件事。美冬一臉嚴肅地聽,聽著聽著似乎很難受,嘴角漸漸扭曲。也許這種事連聽都令人感到不愉快。   妳完全想不出來可能是誰嗎?聽完之後美冬問。   就是因為想不出來才覺得可怕呀!要是知道是誰,也許還能想辦法對付。她喝了口咖啡,卻一點都不覺得好喝。   美冬的手指仍停在茶杯杯耳上,像在深思似地望著斜下方。她頭一低更突顯睫毛的纖長,與她那雙杏眼完美搭配,宛如服裝雜誌的模特兒。她為甚麼會選擇現在這份工作呢?彰子思索起與自己的煩惱全然無關的事。

  美冬抬起頭來說:真嚇人。   可不是嗎!真不敢相信有人會做那種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美冬朝四周望了望,臉稍微靠過來說道:其實我最近也遇到類似的情況。   咦!意想不到的表白,彰子不由得失聲驚呼,真的嗎?   美冬緩緩眨了一下眼。   大概是一個禮拜前吧,我回到家發現門上夾了一張紙,還以為又是來拉保險的名片,拿起來一看,上面寫了字。   寫甚麼?   歡迎回來。今天妳也賣出了許多與妳一樣美麗的寶石。   咦咦彰子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才說:怎麼會這樣。還有甚麼異狀嗎?   有好幾通無聲電話打來,不過垃圾袋有沒有被翻過就不知道了。   這是怎麼回事?跟糾纏我的會是同一個人嗎?   可是為甚麼是找上我和畑山小姐?   我也不知道。彰子雙手握住咖啡杯,可是妳覺得這是偶然嗎?兩個人在同一時期,遇到同樣令人噁心的事?   說的也是。美冬偏著頭。   雖然找不到解答,但得知受折磨的不單是自己,彰子多少覺得心情輕鬆了些。   喏,要是嫌犯是同一個人,被盯上的會只有我們兩個嗎?   彰子立刻明白了美冬的意思。   妳是說,其他人可能也遇到了?   嗯。不過,這種事很難向別人開口吧?所以我在想,大家會不會都悶在心裏煩惱?   很有可能。因為自己就是這樣,她很瞭解這種心情。   我明天跟大家問問看。彰子點點頭。   華屋三樓除了彰子和美冬,還有三名女店員。第二天,彰子趁著沒有客人的時候,問她們最近是否有被不明男子糾纏的狀況。   令人訝異的是,這三人都各自遇上了一些詭異的情況。一個是收到上班途中的照片,一個是為無聲電話所苦,最後一個和美冬一樣,門上夾了紙條。   她們做出了結論:一定是同一號人物。究竟是誰搞的鬼?連同美冬,五個人討論了一番,卻完全沒頭緒。   有了同伴雖然讓彰子覺得好過一點,但另一方面也有了新的不安其他四人受到的騷擾與自己相比,程度有著明顯的差異。她不認為這是她神經過敏。   彰子在下班回家途中買了男用內褲、雜物和消耗品等等,當天晚上倒垃圾時便將這些混在垃圾裏,希望對方翻過垃圾袋後,會以為有男人來過她房間。   2   掃視店內一圈,櫻木暗暗歎氣。花式戒指的櫃位有兩對年輕男女,但怎麼看都只是來逛逛而已,就算買,也是三萬圓左右的便宜貨吧。新海美冬正頻頻向其中一對穿著稍微稱頭一點的男女推銷新商品,但有興趣的只有女方,男的則是一臉巴不得立刻逃離現場的表情。櫻木判斷他們不會買。   至於結婚戒指櫃位這邊,畑山彰子正拿幾款戒指讓一對三十來歲的男女看。他覺得這一櫃還勉強可以期待,因為沒有多少客人會沒事來逛街試婚戒,而且一看就知道男子在一身行頭上花了不少錢,櫻木認為他一定是為了來華屋而特別打扮的,再來就看畑山彰子能賣出甚麼價位的東西了。那女孩心太軟,正老實地向客人介紹便宜的商品。客人似乎正在猶豫,櫻木想或許自己最好過去看看狀況。   其他櫃位的客人也不算少,但絕大多數都像在逛水族館,只是從玻璃櫃前走過而已;而對著陳列單品的玻璃櫃看得出神的情侶就更不用指望了,因為櫃裏起碼都是三百萬圓起跳的精品。   不景氣再加上阪神大地震和地下鐵沙林事件,也難怪沒有客人上門。   樓層經理濱中搭手扶梯上樓來,四方形的臉正堆著笑一邊說著甚麼。他身後的中年男女,櫻木倒是有印象,他們是生意急遽成長的折價商店的社長夫婦,社長老爺將肥胖的身軀塞進Burberry西裝裏,戴著金光閃閃的勞力士錶;夫人則是全身Hermes,不但體態差,化妝也土氣十足。櫻木每次都覺得他們身上的名牌在哭泣。   歡迎歡迎。今天想找甚麼商品呢?櫻木走向社長夫婦,嘴裏一邊寒暄,投向兩人的微笑比例是五比一,當然以夫人為重。   沒有特別想找甚麼,是濱中通知說你們進了好東西。   社長夫人很中意上次的項鏈。濱中說。   哦,黑珍珠的那條。櫻木點頭,想起社長夫人戴起來一點都不配卻極為滿意的情景。   不是說有很好的祖母綠嗎?腮紅塗得奇醜無比的社長夫人,搓著鱈魚子般的手指說。她手指上已經有鑽戒和紅寶石戒,都是在這裏買的。   我想您一定會喜歡的。櫻木對社長夫人堆笑。   一邊目送濱中招呼兩人進了貴賓室,櫻木心想,讓那些賣便宜貨發了財的暴發戶在這裏撒野,真是做賤了華屋這塊招牌。   傳來謝謝您的惠顧的聲音,循聲一看,新海美冬正將印有商標的紙袋遞給方才那對男女,這代表了估計他們不會掏錢的櫻木判斷錯誤。花式戒指雖然賺不了多錢,總比賣不出去好多了。   櫻木看著新海美冬,心想讓這女的進來真是挖到寶了。她突然從一樓賣場調過來的時候,櫻木還持觀望態度,後來發現她懂得如何抓住客人的心。她似乎曾在知名精品店工作,但未說明為何離職,他猜想可能是有甚麼致命的缺點吧,不過目前倒看不出任何問題。   無論如何,櫻木對她的評價是遠比畑山彰子有用。那個畑山彰子忙了半天,一枚戒指都沒賣出去。   他正打算過去支援結婚戒指櫃位的時候,注意到那樣東西。   那是一個印有華屋商標的紙袋,被放在鑽石后冠的陳列櫃下。他想大概是客人放的,但附近卻不見像是物主的人。   櫻木走過去,拿起紙袋。事件就發生在這時。   一陣刺鼻的異臭隨著微微的漏氣聲飄散出來。   彰子知道自己工作不太專心,因為心頭卡著那件事。她叫自己不要去想,但無論如何就是會在大腦某處冒出來。   男客問了她一句話。精神恍惚的彰子聽漏了,便問了一聲:啊?   我說白金的   客人正說到這裏,彰子的眼角餘光看見櫻木突然出現奇異的舉動。她往櫻木那邊看去,只見他四肢著地,嘴一張一合,一隻手揮動著。   他是怎麼了?彰子才這麼想的同時,聞到一股刺激性藥品的味道,頓時感到呼吸困難,眼睛刺痛。   發生這種反應的不只是她,剛才還在比較兩枚戒指的女客頻頻咳嗽,眼淚流了出來;攬著她的男客也按住喉嚨,維持同樣的姿勢大喊出聲:是沙林毒氣嗎?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頓時驚覺,似乎大家都聞到異臭了,現場驚聲四起。   快出去!彰子面前的男客這麼說,抓住同行女子便走向安全梯,其他的客人也跟在他們後面。   在貴賓室的濱中出來了。怎麼回事?   彰子想解釋,卻喘不過氣來,發不出聲音。硬要說話,反而差點嗆到。   有毒氣!新海美冬衝過來彰子這邊,動手將還在檯面上的戒指收回櫃裏,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還有,救櫻木先生!她才說到這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濱中似乎這時才搞清楚狀況,大聲說道:   大家把商品收好,到下面避難!別忘了鎖上櫃子!   在他下達指令之前,店員們早已開始行動了。因為客人不多,檯面上幾乎沒有商品。她們拿手帕摀住嘴,往安全梯方向移動,櫻木也被她們帶離現場。大概是有人啟動了警報器,警鈴大作。   看著濱中引導那對社長夫婦走出貴賓室前往安全梯,彰子拍了拍新海美冬的肩膀說:快逃吧!   嗯。   只見美冬往安全門的相反方向走去,彰子連忙說不是那邊,但美冬並沒停下腳步,而是走去按了上行專用手扶梯的緊急停止鈕,確認手扶梯停止運作之後才下樓。彰子心中暗自佩服。   喉嚨和眼睛好痛,開始覺得頭痛反胃了。   3   大約一個小時後,彰子人在明石町某家綜合醫院。被帶到這裏的,除了她還有另外十人左右,包括三樓的店員以及當時正在該樓層購物的客人。連同彰子在內,幾乎所有人的中毒都相當輕微,稍事休息就能復原,唯獨櫻木被送進別的診間接受治療,聽說必須住院一段時間。   嚇死我了,我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會在店裏遇到這種事。   就是啊。我還很放心,以為不搭地鐵就不會有事的。   可是,為甚麼找上我們店呢?那種的不都是找人多的地方嗎?   彰子的同伴們正在聊天。因為身體狀況已經恢復,她們幾個店員都待在醫院的候診室裏。   新海美冬並沒有加入談話,只是在一旁低垂著頭。她和彰子是最後才離開現場的,因此恢復得比大家慢。   彰子也不太想說話,原因並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有個猜想占據了她的腦海。然而那個猜想實在太不吉利,她不願去想,卻無法將之逐出腦海。她想找人商量,但任誰聽到這件事反應一定都是驚愕、害怕、不知所措。   不久濱中出現,神情憔悴極了。   警方說要問話。   女店員之間的氣氛一下子繃緊了起來。   照實說就好。但是要注意,不要憑揣測和想像說話,只要說事實就好,知道了嗎?   所有人點頭。   她們被帶到一間似乎是醫院內部會議室的地方。彰子等人隔著長長的桌子面對五名警察。   沒有自我介紹之類的招呼,坐在中央的男子直接開口了。他是一名理了三分頭、年紀不到四十的人物,眼神鋒利,下巴尖細,穿著車工精細的深藍色西裝。他要大家把記得的事情都說出來,無論甚麼事都可以,但沒有人開口,所以他又問:那麼,第一個發現情況有異的是哪一位?   大家都望向彰子,她不得不開口了。   她儘可能詳細地說明發現櫻木有異狀當時的情形。中央的男子一直盯著彰子的眼睛聽她說話,其餘四人或是做做筆記,不時對彰子說的內容點頭回應。   彰子之後輪到新海美冬,接著是三名女店員,最後是濱中,他們各自描述事件的概況。   那個紙袋據說是櫻木先生發現的。有沒有哪一位在他之前便注意到了?中央的男子問所有人。   沒有人回答。於是男子換了一個問題:   那麼,有沒有哪一位可以肯定那個東西在幾點之前並不存在?   這個問題也沒有人回答,警察們逐漸露出失望的神色。   中央的男子看著濱中問道:   今天大約有多少來客?包括只是進來逛逛的客人在內。   有多少人啊濱中歪著頭看向女生們,我不會一直待在三樓,所以不太清楚。大概有多少人啊?他問身旁的女店員。   四、五十個人吧?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不止吧!另一名女店員說:要是把來了又走的人算進去,應該超過一百個吧。   先前發言的女店員低聲說了聲是嗎,接下來便沒人發言了。其實根本沒在算來客數,所以不知道才是真心話吧!至少彰子的狀況是如此。   其中有沒有可疑人物?好比明明不是來看商品,只是在店裏亂晃的。   全員依舊一片沉默。   彰子心想,問這些她們也答不上來。因為隨時都有不看商品卻在店裏走動的人,也有很多人是在等人,進店裏只是為了殺時間,要是連這種人都要一一注意,根本注意不完。   好,不是發生在今天的事也可以。有沒有曾經看到甚麼可疑人物或是接到奇怪電話等等,一些你們比較有印象的異狀?   濱中等人還是沒說話。看到這種狀況,中央的男子正要開口,有人出聲了:那個是一個名叫坂井靜子的店員。   怎麼?男子轉向她。   可是跟今天的事可能完全無關   甚麼事都可以。怎麼了呢?   噢,那個坂井靜子不知為何看著彰子,那件事,可以說出來吧?   那件事?   就是那個奇怪的男人。因為妳看嘛,大家好像都是受害者。   彰子心頭突地一跳,她沒想到自己以外的人會提起這件事。   甚麼事呢?妳剛才說了受害者?   是的。那個,我也碰上了。這裏在場的女生,最近都遭到莫名其妙的惡作劇。   惡作劇?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是甚麼樣的情況?   就是,像一回家就看到有人留了奇怪的字條,收到奇怪的照片,然後,呃,被跟蹤。   請等一下,這些事情都是妳在最近這段期間遇到的嗎?   我只有收到字條,其他人則是收到照片甚麼的。   警察的臉上出現了困惑與驚訝,一副在意外的地點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事物般的神情,開始打量彰子她們。   結果彰子也不得不把最近有神秘男子糾纏自己的事說出來,因為其他女孩都說了,只不過彰子所描述的比實際發生的狀況要輕微得多。一方面是她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受到的騷擾比其他人嚴重,而且她這麼做,其實是有更重大的理由。   神秘男子啊中央的男子伸手摸了摸脖子,顯然對她們提供的資訊感到失望。看來他想聽到的並不是這類話題。   是變態吧。突然低聲開口的是坐在最左邊的男子。他鬍子沒刮,留長的頭髮隨意往後撥,丟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只是一臉冷笑。中央的男子似乎很不悅,抽動了嘴角。   警方結束問話後,彰子等人回到店裏。賣場目前是禁止進入的狀態,員工在休息室換好衣服就可以回家了,至於明天是否營業則要等後續聯絡。   彰子剛踏出店門就有人拍她的肩膀。是新海美冬。她的嘴唇帶著笑意,眼神卻是嚴肅的。   有空的話,要不要去喝杯茶再回家?   啊,好啊   彰子一回答,美冬旋即邁開腳步。   竟然發生這麼可怕的事,店裏不知道會怎麼樣喔。美冬說,一邊喝著皇家奶茶。她們在上次那家店裏。   對啊。彰子含混地回答,她根本沒心思去想店裏的事。   剛才,妳怎麼不把實情說出來?美冬問:和大家比起來,畑山小姐被騷擾的程度嚴重得多吧?可是妳的說法聽起來好像沒甚麼大不了的。   彰子低著頭。她果然注意到了。   為甚麼呢?美冬又問了一次,話聲裏帶著責備的意味,一副都已經發生那種事了妳還隱瞞的語氣。   一抬頭,美冬的杏眼正凝視著她。彰子覺得自己好像整個人被看透了。   也許還是應該把那件事說出來的   發生了甚麼事嗎?   嗯,是   彰子猶豫著打開了包包,拿出一張紙,攤開來放在桌上。紙上打字輸出的文字寫著:   妳竟敢背叛我 妳這條命是我的 我會讓妳明白這一點 給我小心一點 我隨時都在妳身邊   4   毒氣是氯化物。從紙袋裏面發現塑膠容器和破掉的氣球,塑膠容器裏裝的是次氯酸鈉,而原本氣球裏極可能灌滿了硫酸,推測是這兩種藥品混合後產生的化學反應形成毒氣。目前尚未發現與地下鐵沙林的共同點。向井的聲音響遍整個會議室。他身形瘦小,穿慣了西裝,看起來頗有幾分一流企業上班族的味道。當然,銳利的眼光除外。   向井手裏拿著警視廳科學搜查研究所送來的報告,內容是昨天銀座華屋毒氣案中嫌犯留下的那個紙袋的分析結果。   聽到是氯化物,加藤亘暗笑,怪不得今天沒看到公安調查局的那些人。這份資料想當然也送到地下鐵沙林事件的專案小組去了,那些人現在對於跟沙林無關的東西是毫無興趣的。明明昨天聽到銀座發生毒氣案時,第一個趕過來的就是他們,而且向受害店員等人問話時,還擅自搶走了主導權。   包括加藤在內的向井小組來到了築地東警察署,本次事件的專案小組算是設在這裏。說算是,是因為目前與毒氣相關的調查其實全權由警視廳負責。   繼昨天之後,今天也進行了現場四周的探訪調查,但現階段收穫極少。華屋的紙袋是唯一可供人指認的證物,但在銀座,人們不可能光憑那個紙袋就對持有者留下印象。   目前僅有的線索便是設置於華屋三樓那兩台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影像。有一百多位客人經過紙袋放置的地點,由於沒有拍到腳部,看不出是當中哪個人放置紙袋的,所以辦案人員正逐個寫下鏡頭拍到每一個客人的長相、模樣和特徵製成表,同時與監視攝影機更早之前的錄影做比對,因為嫌犯一定會事先前來探勘場地。   有一點特別值得注意,向井繼續說:就是那個紙袋當中將兩種藥品混合的設計。根據報告,袋裏的機關是把裝硫酸的氣球放進裝次氯酸鈉的容器中,讓氣球在受到某種刺激時便破裂。   某種刺激是指?一名辦案人員發問。   只要一移動紙袋便會啟動開關,發動電磁鐵讓針刺破氣球。報告影本上有詳細圖示。   看了傳閱的影本,加藤不禁大為佩服。以電磁鐵發射針的機關以及開關的機械原理都不難,開關部份使用了小鋼珠,其設計是紙袋一經移動,那顆小鋼珠便會在軌道上滾動,碰觸到隔板的那一瞬間電流便會由乾電池流向電磁鐵。這種機關恐怕連小學生都做得出來。   小鋼珠啊加藤喃喃地說。   現在正鎖定了小鋼珠店,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向井說:塑膠容器與氣球也正在鎖定製造商;電磁鐵應該是某種零件;至於針和其他零件的詳細情形還不清楚。關於毒氣的產生裝置目前就是這樣。   幾乎甚麼都不知道嘛。有人冒出這麼一句。向井朝聲音的來處瞪了一眼。   並不是甚麼線索都沒有。就像報告裏寫的,設計非常簡單,只要有國中程度的知識就做得出來,你們也是一看這裏畫的簡圖就馬上瞭解其中的原理了吧。但是,這個設計你們想得出來嗎?   組長的話讓全體陷入沉默。加藤也由衷贊同。一旦出了社會,若不是工作或興趣上用得到,電磁鐵和電流原理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還有另一點。原理雖然簡單,但要讓機關實際運作,不管是用了小鋼珠的開關也好,電磁鐵也好,充分條件必須全部吻合才行得通。甚麼都沒考慮光是製作,做出來的東西是無法正常運作的。從這一點來看,這次嫌犯所用的裝置做得非常精巧,科搜研認為嫌犯要不是製作的行家,就是事前經過多次演練試作。   無論如何,都是手很巧的人幹的吧。   對於加藤的意見,向井表示:同感。接著他壓低音量繼續說:   我不管公安那邊怎麼看這個案子,反正我們打從一開始,就完全不把地下鐵沙林事件兜在一起看。全刑事部都認為,專挑地下鐵這類公共場所下手的恐怖行為和這次以珠寶店為目標的案子,性質截然不同。總之先從調查華屋相關人員著手吧。   要是調查過程中發現與沙林有關怎麼辦?加藤問。   到時候,向井先頓了一下,單邊臉頰微微露出笑意,就到時候再說。我們就照規矩進行調查。遇到需要公安那邊的情報的時候,再想辦法跟他們問出來。不過,他們沒開口問的事情,我們也不必專程去通報。   原來如此,加藤也微微一笑。   加藤認為可疑的,是女店員們提起那位最近糾纏她們的神秘人物。氯化物氣體雖危險,並非絕對致命,嫌犯的目的恐怕是想威嚇華屋裏的誰。這種來陰的作法,與她們嘴裏的神秘人物形象吻合。雖然偵訊時他低聲吐了一句是變態吧,被期待本案與地下鐵沙林事件有關的公安局的人擺了臭臉。   總之,有必要對華屋的人進行詳細問話,尤其是每個店員。加藤正與其他辦案人員討論執行規劃時,有人過來通知說華屋的兩名女店員來到警署,表示有話想說。   加藤與同為向井小組成員的年輕刑警西崎,兩人一起與女店員會面。   兩名女子正在刑事組一隅的會客室等候。加藤對兩人都有印象,都是美人,尤其是其中一位,臉蛋漂亮得可以當女明星了。他會記得新海美冬這個名字,不僅是因為姓氏特別而已。   然而,新海美冬是作陪的,主角是名叫畑山彰子的店員,說是有件事在昨天問話時不敢說。   是甚麼事呢?加藤笑著問。   然而,看了畑山彰子從包包裏拿出的一張紙,加藤擠出的笑臉便消失了。那張紙或許可視為是這次做案的預告。   這是甚麼時候收到的?加藤問。   事情發生的兩天前。我下班回到家,這個就夾在門上。   竟敢背叛我這種寫法是甚麼意思?是指妳背叛了神秘男子嗎?   對方好像是這麼認為的。畑山彰子點頭。   怎麼說?   這時,新海美冬開口了。   是我建議畑山小姐,最好表現得像是她交了男朋友。像是晾衣服的時候一起晾男性的衣物,門牌改成男性的名字,垃圾裏也混進一些讓人以為是男性用過的東西。   原來如此。所以,妳這麼做了嗎?加藤將視線移往彰子。   我故意在垃圾裏丟了男性用的消耗品,還有晾衣服也   這些動作妳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一個星期前。   從那時候到今天,除了這張字條,有沒有其他異狀?   彰子略加思索之後,輕輕搖頭。   我印象中沒甚麼特別的。沒有奇怪的信件,也沒打電話來,所以我以為是新海小姐的建議奏效了   加藤環起雙臂,視線再度落到字條上。   關於妳竟敢背叛我這個部份,這樣就能解釋了,看來神秘男子相信彰子有了男友。這種人對於心儀的女子過度迷戀,會有深信對方屬於自己的傾向。加藤也知道不少由此發展為命案的例子。   妳這條命是我的 我會讓妳明白這一點,顯示這名男子的精神結構處於危險狀態;無法順心如意的焦慮與遭到心儀女子背叛的怒氣,想必正讓他憤恨難平。   可是。加藤認為,從這幾句話裏感覺不出忍無可忍的殺意。這些話裏要表達的只是如果有必要,可以取妳的性命而已,換句話說,這是警告。而將這些話解讀為警告來看的話,那場氯化物毒氣事件確實有效。   加藤想,或許就是這麼回事了。如此一來,最後一行便不能錯過。   我隨時都在妳身邊,是甚麼意思?純粹指畑山彰子的行動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或者另有含意?   店裏出事之後,妳身邊還有沒有發生甚麼事?加藤問彰子。   昨天晚上,他打電話來了。   他怎麼說?   這下妳知道了吧,別背叛我。只講了這些就掛了。我實在怕得不得了,所以   今天才會到這裏來。   彰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加藤回到專案小組立刻跟向井報告,向井看了字條沉吟著。   這件事媒體知道了嗎?   我沒透露,也叫她們不要說出去。   向井點點頭。   監視一下畑山彰子吧。不過,其他女店員也說之前被那個神秘男子騷擾對吧。   讓人想不通就是這一點。如果說是對畑山彰子有偏執傾向的男人,因愛生恨幹下這次的案子,那麼對其他女店員的騷擾又是怎麼回事?或者這是某種掩護?   要掩護甚麼?   不知道。   大概是一開始對華屋的女店員都有興趣,後來才單獨鎖定畑山彰子吧。   是有可能。加藤的語氣聽得出他難以贊同。   我隨時都在妳身邊。這句話很怪。向井似乎與加藤有同感。   這只是一句威脅呢?或者有更實質的意義呢?我認為這一點值得注意。   實質的意思是說?向井抬頭看加藤,臉上是期待從部下嘴裏聽到與自己同樣想法的表情。   意思是說,嫌犯就在公司內部或是極為接近的地方。只不過若真是如此,應該不會寫這種字條才對吧?還是他認為畑山彰子不會拿來報警   向井若有所思地閉上眼睛。   女店員總共有五個是吧?先監視她們上下班的情況。   5   目標的住處位於江東區門前仲町,那是一幢面向葛西橋路、屋齡五年的公寓大樓,一樓是便利商店,因此白天人來人往。雖然只要盯出入公寓的人就好,監視工作依然很耗神。   竟然把這種無聊的差事推給我們!這名築地東署的辦案員不禁暗罵,他在刑事課裏也算是中堅份子,上頭卻命令他從事監視毒氣案受害者這單調乏味的低階工作,著實傷害了他的自尊。今天是監視的第三天,沒有任何異狀,他早死心了,反正接下來也不會有異狀。   他心想,我會不知道你們本廳的人在想甚麼嗎!出事的時候以為跟地下鐵沙林事件有關,連忙搞出一個專案小組;等發現苗頭不對,浮上檯面的線索指向變態騷擾事件,就方針一轉打算趁早把麻煩事推給轄區處理。要是死了一兩個人,辦起事來還多少有點幹勁,現在連受害最嚴重的那個叫櫻木的都快出院了,搞不好還無法以殺人未遂來起訴嫌犯。這也就罷了,明明可以全權交給轄區辦案卻不肯,根本就是為萬一發現與沙林事件有關時預留退路。   他坐在廂型車的駕駛座上,車子是向認識的電器行借來的。他把車靠左停在葛西橋路上,看著對面的公寓大樓,他所監視的是三樓的中央部份。這棟公寓大樓的外走廊面對大馬路,可以清楚看見各戶的房門。   他連打了兩個呵欠,這時前座玻璃窗叩叩響了起來。一名後輩刑警正朝車裏看。   他開了車門鎖,後輩打開車門說:   換班時間到了。   總算換班了啊,時間過得真慢。他在狹窄的車內伸了伸懶腰。   就在這時候,望向公寓大樓的後輩啊了一聲,他也反射性地朝那邊看。   他們盯梢的門前站著一名男子,身穿灰色短夾克,中等身材,年齡大約四十前後,或者更老一些,看不清長相。   男子正在翻弄信箱。這棟公寓大樓的一樓設有信箱室,會直接送到門口的郵件只有限時和掛號。當然,男子看上去不像郵差,也不像快遞員。   要去叫住他嗎?後輩問。   慢著,先觀望一下。   不久男子離開了門,朝電梯的方向走去。看來他並不關心其他戶的門。   你待在這裏。他對後輩下令後走出車子。雖不是甚麼大功,也不能讓後輩搶走。   他小跑步過了馬路,在大樓公共玄關前伺機而動。監視的第一天他便確認過從這裏也可以清楚看見信箱室。   方才的男子出現了。萬一他直接走過信箱室過門不入呢?這名刑警做了決定還是要叫住他。   一如預期,男子走進信箱室,看樣子他一邊在察看四周。刑警先縮回身子避開,一會兒之後又繼續監視。   男子的手伸進了某個信箱的開口,顯然是想撈出裏面的東西,而不是想放信件進去。這裏的信箱得有密碼才能打開。   男子將某樣東西放入夾克口袋。一看到他這麼做,刑警便走進信箱室。男子似乎察覺了,從信箱旁退了開來,若無其事地正準備離開。   不好意思。刑警出聲叫他。   男子一臉幹嘛的表情,停下了腳步。   你剛才在這裏做甚麼?   沒有啊。男子搖搖頭,閃躲著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面孔。   我都看到了。你剛才想偷信吧?   我才沒有。   不然你在做甚麼?   我說沒做甚麼啊!煩不煩吶。   男子想逃,刑警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男子的表情不由得僵了,但在他出聲大叫之前,刑警亮出了警察手冊。   先請教一下你的姓名住址吧!還有,把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瞧瞧。你的舉動顯然犯法了喔。   他知道男子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了,這名刑警細細品味著盤查時直搗嫌犯要害的快感。   6   偵訊已經開始進行,加藤亘卻對攤在眼前的答案感到困惑。雖然尚未認定這便是正確答案,但這個人既然掉進他們所佈下的羅網,嫌犯身分便不容置疑。   濱中洋一在短時間內整個人變得憔悴不已,渙散的視線望著偵訊室的桌子,半張的嘴一直沒合上。光看這副模樣和表情,實在無法相信他是銀座珠寶名店的樓層經理。   桌上有一封信,是NTT寄出的通話明細與帳單。這是濱中自信箱裏偷出來的。   收信人是新海美冬。監視的辦案人員也當場目擊濱中在她家門前翻找信箱。   我說濱中先生,你也該說實話了。為甚麼要偷新海小姐的郵件?加藤說。這個問題不知問過多少次了。   濱中低著頭開口:我說過了   你不是偷,是撿到的?想交給她,才拿到公寓去?本來想放進她門上的信箱,後來又決定放到一樓?可是放不進去,所以就想說算了,準備回家時被刑警叫住?加藤以消遣的口吻重複濱中先前的供述,濱中先生,假如你是刑警,你會把這種供述當真嗎?會原封不動接受嗎?不會吧?所以呢,可不可以麻煩你說些我們能接受的?   濱中的頭垂得更低了,正在絞盡腦汁設法擺脫困境,卻想不出任何妙計,只能一逕沉默。濱中在隱瞞甚麼?   濱中先生,聽說你常去打小鋼珠是吧。剛才聽你太太說了,你會固定去你家附近的一家小鋼珠店。   或許是話題突然變了,濱中眨眨眼看了看加藤。   你曾經從那家小鋼珠店帶小鋼珠回家吧。   小鋼珠?沒有。   是嗎?加藤斂起下巴,抬眼斜看濱中,那個毒氣裝置裏,就用了那家店的小鋼珠。這算是巧合嗎?   聽到這裏,濱中似乎終於弄懂了加藤的意圖,連忙大搖其手。   我不知道!跟我無關!我不知道甚麼小鋼珠的。   那我換個問題好了。加藤說:既然當上華屋這種高級店舖的樓層經理,應該有機會用到電腦吧?   濱中微微抬起頭。   怎麼樣?加藤追問。   那個偶爾會用到。   你家裏也有電腦?   濱中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有。   是甚麼機種?   機種,為甚麼要問這個?   你不必管!問甚麼你就答甚麼。聲音裏有一股狠勁,但接下來加藤又回復到先前柔和的語氣說道:請告訴我你的電腦機種。   富士通的叫甚麼來著?濱中嘴裏唸唸有詞之後,歪著頭說:對不起,詳細的我不記得了。   你會用文字處理吧?   會。   你用甚麼軟體?   一太郎。   印表機的機種呢?不記得的話,告訴我品牌也可以。   我記得是EPSON。   加藤背靠椅子,低著頭望著嫌犯。文字處理軟體和印表機都與畑山彰子所收到的恐嚇信分析結果一致。但是,如此老實的供述反而令人起疑。濱中那拱肩縮背的模樣只透露出一種情緒畏懼。   敲門聲響起,門開了。向井探頭進來向加藤微微點頭,加藤站起身走出偵訊室。   新海美冬的偵訊結束了。向井小聲說。   她怎麼說。   很驚訝。當然的吧。   她怎麼解釋她和濱中的關係?   向井搖搖頭說:   受到樓層經理很多照顧,也認為他是個好上司,所以也想當個好部下,至今仍無法相信會有這種事。標準答案。   已經讓她回去了嗎?   還沒,還叫她等著。你要見見她嗎?   我是想和她談談。   好。向井點點頭,濱中那邊如何?   老樣子。   是嗎。不過,今晚還不必放他回去,搞不好他明天就改變心意了。   組長。   甚麼事?   毒氣那邊,濱中是清白的。   向井露出似乎冷不防被擺了一道的眼神,接著緊盯著部下的臉,嘴角浮現一絲笑容。   證據何在?   他沒那個能耐。要執行那種計劃,必須有不小的膽量。   你是說,他沒那個膽子嗎?如果你是憑直覺這麼說,還真不像你的作風。快去找新海美冬吧。      新海美冬穿著無袖針織衫,雪白纖細的上臂十分炫目。加藤只看過她穿制服或套裝,因而對她穿便服的模樣感到很新鮮。   聽說華屋暫時歇業啊。他以這句話代替打招呼。   是的。美冬說著點點頭,表情不免有些僵硬。   聽說妳今天都待在家裏?妳完全沒注意到有人去翻弄門上的信箱嗎?   因為我在裏面的房間看電視   據濱中先生說,他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妳,可是沒人接,所以才找上門去。   我把電話線拔掉了。之前也說過,這陣子常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   可是這麼做很不方便吧?沒人聯絡得到妳呀。   那也是不得已的,總比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給自己帶來壓力的好。再說,不可能有甚麼緊急聯絡進來的,現在的我又沒有家人。美冬低下頭說。   加藤也知道她是阪神大地震的受難者。   關於這次的事,妳有沒有甚麼能提供的線索或覺得奇怪的地方?   剛才已經和其他的刑警先生說過   不好意思,麻煩妳再說一次。   美冬輕輕歎了口氣才開始說。據她說,上個月也沒收到NTT的帳單,覺得很奇怪;除此之外,也沒收到天然氣和電費的收據。   萬一郵件真的都是被偷走的,實在太令人震驚了。說實話我真的很不願意相信。   美冬如祈禱般將十指在胸前相扣,雙手微微顫抖。前幾次碰面時,她留給加藤的印象是沉著幹練,但這次的事似乎對她的心神造成很大的傷害。   妳對樓層經理濱中先生有甚麼看法?過去在職場上,他對妳是否曾經有過一些特別的對待?加藤單刀直入地問。   新海美冬先是沉默,但當她抬起頭來時,吁了一口長長的氣。   我剛才也說過,我現在還是無法相信。真的沒弄錯嗎?濱中先生真的不是為了送回我的失物,才前往我的住處的嗎?   妳認為那種說詞有說服力嗎?   加藤這麼一問,她再次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又撥開瀏海,強忍痛苦般蹙起雙眉。   真不敢相信。濱中先生工作能力很強,我一直很尊敬這名上司。從明天起,我大概誰都不敢相信了。   7   客廳電視櫃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相框,裏面放的是圖畫般安穩幸福的全家福照。小學年紀的兒子站在中央,身後是一對夫妻,三人一起笑眯了眼。大概是去爬山時拍的吧,不僅丈夫,妻子也是牛仔褲加球鞋的打扮。   而那名妻子正坐在加藤面前垂著頭,放在膝頭的左手裏捏著一條手帕,身穿開襟針織衫搭配白裙子。加藤認為比起牛仔褲,這名女子比較適合現在的打扮。   這麼說,妳早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了?加藤問。   濱中順子微微點頭。   他變得常常在想別的事情,對我說的話完全心不在焉   就算沒狀況,天底下做丈夫的也多半是這個樣子啦。加藤把這句話忍住了。他本身在四年前離了婚,心裏很清楚自己還沒離婚時也是那副德性。   還有,她補充道:回家時間也比以前晚了。以前九點就會回來,最近有時候會將近十一點才回家。   會外宿嗎?   這倒是沒有   那麼反過來,早上會不會提早出門?   加藤這麼一問,順子一臉似乎被提醒了的神情點點頭。   聽您這麼說,的確會。雖然不是常常,不過偶爾會比平常提早將近一小時出門,說是店裏有事情要準備   妳還記得這些變化是甚麼時候開始的?   順子的手貼上她瘦削的臉頰。   我想,應該是二月的時候。   加藤點點頭。若騷擾畑山彰子和新海美冬的人就是濱中,情況的確符合,早出晚歸可能是為了跟蹤她們或去翻垃圾。   請問,順子以畏怯的眼神望過來,我先生真的做了那種事嗎?對店裏的女店員做出類似騷擾的舉動   偷了某個人的郵件是事實,因為辦案人員親眼看到了。   順子閉上眼睛,再度深深地垂下頭。加藤看得出對她而言,一些穩固的事物,像是安定的生活、將來等等正搖搖欲墜。   她並沒有說出意味著我先生絕不可能做這種事的話語,可能是早就隱約察覺有異了吧。   警方對濱中洋一的房間進行搜索,希望能夠有兩種發現:一是對華屋女職員騷擾的證據,一是製作毒氣裝置的證據。   換個話題吧。加藤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想起方才順子泡茶時雙手顫抖的模樣。上星期的這個時候,妳先生是否曾關在房間裏?好比製作些甚麼東西。   順子歪起頭,眉間一直是緊蹙著。   剛才也提過,這陣子我先生經常關在房間裏,不過他在裏面做些甚麼,我就不知道了。   妳常進去妳先生的房間嗎?我是說,妳先生不在家的時候。   順子搖搖頭。   之前進去過一次,被他罵得很凶。他說裏面有客人寄放的重要物品,叫我絕對不可以擅自進去。   這麼說,房裏是甚麼情形妳都不知道了?   是的,幾乎都不知道。他真的會很生氣,前幾天才大發脾氣,質問我是不是擅自進去過。   剛才,我稍微看了一下妳先生的房間,裏面有一些很特別的東西,像是工作台、老虎鉗、小工具等等。   他有空的時候會玩金工,說是既然在賣珠寶飾品,技術方面也應該多少知道一點。   金工是一種相當精細的工藝吧。妳先生的手很巧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應該跟一般人差不多吧。我先生給我看過他做的戒指和胸針,不過畢竟是外行人的手藝。   順子有問必答,但顯然對這些問題感到很訝異。加藤並未告訴她華屋毒氣案的相關消息。   加藤先生。年輕刑警西崎在門口那頭叫道。他也參與了濱中自家的搜索,戴著白手套,請您來一下。   加藤對順子說聲抱歉,從沙發站起身。   發現甚麼了嗎?來到走廊上後,加藤問道。   這個。西崎手上拿著幾張照片。   照片裏是新海美冬,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8   對方指定的碰面地點是水天宮附近某飯店的咖啡廳。一名令人想以侍應生而非服務生稱呼他的黑衣男子,老練地領著加藤與西崎到角落的席位。   加藤看了菜單,身子不由得向後一仰。   你看看這個,一杯咖啡竟然要一千圓!   當然啊,飯店嘛。而且應該是可以免費續杯的。   這樣啊?那至少得續他個兩杯。   加藤環視四周。咖啡廳裏有許多西裝革履的男子,似乎是企業人士。加藤也穿著西裝,但那些人身上穿的顯然是名稱相同但截然不同的衣物。外國人也很多,讓他一直覺得坐不住。   真不知道幹嘛選這種地方。   她說是她有事要來這一帶,而且這間店她平常也常來。   常來一杯咖啡一千圓的店啊?珠寶店的店員薪水這麼高嗎?   我是不知道啦,不過聽說獨居的女人都是小富婆,也可能是因為泡沫經濟時期奢侈慣了,改不掉吧。   娶到那種女人一定很命苦。   我也這麼想。不過像她那種大美人,不愁沒人追吧。   美是美,我可敬謝不敏。明明看上去精明能幹,卻又裝出一副嬌弱的模樣,總覺得這個女的很難看透。   加藤先生用不著擔這個心,人家也看不上你。   西崎正在損加藤時,咖啡送上來了。無論色澤香氣,加藤都覺得不同於一般咖啡店,一喝之下,果真十分美味。   來了。西崎小聲說,朝大廳的方向看去。   一身白色套裝的新海美冬正往這邊走來,姿勢宛如模特兒般秀麗挺拔,行走的體態也美,還散發出一種堅毅的風采。加藤不禁再次懷疑她真的只是個粉領族嗎?   她注意到刑警們,嘴角微露笑容,走了過來。   對不起,讓兩位久等了。   哪裏,我們也才剛到。   穿著黑色長裙的女侍上前來,美冬點了皇家奶茶。看她沒有絲毫猶豫,加藤想那一定是她最喜愛的飲料。   很抱歉,百忙之中打擾。加藤仍坐著,低頭行了個禮。   哪裏,再說今天也不算特別忙。   聽說明天你們店要恢復營業了。   是的。因為發生過那種事,一定得加倍努力好挽回形象。她筆直地凝視著加藤的眼睛,她那雙眼彷彿會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吸進去。加藤伸手去拿咖啡杯。   其實今天前來打擾,是有一個很敏感的問題想請妳確認,也因為如此,才請妳指定碰面地點。   甚麼事呢?美冬的眼睛一派認真。   加藤想起濱中被逮捕那時候,當時這名女子一臉恐懼,然而今天卻顯得落落大方。在短短幾天之內便重新振作起來了嗎?   前幾天我們對濱中先生的住家進行搜索,收押了許多東西。我們拿這些東西逼問濱中先生,結果得到了相當意外的供詞。   皇家奶茶送來了。美冬道聲謝,先喝了一口,沒讓加藤的眼睛看出一絲一毫動搖。   據濱中先生說,他一邊注意不錯失美冬任何表情變化,繼續說:他的目標就只有妳一人,而且表示並不是他單方面有意,他聲稱與妳有特別的關係。   美冬的表情沒有變化,或者應該說,她似乎貼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她凝視加藤好一會兒,眨了兩次眼,接著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是甚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濱中先生說妳是他的情人。   我?美冬按住自己的胸口,怎麼可能!   妳是說那是假的?   當然!你們為甚麼要這樣誣衊我!   不是我們,是濱中先生說的。為了確認,我們才會請妳出來碰面聊一下。   那是捏造的。我怎麼會和樓層經理她大大吁了一口氣,一面搖頭,這真的是濱中先生說的嗎?   是的。   真不敢相信。她猛眨眼,咬住嘴唇,我和濱中先生沒有任何私人關係,純粹是上司與下屬而已。   但是濱中先生的描述相當具體。他說你們兩人的關係在妳調至同一樓層工作之後不久便開始了;見面的地點是新塔飯店,那是一間位於東陽町的大飯店,離妳的公寓也很近。據他說,都是由妳先辦理住房手續在房間裏等,他再過去會合。   請不要再說了!美冬尖銳而斬釘截鐵地說:那種地方我去都沒去過!   在加藤眼裏看來她似乎真的動怒了,實在不像是演戲;然而招出與她有私密關係的濱中,也不像說謊。到底是哪一方隱瞞了真相?   如果沒這回事,為甚麼濱中先生要扯這種謊?   我不知道。我才剛進華屋不久,和樓層經理又不怎麼熟。   妳沒有受到濱中先生這一類的示意嗎?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追求過妳?   這種事   美冬的表情有了變化,似乎這時才若有所悟。   想到甚麼了嗎?   沒有,不是甚麼值得一提的線索。   無論多麼微不足道的事都沒關係,可以請妳告訴我們嗎?只要釐清和案子無關,今後我們不會再提任何這方面的問題,也不至於讓妳感到不愉快。我們完全沒有介入妳個人私生活的意思。   美冬似乎有些猶豫,終究開口了。   我調到現在的工作崗位之後,曾經和樓層經理去喝過兩次茶,都是在工作結束之後,因為他說有事想和我討論一下。說到這裏,她點點頭,哦,對了,那家店或許就是   是甚麼?   您剛才提到過吧?東陽町的飯店。   新塔飯店。   可能就是那裏。是經理送我回家的路上去的,可是我不知道飯店的名稱。   你們在那裏喝茶?   是的。   就光喝茶?   是的。美冬的表情柔和了幾分,一邊喝茶,一邊聽他聊有關店內經營方針等話題。就這樣。   很抱歉我必須繼續追問,他當時沒有對妳示好嗎?   那個她微微偏著頭,也許算有吧。   妳是說?   經理約我到酒吧去,說想多聊一點。   可是妳沒答應?   因為當時很晚了,而且和不熟的人喝酒又放不開。   原來如此。   由於職業的關係,加藤對於辨別話語的真偽很有把握,然而他卻完全摸不透新海美冬。或許她說的都是實話,否則,她就是一名極為出色的演員。   妳從其他同事那裏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嗎?也就是還有誰曾經受到濱中先生的邀約嗎?   她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是個新人,不太會有人對我說這些私事。   是嗎。   加藤正想著接下來該問甚麼,她卻主動開口了。   濱中先生為甚麼要偷我的信?   關於這件事   加藤不知道該不該說,但若不回答,這名女子恐怕難以心服。   這完全是他的說法。他認為妳有了其他對象,為了想調查對方才這麼做。   啊?美冬眉間皺了起來,他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這個嘛,的確是不尋常。加藤苦笑,就算真像他說的與妳有特別的關係,去偷人家信件也算是異常的行為吧。   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她以嚴厲的眼神怒視加藤。   妳這邊的說法我們瞭解了,回本部之後我們會加以檢討的。只是,往後可能還有事情得向妳請教,屆時還請妳協助了。   我沒有說謊。   加藤只是點點頭,伸手想拿桌上的帳單,她卻搶先了一步。   我來付就好,指定要來這裏的是我。   不不,怎麼能讓妳破費   我還想在這裏多待一會兒,整理一下情緒。   哦,是嗎。加藤搔搔頭,那麼,我們就不客氣了。   離開飯店之後,加藤問西崎:你覺得呢?那女人是不是在說謊?   很難說。只不過西崎回頭望了望,才小聲繼續:好凶的女生啊。   加藤說同感,別有含意地笑了笑。   回辦案小組之前,兩人先前往位於東陽町的新塔飯店。那是一棟白色高樓,在大眾餐廳與五金量販店毗鄰的街頭顯得相當突兀。   加藤在櫃檯出示一張照片。照片是向華屋借的,來自新海美冬的履歷。他問飯店人員是否見過這名女子。   頭髮三七分的飯店人員一一詢問過一旁數名工作人員之後,回報加藤與西崎。   很抱歉沒有人對她有印象。   那麼,有沒有客人是以新海美冬或濱中洋一的名字留宿?字是這樣寫的。他把寫了兩人姓名的紙條給飯店人員看。   請稍等一下。   飯店人員以熟練的手法操作電腦終端機,寫了一張紙條拿過來。   濱中洋一先生曾經惠顧過兩次。   咦!甚麼時候?   平成五年,所以是前年了。兩次都是十月。   前年   另外,沒有新海美冬這個名字的紀錄。   這並不意外,外遇投宿會留下本名才奇怪。   加藤又拿出一張照片,這次是濱中洋一的。   這位客人倒是曾經來過幾次。飯店人員看著照片說。   甚麼時候呢?   這個,我想應該是今年。飯店人員不是很有把握。   有沒有女性同行?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飯店人員無能為力似地搖搖頭。加藤點點頭,要他們記得實在是強人所難。   回到築地東署,加藤立刻把濱中叫進偵訊室。一聽到新海美冬否認兩人的關係,濱中從椅子站起來猛搖頭。   她說謊!怎麼會沒有任何關係,沒這回事!刑警先生,請你相信我!他對加藤投以求援的眼光。   可是你說飯店是由她辦理住房手續,飯店卻沒人記得她。   一定是客人太多,忘記而已。   但是他們卻記得你。你說是由你負責退房?在那種飯店,到櫃檯辦手續的絕大多數是男人,所以只記得你卻不記得新海小姐也未免太不自然了。   可是   你之前也住過那家飯店吧,前年秋天的時候。是跟誰一起去的?   加藤的問題,讓濱中扭曲的表情瞬間虛脫,那是出其不意被將了一軍的反應。   那種事不重要吧。   是不重要。不管你是不是外遇成性、對象是誰、偷吃過多少女店員,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只想知道毒氣案的嫌犯是誰。不過,既然發現這種東西,當然會想知道是誰寫的吧。說著,他把一張影印紙放在濱中面前。就是畑山彰子收到的那封恐嚇信。你老實招吧!其實每一個女店員你都追過吧?新海小姐是其中之一,畑山彰子小姐也是。可是沒有人理你,你惱羞成怒,就幹下那種事。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做那種事。請找美冬來,請讓我和她談。   加藤俯視苦苦哀求的濱中,以冷靜的大腦自問:這是演技嗎?   9   有兩個人?向井皺起眉頭。   這麼想,就說得通了。加藤站在向井的辦公桌前,只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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